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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5:00”。
“铃铃铃铃——”
不知道谁定的闹钟设置这么大的声音,到点就彻响起来。
吞噬人的黑水猝然褪去,乔落猛地睁开眼,愣愣地望着医院里干净的天花板,心跳声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周边充斥浓郁的消毒水味,光线灰沉沉,她左眼视线和昨晚一样的模糊,花费了不知道是十几分钟还是一小时或者更久的时间才在脑海里理出一条清晰的线。
这一条线贯穿了乔落的大数人生,一眼望去,留下的少得可怜。
唯有黑色的衣角在冬天寒冻的风中晃得清晰明了。
贺玉轻轻推开门进来就撞进一双毫无波动死气沉沉的眼睛里。
她握着门把的手发紧,好一会慢慢走过来。
“阿诺,”贺玉轻声喊乔落,不确定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你……”
“陈川呢?”
漫长一夜过去,乔落的嗓子更哑更涩,她问出这三个字就眼红了,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抖着嗓子又很轻很轻地继续问。
“我是真的认识陈川对不对?不是做梦,都是真的……对吗?”
微弱的明光跃来,乔落脸色白得似纸,眼里盈满的泪珠滚下来,眸子里是不确定、质疑的光,喘息的声音好轻好轻,她无法表述此刻的心境。
一睁眼,所有的一切都如同2005年冬天她醒来那次,身处大而孤的广港,身体的疼可以忽视,可是抬不起的那条腿,支撑不起的被子都无法装看不见。
在北方那两年如同美梦一场,醒来后,她连哭都感到奢侈。
只想寻求一个真实的答案。
贺玉忙侧头控制下情绪,转过来连连点头,用绝对的语气说:“陈川真实存在,不是在做梦,也不是你疯了,你认识他,还有好几个人,徐美好,赵明让,何必言,他们和你都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她竭力吸鼻子,眼角都是泪,“阿诺,别怕,你很正常。”
身体里的潮水蔓延,乔落闭了闭眼睛,嘴唇紧抿在一块,下巴皱起来。
好一会过去,她终于克制住喊疼的声音。
“好。”
乔落回应的太用力,脖子缠绕着纱布的皮肤上凸现的筋脉彰显着她的不平静。
嗓子撕裂般难受,乔落不在乎,继续问:“陈川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被那些……”
“没有,没有,”贺玉快递说,“他们死了,全死了,被警察当场击毙。”
乔落控制不住地咳嗽好一阵,贺玉赶紧去给她倒了杯温水,被乔落推开。
“真的?”
贺玉点头:“真的,现在你安全了,以后都没事了。”
“那陈川还活着,”乔落双眸一眨不眨地说,“只是不见了。”
“是。”
“他受伤了吗,他怎么知道我在哪?”
贺玉说:“明让那孩子说是陈川猜出来那辆速度不对劲的面包车上是你,就骑车一路追上去,让明让报警,然后给了地址。”
乔落不知道他是怎么骑自行车找到她,可他就是找到她了。
“那,陈川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贺玉怕她不信她的话,便说:“你想跟美好通电话吗?”
乔落点了点头,“想。”
贺玉在包里拿出手机打给徐美好,那边秒接,“玉姨,是不是乔落醒了?”
赵明让的声音跟着冒出来,“乔落!乔落!”
“是,她醒了,你们稍等一下,”贺玉把手机放到乔落的耳畔,“他们都非常担心你。”
乔落嗯了声,“美好姐,赵明让,我没事了。”
那边凝固片刻,徐美好应该是哭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落落,我跟你说啊,千万别担心,陈川活着呢,就是这孩子打小心思重,不知道带着陈渝上哪去了。不过你放心,我跟让让一直在找他们,有消息立马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恢复健康,我们在洛城等你回来。”
乔落情绪波动太大引起呼吸困难,连续深呼吸好几次后说:“好。”
“还有,”赵明让迫切的喊声传出声筒,“乔落,猫现在天天可能吃了!动不动就想爬出箱子,还乱尿乱拉!我天天都得教育它!你赶紧好了回来管它!”
他们的声音像响亮的信号,戳破了她脑海里的虚幻。
乔落整个人都在紧张中放松下来,忍住鼻酸,低低应了下,“好。”
徐美好说了句傻逼吧你,拍开吵吵嚷嚷的赵明让,“落落,新年快乐。”
乔落眼角湿透了,“新年快乐。”
赵明让:“新年快乐——!”
徐美好吼了句:“我真服了,耳朵震聋了!”
挂掉电话,乔落擦干眼泪,脑袋蹭着枕头转动,望着放下些心的贺玉说:“小姨,我真的…很疼,能打个止疼的吗?”
“我现在去喊医生。”
贺玉急匆匆地出去。
光线沉沉的病房剩下乔落一个人,她往蓝色帘子的缝隙外看。
一座座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矗立于远处,这是与落后破旧的洛城毫无干系的矛盾。
针打入吊针缓和身体上的疼痛,心口的麻木却无法根治,乔落动作缓缓地看向病房门。
不会再有个怪里怪气欠不拉几的毛线头突然出现,跟个冷酷的神经病一样问她:“如果你没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家?”
乔落回想起当时,还是会生气的。
风好像大了,她有点冷。
所以啊。
陈川。
你受伤了吗。
肯定是受了对吧。
但你要去哪啊。
那时,要是我能喊住你就好了。
问一声。
你还回来吗。
你会回答我吗。
乔落眼圈发红,一只眼的视线让脑袋眩晕,额角的血管鼓起来跳,她慢慢闭上眼皮。
没有答案了。
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了。
人生的黑夜总是漫长又孤独,黎明却来得慢又难得。
如果没有在北方那两年。
她此时此刻应该真的疯了,会被送去某个治疗精神病的医院,一辈子呆在那里-
2008年奥运火炬在希腊奥林匹亚成功点燃,火炬接力仪式正式开启,电视、报纸都在播放这个让全国人民喜*悦的消息。
乔落右眼在这近两个月里内做过两次手术,在摘除眼球和不摘眼球中做出最终选择。
“我决定不摘,”乔落轮椅上,淡淡地开口,手轻翻着书,右眼眼罩扣住,左眼视力恢复差不多了,也习惯了单眼使用状态,“虽然它以后都看不见,但最起码还在,这样就可以。”
贺玉坐在病床边,剥着橘子,瞥眼侧对她的女孩,瘦得跟个小骷髅人一样,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好,我这段时间找过国内外很多人了解情况,他们都说不是必须要摘除眼球的情况,尽量不摘,那样之后带义眼会更真实,摘了会不舒服。”
主要,她怕乔落以后天天看见会受不了。
毕竟这不是一件人可以轻易接受的事情。
贺玉不敢表现的太担忧,乔落是个非常能忍耐痛苦的人,这样的人好也不好。好的是她会比很多人都可以走得更远,不好的是这样会没走远就先逼疯自己。
从初一那天至现在算说话最多的一天。
虽然乔落听话的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精神状态目前还可以。但她时常做噩梦,贺玉已经记不清多少个晚上乔落尖叫着醒来。
甚至乔落都没有再询问过关于陈川的任何情况。
如心理医生前两天找她谈的那些,乔落的心理防线太高,如果不是真的自愿配合,很难再继续正常治疗。
思及此,贺玉将橘子递过去。
“你现在可以活动了,想去洛城吗?”
翻页的手倏尔僵住,指尖用力捏紧了纸张,顿足一分钟,乔落接住橘子,掰一小瓣放到嘴里,酸甜。
目光下滑,她望着脚踝上修过的链子。
良久,乔落合上书,“不是去,是回。”
贺玉笑了下,“好,我订票。”
四月一日愚人节,洛城春天正浓的季节,万物生长于光下,温度正正好。
黑色轿车缓停,乔落望着半开门的阳光副食店,突兀的生出胆怯。
这个时候,陈川手上的冻疮肯定好了吧。
乔落攥紧手。
不远处,徐美好跟赵明让在门口,他们见车停稳,马上过来。
“乔落,接住,”门刚一打开,春风肆意拂来,赵明让往她怀里扔了个活物。
乔落表情滞了下,本能反应接住,她低头。
猫。
长大了不少,后左腿蹬的特有劲。
“怎么还把猫揣兜里,你要我怎么说你啊,”徐美好立马给赵明让背上一巴掌,转头对贺玉笑了笑,“玉姨,你不下来进屋坐会吗?”
贺玉冲她回个笑:“不了,我还有点事,晚点再来,你们可以吧?”
徐美好和她对下眼神,“当然可以。”
坐在轮椅上,乔落把猫放在腿上,摸着它软乎乎的毛毛,赵明让徐美好在后面推着她上坡。
到了院子里,她缓慢地打量一圈,熟悉的摆设,钻来的晚春风正好,不冷不热,四五点的太阳晕开的光弥漫在天空将一切都变得温暖明亮。
往副食店内看的时候,乔落神色怔了下。
以往摆货的地方没东西了,再往里也可以隐隐看见是空的,她心口微慌,抬起头,眼神少有的仓惶地看向徐美好。
徐美好见她发现了,也没打算隐瞒,让赵明让关上大门,她蹲下来。
“乔落,你听我说。”
乔落垂眸看她。
“别留在这,好吗,”徐美好眼底发红,“这里都是回忆,会让人下陷。”
乔落扭头去看赵明让。
赵明让一碰到她的眼睛,马上转开了头,蹲在徐美好房门口,点了根烟,沉默地抽。
徐美好去握乔落的手,“赵明让已经在他小姨家住下了,我也要离开了。”
乔落呼吸急起来。
“别哭,”徐美好仰眼看天,缓口气再次看向她,“找不到陈川,怎么都找不到,他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都在想陈川跟小鱼真的存在过吗,是不是生活太苦我们就臆想出了同一个人,想着想着就被逗笑了,宋姨在啊,陈川肯定在。”
“那会儿我就明白,不能继续再呆在这里,人真的会会受不了,会活不下去。”
徐美好手臂微颤,“你的房间我什么都没有动,我想你应该更想自己收拾。”
“还有,陈川,”她突然笑了一声,像是被气的也像是无奈的,“他给我们每个人都办了张存折,上头多多少少都存了点钱,我感觉他应该是拿走了小鱼那份,所以你别太担心,万一我们有重逢的那天呢,对不对。在此之前,我们每个人都得先活着。”
徐美好没有告诉乔落,他们发现时,装存折的袋子上都是血,放开乔落的手。
她从外套兜里拿出存折放在乔落手上。
“这是你的。”
没什么重量的小本子,偏偏沉到了极致,乔落脖颈垂低,脊骨凸起,有些喘不上气,怀里的猫受惊跳下去,她慢慢掀开存折。
第一眼看见的数字就是:250元。
存款时间为:2005年12月31日。
空气中的空气变得汹涌,几乎压弯了她。
“他是不是有病啊?”乔落啪地合上存折,猩红着眼睛,一一看过徐美好和赵明让,“你们走了,万一他回来,那时候我们不能没有人在。”
徐美好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住她。
“真有这一天,哪怕是下刀子,我也会回来。”
“我也是,刀山火海都拦不住我,”赵明让哽声接了下一句,“就怕他不回来了。”
满院的沉默化成一缕缕清风,温柔的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刃-
二楼客厅里大部分家具都铺上灰色的遮灰布,乔落眼睛不太舒服,竭力忍着不落泪,手轻按胸口呼出口气,挪着轮椅往前,去宋书梅和陈川的卧室看了小会,时间太无情,什么都没留下,最后推开自己的卧室门。
房间和她在时没什么变化,干净整洁,应该是有打扫过。
赵明让拿了纸箱子上来,“现在收拾起来吗。”
乔落摇头,“不用这么大的箱子,就拿点东西就行。”
“好,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赵明让眼红红的冲她笑了下,转身半掩上门。
房间剩下乔落一个人,她坐了一会,轮椅停在书桌旁边。
其实没什么要带走的。
乔落拎起个小纸盒,拿出枕头下的半盒烟,拉开抽屉把装着小纸条的铁盒子放进去,一些生日礼物,拿起木雕小狗的时候。
她的视线模糊起来,控制不住的情绪塌陷,如火焰般烧过心脏。
手一挥,小狗齐齐倒下。
乔落看了它们许久才平复下来,无意间注意到底座的崎岖不平。
拿起一个倒过来,乔落愣住。
喜。
乔落眼神开始不安慌乱,动作急切地将每只小狗都翻过去,排列顺序,当全都在正确的位置上,一切都仿佛静止不动,心跳变得迟钝。
她嘴唇颤抖地念出那排字:“乔落,我喜欢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开窍!”
勉强算工整的十八个字-
乔落,我喜欢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开窍!-
全刻在十八只小狗的底座上。
乔落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大脑空白了瞬像被锤子猛锤一下瞬间清醒,呼吸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迟缓,举止渐渐有些急躁,睫毛颤抖,眼泪争先恐后地冲出眼眶洇湿消瘦苍白的脸颊。
过去想不明白的、刻意忽视的情绪在这秒有了深刻的解读。
不是心脏不舒服,是心脏在为一人跳动。
而她那时不懂,不知道。
这个迟来的疑题答案让乔落薄弱的肩膀抖颤,手撑在桌子上,努力的大口呼吸,刻意隐藏的难受见缝插针地冒出来,是怎么都压不住的崩溃,是后知后觉的痛楚,一一将她淹入漫天大雪的冬天。
一个人呆呆坐在房间里很久,直到附近的学校放学引起车辆堵塞,各种各样的车铃声吵得人不得不抬起头面对现实。
乔落把它们一只一只细心认真的装好。
守在外面的徐美好、赵明让对视一眼,不知道半个多小时前乔落怎么了,但见她不哭了,那这会儿应该是没事了。
没有贸然进入,是因为懂彼此。
陈川兄妹的消失无人能好好地接受。
他俩也边生活边找人,硬生生哭了两个月,直到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徐美好拍了拍赵明让的肩膀,小声说,“让让,一会你先走吧,姐送你。”
赵明让眼泪啪嗒掉下来。
他撇开头,不发出声音的哭,徐美好擦眼泪,伸手抱住他,“以后你一个人在洛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莽撞了,高考加油,到时候姐给你送大礼。”
赵明让呜咽一声:“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徐美好望着墙壁上的照片,陈川还带走很多他们的合照。
不管身处何处,她都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的活着,照顾好自己。
不要委屈了,不被欺负了,
哗啦啦两声敲在地上,灰尘扑起来,徐美好脚尖踩住边沿拿钥匙拧紧锁。
副食店两扇卷帘门彻底关严实了。
她在包里找出钥匙串给乔落,“重新配了新的,咱仨一人一份。”
钥匙在空中碰撞,发出脆响,乔落嗯了声,伸手握紧它,指甲泛起阵阵青白,眼睛落在徐美好腿边放着的整装待发的行李箱上。
她轻声问:“美好姐,你今天就走?”
“是啊,”徐美好温柔一笑,“托朋友找了份工作,得赶紧过去。”
“你要去哪?”
徐美好拉住行李箱的杆子,背起那把破旧的吉他,垂眸间掩起悲愁,朝乔落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我?我打算去北京,去大城市看看,去体验一把北漂。”
落日余晖拉长了影子,风吹叶浪过,街上有短暂的静谧,家家户户都开始起火做饭。
乔落坐在轮椅上看着徐美好没有再回过头,大步往前走的背影。
高挑纤细,温柔有力量。
她轮椅边上放着的纸箱子里发出的喵喵喵不停。
一二十米的空位地方,黑轿车缓缓停下,贺玉推门下来,靠在车上等她。
春末的微风蹭过发丝,驱不散冷意,乔落回头看了眼经历风吹日晒早已褪色了的店牌。
阳光副食店于2008年4月1日正式关店。
在这里最该风风光光离开的人最终困在三寸石地,最不会离开家的两个人最终下落不明,最贪恋外边的人最终不愿离家太远,最不想离开家的人最终离开了家去远方流浪,最晚到最不该被困住的人永远困在这里。
陈川赢得彻底,而她是输家。
第62章 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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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黑色轿车于黄昏落幕前离开了洛城向外行驶。
这一路上乔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或者说是否处于清醒的状态。
大脑保持在近乎昏沉的状态中,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箱子,侧过头往外看。
窗外夜色渐深,飞逝的晦涩景色在盏盏昏黄路灯的映衬从她暗淡的眼中一闪而过。
无法抗拒的疲惫爬满整个身体,各种复杂情感纠杂在一块压的胸口发疼,乔落眼皮垂下,慢慢闭上眼,清晰地听到车轮压过地面的沙沙声,路过坑洼处发生的颠簸。
“哐。”
无意识挥舞的手臂打掉床头的玻璃杯,惊走了睡在枕头上的猫。
喵一声窜到远处,警惕地盯过来。
玻璃杯滚动一圈静止,水洒了满地,乔落撑开粘连的眼皮,胸口不断起伏,小幅度地急促呼吸。
房间只留下了小夜灯,所有窗户都关的严严,窗帘拉紧。
她缓了好一会才顺畅呼吸。
门被轻轻敲响,贺玉带着睡意的声音说:“阿诺,你没事吧?”
“没事。”
乔落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回了句。
门外,贺玉听乔落声音是清醒的就没多留,只叮嘱她早睡便走了。
记不清睡着以后要做多少黏湿冰冷的梦,总会一动不能动的躺在那个充满难闻气味的烟花厂,乔落双手撑在床上,身子费劲地抬上去靠在床头,灯光侵来,眼底有片淡淡的青色,皮肤过分苍白,流露出病态的孱弱。
她闭眼缓了三十秒,摸索起手机。
有条新短信。
:乔小姐,今日暂无消息。
这是从四月一至今的第四十条一模一样的信息,每天每夜都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期待的变化,等待的过程像再也不会亮的灯。
乔落眸底没有情绪起伏,合上手机盖,左眼神采无聚焦地随意发散。
中国实在是太大了,大大小小的省里是众多的市,市里满是县,县里是数不清的村镇,要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甚至有时候她都觉得说不定真可以在大海里捞上来遗失的针,但她有可能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想要再见的那人。
疲倦地垂下眼皮,乔落喊了声:“猫。”
等它蹦上床钻到她怀里,心口终于安定了些。
朦胧晨光悄无声息地钻透玻璃,落满客厅米白色的沙发上。
“签证办下来了,”贺玉把早餐递过去,“你要和美好他们再见一面吗?”
失重感瞬间倾斜而来,乔落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没有回答。
贺玉也没再问,习惯了她日复一日的沉默。
等到吃差不多了,贺玉不露痕迹地打量对面骨瘦如柴的女孩,轻声问:“吃完送你去刘医生那按腿?我听说他师伯在华人街开了家中医馆,等我们过去,你就去那边怎么样?”
“嗯,”乔落应了一声,“我吃好了。”
她没停留,挪着轮椅回房间换衣服。
房间里没有一面镜子,乔落右眼皮上留下了疤痕,眼神光一点都没有,摸索着眼罩扣上,她视线划过脚踝上的脚链。
不由得抬手碰了碰眼睛,无法否认,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乔落,你就这样吧。”
脑海里划过男生冷冷淡淡的嗓音,仿佛空气中还能嗅到烟味儿。
乔落左眼蓦地泛起红,慢慢放了下手-
广港的天湿热,一出门就黏满身,本地话时不时钻入车内。
乔落面无表情地坐到车里,贺玉操口英式英语在旁边打越洋电话。
车外的景色繁华壮观,可她还留在那个到处破破烂烂的小县城。
从未离开过。
等按完摩出来,乔落给贺玉发了条短信,指尖还没挪开手机凸起的键盘,一条新短信进来,她转而拨通徐美好的电话。
那边还没接通,一场太阳雨一声不吭地突然淅淅沥沥地打下来,乔落檐外看了眼,轻垂眸。
“美好姐。”
那边一阵刺耳的噪音过后,传来徐美好温柔平静的声音,“落落啊。”
乔落伸手接雨,“我十五号走,跟你说一声。”
徐美好静默了下,“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跟让让和你一样,有任何消息我们及时交流。”
“不是为了这个,”乔落低声说,“我刚才看见银行的短信了。”
徐美好失笑:“落落,别学小川的坏毛病,姐有手有脚能照顾好自己,赵明让一样。”
“好了,你就记住,等你到了美国给我发个地址。”
乔落说了声“好”。
电话挂断,阵雨没到十分钟停止了。
乔落仰靠在轮椅上,望着树叶缝隙的光,背上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意。
她倏尔警惕地转头看向人群。
从在医院醒来到现在,即便知道那些人都死了,可她总觉得有人在偷偷背后盯着她,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乔落鬓角冒出汗珠子,抖着手在兜里摸出药盒,倒出来连水都没找直接吞了下去。
酸涩的苦在口腔深处发酵、蔓延,一点一点吞噬她惊恐的思绪。
人不死都是要继续生活的。
贺玉早年出过国,这多年一直在美国那片活动,如今没什么留恋了,她就想着都过去那边吧。
隔断一些这边的牵扰,换取片刻的安宁。
乔落对这个提议没有意义,她现在仍然是依附他人生存的残废。
手机在手里越攥越紧,大脑在药物的控制下冷静。
雨后蒙头的阳光袭来,她放松下绷紧的肩膀。
“叮当。”
群发新短信。
乔落打开看。
:美好姐,乔落,我决定就在附近市里上一所大学,不出省了。
她想了想,回了句:好。
赵明让今年高考,已经快学疯了,抱怨说笔尖子都要在纸上磨出火了。
之前聊天说过他并不打算离开太远,预备报就近的大学,但那会儿没确定。
现在是确定了。
而远在北京的徐美好其实过得十分拮据,住在鱼龙混杂的地下室,三餐看情况,抱着那把破吉他追她失眠夜里随意寻来的梦。
离得他们最远的何必语前段时间跟她发短信,说她一定会考上那边最好的一所高中。
何必言仍然拒绝上诉。
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以自己的方式往前走,只有她留在原地试图挽回不可逆转的命运。
乔落头微微疼,手刚碰到脖子。
房檐上挂着的灯笼忽然猛烈晃动连带房子一块颤,惊呼声从中医屋里朝外层层地涌,没两秒,所有人都大声叫喊着“地震了!地震了!快走快走!快走快走!”疯狂地往外跑。
不知道谁撞到轮椅,力道极大,乔落差点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却挤不入拥挤的人流,手蹭在轮子上刮破了皮。
有个快到门口的长发女孩看她动不了,直接逆着人挤过来:“小妹妹,你坐稳。”
乔落忙抓稳轮椅把手,她们俩在慌张中跑到空地,没来得及的道谢,帮她的人那个女孩就急吼吼喊着“别挤!都别挤!小心踩踏!”钻入人流去帮助其他人。
没多久,电视新闻就开始报道汶川地震,震动的波动好多城市都感觉到了,乔落抱着猫,看着电视里倒塌的房子,手紧攥在一起。
第二天,她与贺玉一块捐了笔钱。
事态未平稳结束,乔落就坐上飞往美国的飞机,她望着平原高山。
2008年是极具动荡的一年。
这一年不止有南方雪灾,汶川地震,无数人崩溃的金融危机,还有举世瞩目的神七飞天,完美落幕的北京奥运会。
它成为无数人一生不可忘记的一年。
更是乔落远在他乡午夜梦回时无数次的落空-
“刺啦——”纸裂开的声音落下。
六点整的澄红色微光偷偷迈进房间一角,乔落撕掉积了不少灰的2015年日历的最后一页,挂上新买的2018的新日历,用马克笔划掉了春季。
广港刚过了回南天的空气闷潮,紧紧密密地贴着人的呼吸,皮肤。
今年是她和助理小尤一块回国,贺玉谈了新恋爱,正跟男友在新西兰度假。
电动轮椅在地板上转个方向,乔落拿起桌子上嗡嗡作响的手机,莹白指尖轻按接听。
“你确定老何是明天出狱?”
徐美好应该在化妆,说话声音远远从声筒里飘过来不太清晰。
春末的风暖洋洋地跃进窗户吹过帘子,乔落挂起鬓角的发丝。
她把无线耳机按到耳廓里,拿着盒子里的义眼往已经发白的右眼里戴,低声回答:“嗯,是明天,小语今天就会回洛城。”
“行,那我们到时候直接机场见吧,”徐美好靠近了手机,声音清晰起来,“等会我跟赵明让联系一下,让他明天开车带着小葡萄一块来市里接我们。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乔落望向镜子里眉目张开的脸,清冷的双睫微颤,轻轻呼吸。
“我明天上午九点左右到。”
“好,我现在去联系赵明让。”
徐美好按掉语音通话。
日新月异的新时代每天都进步迅速,它从不等人,从不回头,将一个曾是网络闭塞的年代变成了网络发达的社会。
2008至今2018,过去了差不多十个年头。
乔落抬起头朝上眺望天色。
广港发展更是飞速,过去的形象早已早散在岁月长河中。
时间真是太快了,也过得太久了。
久到她都快记不清楚脑海里那个念念不忘的身影是何等模样。
手机微信跳出个新消息。
:无。
十年如一日的答案除了字数变少了外,什么都没有,每天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习惯了,乔落按灭手机,调个方向去拿假肢。
她右腿的神经实在是受损严重,这些年贺玉一直没让她没有放弃过治疗。
期间做过四五次手术,复健过程慢而痛苦无止。
徐美好和赵明让两人更是电话不止,就怕她没信心不治了。
虽然如今可以依靠假肢站起来,但无法行走太久,最多三个小时,再多右腿就会疼肿,严重了可能导致再次伤害,因此,她平时生活还是主要靠轮椅。
“老板,洛城好玩吗?”
往机场的路上,小尤好奇地问。
乔落正在拿着pencil在平板上画义眼图形,头都没抬,声线淡冷:“到了你可以到处玩玩。”
飞机起飞落地不过一个半小时。
“美好姐,我老板就交给你们啦!”
小尤没打算跟他们一块,只要乔落是见眼前这俩位,她都可以自由活动。
徐美好朝她笑笑:“好,你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哦了!”
小尤比个ok的手势,拉着她的行李箱就走了。
赵明让启动车,转过头看她俩,激动地问:“老何真今天出狱?我怎么跟做梦似的,这狗东西该死啊,十年,整整十年都他妈跟死了一样,连个屁都没有放,我今非抽死他不行。”
“小点声,都当爸了,还毛毛躁躁的,”徐美好没好气地说完,伸手拍他后脑瓜上一巴掌,捏捏小葡萄熟睡中弹弹软软的脸颊,“得亏小葡萄随莘然,没随你,真是太可爱了。”
赵明让不服反驳:“女儿随爹行不行?”
后排靠窗位上的乔落没说话,视线划过他俩。
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了,真好。
今年徐美好三十一了,不谈恋爱不结婚,保持着健康向上的心态,如今小有成就。虽然不是多么大富大贵,但能称得上小富婆了。
2014年春节那会儿,赵明让跟从大一谈到工作的女朋友刘莘染结婚,去年他们夫妻有了个女儿,取名赵玥。因为刘莘然在怀孕期间特别喜欢吃葡萄,所以孩子小名叫小葡萄。
乔落眼神放松不少,在包里摸出一个手镯戴在小葡萄胖嘟嘟的手腕上。
赵明让透过镜子看见,立马嚎叫:“乔老板啊,你可别给了!她就一小孩,首饰多的都比得上我媳妇了。”
徐美好嘬一声,烦他,“你好好开车,马上三十的人了,嘴还这么能叭叭。”
“我这叫心少,心如少年懂不!”赵明让朝她乐呵呵一笑。
徐美好无奈摇头,挺高兴的,要不说赵明让从始至终都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那一个呢。
这让她对过去不那么斤斤计较,宽慰许多,至少他们中有一个人一路上走得算顺当。
这样就够了。
只是……她余光划过乔落沉默淡漠的侧脸,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洛城只有看守所没监狱,何必言在市里一监区。
赵明让把车停靠在路边上,趴在方向盘看往前看,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附近偏僻,车人都不多,孤零零的风热烈地擦拭着车身刮过,何必语发来信息说堵车,得等个二十分钟左右到。
赵明让抱着醒来哼唧的小葡萄下去放风,车上就剩下刚醒的徐美好,以及一向不怎么有动静的乔落。她降下一点窗户,让风流淌进来。
“睡得我脖子疼,”徐美好边揉脖子边说,“一天天都跟做梦似的。”
乔落看了眼时间。
“10:31”。
一切顺利的话,能赶上中午饭。
她没说话,往外看去,风不客气的吹起肩头的头发和领口的绸缎带子。
左侧倒车镜里驶入一辆来自市区的绿色出租车。
停在他们不远处,车门打开,一条手臂先伸高,以乔落的视角只能看见出租车车门上的半只手。
耳畔风声似乎静谧了,心跳无预料地加速变,她眼皮颤两下,没有转动脑袋,只是用手猛抓住正刷视频的徐美好的手臂,开口时语速颤又急。
“姐,我的腿,腿。”
徐美好愣了下,马上问:“腿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乔落的眼睛始终凝视着一个方向,不敢挪动一分一毫,“假肢,我要假肢。”
那秒,徐美好像明白什么。
她握住乔落抖擞的手,探身顺着乔落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没了动作。
车外面天气正好,风柔光烈。
车后百来米的位置站了个人。
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黑衣黑裤,身型挺拔,姿态略微懒散,让树影挡着看不太清脸,但能窥见他黑色的发和一些眉角。
陈川。
是陈川。
徐美好不会认错,乔落更不可能认错。
风簌簌吹,像尖刺一般破开伪装的皮囊,乔落双手越握越紧,无表情地一动不动的盯着倒车镜。
记忆里的黑衣少年瞬息变得清晰无比,和不远处的一样表情冷淡那人一点点融成一个人,变了又没变,只是内敛成熟许多。
乔落眼神细细划过。
他套了件简单的长袖黑衣,左手提着个纯色旅行包,袖子随意挽上去,露出干净有力的左小手臂,攀虬的青筋微现,上头有道突兀的疤痕,蜿蜒着到凸起的手骨关节处,小,小拇指好像……没有。
乔落脸色刷白,双眸里泛起不敢相信的光晕,呼吸滞缓,一时间不敢再动了。
她想仔细看去,但他身体一晃没能看清楚。
“操,”徐美好第一反应是震惊,惊完了接着是烧起来的愤怒,捞起后排的长盒子给乔落,迅速打开车门,高喊了声:“赵明让!”
那边那人的身影有明显的短暂僵硬,转些脸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赵明让抱着小葡萄正要转身,被徐美好突然吼的这么一声吓了一跳,回头茫然地“啊”了声,然后静住,孩子塞给徐美好,三两步窜过去抓住年轻男人的衣领子一扯,直接一拳挥上去,伴随怒喝。
“陈川,我操你大爷!”
第63章 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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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十年未见的惦记与不告而别的怒气掺杂成一团团烧起来就停不下来的火,直往让赵明让头上烧。
这拳是一丁点力道都没有收,打完,震得赵明让手都麻木了。
地上灰尘擦着鞋底发出刺耳响动,陈川往后连退了三四步,等稳住身体,踩着生在边缘的野草,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沫,舌尖顶了顶疼麻了的左脸颊和嘴角。
他很少有这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实的状态,握着包带子的手愈发用力。
始终不敢转身。
太阳光肆无忌惮地将一切都照得发白,这条宽宽的柏油路上三人对峙成了一个三角形。
车身半边背光,半边迎光。乔落坐在暗处,紧盯着倒车镜里陈川的身影。
她瞧不清他的手,但可以看见他微颤的手臂,左手腕上隐隐可见牙印的疤痕。
模糊的记忆重新上上一层鲜明的色彩,海水涨潮般漂浮于她的世界。
乔落连续深吸深呼六七次,拿出药吞下去,口腔里的酸苦冷却了那股不停翻涌刺疼的细枝末节。
气归气,恼归恼,徐美好见陈川嘴角渗血,又抱着小葡萄忙过去扯下赵明让。
“好了,冷静。”
“陈川!”赵明让再开口声音都颤抖了,恶狠狠地指了他一下,“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羔子!”
陈川眼底发红,转回头对着赵明让笑了下。
“够了没,没够继续。”
“你大爷!你!”
两个人眼里都夹着泪花,赵明让下不去手了,撇开头用手抹了把眼睛。
徐美好把小葡萄塞给他,两步跨到陈川面前高高抬起手臂。
陈川没躲没闪,甚至还低了点,就这么等着那巴掌落下来。
手臂在半空中悬了好几十秒后慢慢垂落,徐美好终究没舍得打下去。
陈川是她打小看到大,一眼就能看出来陈川在外头过得不怎么样。
她的眼泪不断往下掉,生气啊,真的生气。
这些年里从担忧到愤怒,无数次想着要是今生还能再见,一定拎根棍子打断陈川的狗腿。
可真到了这时候,她根本下不去手,最终上去抱一下陈川,狠拍几下他的背。
陈川神色短暂地愣了秒,头往下低。
“姐,”陈川轻喊了她声。
“我没你这么气人的弟弟。”
徐美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松开他,转身大步往车那块走。
陈川牙关收紧,尽力压了压眼酸,看向赵明让。
“我也没你这么气人的兄弟!”
赵明让冲他哼一声头一扭抱着孩子跟上去。
灰沉沉的车内,车载香薰的味让人头晕,乔落一动不动地望着倒车镜,不难看出他的歉意,难得站在那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的踌躇。
其实,到了这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感受。
既不是喜悦也不是多生气,就像是被人蒙头一棍子打懵了,神经末梢都被迫陷入某种机械状态。
所有的行为全靠本能意识才不会乱了阵脚。
车外,徐美好手扶住车门,缓口气,往后扫了眼,见陈川还杵在原地,心疼之余,忍不住吼了句:“你他妈杵那当电线杆啊?”
“他还发不了电呢!”赵明让含着哭腔喊,“谁家电线杆能出走十年!”
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陈川扯了扯唇角,大步朝他们走过去,人还没到。
另侧的车门忽然在里头打开。
倾斜在地面上的影子一点点拉长,他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慢了拍,左手不动声色地后移。
光蒙着人的眼睛,却藏不住人的感官。
那道缓慢的纤细身影绕过车,慢慢出现在眼前,冷得像潭冰泉水。
树叶乱晃,乔落停在徐美好身侧,风吹动她肩头的长发,神色异常平静,没看任何人,只是淡声说:“姐,小语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路口驶来一辆白色小mini,吸引走其他人的注意。
也是这个节间。
乔落才敢转点身子,余光轻掠过偏她稍侧面身后的那人,眼神依旧漠然,依旧毫无表情。
离了三四步的地方。
那人微微凌乱的黑发下是双漆黑冷淡的眸子,与无数夜里梦见的一模一样。
乔落指尖抵住软肉,身体里升起的不知道*是不是恨,与旁的缠绵一起分不清谁更重,想挪开余光,视线不听使唤地慢慢划过陈川更加轮廓分明的脸,比过去更清晰的线条,多了几分刚毅,多了几分沉稳。
失策。
那些药对他的出现没有一点用。
濒临初夏的光委实不算温顺,毫无顾忌的洒下来,陈川下巴绷紧,狭长的眸子滚动着暗色,犹豫几秒,忍不住往旁边看。
即将碰上的那瞬间,乔落迅速地转开目光。
那边何必语停稳车,开车门下来,还没开口跟他们打招呼,就先看见陈川。
她怔愣片刻,惊喜道:“陈川哥,你回来了。”
陈川散漫点头,“嗯,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何必语说,“我哥见到你们肯定会很开心。”
她如今是圈内名声大噪的大律师了,专攻家暴与未成年侵害。
即便可以独当一面,在这时何必语跟小时候一样。
徐美好轻拍了拍她的手,“别紧张。”
何必语点头,一一喊了人,伸手逗小葡萄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乔落眼神随意放在一处。
避开让陈川看见右眼的机会-
正当所有人心思百转时,那扇沉重的银色铁门缓缓打开,都不自觉走过去。
陈川抬起眼皮,动了下,离乔落稍微近点。
“好久不见,乔落。”
传来的声色仍然寡淡,如十多年前初次见面那回。
乔落燃起股说不上来的火气,怎么会有人还能用这么正常的没事人一样的口气打招呼,心口被粗粝的砂纸包裹研磨出细密的疼。她表面上没有情绪起伏,轻轻点头,状似随意地往外一步,走出陈川的范围,隐忍下汹涌起伏的目光慢慢湿红,风拂过掀起一片凉意。
人群中,她与他离得不远,却是万丈悬空。
陈川喉结滚动,低下眉眼,没再说话,立在那里也没再动。
两三秒左右。
铁门后出现了个高高清瘦的影子,乔落强制转移走注意力。
旁边的徐美好把袖子边沿露出的四叶草塞进去,伸手抱走赵明让怀里眼神懵懵懂懂的小葡萄,小声逗着她玩。
一监区门口大片暗影,外围光线灼眼,何必言举止慢又带些迟疑的跨出监狱,清俊的面容早已不是青涩的少年模样,摸索出眼镜戴上。
他一抬眸,脚步猛停在原地,眼神里微微惊讶又挟些意料之中的松快看向不远处那群人,下巴轻微抖动,眸底慢慢红了。
一瞬间都回到了十七岁的炙热夏天,大家都还是青葱少年。
久久无言中,赵明让上去对何必言胸口就是一拳,哑声怒吼:“我真他妈服你们一个两个了,就你们俩会玩,牛逼,就你们是大爷,遇事就他妈的一个演修仙传一样闭关不见人,一个干脆连个屁毛都没留下跑了十年,到底发什么疯!发什么疯啊!”
赵明让跟个炮弹似的窜过来,张口就和机关枪一样叭叭,乍听何必言没整明白,下秒注意到陈川的嘴角,以及他手里的包。
何必言与陈川相对一眼都明了了。
大哥不说二哥,都受着打不吭声,不反抗。
站在几个人之外的何必语趁这个空隙平复好心情,尽量平稳着声音喊了一声:“哥。”
赵明让立马停手,怒瞪陈川跟何必言一人一眼,转身抱走徐美好怀里快被吓得想哭的孩子去边上哄。
“嗯,长高了。”
何必言晃了晃手臂缓解疼痛,对她笑了笑,眼底只有一望无际的平静。
两人一对视,何必语紧抿了下干涩的唇,剧烈震荡难掩。
那可是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还是最好的年华。
她的眼逐渐红得跟个小兔子似的,好多话都在嘴边,偏偏不知道该从说起来。
何必言轻轻摇头,他从不后悔。
何必语和他抱了抱,“哥,谢谢你。”
谢谢你终结了我的噩梦。
谢谢你成为我的哥哥。
何必言摸了摸她的头。
何必语眼泪开始往下掉,她哥明明已经辨认不出十七八岁是什么样了。
可恍惚间。
她还是那个初中生,她哥还是那个品学兼优,前途无限的好学生。
乔落望着他们兄妹俩,微松了口气。
命运总是这么不讲道理。
虽然岁月变化,不属当年,但好在他们每个人还是最好的自己。
陈川收敛看向她侧脸的眼神,站在那食指拇指轻轻摩挲。
“好了,先回家吧。”
最边上的徐美好掩饰住不对劲的状态,开口打破了沉默。
听到她的声音。
何必言镜片下的眼睛微抖,没敢看过去,低头躲开了视线接触。
何必语匆忙整理思绪,说:“车是借我这边律所朋友的,她下午还要用,哥,你和陈川哥他们先回去。”
何必言嗯了声,往远处的高楼觑一眼。
外面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这瞬的不适感最为强烈-
何必语先走去还车,然后再坐车回洛城。
剩下的人都上了赵明让的车,何必言跟陈川坐到最后的那俩略微狭小的位置。
两人个子都不低,坐后面有点委屈的缩着双腿,撩眼互瞥对方一眼。一个头侧过去,一个垂下头不动,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安静。
不想说话的徐美好跟沉默不语的乔落坐在他俩前面。
车一启动,气氛彻底僵硬下来。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尝试缓和。
其他人可以做到不露声色,但赵明让不行,他满脸怨念,透过镜子往后瞄了四五次,每次都欲言又止,碍于小葡萄醒着不好再继续骂,生生把火忍了下去。
没办法,赵明让只好绷着脸开车。
后排的乔落把窗户降下条缝隙,静静地望着倒车镜里垂着头的人。
陈川突然抬下巴,隔着小段距离,对上她的眼睛。
眼神交汇时,他敏锐地发觉她右眼的不对劲。
陈川呼吸轻缓,缓缓往后靠,眼没动一分,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在乔落看不见的地方越攥越紧,袖子掩住了凸起的筋脉。
外边街景飞速倒退,越往高速路口方向风越猛烈,乔落鬓角的发丝乱飞,盯着他的眼神光是在看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不气更不怨。
因为彼此毫无关系。
陈川尽量不发出明显情绪波动地从兜里摸出烟盒,姿态懒懒地往嘴里塞了根烟,咬住烟蒂,低脖垂眼,借此移开目光。
顿两秒。乔落无表情地关上窗,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身体里乱撞乱窜。她努力保持动作平稳流畅地在包里找出耳机戴上。
舒缓的钢琴曲在耳廓缓缓流淌。
她的眼前不断闪现那年大雪天里在她眼中越走越远的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浓重的血腥气一块漫来。
呼啸的刺骨寒气肆意,氧气渐渐变得稀薄,乔落鼻腔发干,呼吸不上来,鼻尖爬满了细汗,胃里泛起拧着一样的疼,胃酸反复翻涌的想吐。
她张了张嘴正要喊停,身后的人比她更早出声:“赵明让,停车。”
熟悉的,冷沉的,永远都不会让人忘记的嗓音。
复杂的难忍扑来,乔落的鼻子猝不及防地酸透,在眼泪掉下来那秒闭上眼,硬是憋回去,忍得脖子上的血管都鼓起来。
赵明让往镜子里瞥了眼,见乔落的脸色煞白,忙减速靠边停车。
车门快速打开,乔落下车站在路边,右腿微疼,柔柔的温度蹭着皮肤,空气中浮沉着青草香味。
她尝试缓解不断涌上来的焦虑和痛苦,忽视后脑勺的刺疼。
徐美好担心地拿了瓶矿泉水跟下来,低声问:“怎么了?哪不舒服?让他们先回去,我陪你去医院。”
“没事,晕车了,”乔落唇色都发白了,她摇头,汗顺着鬓角滑下,“缓缓就好。”
后头响起有人从车里急匆匆下来往别处去快速跑去的杂音,没几分钟折返回来。
“先喝点热水缓缓,”声音还带着轻轻的急促喘息。
光太烈了,左眼都疼了,乔落没动,眼前的一次性杯子里往上冒出热气。
陈川是用右手握着杯身,浅色的小痣和皮肤融合在一块,左臂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了下来,刚好遮住疤与小拇指。
那杯热水此时仿佛利刃一样扎得乔落浑身难受。
她站直些身体,冷冷地说了句,“不用,谢谢,”便直接越过陈川坐进车里。
周围沉闷粘重起来,像道密不透风的墙。
陈川慢慢垂下手臂,眼神淡得让人分不出什么,下颌线微微收敛。
徐美好轻轻叹了口气,推把陈川,“先回家吧,你的事没完。”
第64章 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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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车重新上路,出了过路站驶入高速路,气氛比之前还要沉闷。
时不时传来车辆疾驰的杂音,乔落头疼的厉害,手指按着手机侧键,不断地一点一点的加大耳机音量,直到再也听不见纷扰的杂声。
她闭上眼,眼皮透来明白的白光,任由乱了的思绪在脑子里四处乱撞,撞疼了就皱下眉头。
十年啊,她不间断找人的时候不曾觉得有什么,就像是一个人生念头。
我想找到他。
我想再见陈川一次。
可当真见到人了。
乔落发现,原来匿在骨子里的疼感从未停止过,漫长的时间早已让她将它当成了惯性。
此时此刻,她才反应过来。
有好几年里精神崩溃的片刻,她是恨他的。
恨他扔下她,恨他不给她回应的机会。
这些恨在这一天,尤为清晰。
仿若过了十年那么长的一个多小时流逝走,车终于下了高速,赵明让往后瞄一眼,心口的气半路就散了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强行伪装的没事感正在开裂。
他打转方向盘,车头缓缓拐进窄庄的那条路口。
陈川低了一路的脑袋晃动两下抬起,眸子睨过前排座位上的人影,侧过些头通过三角形狭窄的车玻璃往外看。
那棵杨树仍然高耸,叶隙间细碎的影子落在地面,底下是家自家院子改造的宰鸡店,店外放着大型的白色垃圾桶。
一眼过去,这里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只是新修了水泥路,大部份人家都翻新或重建过房子,路口开起一家少年武馆,再往前是一家幼儿园。
他慢慢绷紧了背。
离家越近,心里就越慌,却又十分踏实。
旁边的何必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也往外瞅去,他看见居委会门口的监控,看见墙外扯着的红条变成了谨防电信诈骗,看见空中飘动的五星红旗,对这个离开十年的新时代有种浮躁不定的落差,甚至于胆怯。
虽然他在监狱里早知道外面发展迅速,但是切身体会时与早知道形成了毫不相干的不安。
脱轨了。
他与时代彻底脱轨-
正是下午一两点都在家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车位被占的干干净净,赵明让先在副食店门口停下来,他转过身往后看,“店前两年我们仨又开起来了,你们先下去,我去前边找个地方停车。”
阳光副食店前年换了新牌子,店名字始终未变。
店外的空调外机上放三四盆绿植,玻璃门拉开,走出来个穿碎花裙的娃娃脸女人,正是赵明让的妻子刘莘然。
乔落强制拉回心神,摘掉耳机,打开车门,低声说:“小葡萄睡着了。”
“好,我给你们做了饭在电饭煲里温着,”刘莘然对着后排那俩陌生的人笑了下,又看着赵明让说,“你们聊,我先带着小葡萄回家。”
赵明让捏了捏小葡萄的脸颊,“我晚点回去。”
一路上都没说话的徐美好小心翼翼的把软哒哒的小孩递过去。
“晚上来一块吃饭。”
刘莘然应了声,抱着孩子走了。
一进入家门,陈川跟何必言都有些局促,大部分都没变,就是新刷了白墙。
徐美好这才去看他俩,“先休息休息吧,晚上再说你们的事。”
她转头看乔落,“你赶紧去歇一会儿,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直接进屋子关上门。
每个人都需要冷静,不然那满腔的情绪会变得尖锐沉重。
乔落面无表情地直接越过陈川上楼,她走的不是多流畅,右腿翻着细密的疼。
房子太安静了,显得脚步声更加清晰。
她身后是两道沉沉的声,可能是精神岌岌可危,可能是身体朽木太久,脚下的楼梯变得愈发陡峭险峻,在控制不住发晃得那刻,一条手臂伸来轻轻挡住她的身体。
那秒,乔落好似电触一样躲开。
光线晦涩的楼梯道蓦地静了静……
她一时失神,回过来,冷淡地说:“谢谢。”
没去看身后那人是什么表情,乔落头也不回的快速上楼。
悬在半空中的手臂落下去,陈川一半脸都在暗处,神色淡冷,把手里的包塞给何必言,“我去抽个烟,你先上去。”
“我跟你一块。”
何必言把包扔到地上,两人也没地去,干脆奔到楼顶上。
风热烈的吹,谁都没问谁。
陈川靠在阴影处,咬住嘴里的烟头,谈不上热络的目光聚焦在远处。
两支吸完,何必言掐灭烟头,蹲在地上两秒站起身。
“下去吧。”
“逃不是个事。”
陈川没回应,等何必言走了,神色疏淡的脸上眉头轻皱,胸口的感觉实在是称不上舒服,倒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按开打火机的滚轮,烟丝瞬间被烧透,猩红的光忽明忽灭。
他抽了大半截,烟雾满出唇鼻,被风带走,慢慢兜里掏出条皮革手链。
十年了,皮革的边沿都起毛了。
吊坠只剩下一个。
另外那一个掉在烟花厂,他找不到。
下午那几个小时里赵明让没来,应该是停完车直接回了家。
薄光穿过窗帘掉在卧室里,乔落假肢放在一边,坐在轮椅上,桌子上的药瓶东倒西歪地滚在一块。
她仰头看天花板,眼底发着红。
哪有那么好还过得去。
谁都过不去。
药劲在慢慢的上来,脑海慢慢地蒙了层朦胧的雾,每处伤疤上游走的无处不在的疼痛悄悄减退。
乔落拧紧眉头,轻合上了眼,睫毛不停休的颤抖是她剧烈挣扎的唯一证据。
客厅帘子拉了多半,窗户没开,温度有些闷气,陈川站在门外,在听到一阵子什么东西倒了以后,门后的房间就彻底安静了。
他犹豫着抬了抬手,左手骇人大疤痕及缺失的小拇指太扎眼,换上右手屈起碰到门上,停在了一会还是没能敲下去-
快五点半,店外头不远处的幼儿园热闹起来,夕阳默不作声地洒下。
长发在肩头滑动,乔落掀开眼皮,乌黑的左眼里情绪淡漠,表情无波动。
她拽开店裤腿,脚踝的链子刺目。
楼下,赵明让提着两袋子水果过来,徐美好正在打电话,示意他去洗了端上去。
看眼锅里,赵明让知道中午都没人吃饭。
他拧开水龙头,压了一下午火气就是消不完。
尤其看到镜子里他和过去不同的模样。
带着点烦躁的洗完水果,赵明让板着脸上楼。
徐美好挂了电话,先去关上副食店的门,今晚要早闭店了,然后她打开外卖软件叫了火锅,站在楼梯门口深吸口气才往上走。
客厅就赵明让一个人,他站起身说:“我丈母娘来了,晚上莘然不来吃。小语说她有个当事人出事,联系不上你们,打给我了,说明天回来。”
徐美好嗯了声,斜一下下巴,“你去喊他们出来吃饭。”
赵明让大步过去,啪啪的拍门,何必言拉开门对上他眼,挨了个白眼。
这会儿陈川嘴角青紫重了不少。
三人凝固,赵明让看见他俩又开心又生气,真要说,那是跟做梦似的不真实,动了动嘴吐出两个凶巴巴的字:“吃饭。”
乔落不用他喊,听到声音就戴上假肢出来了。
细微的窗户缝钻进来风,她谁都没看,直接徐美好身旁的椅子上,垂头看手机。
腿不太舒服。
其实今天不能再继续使用假肢,但她说不上来的执拗顶着那口气。
现在和零几年不一样,外卖送来的快,房子里只有拆盒子的声音,没有交谈,等到弄好,就只有锅里咕噜咕噜的冒泡,一桌人都默不作声。
气氛不断往下压,压得整个客厅都显得压抑。
如今所有人都回来了。
手机app胡乱起了一堆,乔落忍不住去想以前他们十几岁吃火锅的瞬间,记忆越开心越伤人,细节越清晰越难以呼吸,以至于眉间愈发的深寒。
她身侧的徐美好起身在冰箱里拎出来几瓶啤酒,挨个起开,气体在空气中迸发。
瓶子散发着凉气,徐美好抬眼扫过那俩一言不发的男人。
他们少年样子在脑海浮现,逐渐与现在融为一体,眼睛倏尔酸了。
忍了忍,徐美好放下起盖器,压着眼泪低眸,故作从容地说了句:“吃饭吧,当给你俩接风洗尘了。”
说着,徐美好把桌子上唯一那盘小葱拌豆腐挪到何必言跟前。
“别人说要吃这个,我就让赵明让给你拌了一份,吃几口意思意思得了。”
赵明让撇开头,胸口重重起伏两下,拿起酒对瓶喝了一气,转过头眼睛红红的,终于呼出了那口郁气:“能回来就好,好好的就好。”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变了眼神,隐忍着猛烈的酸胀。
佯装平静的乔落手颤了下,拿起啤酒倒在杯子里,发黄色的液体让人眼难受,心里疼,哪哪都疼,沉默地喝了一半,嗓子发涩。
浸入辛辣的空气默了默。
“对不起,”陈川压着眼,嗓子暗哑,拿起啤酒,“自罚三杯。”
“想怎么打,怎么骂都行,”何必言说完,端起小葱拌豆腐大口吃。
徐美好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滑出眼眶,伸手拿纸碰倒了酒,乔落赶紧拿起纸去擦。
赵明让撕了大把去按在桌子上,哽着声说:“其实这些事没谁错,川哥,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狠的一走了之。”
陈川上半身前倾,一直有意无意地藏着左手,搭在外头的右手手背青筋明显。
他沉默好一会说:“那会儿不知道想的什么,等反应过来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徐美好攥着纸,看眼乔落,“你就没想过回来?”
乔落手猛蜷进手心,嘴里的酒并不会好喝,但她总得做点什么。
偏偏视线局限。
她看不见对面陈川的左手到底什么情况,他越是这样藏着,她心里越聚着团火。
火锅味肆意弥漫,人的沉默会拉长风的速度,陈川自始至终都没敢多去看对面的人,半边脸隐在暗处,看不出到底什么神情,没立马回答徐美好,随便拿盒桌子上的烟倒出来点上火。
他吸两口,掸掉烟灰,嗓子更涩哑:“想过,但那会儿事多,忙。”
十年用轻飘飘一个忙字打发,徐美好张了张嘴,没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陈川压根没说实话。
但就赵明让说的那两句,能回来就好,好好的就好。
“川的过了,那你是几个意思,”赵明让拿烟的手指着沉默不语的何必言,“谁都不见是几个意思?”
何必言笑了下,喝了半杯酒,字字缓慢:“杀人了,犯罪了。我在里边,你们在外边,少接触比较好。”
“杀你个大傻逼,”赵明让拿起手边的卷纸砸过去,语气忿忿:“我都懒得骂你俩了,吃完这顿饭,喝完这顿酒,都正常点吧,别搞什么不见人,搞什么失踪了,我们都快马上三十了,好好做个人吧。”
“成,”何必言接住纸,拿起啤酒,“全听让哥的。”
陈川拿起酒杯跟他一块,终于放松了声线说:“给咱们让哥道歉。”
这大半天赵明让装都装累了,一秒都演不下去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扑过去抱住他俩嗷嗷骂。
“你俩王八蛋,混蛋,该死啊,怎么就这么舍得敢走这么多年……”
陈川拍着他的肩膀,无奈地说:“差不多了啊,刚还说都多大人了。”
“呲,”赵明让哭的打出个鼻涕泡。
陈川忍不住乐,还有点无法直视的侧开头。
许久没听到这么熟悉的笑声,乔落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的脸,眼神流转着冷冷的痕迹。
对面的受害者何必言,“……虽然我有错,但你也不用这样吧。”
赵明让也没想到,笑个没完:“滚犊子。”
这么多年了,这一幕还能再见,真好。
徐美好笑了声,眼神里带着轻缓,是这么多年都没有的真正松懈。
“小鱼儿呢?”赵明让擤完鼻涕问。
乔落停下拿杯子的手,跟着其他人看过去。
陈川顿了顿,左手拿出手机递给右手点开了监控放给他们看。
“她去学了两年烘焙,现在自己有家蛋糕店。”
徐美好看着镜头里那个长大了仍然举止僵硬,却已经不是记忆里的女孩正在忙忙碌碌地做蛋糕,不难看出来陈渝非常喜欢这个过程。
她总算是可以跟宋书梅大胆说出那句:宋姨,你放心,他们都特别好。
呼出口气,徐美好问。
“这店在哪啊?”
陈川合上手机,说了一个地名,“去年跟人合伙开了一家民宿,也是因为这个,无意间碰到熟人,听他说了老何出狱的事。”
徐美好点头,柔柔地笑了笑,“古镇啊,不错,这两年那的名声还挺大,我之前还说拎着他们去玩呢。”
重聚的夜晚喝到大半宿都醉差不多了,就连乔落都有些醉意上头。
她起身去洗手间。
等她一关上门,徐美好放下筷子,双眸盯着陈川,“趁人没在说实话吧,我等不到明天了。”
陈川筷头的花生豆掉下去,下颌线紧了紧,停顿几秒低声说:“我那会儿以为自己要死了,满脑都是答应我妈要好好照顾陈渝,就把她带走了。”
“不是……你受伤了跑什么,”赵明让被徐美好按着头低声说,“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何必言抓起陈川的左手,小拇指处空荡荡,就连中指都有一圈疤痕。
“这个不是,”陈川扯回手,“中指是在厂里打工的时候被机器割伤了。”
认为自己快死了是怎样的绝望徐美好不敢想,能让陈川觉得不行了得多疼。
她眼神心疼地问:“那你这几年好吗。”
陈川扯了扯唇,拿酒跟她碰一下,没再故意说轻。
“不好那几年都过去了,现在都挺好的。”
洗手间的门锁“咔哒”一下拧开,桌子上话题立马换了个方向。
乔落坐在位置上,脑子里回放着陈川语气平静寡淡说的那几句话。
以为自己要死了。
断指会死吗。
当时他肯定还受了别的伤才会如此慌乱,只剩下宋书梅的遗愿。
心口发出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疼,一下一下挑动她鬓角的血管。
那个冬天,她走不出来。
这么多年一直都停留在那一天。
耳畔的说话声渐渐消失,窗户外浓重的夜色吞下了别人家的影子,乔落不停端起酒杯往嘴里灌,又重开一瓶的时候被人卡住手腕。
“别喝了,”陈川轻声说。
乔落转点头,陈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其他人东倒西歪。
她眸子发冷,不耐烦地皱眉,“我喝不喝跟你有关系?”
陈川没说话,也没松手。
四目相对,他眼皮上的褶子比以前深,轮廓变得更加硬朗深邃。
陈川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一眼看到底。
这样的神色让她神经都颤抖,乔落喉咙吞了下,扫过酒瓶,喝这么多能不醉吗,甩开他的手,手撑着桌子上站起来往房间走。
“哐啷”一声。
是人栽倒桌子上的动静。
乔落回头,陈川趴在那。
脚步顿了顿,她又转回去坐到椅子上,侧低头盯着那张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脸,伸手抓住他的左手,指腹划过切口,整个心都被抓紧拧成碎片。
“我真挺恨你的,陈川。”
她放开手,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能离我远点吗。”
眼前水雾蒙蒙,乔落任泪掉落,起身往房间走。
门一关上,陈川眼珠动了动,撑开眼皮,硬冷的眉骨低垂,眸底湿红,动作迟缓地坐起来,手臂发颤,抖着手拿起烟塞进嘴里,按好几次打火机才点上火。
结痂的地方开始发疼。
疼得他烟都拿不稳了。
【作者有话说】
休假了。
我将努力日更。
第65章 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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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有时候,一个夜晚会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房间的昏暗小灯开着,乔落体会着右腿那点疼,轻靠在窗沿,将窗户一点一点拉开。
打开监控看了会猫。
如果说除了她以外还有什么可以代表这些年,那就是猫了。
年纪大了,猫每天就喜欢吃睡晒太阳。
开心了喵喵喵,不开心了哇哇哇。
放下手机,乔落往远处眺望,洛城是春夏秋冬很明显的地方,春秋是最舒服的季节,正好的凉风袭卷发丝,拿起窗台上的半盒烟。
黄鹤楼。
时过境迁,但总有不少的东西在时间里留下尾巴。
黑色打火机的火苗子烧着烟丝燃得快,乔落轻轻吸口烟,缓慢地伸出右手,眸色难分冷热地打量着五根健全的手指,骨感重,修长,圆润的指甲完好如初,看不出曾经被人拔掉,只是那时的感觉却印在了身体里,时不时出现折磨她一番。
她蜷起四个手指,只剩下小拇指。
又顺着往上看,没忘记刚指腹无法避免碰到的疤痕。
它颜色比正常皮肤深些,触摸会感觉到凸起,无声的与陈川的皮肤紧密契合,边角长了利牙。
深又可怖。
无法体会的伤口。
那么重,那么重。
看不下去了,徘徊在黑暗里海水快要淹死她了,乔落攥紧手。
夜深人静的门外传来细微的窸窣,紧接着是一扇房门的开启声。
不是隔壁房间,而是宋书梅那一间。
烟摁灭在窗台的水晶烟灰缸,指尖沾了些烟灰。
大概是酒精让人思维发散,让人恨变得更浓,让人控制不住行为,乔落慢慢往门边走,手握住了门把,迟疑着、缓慢着拉开。
下一秒,凌晨一两点昏沉沉的暗色中,门外的把手上多了一只停在空中的左手,指节修长,手背上的青筋缠绕着长疤,小拇指空荡荡的一截。
空气中沉浮起淡淡的尼古丁味儿。
乔落心口的心跳跳动的剧烈,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对峙几秒,她抬眸,陈川低眸。
如今能站起来了,可是他还是那么高,余光里她可以看见宋书梅门框上记录身高的刻痕,鼻子骤然发堵,连带着胸口。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都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出现。
乔落腿这会儿是真疼,不愿意表现出来,肩膀倚靠在门框上,捻出根烟,低头咬住点上火,她抽了口,抬眼看过去,烟头处猩红色的火光轻松跃进陈川的眼中,像一小簇火焰,将两个人都烧透,又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白色烟雾沿着乔落的唇缝散开,直勾勾地扑了陈川一脸。
“有事?”乔落淡声问。
散不尽的烟雾中,陈川那双漆黑的眸子紧攫着她一言不发。
乔落视线下滑,大脑似乎被烟酒吞没,不由自主问了句。
“疼吗?”
陈川抬起手,放下去,“不疼。”
“我想听实话,”乔落说。
陈川默了默,不费力的拿走她手里的烟盒,倒出一根叼在嘴里,按打火机的瞬间和她对上眼睛,一冷一静,都不去深究眸底的颤动,冷感的调子与烟雾一块进入乔落的耳廓和呼吸。
“疼过。”
她没接话,隔着夜光和他对望。
两根烟一块吸完,乔落眼底红了圈,被心口的酸熏透,被压抑的焦虑摧毁,指间的烟头被拿走,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用力抓住了那只手,五指强硬的钻进紧陈川的指缝。
不同的体温相互紧贴,刺疼得乔落想立马逃走。
她的抬起眼皮,眼角滑下一滴泪。
陈川垂在身侧的手抽颤了下,眼神变得晦涩难懂,心疼像长了刃戳进心脏。
他晃了下纠缠在一块的手,强忍着眼底的红,哑声说,“小狗,对不起。”
乔落眸光轻颤,无名的火气在燃烧。
太多时刻,对不起三个字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存在。
它抚平不了过去,抻不开现在。
大脑抵抗的刺疼掀起波澜,她另外一只手的拇指死死抵住食指。
“犯不着。”
“也不必。”
乔落一字一字冷静且清晰地说完,不等陈川给出任何反应。
她猛松开手,退半步,看也没看门口的身影砰一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大口呼吸,眼彻底湿透,汗浸透了全身。
门外的陈川浸在暗里,狠搓一把头发,微抬起头,掌心用力按住了眼睛。
下颌用力的颤巍都在述说他的不平静-
梦里全是过去的回忆,想醒醒不过来,导致乔落没怎么睡好,头疼的厉害。
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倒出一颗头疼药吞下去,晚一秒就可能会吐的昏天地暗。
坐在床边,乔落仔细戴好假肢,指尖拨弄脚踝上的链子,侧头往外看。
刚过九点。
天色一般,阴沉沉的光漫下来,整个房间都衬得很暗淡,她点开天气预报。
预计的今日有雨。
往后翻,可能会下一个星期。
乔落按灭手机,站起来走到门口,刚打开条缝,就听见外头的聊天声。
“你结婚没?”
徐美好在吃东西。
不知道她问的谁,但乔落本能地停住动作。
水倒进杯子里的呼啦,下一秒,是陈川喊着睡意的懒散调子:“没有。”
“没有?”徐美好轻笑。
“所以就我结婚了?”赵明让加入话题。
陈川嗓子清亮点了,“就你一个?”
捏住小葡萄的脸,赵明让说:“老何这不刚出来,咱姐主打一个不婚主义。乔落落隔两三年才回国一次,从没提过……”
“你先闭嘴,我还没问完,”徐美好捂住赵明让的嘴继续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肉乎乎的小葡萄啊啊呜呜的加入。
“没有,”陈川应该是坐起来了。
徐美好:“?”
“你这么多年在干什么?”
陈川笑了声:“赚钱啊。”
“咱不愧是姐弟,”徐美好长长的叹了口气,换了个新问题,“你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过喜欢的?”
静默了片刻,陈川的声音才传来。
“没有。”
“老何呢?”赵明让说,“你以前不是有喜欢的人吗,她结婚了?”
何必言说:“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喜欢谁吗?”
外面突兀地静下来,赵明让拍了何必言一巴掌,“你什么身份,你身份怎么了,管那么多做什么,你说这话我真不爱听。”
何必言笑了笑没说话。
“中午吃什么?”陈川切开话题,“你们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
“你还有脸提?”徐美好揪起靠枕砸过去,“吃什么,吃满汉全席!”
陈川抱住抱枕,“可以啊,只要你们吃得完。”
“烦不烦,烦不烦,你俩现在可是戴罪立功明白不?”赵明让把孩子塞到何必言怀里,“他做饭,你带孩子。”
小时候,何必言没少带何必语,后来是何有为以他学习为由隔开了两兄妹。
他抱着小葡萄刚开始不是很熟,没一会就好了。
赵明让接了两个工作电话回来一看,“牛逼,脑子好就是好。”
乔落深吸口气,慢慢走出去。
二楼的客厅帘子全拉开,窗户开着,凉风拂过,有股淡淡的清香,昨晚的火锅味儿没有了,也收拾干净了,几人都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一块抬头看她。
正喝水的徐美好瞅眼她的腿,微微一顿,扫了陈川一眼,放下水杯,伸手推了一把要说话的赵明让。
“醒了?”
乔落点头,“我先洗漱。”
等她一出来,就撞见门口的陈川,一个眼神没递过去直接走过。
陈川握了握手,踏进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洗脸。
帘子随风飘动,摊在长沙发上的徐美好拍拍旁边的空位,“来,坐这里,先吃点水果垫垫,赵明让跟何必言领着小葡萄出去买菜了,中午小川做饭,你想吃什么菜给赵发微信。”
乔落说了声“好”,也没去拿手机,刚坐下,就听见徐美好小声问:“你还在生小川的气?”
呼吸慢了慢,乔落指尖轻掐指节软肉,没什么表情地眨动睫毛,语气过分平静地说:“没什么好生气的。这么多年没见,早就不熟了。”
这话说的没问题。
十年啊,那可是切切实实的三千好几百天,确实是过去的太久了。
徐美好是真心心疼乔落。
她跟赵明让最知道陈川刚不见的头两年乔落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人,现在至少可以说见到了人,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最起码能稍微放下点这事儿,让自己多少可以好过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徐美好嘴边的那句别对任何人任何事有压力没能说出来。
时间会慢慢淡化一切。
她现在说了也用处不大,反而加重乔落的心理压力。
客厅响起王者的声音,徐美好紧皱着眉,开麦说了一句:“这谁喊来的啊?会不会打?到底会不会打?”
乔落拿起块苹果咬一口,静静地看电视,余光觑了眼洗手间,不着痕迹地蹙眉。
什么脸能洗这么久。
洗手间内,顶灯没开,光线发冷调。
陈川已经洗漱完了,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在指腹间来回摩挲,靠在墙上望向对面墙上早年嵌入的扶手,上头有了斑驳的痕迹,眉眼浸在模模糊糊的光里,分不清是难过还是痛苦。
可能都有吧。
“这么多年没见,早就不熟了。”
陈川掐灭烟,用气音重复了这两句话。
第66章 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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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徐美好一局游戏还没打完,电话就先来了,一位新歌手找她买歌,钱少事多,纯还人情。
毕竟当年她在北京住地下室那会儿,要是没有伯乐,这辈子都起不来。
她脸上一闪而过看透世事的惆怅,果断划掉电话,发过去句‘稍等’的语音,伸手搂了搂乔落的腰,“我先下去忙会,你那个腿在家能不用就别用了。”
说完,徐美好站起身冲关着门的洗手间喊了一嗓子。
“陈川,你打算在里头生根发芽了?”
没等陈川出来,她就拉开二楼的门下楼了。
客厅安静几秒,吱扭两声,洗手间的门拉开,乔落正欲起身的动作止住。
她微低垂着脖颈,轻滞片刻,不再停留的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陈川的身侧。
彼此影子交汇的那秒,陈川拽住她的手腕。
被迫停下脚步,乔落只觉得被他碰的那块皮肤都有种灼烧感。
几乎是下意识应激状态,乔落大脑还没思考出一条线,身体已经做出反应,直接侧身猛劲甩开陈川的手,力道太大,她的身体都跟着微趔,呼吸变得沉重些许。
房子外的车声人声瞬间寂寥,昏暗的光线仿佛有了实质。
乔落脸色发白,耳畔的刺鸣吞噬掉周围的杂音,眼前是漫天大雪,是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是她在梦里不管怎么拼命喊都得不到回应的绝望与痛苦,是那道盘桓在他左臂的狰狞疤痕,是他左手缺失的小拇指。
桩桩件件都让她分不清是爱恨还是怨贪或者痴。
陈川没想到乔落这么大反应,怔了下,整条都手臂都发麻,顺着血管蔓延进胸口。
他掀起眼皮看她,敏锐察觉对面人的不对劲。
没敢再向前,只是压住发颤的声音,维持着正常语调问:“我吓到你了是吗。”
明明就几个音节,比过去更低冷的质感,却轻易穿过即将要淹没乔落的黑雾。
她攥紧手,眸神发暗,抬起头,保持冷静,面无表情地说:“是,所以请你离我远点。”
最好别再靠近我。
“乔落,”陈川往前一步,黑眸紧盯着她,“对不起,我不应该……”
“没必要,陈川。”
乔落冷冷地打断他,她近乎是冷漠地低吼。
“这些都不用说,你的人生本来就是你该自己选择怎么走,往哪去,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包括我在内。还有……”乔落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还有我恨你,我是真的恨你,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想法。”
她后退两步进了房间,所有汹涌的心神都压下去,继续冷静地说:“离我远点,别再靠近我。”
有什么东西断裂在空气中,沉闷到拧成了一股看不见的细绳,隔开了她和他。
那瞬身体里乱七八糟地难以命名的东西横冲直撞,让乔落失神几秒。
等回过神,她动了动脑袋,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
两个人,一个身处于廊光昏沉浮暗中,高高瘦瘦,肩膀僵直,脊骨明显的凝固。
一个只敢停留在只能看见个模糊轮廓的未开灯的房间内,有些站不稳,胸口剧烈起伏。
谁都没动,陷入沉默的对峙。
像一场没完没了的宣判过程。
而乔落是那个等待着判决结果的人。
“小狗……”陈川下颚愈发绷紧,嗓音低哑,冷硬的眉骨带上了隐忍,望着她的那双眼里的情绪浓重到乔落仓皇地关上门。
一门之隔,他进不去,她出不来。
房间太暗了,重新装的遮光帘子拉的紧密,乔落步子踉跄地停在桌边,拉开抽屉拿出瓶瓶盒盒的药,手抖着拧开盖子倒在手心,全塞进嘴里,无法忍受的酸苦在口腔里留下枝桠,冷汗在皮肤上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股松软的无力浮上来,乔落手用力扶着桌沿,一点一点往下蹲,腿疼得她拧紧眉头,只能维持着一个不上不下的姿势。
浑浊不清的身体好像沉了下去,乔落稍转点头,漆黑无光的眼睛紧盯着门。
天气预报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悄无声息地到来,滴滴答答地打在窗边,打在玻璃上,溅到客厅帘子上留下一片痕迹。
陈川没走,他就站在外门,眼里那股虚张声势的冷淡再也维持不下去,剩下了无尽的黑,在兜里摸出被捏皱的烟盒,倒出一根塞进嘴里,手僵得按不动打火机,无力地靠在门上,缓缓张开左手,手背上是不会消的疤痕,手腕上是变浅的咬痕。
他记得她耐心给他涂药的那个冬天。
一直记得。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时刻可以比他见到乔落第一眼时更能体会什么叫后悔。
年少的喜欢是漫长不懂休止的符号。
哪怕直到终年。
他仍如此。
咔嚓一声,打火机冒出橘红的火焰烧透了烟头,陈川后脑勺靠在门上,抬眼望着熟悉的天花板,眸底的红愈发重,烟雾漫出嘴边,擦着眉骨消散,看不见摸不着的疼有了归属。
这么恨我吗。
小狗。
还是恨你自己-
乔落坐在窗下,听着雨声,空气中雾气缭绕,指间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直都抽黄鹤楼,且只能抽这个烟。
不是没尝试过其他,一抽就犯恶心。
按灭最后一根,乔落扶着墙起身,缓了好一会能正常行走。
她在柜子里拿出衣服,一拉开房门。
漂沉着的淡淡烟味钻入呼吸。
留下它的人没走多久。
二楼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却可以体会到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乔落深吸口气,进洗手间简单洗了个澡。
很快,滴着水的发尾被裹紧白色的干发帽里,乔落洗的冷水澡,整个人都淡了下来,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给小尤发微信。
:在哪?
尤尤尤秒回。
:在市里呀。
:怎么了?老板。
这个时节洗冷水澡有点太早了,她的手指关节都不太能弯曲。
乔落拉着件外套搭在身上,等体温回血后,给小尤回微信。
:七点来接我,别惊动他们。
:这回这么快就走吗?
发白的指尖悬空,乔落慢慢打字。
不走的话,她可能会疯。
一个‘嗯’字打了快一分钟,终于发送过去,那边秒回了一句‘七点准时到’。
看着这条信息,乔落骤然提起口气,心口的疼又开始疯长。
她仰头静静望着天花板,指甲掐着手指,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十二点多,雨缓停下来,何必语赶了回来,给小葡萄带了几件衣服。
陈川正好做好饭,伸头出去喊赵明让他们来端菜。
副食店内,刘莘然把小葡萄递给徐美好,拿一把锁锁住玻璃门的双杠。
她生孩子那会出了点事,身体不大好,没办法只好辞职来洛城养着。
平时是她看店,赵明让晚上不忙就开车回洛城,忙得话就周末回。
两口子一外一内过得有滋有味。
徐美好看着也开心,捏捏小葡萄的脸往楼上走。
一进客厅,满屋子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空气中饭香四溢,是熟悉的味道。
“这都谁呀,”徐美好轻声问着怀里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孩儿,小葡萄如其名,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顺带踢脚拿手捏菜的赵明让,“这个是你蠢爸爸,洗手了没就吃,”又转到陈川身边,“这个是你大伯伯,”最后停在正准备掀开高压锅盛饭的何必言半步外,“这个是你二伯伯。”
何必言手顿了顿,拧开盖子,锅里米汤的热气熏到手背上红了片。
徐美好抿唇,佯装无事的抱着小葡萄转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她看眼乔落,低声问:“你这回待多久?”
乔落戳小葡萄脸蛋的手停住,说:“还不知道。”
“你呢?”她又问。
“我啊,”徐美好轻轻叹口气,“现在谁也不是十七八岁一二十岁那会儿的自由身,估计我等下午去给宋姨扫完墓就得回北京忙一段时间,回头找个空咱们再聚吧,反正只要都在,那就好聚。”
窗外的薄光飘来,楼下有小孩子的笑喊声,乔落看了一圈。
房子还是老房子,餐桌还是老餐桌,人也是老人,是熟悉的人,但他们都长大了,要为生活忙碌,随时都要各奔东西。
乔落没再说话,沉默吃饭。
比以前更好吃了,让她想起来刚到洛城,陈川做的那碗白菜汤。
记忆是带有棱角的碎片,割的人钝疼,乔落嗓子隐隐发疼,筷子悬停半秒落下。
坐在她斜对面的陈川姿态懒洋洋应着赵明让,眼神却时不时落在最安静的那一人身上。
“来来来,这么好的日子,人这么齐,我们碰一杯吧各位!”赵明让喝得有点上头,猛拍桌子,高举杯子站起来,一一看过所有人,再说话的时候嗓音微哽,“十年了。你们知道多可怕吗,我都二十八岁了,再过几年眼角都长褶子了,孩子都该上高中了。这么多年说实话,我一直在想咱们这伙人有没有重聚的那一天,我有没有机会跟我最好最好的兄弟介绍我的妻子,我的孩子。甚至有段日子长的我都不敢想重聚了。不过还好,还好,老天待我们不算太薄,让我们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真的,谁都别搞了好不好,咱们以后保持联络,别再玩失踪行不行,人真没几个十年。”
何必言摘下眼镜,擦了擦。
他拿着酒杯起身,语郑重地开口:“我该好好跟大家说句对不起,还有一句谢谢。”
说完,他仰头喝完了酒。
赵明让眼红红的,干脆给他胸口一拳,“说什么玩意呢,你俩不只是我兄弟,还是我家人,家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陈川慢慢站起身,杯子碰到赵明让的杯子上,“以后常聚。”
“我服了啊,突然说什么获奖感言,我真不想哭,”徐美好擦眼尾,“得亏没化妆。”
旁边的何必语给她递完纸,抬头望向何必言,俩兄妹相视一笑。
“恭喜你啊。”
刘莘然捏了捏赵明让的手腕,小声说完,对他露出欣慰的笑,眼里有泪,她是知道他心里装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在今天终于可以放下了。
她开心,为她的爱人开心。
赵明让吸口气,心里特舒坦,一手揽住了刘莘然的肩头,“谢谢老婆。”
六个玻璃酒杯在餐桌的上方哐哐铛铛地碰到一块,只差一个人。
窗外绵延的小雨又来了,望着他们的乔落的眼睛涩得厉害。
她缓缓拿起手边的杯子碰上去,在几道目光里淡声说了句:“往后常聚。”-
“15:00”整。
车停在村路边,一伙人撑开伞踩着新修的水泥路往前走。
没到五分钟就到地方了,雨雾细风里,宋书梅的墓保持的很干净。
徐美好、赵明让两人一年会来个三四次。
乔落回国也会来这里,每次都会安静地待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向宋书梅道歉。
因为她找不到陈川。
怎么都找不到。
乔落眼底晦涩,望着宋书梅的墓,眼白一点一点被红淹透。
雨滴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陈川将宋书梅喜欢的东西一件一件摆上去。
他手指拂过墓碑上的字,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妈,对不起,儿子不孝。你放心,等过段时间我就带小鱼儿来看你。她现在可厉害了,有朋友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也很好,你别担心。”
这一天等太久了,徐美好扭头擦眼泪,轻轻呼吸压住胸口的难受,俯身擦墓,“宋姨,你看,我们都很好,也会越来越好,别担心啊。”
“宋姨,小葡萄还不会喊人,等她会喊了,我第一时间带来给你看,”赵明让放下花。
“宋姨,我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
何必言轻声说了一句。
灰沉沉的天空垂下的雨势猛烈地增大,密集的让人看不清周边景色。
陈川不由得抬头,喉结一滚,无声地喊了句:妈。
边上的乔落凝望着他的侧脸,清晰地看见他眼角滑落的泪,胸口泛起阵阵刺疼的酸胀。
车慢慢往洛城开,零八年的村镇到现在变了不少模样,她透过车玻璃雨雾下的影子去看后面偏侧着脑袋冲外看的陈川。
光线实在是暗,他实在是清晰。
在陈川看来时,她低眸躲开,拇指的指甲一下一下扣着食指的皮肤。
直到破皮。
晚上七点,其他人去外头转的那会儿,陈川在楼下厨房做饭。
乔落刚整理好包,手机轻震,拿起来解锁。
小尤发来微信说到了。
房间的灯光昏黄,屋檐边遗落的雨在滴答,乔落握紧手机,出房间去隔壁拿了件黑外套,谁都没惊动,悄悄地从副食店半开的门里走出去,攥紧身上衣服的过长袖子,嗅着上面不属于她的气味。
直到车出发,打湿的街景渐渐消失,她才给徐美好发了条微信。
:姐,我有急事先走了。
第67章 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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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洛城四五月傍晚的风还处于清凉阶段,吹到身上特别舒服,不冷不热的。
遛娃结束,赵明让趁何必言去买手工馍的空隙,接过刘莘然怀里的小葡萄,看了眼徐美好,“老何接下来跟我走吧。”
“跟你?”徐美好沉默了下,“你那个是技术活,他去了能行吗?”
赵明让说:“先跟老师父学学啊,老何那脑子多好使,肯定没问题。我跟人打听了,等等过段时间看看他能不能考个成人专科什么的,然后再慢慢升本科。放心吧,以他的能力,这些都是小事儿。”
“那你问问他吧。”
“得,交给我了。”
拉了拉袖子,徐美好没再说话,这事儿最后怎么样还得看何必言怎么想。
外套兜里突兀地手机响了下。
徐美好拿出看,一条是晚上九点出发的确定短信,一条来自乔落。
本来见完宋书梅她就要走,但实在是许久未见,她就想能多待会就待会。
所以当看见乔落微信的时候,徐美好短暂的犹疑下。
走了?
她回了句:美国有事,还是广港?
等了等,那边没回。
这会儿一伙人踩着路灯的光线走到了副食店门口,何必言提着一袋馍从侧面的坡上来。
“乔落落走了,”徐美好装起手机。
“啊?”赵明让回头看她,“小语前脚走了,后脚乔落也走了?”
徐美好点头,“说是有急事。”
话音刚落,副食店后门楼梯间那块窜出来个人影,看着挺急,手里还拿着围裙。
正是陈川。
他看见门口的人猛刹住脚步,呼吸发沉。
“我去,”赵明让被他吓了一跳,“锅炸了?”
陈川往他们之间看了看,没找到想找的人。
“就你们几个?”
赵明让不明所以,“是啊。”
“你问乔落是不是,”徐美好无奈摊手,“她发微信说有急事先走了。”
门外开始下雨,几人忙进来。
潲来的阴凉风带走了陈川的一身冷汗,明光下的眼睛有些暗。
他肩膀无力地放下去,下颌渐收紧。
过几秒,陈川不动声色地握紧手里的围裙,面不改色地说,“知道了,开饭吧。”
其他人往里走,徐美好怪异地瞥他一个眼神,没跟过去。
“你俩还没和好?”
陈川把围裙放到柜台上,拉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灌进嘴里,凉劲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徐美好往后靠,等他下文。
见他喝完水沉默下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川,你好好跟乔落道个歉,当年的事……其实我们都没有什么办法,”徐美好低声说,“这么多年乔落一直跟我们保持联系,是家人没错,但我觉得她是为了你才一直不管身处何处都想方设法拽着我们几个人,怕大家真走散了,等你回来找不到人,就连何必言兄妹一直都是她在关注,在尽她所能的给他们提供帮助。她生你气是应该的,压力真不小。有些事我不方便掺合,你得自己去做,得你俩放下心结。”
“我没有心结,”陈川握紧瓶身,抬眸看她,突然喊了她一声,“姐。”
是有点严肃的一声‘姐’。
徐美好挑眉,轻嗯,“你说。”
“我喜欢乔落。”
眨下眼睛,徐美好明显一愣,“啊?”
徐徐的雨声扰人,陈川站直,眼神认真,神态郑重地说:“十七岁我就喜欢她,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那天,陈川没回答的问题。
十年后,徐美好听到了答案。
说不震惊是假的,却不是多难以接受,甚至有种诡异的意料之中。
她推了把前额的头发,一时间没能找到合适的话说。
陈川放下矿泉水,有些求意的问:“姐,你能把乔落联系方式和地址给我吗?”
从小到大这是徐美好第一次见陈川这个神情,说恳求都不为过。
她安静下才点头,把乔落的微信、手机号及地址都发给陈川。
“这两个地址一个是她在美国的,一个是她在广港的。”
“好。”
陈川应了声,直接点开名片先添加乔落的微信。
遏制不住的紧张使他手心出汗,那边迟迟没有通过请求,换软件看今晚去广港的票。
没有了。
只有凌晨五点有一班。
陈川又去看高铁动车,看时间,只有飞机是最快最早到目的地的。
他快速订完机票又看眼微信。
毫无回应。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大家一块吃晚饭的时候,陈川时不时看手机,照例淡冷的眉目有些心不在焉。
徐美好打量陈川,其实有点担心下次见会闹得很不好看。
她频繁的目光引起赵明让的疑惑,“姐,他饭里没变出花啊,你一直看他做什么?”
“没有啊,”徐美好清清嗓子,“这不是马上走了,多开几眼。咋了,碍你事了?”
端起米粥喝一口,赵明让难得语气老成地说,“是啊,时间太短了,我明天一样得回去忙。陈川晚上那电话就没停,都是订房退房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忙,多看几眼应该的。”
本来就怎么美丽的心情更坏了,徐美好想敲赵明让一筷头的郁闷强忍下来了,嘴里的菜食之无味。
饭桌上的气氛陷入无尽的默然。
陈川咽下去嘴里的菜,懒洋洋地笑了笑说:“找个空你们去我那玩,免食宿。”
“这个可以,”赵明让一拍手,看向刘莘然,“老婆,你之前不说过想去这个地方旅游吗,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咱们就去呗。”
刘莘然笑,“那敢情好。”
“行,就这么定,”徐美好拍板,筷子碰到碗,觑了眼对面位置上沉默吃饭的何必言。
等差不多都停筷,陈川把碗摞在一块,喝口水,扫视一圈,“我今天晚上跟美好姐一块走。”
赵明让刚靠在椅子背上,牙签还在手里没放嘴里放,“不是吧,你也要走?我还想着晚上跟老何你俩喝一宿啊。”
“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外地,”陈川手里一上一下的扔着打火机,“等忙完了再聚。”
二楼客厅的空气沉闷下来,一桌子人谁也说不出来先别走,在玩一天两天的这些话。
他们都长大了,是真正的成年人。各自有了家,要生活,要照顾家庭。
“现在喝一杯不就行了,”何必言打破沉默,站起来去冰箱里拿出冰啤酒倒在杯子里,“大家都在,往后好聚、常聚。”
陈川扯了扯嘴角,站起来拿了一杯酒,朝赵明让碰了碰。
“再聚。”
“行吧,再聚。”
眼圈有些发红的赵明让狠拍了下何必言的肩膀,三人相视一笑。
旁边的刘莘然忙把孩子放到婴儿车里,拿起手机,“差点忘了,我给你们拍张照吧,就是可惜小语乔落先走了。”
徐美好说:“没事,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和她们一块拍一样。”
他们四个坐在椅子上没动。
刘莘然调出相机,点屏幕对焦,“1、2、3,看我。”
叮。
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
惊动了蜷缩后座藏匿在昏暗中的乔落,她稍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的雨不止,越下越大,沉沉坠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前方车大灯晕开不同的光晕。
这个点,天完全黑透了。
高速路上的车辆不间断,时不时就被刺目灯光晃到眼睛,留影在她额角一闪而过。
看时间快到市里了,乔落长睫颤巍巍地低下,迟疑几秒,轻触屏幕,点开徐美好发来的照片。
他们四个的合照,还有一张所有人的照片。
她用力握紧手机,食指中指滑动屏幕,一点一点放大陈川的脸。
指尖戳上去描绘。
与姜旭愈发的像了。
脸型一如既往的流畅,锋芒毕露。
那双冷淡的丹凤眼,下三白多,一旦没有笑意,和过去一样凶恶,不像个好人,现在其中多了几分比过去更稳的力量。
可能是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以至,是世事无常的无力反抗后的沉痼。
漫上头的难受冲得乔落脸色微微发白,皱了皱鼻子,胃里发出搅动一般的痛。
承受不住压力就胃疼,这个老毛病算是好不了了,她咬住牙没发出声音。
手指控制不住地按住手机侧边按键截下图。
截完怔忡几秒,乔落心口生气一阵烦,退出来聊天页面看见新的好友请求。
备注信息:陈川。
她呼吸变得不顺,隐忍着酸劲,没同意也没拒绝,按灭手机,抬手扶住额头,挡住眼中汹涌的起伏。
坐在乔落身侧的小尤忍了大半路了,还是没忍住担心地看过来,“老板,你还好吗?”
良久,靠在边上的单薄人影动了动。
“小尤,”乔落转过头看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如果你有一件弄丢很久的东西,你找了他很久很久,然后终于找到了,你会怎么做?”
小尤思考半分钟,“如果是我的话,那肯定死死拿在手里啊,不会让它再丢了。”
乔落没有哭,眼睛却有水雾在弥离。
她抿唇,嗓子干涩地问:“那如果这个东西让你很痛苦呢?”
不太确定乔落是说人还是物。
小尤想了想,根据她的个人习惯发表出意见,但开口时又迟疑:“它让我很痛苦的话,我还一直找这个东西。那是不是可以证明它对我来说是痛苦也要靠近的存在?那不要它才是更痛苦吧。”
乔落没说话,表情愈发淡。
她转开头,拧紧眉头,手按在胃上,将整个人缩进这件不属于她的宽大衣服里。
是啊。
越离越远,仿佛每寸骨头都被打断了。
让她难以呼吸,难以往前看。
车停在机场A口,小尤拿出行李,“老板,走吧?”
市里的雨比洛城更大,人人匆匆,人人忙忙,她站在门口往来时的方向看。
说不上来的心慌加重了胃疼。
甚至有些失措不堪,惴惴不安的惊恐。
小尤察觉乔落的不对劲,看她微缩着背,赶紧问:“胃又疼了吗?我带药了,等下,”忙在包里扒出药盒和小瓶矿泉水。
乔落鼻尖都渗出汗,接过药吞下去。
乌黑的头发在她窄细的腰上晃来晃去,雨溅到鞋面上,脸色泛起病态的苍白。
声音轻的很容易淹没在雨季。
“小尤,退票吧。”
小尤惊讶扭头,“退票?”
“去这个地方,”乔落把手机给小尤,“你之前不是在网上刷到说想去玩。”
小尤睁圆眼睛,“真的啊?”
乔落嗯了声,伸手拎起包往机场内走。
那是个古镇,机票没有直达,要转机然后坐车,乔落暂时没想好去做什么。
单纯想去。
如果离得太远太痛苦,那就近一点,再近一点。
先缓上口气,能呼吸再说。
她坐在去古镇的动车上望见窗外不熟悉的景色,眼眶发胀,胸腔里有满溢到无法消化的情绪撑开伤口,大脑进入漫长的放空阶段。
旁边的小尤正在找住宿,强制唤回乔落的心神。
“好在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房还挺多,”小尤把手机给她看,“老板,咱们住酒店还是民宿呀?”
“我朋友之前来这玩过,她跟我推荐了一家民宿,说那的环境特别干净舒适,卫生搞得超棒,”小尤赶紧去翻聊天记录,“这是照片,房子看着挺不错,风味足。最重要的是我刚去查了一下。它家的五星评价超多,几个app上的旅客都说老板人好还帅,解决问题的能力max,而且周边的设施非常方便,吃的喝的玩的都有。”
乔落垂眸,去看小尤手机上的照片,划到其中一张的那秒,她蓦地顿住。
照片上的背景是挂着不少拍立得照片的墙。
在一片模糊里她一眼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陈川。
乔落眼神轻变,心跳都停了秒,去翻到前面的照片看民宿的名字。
“流河”。
呼吸又迟又缓,她嗓音有不易察觉的变化:“住酒店。”
“这是这家的老……啊,”小尤止住话头,“好的,那呆几天呀?”
压住所有情绪,乔落面无表情地扣着手上刚结痂的伤口,平静说:“都可以,你看着办吧。”
这次的状态真的特差劲啊,小尤悄摸摸呼出口气,点点头,放弃心心念念的民宿,找了家评价还不错的酒店下单。
她手指一点,直接定了半个月,大不了再退。
开点车窗户,细缕的凌晨夜风钻进来,乔落盯着远处模糊的灯光。
第68章 Jun.
◎夏◎
第68章
古镇气息湿润,昏暗的灯光落在青石板路上掀起江南水乡独特的水痕,温度要比处于北方的洛城低不少,乔落等小尤在酒店前台办入住的时候,外面下起毛毛细雨。
她拉着箱子停滞在大厅的巨大落地窗前,酒店的装修与这里契合的很好。
雨小细密,有点像绵绵的针,乔落眼底流动着冰冷的淡漠,望着玻璃外干涩的地面正在慢慢变湿的阴影,仿佛被拉入了一场湿漉漉的梦中。
梦里啊,她站在与身上衣服主人的同一片空气中。
迟来的睡意涌上眼睛,乔落胸口压抑得不适,侧眸看下表。
凌晨五点多。
正是大多地方还陷入沉寂的时间。
除了前台那边弄出的细微声音,只有听不真切的雨声了。
捏了捏发僵的手指,听它咔嚓两声,乔落胸口那口气轻呼出来。
她拿出手提包里的手机,戳戳屏幕,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
刚要装起来,就听见小尤接起一个电话,“美好姐?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小尤说着,跟前台打个手势示意先别说话,扭头朝落地窗那边张望。乔落顿了顿,偏头回视过去,淡淡地眼神,跟了她将近四年的小*尤立马明白,低声对电话那边说:“美好姐,老板回来就睡了,估计是没看手机吧。是的,有点紧急工作要处理,不太方便透露。没打扰啦,好呀,拜拜。”
挂断电话,伏案在桌子上的徐美好揉揉脖子,给陈川发微信。
:乔落助理说她回去就睡了。
:你到了先别打扰。
机场播音徘徊在窸窣中,陈川正在排队检票,马上登机,直接发过去一句“好”的语音。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按了按黑鸭舌帽的按扣,偏着脑袋往外瞅了眼。
到处都是湿润的落雨,起飞轨道上的灯亮出刺目的光线。
在机场等待的那会儿,明明只有几个小时,他却觉得过有一辈子那么长。
想见乔落。
这个迫切的想法让陈川浑身紧绷,没办法冷静下来。
飞机马上起飞前,他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上始终无人同意的好友请求,手指尖凝固几秒,又发过去一条。
这次备注信息改成了:小狗,见面说,好吗。
滑行道上机轮缓缓前行,最后往上飞,剧烈的失重感让陈川唇线绷直,缓缓闭上眼睛,一身黑陷在暗处,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
其实他有点恐飞。
经常会多花时间去坐火车跟高铁,甚至动车,飞机鲜少会成为他的首要选择。
等到开始平稳飞行于高空,陈川眉头轻拧,深呼吸,然后才睁开眼。
好了。
马上就可以见到乔落了-
从2005年至2018年的今天,这是陈川第二次来广港,和十多年前那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那次是平常心对待,而这次仓皇紧促。
他打开微信看地址,乔落的房子在一个安保性挺高的小区。
车窗外繁华景象飞速涌动消散,出租车停在路边,陈川掏手机结完账,拎起旅行包下车。
快八点的晨风潮黏,湿哒哒地贴着人,陈川抬起下巴往周围看一圈,快步走进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内,买了盒烟、打火机、一次性牙刷、毛巾,问了下附近哪有厕所去简单打理打理自己。
这个流程在过去很多年他几乎天天都这样,所以相当熟练,确认嘴里、身上没有异味。
陈川绷着脸给乔落打电话。
无人接。
一个两个……五个都是冰冷的机械女声回应了他。
日光下,陈川眉骨冷凝,拿着手机的修长手指用力的有些发抖。
来晚了吗。
没办法,他只好给徐美好打了个电话。
很快,徐美好回过来电话,“没接电话,估计正忙,你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陈川低声应了一声,拎着包找了个能吸烟也能看见小区大门的地方。
徐美好发来的地址也是乔落平时拿快递的地址,所以他能确认乔落会由这个门进出。
烟盒里的烟吸到了最后一根,他头顶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璀璨光芒。
陈川姿态懒散地蹲在路边,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睛冷冷凉凉地泛着暗,唇抿着,左胳膊随意往前延伸,指间光快要彻底熄灭,狰狞的疤痕和断指一览无余。
远远看去,实在不像个好人。
引得一整天小区保安来问他四五次了,最后一次帮忙联系业主,无人接听。
那就是代表,乔落极大可能没回广港。
所以是回美国了吗。
陈川仰头望上看,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打了他半张脸。
慢慢起身,陈川叫了辆车去高铁站附近的酒店开了个钟点房。
高铁票是凌晨两点的夜票。
他洗完澡,整理好东西,站在窄窄的窗前往下看,头发半干,耷拉在眼皮上。
楼下人来人往,各类车都疾驰而过。
但这家酒店的环境比他05年来那次好很多。
陈川突然笑了下,过了半分钟,他点了根烟,打通认识的旅行社的电话。
那边惊讶他居然要出国。
“不是,你那店刚稳定就出去?”
陈川掸了掸那截子积攒出的烟灰,直截了当地问:“嗯,什么时候能办好?”
那边打个哈欠:“最近不好办,估摸要等上个十天半月,也可能一个月,差不多了我去你店里找你。”
“谢了。”
“你给我送钱谢啥子,挂了啊,困死了。”
无尽夜色晕染在黑漆漆的深眸中,风刮干了头发,陈川伸手拉进窗,拆颗薄荷糖放到嘴里,扣上鸭舌帽,拎起桌子上的包,在门口墙上薅出房卡下去退房。
空荡的路边,小推车上卖着炒饭,远处是高楼大厦。
高瘦挺拔的背景在黑夜里越走越远-
一夜一天的睡眠让乔落失去了力气一般睁开沉重的眼皮,大脑变得昏昏沉沉,勉强眯愣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不清楚是这两天药吃太多了,还是在离陈川最近的地方感到无法遏制的安全感,她的精神终于得到放松似的睡了很久。
乔落拿起静音的手机,小尤的电话跃进来。
“喂,”一开口,嗓子哑的不行,乔落皱眉。
小尤松口气说:“老板,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就给你送医院了。”
乔落按开灯,掀开被子,丝柔睡裙卷到大腿根,空荡荡的腿一如既往的让人忍不住撇开头,她点开扩音,拿起假肢,“我没事,你可以到处玩玩。”
“玩了玩了,”小尤说,“我还买了很多好吃的呢,老板,你开开门呗,我在门口呀。”
乔落顿了顿,挂掉电话去打开房门。
门外,小尤提着大包小包喊着‘好累好累,拿不动了拿不动了’跑进来,视线溜达一圈,确认没什么危险情,微表情松懈。
乔落没管她,进去洗手间先带上左边的义眼,刷牙时手指划开手机,通知上有陌生电话,还有短信,以及微信上持续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
忽略其他,在看到那几条短信时。
她表情一愣,大脑空白了瞬,嘴里的牙膏不小心吞了下去。
咳嗽两声,乔落忙去含几口水漱嘴,擦干净,她握紧了手机,眼睛紧盯着屏幕。
:你没回广港吗
:回个电话,好吗
:小狗
陈川去广港找她了?
乔落苍白着脸,靠着洗手台,右手臂用力的撑在边沿,筋脉清晰可见,左手里没放下的毛巾在手里越握越紧,骨节都泛起血管的隐约。她无奈地闭眼缓解身体中仿佛掀起骇浪般的刺痛,微微发抖。
外边的小尤见人一直没出来,便过来喊了几声。
“老板,你还没洗好吗?”
乔落眼皮慢慢抬起来,眼眶通红,眼泪如颗水色珠子一样滚出来。
那股力气泄掉,她面色太难看,冷色调的光下像个病了许久的人。
“没事,一会就出去。”
照常的平静语气。
小尤说了好就远离了洗手间。
良久,乔落重新洗了脸,拿起手机,摁那个草莓蛋糕的头像,指尖轻轻点同意。
那边秒发过来消息。
:你在哪
乔落没回,拉开门出去,喝几口小尤买来的咖啡,手指才戳着键盘回消息。
:。
:跟我见一面,好吗
:。
:?
盯着屏幕几秒,乔落没再回,那边打电话她挂断,打语音她拒接,最后干脆静音,切换到地图,搜了下“流河”民宿的具体位置,打发走小尤,在酒店门口拦了辆车过去。
雨后空气清凉,石板巷子里细风微柔,昏黄路灯映着小镇,民宿的地址位置不错,周边有水景,稍远些有静吧,整体噪音极小,乔落沿小石路走了圈,路过一家叫“小鱼呀”的蛋糕店,脚步猛顿,几乎立刻知道是谁的店。
她手指隔着玻璃门碰了碰挂在里面的木鱼挂件,拿出手机拍张照片蛋糕店全景,继续往前,没几米的距离快到“流河”门口,视线逡巡着转一圈,停在斜对街正在出租的店面上,难辨神色的看了会儿,给出租信息拍下发给小尤。
:打听一下。
小尤发过来语音,应该是在啃鸭脖。
:啊?要租吗?
乔落昏光下的眼睛只有右眼有些光泽度,左眼死气沉沉,她打量两家店相对的方向。
:嗯。
小尤没多问,第二天就着手开始调查,等中午回来先喝了一大杯水。
她把调查结果说出来,深深叹口气,“老板,这店的风水真不行,都说它开什么倒什么,开什么黄什么,你要是真想在这边开家店,不如换条街?”
乔落手指一划,挂掉微信电话。
“不用了,”她无表情,长发铺在肩头,“就它了。”
小尤不懂,但老板家里有矿,“好吧,那我下午就给它拿下,店里卖什么呀?”
乔落放下手机,淡声说:“你不是经常说想去大理开家花店养老吗?这里喜欢吗?”
小尤震惊了,满脸惊喜地扑过去。
“喜欢的,真喜欢,我现在就去!”
“楼上也租了。”
“OKOKOK!等我好消息。”
小尤急匆匆拎包走了。
酒店房间就剩下乔落一个人,黑发顺着肩头滑落,露出清晰的脊骨。
她立在窗边,望着水湖,迟疑片刻,打电话订了套望远镜-
橘红色的黄昏弥漫在古镇的上方,将建筑染上难以清晰朦胧的色彩,陈川回来先补了个觉,这会儿按着脖子站在窗前往外看。
斜对面的店铺里人来人往。
“下午租出去了,”店里的员工小凯探个头进来,“明明今天那姑娘来打听。我看她长得漂亮就实话实说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这个店成过,她怎么还租啊。”
陈川斜他一眼,低声问:“3号水管修的怎么样了?”
“师傅说明天就好。”
小凯溜进来,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老板,听说要开家新花店,你说那花老板能看上我吗?我真喜欢这个款,好可爱。你看,就那个……”
那边人过多,陈川扫过去一眼,没看清,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电话、微信都无人回应。
他眼神晦暗,问:“订的菜还有多少?”
小凯头都没转地回:“不多了,5号又续了两个月,询问能不能加钱让厨房做点减肥餐,他都吃成球了。”
减肥餐。
这个不是不可以,陈川思索片刻,下楼叫上厨师商讨一下食谱,等等先试一个月看看情况。
对面花店装修的很快,取名叫:You。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才十多天就开始营业。
期间小凯鼓足勇气去对面要联系方式,花店老板遗憾摊手,“我有男朋友,”他悲伤了半宿。
五月的初夏开始漫入古镇,生机盎然的花草发出向上有力的生命力,带着浅香的风钻入窗户,帘子跟着晃动。
“咔咔”几声,乔落移开眼前的相机。
落日刚走,天际的云泛点蓝粉,照片上的男人黑T黑裤,正在浇窗台上的几盆花,冷隽的眉眼像把刀子。
她眸色晦涩,心头情绪依然难解,手指往前,掀开点帘子,刚要挪动望远镜。
对面的人突然抬头。
来不及看清楚,乔落本能地躲开,胸口的心跳不是多平稳。
这都第几次了,到底在拍什么。
不能直接来?
陈川眉头紧皱,面色不虞,伸手关窗,去厨房拿打包盒装了点心,在其他人不解的视线里一身冷气,凶神恶煞地直奔斜对面的花店。
店内小尤转身之际,他寒扫去一眼,轻步越过,利索踏上二楼楼梯。
停在门口,陈川屈指敲敲门,声音冷成一条线。
“开门,聊聊。”
毫无动静。
陈川眼神锋利起来,不耐烦地加一句:“不然报警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按照观察.ing
第69章 Jun.
◎夏◎
第69章
光线忽明忽暗,呼吸一帧一帧地喘动,乔落攥着相机有些沉默。
她放下相机,伸手拉过墙上的布帘遮住那片墙上的照片,往前走几步又折回来把床上的黑色外套塞进柜子里。
楼下挺热闹,能听见花店门推开时小尤与顾客的谈话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跟夺命刀似的。
乔落立在门后,在听见陈川喂了一声后,神色平静地拉开门。
门外的男人在接电话,廊光发昏,只有一扇窄方的木质窗透出光。
吱呀呀地门声,陈川抬眸,光线划过冷硬的眉眼,映于鼻梁上。
四目相对,他蓦地说不出话去,表情有些形容不上来的凝固。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
那瞬间胸腔和大脑都被塞满了莫名的情绪,让他眼底有点发烧。
手机里旅行社的哥们还在说:“你这会儿在店里不?我马上到。”
对面听不见声,又嚎一声:“喂!?信号不好啊?”
往前一步,陈川伸手攥住乔落的手腕,无视她的挣扎,压下眸,垂头盯她,喉结一滚,发声那秒藏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不用了,我不去了。”
乔落往后缩胳膊,反被他拉了过去,冷淡的眸变得烦躁。
“什么!?”
一声大吼传来。
“钱我可不退啊!”
“嗯,挂了。”
陈川说完把手机扔兜里,有点站不住,往门框上一靠,手往下移,手指一点一点挤到乔落的指缝。
密不透风地贴着对方手心,紧紧地十指相扣。
乔落拧眉,冷冷地说:“松开。”
没听见一样,陈川不紧不松,还往前一步,几乎是过近的距离,像是南北地里抵死纠缠的风,浓烈炙热。
乔落心跳不稳当,不由自主地后退。
哐当一响,木门紧闭,发出细微的震颤。
反应还没跟上,乔落连续往后倒退好几步,整个人都被压到墙上,背蹭着墙,呼吸微微加沉。
她睫毛抖了抖,苍白的面容气出几分红润,猛地抬起眼皮,瞪着眼前登堂入室的人。
“你干什么?私闯民宅?”
话音刚落,腰被有力的手臂往前一拽,陈川的身影完全笼罩乔落的影子,右腿强势地挤进她的腿间,手还被死死禁锢,两道呼吸不甘落后地缠绕。
这秒,乔落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空气,眼前的人传来的气息太重,太烫。
她嗓子干涩,唇瓣也发干。
“你一直在这?”陈川紧绷到嗓音寡淡,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紧她。
那盏昏茫小灯不如没有,两个人都腻在暗处,乔落手臂发麻,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有压迫感的沉甸甸地眼神,躲又躲不掉。
她只好撇开头,硬邦邦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陈川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望着她。
不言不语地,漫长地,劫后余生般地望着她。
乔落心尖涌上密密麻麻啃咬一般的疼,她压住强烈地眼酸,低声说:“够了,你先放……”
‘开’字还没说出口,陈川把她抱进怀里。
被握得酸疼的手得到了自由。
这个拥抱太深,包围每寸皮肤,深入骨血,温暖的过了头。
乔落的手悬停在半空,失去反抗能力。
因为埋在她颈窝的那人呼气吸气都极重,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得救。
“小狗,你吓死我了,”陈川用气音笑了声,手臂愈发收紧,声音发出克制的低哑,“你怎么我都行,打我骂我,恨我怨我,这些都可以,但别再不理我不见我了好不好?”
乔落不知道说什么,抿唇沉默。
几分钟过去,只有静谧。
陈川没指望乔落回答,抱着她缓了半天,确认是真实的,不是做梦才放下心来松开手臂。
乔落轻靠墙壁,发僵的肩膀松懈下来。
她没看他,声线低冷:“闹够了吗,闹够就出去。”
“介意我抽根烟么?”
陈川不答,拿出烟盒。
乔落抬头的动作顿了下,“介意你会出去吗?”
陈川看她,“我可以不抽。”
“请便。”
乔落说完,走出他的范围,将窗帘拉开,窗户全推开。
风扑进来绕过她的发丝吹起陈川的衣衫。
他靠在她刚倚的位置上,姿态懒散又微绷,轻低下些头,含住倒出来的烟,手还处于高烈的情绪波动中没有回神,打火机怎么都按不出火。
乔落回头看他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疼得厉害。
她在桌子上的收纳盒里拿出一支打火机扔过去。
陈川利落接住,往那边睨一眼,只看见女人清瘦单薄的背影,她不知道从哪拿出盒黄鹤楼,正垂头拢手点烟,吸几口,手伸到旁边,烟灰磕进小狗形状的玻璃烟灰缸内,举止是冷的,漠然的,淡淡的病感。
“你抽完了。”
平淡发凉的声音打断陈川的目光,他下意识垂眸,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火光即将熄灭。
乔落转过身,腰抵在窗沿,垂直的长发吹乱了,在她脸上胡乱飞舞。
陈川半眯着眼,隔着乔落唇间的白色雾气与她对视。
她又瘦了。
比起刚见面那会儿。
现在太瘦了,像水,随时都要干涸的模样。
明亮的光积攒在身后,屋子里有光柱,漂浮着灰尘,乔落脸色是无表情的,内心却是不平静的,克制着发抖,只想陈川赶紧走,不然快要呼吸不下去了,可她不想落下风,只能就这么强忍着跟他对望彼此。
有些人天生冷相,就像陈川,一张脸在浮沉的光中愈发冷。
她眼神逐渐阴沉,手指间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请你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乔落。”
陈川喊了她一声。
乔落抬眼,皱眉觑过去一眼,“说。”
陈川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吧。”
她眉心更拧紧了,莫名其妙的,说什么东西。
“我喜欢你,”陈川直勾勾地看着她,“你知道的。”
“……”
猝不及防的两句话促使空气骤然闷紧。
乔落没动,不发一言。
过会儿,她大步跨过去,一把拉开门,看都不看他,撂下寒冷寒冷地两个字。
“出去。”
陈川这次没反抗,直接跨出去,就是门关上的那刹那,他手抵住门没让乔落成功关上,在她开始冒火的眼睛里,语速不疾不徐地低沉地向她坦白。
“我喜欢你,认真的。”
“十七岁到现在从未改变。”
乔落用力推门,表情都生动起来,“你有病吧。”
“是,就你能治我,”陈川笑了,“所以别走了。”
门纹丝不动,乔落都没力气了。她顿了顿,忽然动了,缓缓靠近陈川,眼里的情绪很淡。
陈川还是无可避免的被吸引,被攫住心神。
距离越来越近,乔落视线划过他的喉结,下颚线,脸颊滑过他的皮肤,一触即离,最后停在陈川的耳畔,呼吸轻洒,“你喜欢我又怎样,我恨你还是我恨你。”
他静了静,低“嗯”一声。
“我知道。”
无声涨潮的海水淹没了两个人,谁都没有挣扎,任由下陷-
木门再次关上。
窄方的小窗户穿来的夏风分明是轻柔坦荡的,却发出无声的嘶吼,将发着木香的空气撕得粉碎。
陈川靠在墙上,倒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侧点身才打着了火点上烟丝。
他偏过头,眼神深沉地望着门,烟雾在鼻间涌出,半明半暗,他忽然转身,敲敲门。
“我走了。”
房间的窗关上了,光暗下来,乔落吞下嘴里的药,看了眼门。
紧接着,她靠过去,手握住门把手,犹豫着拉开。
淡淡的烟味钻到呼吸。
风柔云般地拂过,很轻松地带走了陈川留下的气味,像是无人来过。
空空荡荡的廊道,乔落怔愣良久,抬手在胸口按了按。
还是疼的。
还是恨的。
但莫名其妙的愉悦细细缕缕地钻进了恨的缝隙。
“真服了……”她抿了抿唇,声音冷冰冰地说,“谁一上来就说我喜欢你,神经病。”
“我啊。”
楼梯拐角处的栏杆那冒出个头,表情寡冷,双眸狭长幽深,呼吸带着粗粗地喘息。
沉默一秒。
乔落关上门。
门口的人似乎笑了声,乔落撩把头发,眼神有点木然,有点一言难尽。
隔着木板,陈川遏制住笑意,强忍往上翘的嘴角说:“晚饭放门口了,虽然不是我做的,但味道不错。如果你还愿意吃我做的饭就给我发个微信,明早做好送来。”
等了小会,里面的人没吭声。
陈川收了笑,恢复正常,“这次我真走了。”
门后,乔落手捂住眼睛。
丢人丢大发了。
真有病一样一人-
黑夜染默整座小镇,花花草草偶尔发出声响。
花店关门后,小尤拎着每日购买任务获取的“小鱼呀”家的千层蛋糕上来,几次三番地试探着打听自家老板和对面老板的二三事,结果一个字都没打听出来,只好满脸遗憾地回房间吃蛋糕去了。
隔壁,乔落坐在木椅子上,那会儿以后她都没再拉开窗帘,回完徐美好骂她又玩消失的微信,一动不动地盯着饭盒。
吃得有点多。
胃不太舒服。
她仰长脖子,望着天花板。
等十二点多,屋里屋外都静默下来,乔落起身,动静轻轻地拉开帘子。
对面的窗户大开,边角的帘子随风晃动。
她不知道这会儿想干什么。
低眸时,听见哒哒铝罐敲木头的响声。
乔落抬起脑袋,斜对面的陈川胳膊搭在窗框上,右手里拎着瓶啤酒,夜色里的眸子更黑,直直地看她。
“……”
她强行按下要躲的身体,当没看见对面的人。
手机响了。
乔落拿起来看。
:小狗
:我能追你吗
吹来的夜风好像变大了,药劲迟缓的升上来,在血管里弥慢,乔落转身坐在床边,摘掉义眼,假肢,望着它们良久,脑海里不断浮现陈川手臂上的疤痕,断掉的小拇指,拿起相机翻看里面的照片,慢慢躺下,拉起旁边的衣服抱在怀里。
全都是她的味道了。
没有一点他的气味。
乔落在昏暗中右手摩挲着左手的小拇指。
十指连心,被断指的时候。
陈川该多疼啊。
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乔落将怀里的衣服越抱越紧。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来。
:不说话当你答应了
过了五分钟。
“12:45”。
:小狗
:只有你疼我才会疼
第70章 Jun.
◎夏◎
第70章
房间的窗帘昨晚睡前忘了拉上,微弱的一层冷质薄光打进来。
乔落转头往窗边望了眼,浅浅呼吸着,平躺了会,伸手摸起桌边的手机。
“小量贩”群消息积攒很多。
乔落的手指往下滑动,点开陈川的聊天框。
:只有你疼我才会疼
这几个字刺入眼眶,生疼,乔落猛按下手机,撑着手臂坐起来,垂点脖子凝视地板上的纹路。
复杂繁复又难解难舍的心绪疯狂生长。
应该马上离开这。
可她做不到,下不了决定。
无尽的无力袭来,乔落拿起手机,点开头像。
陈川的微信名字就一个c的小写字母。
这么维持一个姿势过了很长时间,斜对面发出细微的杂音,乔落勉强按住剧烈晃荡的心神,切出去,点开群消息
昨天凌晨,徐美好往群里发了段音频,是很早前录制的赵明让的呼噜。
下面是整整齐齐一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群里还多了一个人。
乔落退出来,食指尖刚碰到假肢,手机就震动了下。
连续两条新微信。
:醒了是吗
:早饭二十分钟后好
乔落看眼时间,六点半。
发了会呆,乔落穿戴好起身,拉上帘子,洗完漱站在床边良久。
灰色的暗光打在肩头,她掀开墙上挡帘的一角。
那里贴满了一个人的照片,远的,近的,模糊的,清晰的,淡笑的,冷淡的,烦躁的。
指尖一张一张摸过去-
那边厨房里,米褐色的砂锅里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伸长手调小火,陈川盯着没有回应的微信看了几分钟,按灭。
他解开围裙上楼,洗完手拉开衣柜,瞅着一片黑,眼神暗了暗。
等收拾好他出门。
远处天际已经亮堂不少,整座江南小镇仍沉寂在朦胧的清晨中。
乔落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帘子后,看见民宿大门从里拉开,走出了个身姿高挺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最喜欢黑色。
也最衬黑色。
手机响了。
:开下门
屋檐遮挡处,陈川等了等没回应,退一步下台阶,仰脖抬头,精准地抓到藏在上头的乔落。
狭窄的缝隙中两道目光碰到一块。
乔落:“……”
他抬起胳膊跟她打招呼,嘴角露出淡笑,这样反而显得她怕似的。
乔落拿起手机回过去一句。
:放门口。
往下看,她看见陈川手臂已经垂在身侧,散漫地站在青石路上,一手拎着白色饭盒,穿道斜风吹起他衣摆,始终凝着她的方向,片刻后,低头看手机。
没有非要见一面。
陈川回了一字“好”。
便放下饭盒走了。
见那扇门关上,他的身影消失,下意识往前一步,膝盖撞到墙上反应过来,乔落手臂发颤几秒,开门放轻脚步下去,多少担心他突然冒出来。
并没有。
花店门上的挂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门外没有人,只有斜影下清凉拂来的缕缕晨风,以及孤零零的饭盒和她的黑色裙摆。
斜对面的门后,陈川站在那,透过缝隙看乔落冷淡的面孔,拿起饭盒那刻的不情不愿,视线一略,停在她肩头的黑色细带子挂在突起的骨头上。
真是太瘦了,得好好养养。
没多停留,外边的乔落关门回去。
陈川嘴角忍不住上翘,摸着烟点一根,懒散靠在门框上,烟雾四散。
吃了就好。
不着急,慢慢来。
要找到那个合适的时间-
接下来连续半个月。
乔落都不知道说什么,不想打照面,微信上的拒绝都显得苍白。
陈川压根不听,不过也没有得寸进尺。
只是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杵在下头冲她摆摆手。晚上陈川在对面不管她理不理、在不在都用啤酒罐在窗台敲两下。
微信上也没说其他。
每天都是他在问她今天的好吃吗,好的话回个句号。
要不然就是明天吃这个行不行,吃那个行不行,给你买了礼物,记得签收。
无声无息地渗透她的生活。
窗外深重夜色覆盖下来,各处都亮起模糊的暖光,乔落坐在桌前,心里慌乱,眼神怨念地望着空了的饭盒,还有那堆未拆的快递。
一言难说尽。
想走又做不到。
叫个外卖吃不行吗,一定要吃他送的饭吗。
不行,明天绝对不吃了。
乔落把手机调至静音,吞下药就抱着那件黑色外套睡了。
早上六七点,淅零淅留的碎雨声落在檐子上。
房间被暗色填满,乔落坐起来摸了摸肚子,好像胖了点,两侧肋骨凸显的痕迹变淡了。
她放下衣服,拿起手机,紧握了半天,最后还是点开微信。
昨天晚上凌晨两三点c发来三条消息。
:今天在医院
:来不及做了
:我让店里厨师做好送过去
他去医院了?
心口猛跳,乔落长睫低垂,手指迟疑着在键盘上好长时间,一句“你怎么了”迟迟没有发过去。
楼下开始热闹,由远及近的声音冒出来,小尤打开店门,接过对面厨师送来的饭盒,意外挑眉,上楼敲响乔落的门。
“老板,你起了吗?”
“订的早餐送来了,我给你放门口?”
乔落猛回神,忽视身体里的不安,迅速删掉字,发过去一个“?”。
烦得甩开了手机。
她深吸口气,说:“不用了,你吃吧。”
“好的。”
听上去没事,可能就是不想吃,小尤眨眨眼睛,没多想就走了。
半小时过去,沉寂的手机才响了几声。
站在离它稍远的位置踟蹰了会,乔落上前俯下身捞起手机。
:图片
:急性肠胃炎
照片上的有些低暗,陈川望着镜头,唇色发白,发丝长了些遮住眉眼,神情间添了几分脆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乔落在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丝丝的委屈,压了压没压住,打字发过去,有些浮躁的扶了扶头。
:多严重?
c秒回。
:很严重
接着是条语音。
:小狗,我好难受。
声筒里传来的声暗哑,能听出来虚弱。
房子外雨声与人声混合,乔落攥着手机沉默半晌,起身去换身衣服,拿着把伞出门了。
宋书梅交代过她要拉住陈川。
生病勉强也算?
算了,就当是去看眼他什么情况,没事就回来。
打定主意,乔落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确认这里只有一家医院,停下脚步打辆车过去-
古镇的医院不大,不远,渐渐也来了不少人。
陈川坐在门诊输液区,盯着屏幕半晌才放下手机,背懒洋洋地往椅子背上靠,双腿随意敞开,在输液没错,但就是吧,一点也没他表现的那么不适。
小凯正好补交完费用回来,目睹全程,表情瞬间变得浮夸。
“老板,你水输进脑子里了?那么诡异的表情出现在你脸色我有点怕怕。”
他吐槽着坐下,眼睛东张西望一圈,还是没忍住八卦陈川近来非常规的操作,碰一下陈川的肩膀。
“你刚是个哪个姑娘发的啊,肯定是花店上头的神秘租客对吧。这几天好几个人都问我你什么情况,这我哪知道啊。不过老板,你稍微给透露一丢丢呗,那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啊,是个什么人啊,居然能让你疼成虾米了还不忘喊醒老李交代做饭的事。”
陈川慢慢合上眼皮,扎针的左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漫出唇边的语调不冷不热。
“你很闲?”
小凯立马闭嘴了,谁不想带薪摸鱼。
过会,游戏页面跳出来厨师的电话,接完,小凯深深叹口气,垮着脸站起来。
“老板,不行了,你自己喊水吧。老李打电话说店里撑不开手,我得先回去了。”
陈川睨过去一眼,轻点下巴,“成。”
等这瓶水快打完,他刚打算按铃喊护士,余光扫见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短暂地愣半秒。
陈川身体比大脑反应快,双眼直接一闭,头一抬,呼吸立马趋于睡眠式的平稳。
门诊对着的护士站,乔落收起伞装起来,乌黑的长直发半扎,神态清冷,找了个护士说了病人名字,顺着人指过去的方向。
她往那边撇了眼,注意到挂高的透明瓶子没水了,便低声说:“你好,陈川的水没有了,麻烦换一下。”
护士应了声,起身拿起贴着陈川的名字输液瓶跟她一块过去。
乔落走不太快,右腿会疼,但很稳,与正常人的差别不算大也不小。
换完水,护士说:“这是*最后一瓶,如果手背上疼,那是正常的,有其他不舒服就去护士站。”
乔落点头,说了句“好,谢谢”。
“不客气,”护士拿起空瓶走了,
乔落手里拎个饭盒,是等车时在路边店里买的粥,雨伞凝出水渍,小腿裤子溅湿不少。
陈川坐的地方比较靠里,光线偏冷,他眉头轻皱,身上套件黑冲锋衣,两条长腿拘谨地支在地上,手捂在腹部,头发微乱。
就他一个人。
心疼与难受交织成无数黑线,乔落挪开视线,自暴自弃般坐到蓝色排椅上-
周边声音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杂乱。
乔落转眸,陈川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发丝乱在眼皮上,睡得不舒服,脑袋不停滚来滚去,怕他跑针,纠结两分钟,手攥了攥松开,她慢慢侧些身,眉头轻皱,抬高点肩膀,伸手扶着他的头放在肩上。
一道清清浅浅的温热气息喷洒在皮肤上。
半边身子微发麻,乔落莫名紧张,还有点说不上来的躁郁,干脆把头一偏,往外看去。
没完没了的雨拦住许多人的来路去路。
清淡冷冽的香气涌入空气,陈川睁开一条缝,喉结来回滚一圈,下颌线绷紧。
心软的小狗。
可爱的小狗。
他心里鼓鼓囊囊地发涨,整个人松快不少,嘴角强忍着笑。
从他靠上来那秒,乔落肩膀开始僵硬,紧促间察觉脸侧呼吸频率不对劲。
她目光秒变,懂了。
乔落默然,面色如初地打开手机,当没看见他拙劣的演技。
陈川睫毛动两下,知道她发现了,故意蹭脑袋离她更近些。
“……”
得寸进尺。
乔落抿唇。
外面雨势愈发大,医院从乱糟糟到吵吵嚷嚷。
安静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戳破对方的谎言,沉默地紧靠在一块,仿佛是一对最亲密无间的人。
半晌,乔落按灭手机,拦不住那股涩苦。
不该来的。
来了也该马上走。
现在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真不舒服,在身体里四处游走,她开始焦虑,压得胃里开始隐隐作疼。
“小狗,”耳畔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陈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连喊她两声,“小狗。”
他低笑了一声又往她身上靠了靠,嗓音低喃,“没事的,没事的。”
什么没事。
非常有事。
乔落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还没走就被拉住手腕。
“你干嘛去?我是病人,”陈川仰头看她,冷眉凶目露出一副无赖样,“你走了万一我那啥了怎么办?”
乔落冷眼看他,“我来之前你不是挺好的?”
“谁说我好了,我一点都不好。”
陈川没扎针的手拉着她,扎针那手抬起来要去揉腹部,她反应极快地坐了下去。
乔落:“……”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今天绝对不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