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第41章
“乔老板,吃冰淇淋。”
陈川套了件白背心,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单肩扛着货进来,在箱子上方捞出一袋扔过去,剩下的全都倒进冰箱,擦擦手,俯身扒拉着分好类,拎几瓶冰红茶放到冷藏,又转身出去跟刘海儿继续卸其他的货。
门外热风随着他的进出不断涌来,乔落正在写练习册,页子角不停掀起被橡皮压住,对着她吹的风扇呼呼啦啦地响。
她撕开雪莲的袋子,熟练地把它倒进玻璃杯中,又拿起一瓶雪碧,呲啦一声倒进去,气泡咕嘟咕嘟。
这绝对是此时此刻最佳的解热神器。
凑着吸管吸一口,凉爽往头上涌,乔落往外瞥,再有两三天就六月了。
电线杆暴晒在高温中,黑漆漆的电线盘根错节地堆积在一块,乔落抹了点杯子上的水珠按在眉心,风一吹,凉冰冰。
五月中下旬始,洛城的温度步步攀升,居高不下,这两天愣是杀进三十四五度,太阳毫无怜惜之意地炙烤着大地。
尤其中午至晚上十点左右,拥挤的热气一层一层的裹着人烧,不知疲倦,不知收敛。
乔落没想到北方的夏天竟然也如此的猛烈。
不敢想六七八月多可怕。
“川哥啊~~快给我拿个老冰棒!”
赵明让人未到,声先到,抱着篮球跑进来,有气无力地趴在徐美好的桌子上,脑门对着风扇,额发被吹的乱飘,露出一张汗津津的脸。
徐美好扔他一包湿巾,“擦擦。”
赵明让嘿嘿笑。
陈川斜他一眼,拿两个老冰棒出来,扔给赵明让。
赵明让把它们一个放在脑门上,一个塞嘴里,不怕凉的啃,呲牙咧嘴地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爽啊!救老命了!”
“老何呢?还没从医院回来?”徐美好放下手机,朝人多那边转身,“去,给我拿个大头。”
她接过赵明让递来的大头,撕开了最上方那层透明薄膜,眼神中有点担心。
“要不我一会过去一趟,看看是不是搭把手。”
“不用了,他不是说医生说小语的左肋骨那块有点裂痕,不算太严重,回来养着就成。估计再有个半小时就到了,”说到这个,赵明让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忍不住连嘟囔几句:“真服了,何有为那人怎么不是人到这个程度,太不是个东西了!要不是看他是老何亲爹,我好说歹说都得把他揍的满地找牙。”
徐美好神色间夹杂点烦,她拿起烟盒又放下去,转而拿起手机,镶钻的指甲开始摁键盘。
外头一阵车鸣,一辆自行车擦着辆小轿车过去,两方互骂几句,乔落透过玻璃往外看,烂了一半的彩色窗花在光下散发出淡淡的朦胧。
她余光瞄下去,吸雪碧的动作顿了下,盯着练习册上何必言留下的错题批注,忍不住想起来昨天。
5月28日,农历五月二,是何必语的生日。
她拿着何必言陈川赵明让他们仨给的生日红包去买了Jay去年11月的专辑《十一月的萧邦》,不成想被何有为碰上。
那会儿何必言没回去,去给何必语取生日蛋糕,一到家就看见地上被剁的稀碎的专辑。
何必语抱头缩在地上被变形的衣架子打的哭不出声,张敏跪在地上使劲抱着何有为的腿哭求,让他小点声,别惊动邻居。
何有为喝点酒,不停发疯,转而开始打张敏,母女两人都被打的遍体鳞伤。
何必言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没管它会不会倒,冲上去就跟何有为撕扯到一块,挨了好几巴掌,其中两巴掌是张敏打的。
那时,乔落刚好挪着轮椅出来找陈渝,忙给陈川打了电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场面。
歇斯底里的孩子护着被家暴的母亲、妹妹,抵抗着家暴的父亲,却被打了的母亲反复告诫:“那是你爸,你不能这样,这是不孝。不需要你为我出头,你去学习,去学习。”
乔落第一次见何必言那个神情,想拿刀剁了何有为的狠劲。
所以她无法理解张敏的做法。
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离不开何有为。
乔落手指尖蜷在手心。
如果人是由苦难和幸福构成,那么它们各自的占比是不是从来都不均匀?
大概是的。
昨天晚上吃完饭都在客厅,正巧听到电视上一则家暴致死的新闻播出。
乔落满脸认真地看,眉头微微皱。
旁边坐在沙发上的宋书梅看出她的疑惑,边织着围巾,边说:“过去很多人都没有现在的思想,觉得女孩无法传家,生来不吉利,抢走该生儿子的位置,那些年都不知道河里淹死多少可怜孩子。有些母亲和她女儿一样,十几岁就哑婚盲嫁到别人家,不知道对方的人品、性格,更看不见人皮下的黑。有人幸运,一辈子平平淡淡。有人不幸,被贬低,被当做该付出方,丈夫高高在上,孩子不理解觉得她该如此,还有人挨一辈子的打,直到丈夫死了才能算是安生。这些人变成这样的最大的原因是社会的偏见、刻意的软化与过去形成的思维固化。很多女孩家里穷,上学都紧着男娃,女孩多数年纪不大就都出去打工,养活一家子,基本上就没受到过什么好的教育,甚至好些从小到大的教育只有嫁前听父,嫁后从夫,离婚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二婚更是家里人的耻辱,说出去没面子,丢人。这些想法已经构成她们身体里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外界很难去改变。不过现在好了,现在不少女性开始明白她们属于勇敢自由,生来就不比谁差,该不卑不亢,只属于自己,一生里最需要对得起的人就是自己。但也无法去抨击这些女人,她们只是被困在狭隘的思想中。思想是作为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它教你成长,教你如何选择。你们啊,都要好好学习,不是光去学课本上的,也要学怎么做人。做父母的不求你们将来大富大贵,就愿你们懂理知理,克己自律,懂得自身,平视他人,正视生命的伟大和重要。”
“……”
夜色里客厅的灯昏昏沉沉,风扇晃着头,宋书梅没看任何人,专注着勾线。
乔落却望着宋书梅很久,由心的觉得她很伟大,她拿起桌子上的笔继续写。
浸满水珠的玻璃杯子旁边是一本新的笔记本,扉页上宋书梅留下的笔迹秀气漂亮。
“乔落,不论你处于什么样迷惘的境地,当你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去看书。女孩儿多读书没坏处,可不能死读,要分得清书和生活。这两种都是读物,一个用来解惑,平复疲惫,一个用来当作你的阅历,积累经验。”
“宋姨在此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这是宋书梅今天上午提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让她用来写日记-
等她写完两页练习册,陈川冲完澡回来,仰着头坐在她旁边。
“如果你对礼物没要求,那我就自己看着来了啊。”
乔落合上书,头发长长不少,热得扎了一个小啾啾耷拉在脑后,陈川有事没事就喜欢碰两下。
她烦得慌,拿起桌子上的书拍过去,不耐烦地说:“你不送都行。”
“那怎么行,”陈川手臂弯曲,肌肉微微鼓起,懒洋洋地说,“你说个呗,我考虑考虑。”
“乔落生日正好是周四,那天还是六一,”赵明让嗦完了老冰棒,插话,“晚上聚行不行啊!”
乔落看过去,对此反应不太大:“可以。”
“那太好了!我回家拿个瓜去!”
赵明让蹦起来走了。
徐美好伸个懒腰,刚想说点什么,外头进来一男一女买手机卡打断她的发言。
乔落慢慢低头。
往年她的生日……笔尖在本子上落下一个黑点,她仍然无法直面过去的美好。
旁边,陈川注意到她的情绪起伏,伸手薅走她手心握着的圆珠笔,盯着练习册上的页数。
“你是不是又开始偷偷摸摸的超我了?”
乔落胳膊无意识地挡上去,“没有。”
陈川转着她的笔,“不信,让我看看。”
“。”
确实超了。
但那又怎样。
乔落沉默了下,抢回她的笔,“关你什么事,为什么要你看。”
陈川啧了一声,“不是吧,乔老板,有你这么做学习伙伴的么?”
“忘了何必言怎么说的?”
“欲速则不达。”
他那张嘴叭叭开就没完没了。
乔落啪一下合上练习册。
差不多一周前吧,她那股子不服输的欲望愈演愈烈,写题写疯了……熬好几天夜,连续几天白天都蔫哒哒,被何必言跟陈川教育了。
主要是,她对理科的把握还是有点差距。
也不愿意输给陈川。
陈川单手托着下巴,手指不停戳弄着她的笔,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说说你,胜负欲怎么就那么强,我不就是比你多写了半本吗,至于这样吗,大不了我等你两天。”
“你不觉得你话很多吗。”
乔落咬牙切齿地说。
陈川沉思一会儿,表情淡淡,语气欠揍地反问她:“有么?”
太不要脸了,乔落冷看他,继续咬着牙:“离我远点,谢谢。”
陈川笑了下,“别啊,我不说了还不成。”
乔落觉得跟他是真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摸出耳机带上,摁开音乐。
余光扫到陈川拿出个作业本,在空白页上涂涂画画。
几分钟后,本子推过来。
乔落低眼掠过。
一只圆润的猪,上头标注三个字大字:乔小猪。
她隐忍着火气,“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非常幼稚?”
陈川双手跟花似的往两边摊开,冲她微微一笑,“没有。”
“嘎——呲”
外头坡下响起刹车声打断乔落的怒气。
赵明让回家拎了个赵磊昨天晚上买的西瓜,正跟何必言碰上面。
“正好吃西瓜。”
“你怎么不让小语过来?”
何必言声音不高不低,有些沉:“她睡着了,想一个人呆着,说我在她旁边压力太大。”
“放心吧,他不在家。”
赵明让嗯了声,撞一下他的肩头下,“有事吱一声,兄弟在。”
何必言点头,抿唇笑了下。
两人说着话进来,徐美好见状麻溜把卡递给那一对小情侣,接钱找钱,快速完成交易。
等人走了,马上说。
“咋样?没事吧?宋姨说让小语来住一段时间,就跟我住。”
何必言坐在椅子上,情绪不太高,脸上的巴掌印比昨天更重了,思索了下说:“麻烦不?”
话音刚落,脑壳被砸了一下。
他下意识用手接住,小布丁雪糕。
陈川的声随之而来:“别说那些没用的话。”
赵明让:“对啊,咱几个什么关系,你客气啥,用得着说这些不?”
何必言扫视一圈,眼底发涩,慢慢笑了:“晚上请你们吃凉粉。”
徐美好看他两秒,起身往柜台走,乔落拿起那张小猪夹进书里,知道徐美好要什么,直接拿起来递过去,一管专门消肿的药。
陈川躲过一劫,懒趴在玻璃柜台上,手指头来回拨动乔落的笔,乔落伸手拿走被他抓住手腕,她往回扯,他不松手。
两人谁也不让,无声地盯着对方。
今天天气热,副食店最上方的电扇转来转去,两台落地风扇都摇头晃脑。徐美好穿了条灰底豹纹的那种纱质斜款的紧身吊带裙,搭了件小小的黑色外套,配了条低腰喇叭裤。
头发前几天宋书梅给她染成深棕色,还新留了个斜刘海,头发半扎,打着卷搭在肩头,眼皮上的眼影不浓不淡,闪闪的很漂亮,人还没靠多近就闻到了一股干净的香味。
不浓,像夏天青涩的苹果。
何必言慢慢错开眼。
徐美好停在何必言跟前,微俯下身,视线打量着何必言的脸颊:“你今天是不是没涂药?”
何必言对上她关切的眼睛,短暂地怔了下,轻点头,“忘了。”
“不疼啊?”徐美好说,“都肿成猪头了,多好一张脸,回头别破相了。”
何必言耳根子发烧,他故意没涂,默了默没说话。
坐他边上的赵明让跟着伸张脸过来,“可不是吗,我们年级好多女生都喜欢老何,偏偏咱们老何不解风情,书呆子一个。”
何必言垂眼,躲开他,“闭嘴。”
徐美好涂好药,收手,笑了声打趣他:“害羞啊?”她视线转了转,突然问,“话说,你们几个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咱们好像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明天5.17凌晨4点本文会从15章开始倒V,看过之前的章节和41章的不要买错了。
非常感谢你们一直在,不然我真的写得很慢,但是评论每次都会让我爬起来继续。
之后会努力保持更新。
第42章 Jun.
◎夏◎
第42章
徐美好说完,副食店内突然一静,只有电风扇的扇叶飞速地转着发出躁动,像少年时期无法坦言的心动,裹挟在坚硬的外壳内。
赵明让眨两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电风扇往自己这边按按,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姐,啥是喜欢?”
听赵明让问完,乔落不往回硬拽手腕,也不跟陈川较劲了,微微转过头,想听徐美好怎么回答。
陈川眼皮耷拉下来,喉结滚动了下,也没松手,跟忘了似的和她一块看过去。
何必言则是扶了扶眼镜,选择保持安静。
徐美好对着赵明让那张从小到大都蠢不拉几的脸沉默片刻,选出一个最简单的说法:“喜欢就是你会想时时刻刻见到的她,偷偷看她,一见面就是特别开心。”
赵明让又挠头,还挺认真的想了想:“这样啊,那我应该没有吧……想吃的很多,这个算不?”
“……”
“你觉得算吗?”
赵明让无辜眨眼,“不能算啊?”
“闭嘴吧你,咱先分清楚,我问的是喜欢的人不是喜欢的食物,”徐美好无语地看他,“去去去!赶紧去小孩那边玩去,大人的话少插嘴。”
一屋子人除了乔落都笑了,不过乔落神色放松很多。
赵明让跟他们一块傻笑,“美好姐,老何肯定没这个喜欢,在学校他天天跟我在一块,就没见他多看哪个女生一眼,回家就跟咱们几个呆着,至于陈川……那就更没可能了吧,天天忙得跟个野驴似的,有个空他只想睡觉,睡觉,都木有时间去喜欢啥。”
陈川啧了声,松开乔落的手腕,抓起空烟盒扔过去,准确无误地砸到赵明让脑袋上,“你他爷才野驴,傻玩意儿。”
赵明让捂住脑袋,只哇乱叫。
日光的影子倒映在桌子上,乔落抓起那只被抢来抢去的笔,思索着徐美好的话。
她应该没有喜欢的人吧。
笔尖无意识在本子上戳出几个黑点。
玻璃外上空绷直的电线上飞来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开什么会,屋子里没人再开口说话。
徐美好扫视一圈,两个不正面回答的继续装听不见,没开窍的又去冰箱摸可乐,学习的继续学习。
得,半大小子的嘴最硬,她无趣地活动一下肩膀,“算了,一群小孩,不跟你们……”
“我有喜欢的人。”
突兀的一句平静陈述的声音落下。
这次格外的静,陈川最先撩开眼皮,看着何必言的深色眸子内情绪反应不大。
站在冰箱跟前正对着涌来的凉气满脸享受的赵明让一脸“刚谁说话?”的迷茫转头,手中的非常可乐呲地冒出一堆沫,手忙脚乱地去用嘴接。
徐美好嘴边剩下“闲聊”两个字硬吞下去。
乔落手中写字的圆珠笔笔尖戳破纸张,她往何必言那边看。
何必言说完和徐美好对视一秒,后者还没从他的话中回过神,他就匆匆挪开眼,没再继续说,表情格外镇定地站起身,“该去学校了,我回家拿书包,”路过赵明让,“赶紧的,不然我不等你。”
“啊,哦,”赵明让还有点没太反应过来,蒙两秒,开始连续地爆出,“我操!我操!我操!刚!老何!他说啥东西!?他有啥!?啥!?”
没人搭理他。
赵明让嗷了声,彻底反应过来:“老何有喜欢的人了!?我咋不知道!?我俩在学校明明上厕所都一块啊!没见他偷看谁啊!我操!?”
徐美好真没料到何必言会接下这个话题。
她撕几截子卫生纸递给赵明让,颇为语重心长地说:“擦擦洗洗吧,傻孩子,你要是能知道就不叫赵明让了,赶紧的吧,一会迟到了。”
赵明让脸上的震惊回家拿了书包回来还是处于不可置信中,一见当事人来了,立马跳过去缠着何必言问他喜欢谁,说他怎么不知道,那张嘴叭叭个没完,不是问是不是同班,是不是其他班,就是问同不同年级,还是低年级。
何必言压根不搭理上蹿下跳的赵明让,只是扭头看靠在门框上笑而不语的徐美好,“走了,姐,跟屋里那俩说一声。”
热风很燥,温度灼人,何必言站在路边,校服洗的格外干净,跟陈川一样一米八几,背永远打得笔直,称得上盘顺脸靓。
徐美好其实也有点震惊,但她是成年人,有好奇但不会去多问,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细烟,雾气从唇间弥漫,她懒散地朝他晃晃夹烟的手。
十六岁一个宁折不弯的年纪,能当众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
可真是无所畏惧啊-
副食店内,陈川一条胳膊往前伸直,侧着脑袋歪在上边,后脑勺的头发时不时被风吹起来,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坐在他旁边的乔落笔不带停的补充她的缺乏项。
写了一会儿,她有些热燥地停下笔,侧过头用笔头戳一下陈川。
陈川撑开眼皮,嗓子微哑:“干嘛啊,乔老板,扰人清梦你不道德。”
“你挡着风扇,更不道德。”
她毫不客气地说。
陈川啊了一声,闲着的那只手伸下去在柜子里瞎摸出一把印着蓝色“清南医院专业治疗阳痿早泄”的广告扇子出来,开始对着她扇动,语气中带着困意:“这样行吧。”
乔落盯着那把扇子,上头的大字不停地来来回回晃得她眼疼,忍了几秒没忍住,伸手夺走。
陈川睁开快要闭上的眼睛:“?”
刚好看清楚那把扇子上的字眼,他静了静*,拿走扇子塞回去又继续往里摸了摸。
拿出来另外一把粉色圆扇,“飞扬妇科医院专注女性健康”。
陈川瞄了一眼塞进去继续摸。
乔落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就看见他手里拎了别的圆扇出来。
这次的是一把绿色,带熊猫的家具广告扇子,他抬抬下巴,“来,乔老板,您继续写,小的伺侯您。”
缕缕的风吹过来,虽然没风扇凉快,但她觉得差不多了,心静自然凉。
提起笔继续写字。
风忽然变大,呼啦啦地把纸张卷起来,还有一句懒洋洋欠嗖嗖的问候:“是不是特凉快。”
乔落笔尖下的很深,怒气值正在飙升,耳侧的发丝都被扇的乱飞。
徐美好抽完烟一进来,就看见乔落冷着脸,眼中冒着火气抢走陈川手里的扇子,举起来毫不留情地扇到陈川的脑瓜上。
“你烦不烦。”
陈川笑两声,“你猜。”
“人学习呢,你干嘛呢?”
徐美好幽幽地说。
陈川坐起来,靠在墙上,“我给乔老板解压啊。”
徐美好坐到她办手机卡业务的地方,斜他一眼,“学你的习,考不上大学头给你打掉挂门口辟邪。”
陈川不挣扎,笑了一阵,拿出他的练习册开始写,头往乔落那边歪了歪,脸上无起伏,嗓音压低,一字字勾着乔落。
“别着急,劳逸结合,我不就是比你多写了两页么?谁让我天选数学之子呢。”
乔落握紧笔,当没听见,笔尖都快写起火了。
逗乐陈川半天,他才不慌不忙地说:“骗你的,我比你少写一页。”
乔落一个字都不想理他。
气得晚上在本子上写了一堆陈川,一个一个用笔尖狠狠戳烂。
从周日那天过后,进入六月第一天,乔落都没怎么见陈川,忙完家里的事就出去了。
徐美好说是他去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去了,不用管他。
乔落今早下楼帮忙买早餐,乌泱泱的学生如同激流一般来了又退,依然很多人看她,小孩儿对她感到好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不再畏惧了,不知不觉间真的如陈川说的那句:“你就这样吧。”
更没想过她能再继续过生日,这里每个人都很期待这一天,想着怎么给她过生日。
来洛城之前,乔落认为“寄人篱下”等同于没有生日。
她没有经历住在别人家的窘迫感,很幸运遇到了一群很好的人。
晨风带着粘粘的温气,乔落静静地望着天空。
宋书梅一大早起来就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看着她吃完,起身去交代从外头回来陈川:“晚上我下厨,你们好好给乔落过生日就行。”
那会儿陈川刚撤了早餐摊,没直接拒绝,低声说:“那我打下手。”
宋书梅比冬天时瘦了很多,温柔笑笑:“你要是进了厨房,我还能亲手做吗?放心吧,一顿饭,妈没问题。别忘了你小时候发高烧,妈也发高烧,不照样给你做了四菜一汤吗?你还吃完了。”
陈川还想再说什么,宋书梅拍拍他的手,“妈能做的不多,但在能做的时候,真的很想做点什么。”
这一番话出来,陈川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买菜,我来,这个可以吧。”
宋书梅笑着点头,等陈川一转身,眼中的欣慰和心疼藏不住了。
这个世界上她最放不下的就是陈川陈渝兄妹和那几个小孩儿,他们都是她看着长大。宋书梅低咳几声,环视厨房,又是好几个月没进来了,她真的很想多给他们做点吃的。
当妈的看着孩子吃饱就很满足了。
宋书梅闭上眼,双手合十地祷告。祈求上天开开眼,让她多陪他们几年。
“行,你去市场顺带捎点新鲜水果什么的回来,乔落先看着店,我去后头换个衣服,”徐美好跟陈川说完,从前头往后走,身上衣服早上榨豆浆弄脏了。
她一进后院还没进屋,就清晰地听见厨房里宋书梅小声地念念叨叨着求神拜佛,脚步慢下来,神色带着些隐忍和难过。
以前宋书梅不信这个,陈川和她也不信。一个一个都是格外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嘴边常挂着“建国以后不许成精”这句话,哪怕小时候不止一次听老一辈讲瞎话,也都觉得那肯定都是假的,编出来吓小孩的。
可现在她和陈川每逢初一十五天不亮就会去烧香。
徐美好望着厨房里有些晦涩的灯光下,宋书梅愈发虚浮的背影,鼻子酸的她眼红,深吸口气忍了忍轻手轻脚地回房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失策了,补更失败……。
第43章 Jun.
◎夏◎
第43章
宋书梅饭做的晚,为了等赵明让、何必言两人放学。
夜色浓的晚上,厨房内的灯光温沉柔和,温度却居高不下,跟个大型蒸笼似的,黏腻的热气熏得人发懵。徐美好扯着插板,陈川在她身后搬着一个落地风扇放在厨房门口。
宋书梅刚拍了黄瓜拌洋葱,取下了围裙,身上碎花短袖衫有些被沾湿,苍白的脸色都热出几分红润,看上去健康不少。
“我不说了不用吗,你们啊,瞎折腾啥呀,”宋书梅的声柔柔轻轻。
徐美好站直身体,本来是想笑着说话,但在看向宋书梅的那一瞬,心口猛酸了下,已经忘了哪天时候开始宋书梅看他们的眼神中带着留恋、不舍,总是想要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掐紧手心,面上若无其事,声音带着点撒娇:“宋姨啊,这天都快四十度了,晚上最热了,不吹着风怎么能行。今晚可是沾了乔落的光可以好好过过嘴瘾,哎呀,减肥失败。”
“你呀,再减下去就飞了。”
宋书梅笑了笑,拿着蒲扇对她扇几下,视线慢慢从她身上挪开。
耳畔的风清徐,徐美好偷看几眼宋书梅就和她一块转头去看陈川。
别的不说,陈川个子是真高啊,蹲着都那么大一坨,后背的背心有些汗湿,发尾也一样,专心地研究怎么让电风扇朝宋书梅吹得准确还不会让她热感冒。
九点快半,附近的学生差不多都回家了,就剩下高中生在急奔,乔落转着轮椅由前面过来,身后跟着陈渝。
她不和人对视,举止呆愣愣,还抱着陈川在广港买的那只小狮子玩偶,是真的喜欢,平时都要亲手去洗,晚上都要抱着睡觉,吃饭也得一块,是她的好朋友。
“乔小落,”徐美好喊了她声。
乔落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她,反应迟钝了点,抬起去看,只看见徐美好转身进了趟她自己的屋,拿着一个快三十厘米高的包装纸包好的盒子出来。
“生日快乐,乔小落,你可是这些十六岁里第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啊,我就不搞煽情那套了,就祝你每天都开心快乐。”
周围人都在看她,陈川对着她吹了个口哨,被宋书梅用蒲扇呼了下,乔落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发麻。
她克制着伸手接住礼物,认真郑重地说:”谢谢美好姐。”
话音未落,赵明让咋咋呼呼的叫喊从副食店前门传了过来。
超大的音量。
“乔落——”
这个点都挺安静了,冷不丁地乔落吓一跳,撕心裂肺的跟她欠谁钱一样。
陈川啧了下。
徐美好只觉得两眼一黑又一黑。
因为那嘶吼的喊声还再继续。
“生日快乐——祝…呛…唔,哎呀喂,哎哎啊!老何!”
后面的声被外力强制截断,何必言的声加入:“你傻逼吧你,小点声,乔落都给你吓晕了。”
赵明让发出嘿嘿哈哈的怪笑。
院子里空气闷,乔落抱着怀里的礼物,嘴角极轻地上扬了一些。
别人注意力都在赵明让身上,乔落以为没人看见,刚收起嘴角,轮椅的轮子被轻踢下。
她侧着头找过去,陈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他发丝都些湿,是洗过造成的,声音低低。
“乔面面,你这笑起来挺好看的啊,没事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知道不。”
乔落忍住尴尬,微微皱眉,“乔面面?你能不能不给人乱起外号?”
陈川手指在她脸上划了一圈,嘴角勾了勾。
“瞅瞅你的面瘫脸,我总不能喊你乔面瘫吧,那多不可爱,乔面面就可爱的多了不是吗。”
乔落无语了秒,选择挪开视线。
再看下去,怕她抽过去。
赵明让他们奔过来,两人手里都提着袋子。
乔落感觉怀里一沉,低头看去,是一个木盒子,看上去像是手链的长度,扔礼物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眉梢沾点夜灯,眼尾低垂,嗓音冷冷淡淡,“生日快乐,乔落。”
她抿了些唇,不好再置气,“谢谢。”
赵明让窜过来,“乔落,生日快乐,祝你越来越漂亮。”
“谢谢。”
何必语递过来个袋子,目测很沉。
“乔落,生日快乐,这些新的习题,还有我给你誊抄了一份我高一的笔记。”
乔落眼睛亮了下,“谢谢。”
赵明让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雷劈了一样:“不是……你俩什么毛病……这大好日子老何送题够离谱了,但这行为挺符合他,但,但乔落你干嘛也收的这么开心,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他还配合的用抱胸,手来回搓着上臂。
一群人看他演,赵明让一副被蹂躏的模样靠在陈川肩上,“川哥~他们好吓人哦。”
陈川:“……别逼我扇你。”
“呜呜川哥!你也变了!怎么那么没有爱心!”赵明让哭唧唧地挪到徐美好跟宋书梅身边,“宋姨,美好姐,他们欺负我。”
徐美好活动活动脖子,“准备开饭吧,我去房间喊小语,陈川,老何你俩端菜。”
赵明让:“?”
宋书梅把蒲扇塞到他手里,“吃饭吧。”
赵明让:“……”
他看向乔落。
乔落轻喊:“小鱼,过来洗手。”
“……靠!!”
转眼就剩下赵明让一个人。
他大喊:“你们都没有人性!没有道德!”
何必言端着炒鸡在他旁边路过,“鸡腿我吃了啊。”
赵明让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嘴里絮叨说:“那不行,不行,我的!”
一楼的洗手间在外,对着一口井,已经被封上了,乔落等着陈渝擦手,腿上还摆着礼物,眼圈有点红,心口热热的,似乎是枯萎的花又开了一样,细弱无声,偏偏细水潺潺。
他们真的很吵,吵得她鼻子发酸-
吃吃喝喝瞎聊天闹腾快两个小时,老何小赵就没走,直接在陈川房间打地铺。
乔落洗漱完,挪着轮椅回房间。
她把何必言送的题和笔记一一归置好才去拆其他。
徐美好送了个淡蓝色的手工杯子,上头有一只手绘的小兔子,憨态可掬,边上还有张小纸条:“骚瑞啦,第一次做,希望你喜欢。”
天天见面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做的,乔落手指摩挲着小兔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赵明让袋子装的是一只泰迪熊,放在床头正好。
最后一个了。
乔落拿起陈川给的木盒子,看上去像是手工打磨,她握了握盒子,打开卡扣。
一条细细的银色长链子,上头挂有个圆圆有厚度的铁片。
铁片一面是雕刻的一只幸运小狗头,和平时陈川画的差不多,特别欠揍的简笔画。另外一面是乔牌神专署,边缘刻着宇宙无敌幸运币的小字样。
幼稚,乔落心里念了一句,比了比链子大小。
这个程度……她默了下,和她的脖子、手腕好想都不太符合,倒是和脚腕十分符合。
所以,这是一条脚链?
拴狗呢?
她高高拎起这条链子,冷眼看它在半空中摇晃。
光下有层细密的光泽,平心而论,好看也可爱,乔落把它抓在手心,看接口,是手工焊的,应该做了很久,打磨的实在是精致。
门被敲响。
乔落淡淡开口:“进。”
陈川提着桶进来,瞟她手里的链子。
“好看吧,我做了七八次,就这一个好看的。”
乔落微停,目不转睛地看他,忽然问:“其他的呢?”
“什么?”陈川正倒水,抽空睨她一眼,“哦,都在你这啊,这是银的,融了好几次。”
乔落没吭声,陈川也没再说话。
一直到按摩完,他准备收摊儿。
“不给我戴上吗。”
乔落垂着眸静静地看他。
陈川单膝跪在地上,正要起身,闻声抬眸。
视线对上,乔落面无表情,眼仁漆黑。
房间的光还是那盏小夜灯,映衬的她整个人都有些阴郁。
陈川看了她几秒,眯缝着眼,“戴啊。”
他去洗了洗,顺带把桶带走。
没两分钟就回来,乔落仍然坐在床边,一条腿空荡荡的悬空,另一条白皙瘦弱,不堪一击。
如果不是一直坚持按摩,都不知道肌肉会萎缩成什么样,好在现在只是看上去无力。
她个子不低,该有个一六八差不多。
风扇晃着头,乔落肩头的发丝飞起有落下,薄薄的衣衫贴着身体,还是很瘦。
陈川还是单膝跪在她腿边,拿走她手中的链子,把她的腿抬起来放在弓起的膝盖上,链子够绕两圈,乔落的脚踝细,皮肤白,戴上去很漂亮。
那条腿神经坏了,乔落感觉不到什么触感,看他握住她的脚踝,顺着往上看,陈川鼻尖坠着抹暖黄的光,低垂眉眼,察觉她的视线,撩起眼皮看过来一眼,她轻眨两下睫毛,偏开了脸。
“好了,”陈川喉结上下滚动,把她的腿放回去,“好看。”
空气悄无声息地发生微妙变化,乔落口干舌燥,本能地躺下去,嗯了声。
“我要睡了。”
“嗯,晚安。”
陈川站起来,走到门口。
“晚安。”
身后传来细细小小的一声,他嘴角翘了下,走出去关好门。
半小时过去,乔落撑着手臂坐起来,盯着脚踝上的银光,躺下去,闭上眼又睁开,莫名其妙地热,来回挣扎好几次才睡着-
“弄好了?”
一张不大的书桌挤了两个人,何必言把写完的作业装进书包。
旁边的赵明让还在奋笔疾书的写,偷猫一眼,“下个月川生日咋过?”
陈川把晒好的衣服叠进柜子里,头都没回地说了仨字:“不过了。”
“为啥不过,”赵明让说,“你生日我们正好暑假呢,不过怎么行,十七岁哎,距离十八更近了,想想挺美的。”
何必言好笑地问他:“美什么?”
“那可是十八岁,成年了啊,想干啥不行,我都可以出去看看了。”
“外头有什么吸引你的?”
陈川坐在床边,盯着他问。
赵明让写完最后一个字,合笔收本,转头趴在椅子上,“你们就真没想过离开这?就算没想过,咱们县也没大学啊,到时候还得出去上学。完事,咱就不能早点去看看世界?”
对这个一向不感冒的其他两人冲他耸耸肩。
赵明让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俩能不能有点追求?”
何必言笑:“来,请讲你的追求。”
赵明让踢他一脚,“赚大钱发大财啊!”
陈川躺到床上,枕着手臂,闻言乐乐:“咱们明明志向远大啊。”
“你嘲讽谁呢?哥发达了能差了你们谁?”赵明让傻不拉几的笑,“到时候一人一套房,就住一块。”
何必言撑着下巴笑,“赵财主,喝点什么不?”
“给你让哥开个八二年的拉菲。”
陈川笑出声,“不是,你丫有病吧,还八二年拉菲,老何,给他开个06年哈啤。”
何必言说:“那怎么行,高低不得05年的啊,越老越有味。”
“你俩!”赵明让跟着一块笑,又说,“我认真的,咱尽量别分太开吧,在一个城市,到时候好一块回来,我知道美好姐不想出去,就想呆着洛城,宋姨也在,我们都要回来的啊。”
陈川静默一会儿说:“你们俩先去吧,回头我领着乔落找你们。”
他休学了一年,等九月开学,他俩就是高二。
而他和乔落高一生,后年赵明让何必言会先一步离开洛城。
何必言出去拿了今晚剩的啤酒进来,扔两瓶分出去。
他说,“行啊,到时候见。”
赵明让蹭过去,“你让哥和你言哥先去趟趟,到时候带你和乔落吃香喝辣。”
陈川笑了笑,懒散地嗯了声。
上学,大学,未来,对他来说有点陌生,像上个世纪的事。
赵明让喝了半罐啤酒,突然想起什么了,哐哐当当地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今胡小塞我书包里个碟子,说是绝对好片子,不看会后悔。”
啪嗒,碟子掉在地上。
灯一照,何必言对碟片封面上的图眉头一皱,极其迅速地捡起碟子,倒扣在桌上拿本子压住。
“大半夜看什么,明不上学了?”
赵明让啊一声,满脸懵。
瞅何必言那样子,陈川稍过去点,马上知道那是什么,顿时乐了:“赵明让啊赵明让,你可真是个大傻逼。”
赵明让莫名其妙:“我咋了我?”
“你俩背着我偷看过啊?不好看?”他伸头去看碟子,何必言手一摊,干脆没拦他,就一眼,赵明让的脸一下子红透,比他还快地把本子按回去,惊慌失措地我操一声,“胡小那王八蛋,死变态,明我就抽死他。”
陈川肩膀抖动,趴在床上笑个没完。何必言也忍不住笑,椅子都跟他晃。
赵明让骂骂咧咧个没完,到最后都汇成一句:真是服了!
半小时过去,房间渐渐沉寂,灯关了,余留窗外月色的痕迹。
赵明让突然又说话:“老何,你到底喜欢谁啊?跟我说说呗,还有川,你有喜欢的人不?”
何必言眼都没睁,翻个身背对他,“睡不了几个小时了,赶紧睡吧。”
“你真没意思,”赵明让哎呀,转头看床上的陈川,“川哥,我知道你没睡,别装。”
陈川也翻个身,背对他。
“再说给你扔出去。”
“我靠,不否认!?你丫也有喜欢的人?”
“……”
“你睡不睡?”
何必言扔枕头堵他嘴。
“闷死了!我睡还不行!”赵明让嘟嘟囔囔几句,终于消停了。
何必言睁开眼,没戴眼镜的视线模糊不清,他摸出手机,轻按键盘。
:睡了吗。
那边秒回。
:打团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
:明晚。
:OK,等你。
何必言放下手机,正面躺着,望着天花板。
时间一分之一秒的走,风扇的风没用,陈川翻来覆去睡不着,等他们都真睡了。
他爬起来下去准备了点明早早餐摊要用的食材,拢手点上一根烟,抬头望着唯一一个亮着小夜灯的房间。
入夏后,帘子没拉全,窗户开了一半,热意涌动的深夜,陈川吸了一根又一根烟。
徐美好打完游戏回来,打开门让他吓了一跳。
“没事吧你,大晚上的。”
陈川斜靠在门框上,捻灭手中的烟,“又去打游戏了?不顺利?”
“嗯,”徐美好表情有点烦,蹲他旁边,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点上火,“今晚不太顺,打团,我情缘没在。”
“情缘?”
“你不不找这个吗,”陈川扭头看她,“网恋啊?”
徐美好本能反驳:“什么网恋,就一块打游戏,前段时间有个活动,情侣奖励高,我俩就一块打。”
“哦,”陈川扯嘴角,表情淡淡,“多久了?”
“年前就认识了,情缘两三个月吧,”徐美好回答完,咂巴过来不对劲,“你这么晚不睡觉在这抽烟,搞什么?”
“马上睡。”
陈川晃晃烟,意思抽完就睡。
见他不想说,徐美好没多问,少年心事重,理解,她扔了烟头,“行,我先去睡了。”
一进屋,何必语抬起头看她。
徐美好小声说,“睡吧,没事。”
何必语点点头又睡着了。
徐美好拆开头发上的夹子,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几秒,又拉开门,探个头出来,正好碰上要走的陈川,他停下来,扭着脖子看她。
“怎么?”
她关上门,压低声问。
“那个,我要是网恋,咋样?”
陈川顿一秒,没什么变化,“挺好,但见面我得跟你一块。”
徐美好“哦”了一声,“我开玩笑,睡了。”
她卸完妆简单洗漱后调整好电风扇,预备上床,掀开薄被的那瞬停住。何必语的睡衣有点大,肩那块露了点,有片淤痕,徐美好眉头猛地一皱,“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
何必语蹭一下坐起来,反应有点大,手拽好衣服,低着头,声音瑟缩,“没,没有,我不小心撞的。”
夜色暗,小小的台灯不太亮,徐美好虽不信,但没说什么,摸了摸何必语的头发,“这么紧张做什么,好了,没事,”顿两秒,继续说,“小语,你身体现在没好全,要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跟姐说,知道吗,你哥你宋姨川哥我们都在,什么都不用怕。”
何必语重新躺下去,埋头闷着安静了会,小声说好。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偷偷摸摸地来偷偷摸摸地走)
第44章 Jun.
◎夏◎
第44章
墙角烧了一夜的蚊香燃尽,乔落没太睡好,醒来的时候还瞄了一眼脚踝,吊坠碰到链子会发出声响。
今天她起晚了,楼下已经开始忙慌,侧过头望着床头的泰迪熊。
十七岁的第一天。
她慢慢起身,撑着手臂坐到轮椅上,拿起徐美好送她的杯子准备去刷刷。
客厅里宋书梅坐在沙发上,满目疼爱的瞅着陈渝趴在桌子上画画,手里晃着那把蒲扇给小鱼儿扇风,抬头见她,笑了笑:“醒了啊,刚去看了你一次,瞅你没醒就没叫你。”
乔落轻点脑袋,“起晚了。”
“有什么的,”宋书梅说,“小川说你想喝冰豆花,他今今早放冰箱里了,应该可以喝了。”
乔落大前天提了那么一嘴。
因为喝热饭实在是太遭罪了,一动就满身汗,一天恨不得洗十次澡。
“好。”
刷完杯子,洗漱完,乔落拿出那碗冰豆花,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心中数了四五秒。
二楼的门由外打开,陈川套了个黑色背心,前额的头发偏长,被他扎起来,露出一张干净硬朗的脸廓,手里端着包子放桌子上,黑腕套上溅上些许的面粉,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脚踝。
“吃吧,蚂蚁上树味儿包子。”
说完就下去了。
正是学生上学的点,早餐摊忙不过来。
“这孩子昨天晚上睡不着下去炒了一锅蚂蚁上树,开了个什么限定包子,”宋书梅把电扇对着乔落,笑着开始织毛衣,还不忘提醒陈渝,“妈妈说过什么啊小鱼,现在是不是应该下去帮哥哥忙了?”
上个月开始,宋书梅就有意无意得开始教育陈渝参与进生活中。
陈渝其实聪明,很多东西教一遍就会了,但对待感情、情绪上这些基础性问题,她无法理解,无法接收。
乔落看她几秒,敛神低头小口吃着早餐,包子是辣口的,特香,冰豆花冰冰凉凉,小半碗下去,整个人都清醒了。
那边陈渝收拾好画笔,吧嗒吧嗒下去了,帮忙给顾客豆浆。徐美好脚不沾地的忙,现在早上的空气都潮湿粘润的热气。
她妆没多化,怕花了,素这张白皙的脸,深呼口气,接过一学生递来的二十块。
“小孩,一共十一,找你九块。”
学生乖乖道谢:“谢谢。”
等她拎着东西走了,徐美好按着肩。
“感觉自己像头驴。”
陈川听见笑了一声,“你歇歇,我来就行。”
“没事,能扛,”徐美好揉按肩膀,“今天周五,老何回来的早对吧。”
陈川嗯了声,倒出来豆浆封好递给小学生,“一块。”
徐美好没有继续说,他收了钱,扭头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有点事想问他。”
“你直接发信息问他。”
陈川看眼时间,下一轮包子要蒸好了。
他去端下来,晾了几分钟挪到前头。
忙忙碌碌几个小时过去,晨雾退去,阳光占据了大半个天空。
陈川收完早餐摊,伸个懒腰去后边洗了洗上楼把乔落抱下来放到椅子上,开好电风扇才坐下。
“我睡会儿,有事叫我。”
乔落拿出笔,没有应,但陈川知道她听见了,左脸直接贴着玻璃柜台,懒洋洋笑了声,“天天跟个小哑巴似的。”
“没你话多。”
淡淡地一句回击。
陈川乐了:“真是金口难开啊姐姐。”
乔落不耐烦地瞪他眼,“你到底睡不睡。”
“睡啊,”陈川唉声叹气,“太热了,要是有大善人可怜可怜我,扇扇风多好啊。”
乔落深呼吸,当没听见。
没到五分钟,旁边的人就睡着了,她扫眼忙着给人做指甲的徐美好,摸出那把家具扇子,轻轻摇动着晃,风吹过她的发丝扫开陈川的额发-
下午四五点,赵明让跟何必言放学,停好自行车,背着书包掀开帘子进了副食店。
前者嗷着热死了去拿冰箱里的冰西瓜,后者藏起眼中喜色直接去了徐美好那块。
“姐,你找我?”
徐美好抬下巴示意他坐,正用右手给左手做指甲。
“我昨天晚上看见小语肩上有淤青,之前没有,她说不小心撞的,但那个位置像是被掐的,跟你说一下,你心里有个数,找个机会聊聊。”
何必言眉头紧皱,思索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他镜片下的眼睛停在徐美好的眼皮上,睫毛刷了睫毛膏,纤长浓密,发丝被吹起来挂过去搭在了鼻梁上,徐美好下意识要抬头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徐美好愣了下,侧边椅子已经呲着地,何必言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小语。”
她眨了眨眼,“哦,去吧。”
何必言转过身,碰过徐美好头发的那只手微微颤,强制塞进口袋,一抬头。
陈川没什么型的懒靠在后门的门框上,单手插兜,右手里举着块西瓜,没说什么,只是和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当什么都没看见。
后边,赵明让端着西瓜窜出来。
“来来来,吃冰西瓜!”
“这几瓣不凉,我给宋姨送上去。”
他跟个风火轮似的,哐哐当当的来来回回。
乔落有时候都挺感叹赵明让的体力,像个永动机,没心没肺。
陈川慢悠悠过来坐在她旁边,西瓜往她手边一放,托着下巴笑,“老板,最甜的地方,从猪口下抢的。”
她摸着耳机戴上。
陈川啧了声,抢走一只戴耳朵上,对着乔落的怒目轻挑眉。
呦,不容易。
居然不是单词,而是歌。
谢霆锋《游乐场》。
“烟火最后也会退烧,最缤纷的花园游乐过,但求动心……”
他表情寡淡,瞅她的眼神在犯贱,低声唱:“你与我仍心跳,一切都不重要。”
突然唱什么歌,乔落嘟囔了句:“神经。”
却又把歌重放一遍,陈川跟着唱。
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徐美好瞅着他俩笑,手指轻敲桌子,找着节拍,扣的粤语发音十分准。
“就算是世界末日抚心自问,都想秒秒惊心……”
赵明让连忙啃两口西瓜,不太会唱粤语歌,但可以跟上调,“最宽广的公园游乐过,为何认真……”
乔落和回来的何必言都没有吭声,静静地听,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进手心。
外面熙熙攘攘,大批学生周末放学,导致街道堵塞,副食店内各有各的关注,乔落垂下睫毛,该落痕的笔始终停在空中,耳畔的粤语的音准差点意思,胜在音好听,低低沉沉又有几分少年气。
“观赏这个惊险人生……”
歌曲落幕,邻居家的小孩儿李大鹏探头进来,问:“川哥,咱还卖盐不?改行开演出啊?”
没想到有观众,陈川抬下巴,“赶紧拿去,你妈马上喊你。”
小孩儿嘿嘿哒哒地跑去拿了盐,付完钱,没忘说一句:“怪好听嘞!”
他一走,大家相视而笑。
正在归家路上的太阳光泽昏黄,透过窗落下,乔落的眼睛亮晶晶,陈川看她两秒,忽然伸手戳她嘴角出现的浅梨涡。
“你有梨涡哎,乔小狗。”
“你很烦。”
乔落烦得去拍的手,使劲拉下嘴角。
啪,一巴掌打他的手背红了。
陈川反应不大,反而不着调地轻笑:“啧,小气鬼。”-
陈川的生日在赵明让他们放暑假二十多天后才到,洛城完全热了起来,天天温度飙到三十九四十一二,热的人头脑发晕,地面都往上蹿温。
“妈,我真不用过,”陈川拦住铁了心要下去做饭的宋书梅,“你就在楼下看会店就成,赵明让请看《碟中谍3》,这就可以了。”
去年陈川就没有好好过生日,宋书梅心里不舒坦。
“电影什么时候不能看。”
“妈想给你做顿饭。”
“妈,你看看这天,”陈川说,“厨房温度太高了,等赵明让跟陈渝生日,到时候你再做好吃的,我那时候吃一样。”
“是啊,宋姨,我们上个月刚吃过你做的饭,就当留个冬天的念头,”徐美好插话。
何必言适时跳转话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几个的生日好像连着过了大半年。”
赵明让一拍脑壳,“你别说,你别说,还真是。”
乔落是不太清楚所有人生日的,所以她就属这一圈听得最认真的。
这些人给她过生日,记着她的生日。
她自然也要给他们过,记得他们的生日。
“何小语五月,乔小落六月,陈小川七月,”赵明让掰着手指头算,越算表情越惊,声音还拐了个音,“何小‘燕’八月,美好姐九月,你们让哥十月,陈小鱼十一月。我的老天爷啊啊啊,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钱包压根就留不住。”
何必言给他一脚,“好好说话。”
“失误失误,”赵明让摆手,转而嬉皮笑脸凑过去,“小燕小燕,别生气。”
陈川乐了声,跟在后头排排队:“小燕小燕,别生气。”
徐美好接上:“小燕小燕,别生气。”
她说完,看乔落,用眼神示意她。
乔落不太自然地跟上:“小,小燕小燕,别生气。”
何必言掐住赵明让的后颈:“*我真是……算了,赵明让你等着死吧。”
赵明让挣扎着,疯狂求饶,“错了!错了!哥!我错了……”
哄笑声爆出,等静下来。
看他们这么开心,宋书梅不想扫兴,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做饭的事。
只是目光疼惜地打量着陈川的脸,她伸手摸索着陈川手上的茧子,干活留下的小伤,越是知道越是心里有万般滋味涌动,慢慢用粗糙干瘪的手摸了摸陈川的脸颊,眼圈有点红,“小川,妈给你量个身高吧,你说生下来那么点大的孩子怎么就突然长这么高了,”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你早产,那会儿都说你活不下去,妈不信,幸亏妈不信。”
宋书梅深吸口气,语气轻又重,“好日子,趁着这个好日子……小川,这两年,辛苦了。”
陈川眼底有些泛红,他下颌微崩,若无其事地笑一声,“妈,你说什么呢。好了,不许哭了。我妈多厉害,我妈都这么厉害,她儿子能差到哪去。”
徐美好忙撇开头,“我去拿个饮料,你们谁喝?”
何必言、赵明让一块说,“都喝。”
乔落慢慢挪动轮椅跟着他们去冰箱那块。
宋书梅拉着陈川起身,站在她门口,母子俩一块笑。宋书梅拿出尺子在门框上比划,够不着,陈川接过去。
“一米八七,真高啊,跟你爸有一拼。”
乔落咬住下唇内的软肉,久违地想起记忆中的姜皓。
肩膀被人轻按了按,徐美好低声说,“什么都不要想,今天只要开心。”
乔落点头,不再去想。
手指扶过那些岁岁的身高刻痕,宋书梅知道她今天情绪波动大,侧着身擦完眼泪,缓和一会,用手推着陈川的背说,“好了,你们赶紧出去看电影。小川你拿点瓜子饮料,看好两个小孩儿,玩得开心。好儿子,生日快乐。”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出门,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
地面都发烧,乔落有点不适应外面的闹腾,但也没之前那么不适应。
真的好热,不过好在电影院离得不远,阳光副食店真的在一个很好的位置。
陈川一路推着她专挑有树荫的地方走,到了电影院门口,赵明让去买票。
假期人特多,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赵明让嗷一声:“挤死了!”就往里吭哧吭哧挤。
徐美好跟何必言带着俩小孩儿去买爆米花。
原地就剩下乔落和陈川。
热风醉人,融化力气,乔落不想说话。
有人来发广告,袋子里有个宣传扇子,陈川掏出来对着她扇风。
“乔小狗,我的礼物呢?”
扑到脸上的风变大,乔落眯着眼,不乐意地说:“没、有!”
“切,没良心,”陈川扇子转个弯,“热着吧你。”
乔落扭开头不理他。
陈川没两秒又把扇子挪回来,“你嘴上长秤砣了?怎么这么硬?我都看见了,你跟他们一块把礼物放我桌子上。”
“……”
“那你还问什么?”
乔落咬牙说。
陈川额头有层细汗,表情本来冷淡,瞧着她那瞬漫上来笑。
“想听你说,陈川,生日快乐。”
乔落沉默一秒,“你不会直接说?”
陈川恢复淡冷神色,微微耸肩。
乔落望着他,很简单的两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在光下格外亮的眼睛变得难以说出口,天热得心跳发慌。
拿到票的赵明让跳起来喊。
“你们快来!马上开场!”
等半天没等到,陈川啧两声,“走了。”
看电影的时候比较凉快,独有的光线过暗,影片开始前,乔落侧过头,陈川正给她拿爆米花,猝不及防碰到一块,双眸闪烁,她定了定心神,脸上无波动。
“生日快乐。”
“陈川。”
陈川眸色微凝,反应慢了一刻,疏懒地啊一声,“谢谢。”
可他的心跳比他的反应快了无数倍。
直到电影结束往家走,赵明让看上头,举着手当成枪在那“biubiubiu”的撞到他。
陈川才骤然回神,耳根子发烧。
腹诽一句。
你傻逼吧陈川-
晚上副食店关门,洗完澡,陈川坐在椅子上,在桌子上那几个礼物盒里,拿起跟他送乔落差不多的长盒子,打开看。
一条手链。
细窄的黑棕色皮革外绕了条纯银链子,嵌口挂着成对的吊坠,很简单的造型,整体看上去特酷,称得上独一无二,就是那两个不大的圆形吊坠贼像真钻。
“?”
他眯愣着眼片刻,起身去乔落的房间。
桌子台灯开着,照着那盆生机蓬勃的多肉,乔落正在写何必言回家前留下的题,听见敲门声说了句进。
陈川拎着手链进来,“这就是你前几天要镊子、锤子要做的礼物?”
乔落不知道他干什么,轻点头,“有事?”
“这上面这俩坠,真的假的?”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
“真的你收回去放好,”陈川走过去说,“我就要这个皮革链。”
乔落哦了声,没看他,“假的,放心带吧,昨天两元店买的。”
“……”
小狗骗人都不带脸红的啊,陈川看了她会儿,淡声嗤笑:“说谎。”
乔落放开圆珠笔,抬手一把夺走链子,眼神冷冷,“蹲下。”
“干什么?抽我啊?”
陈川半蹲下来。
乔落抓住他的手腕把腕套往上拉拉,手链戴上去,“你敢取下来,我用轮椅创死你。”
“啧,”陈川被她逗乐,“真牛啊。”
他真的太招打了。
乔落正要开口赶人,静寂的楼下突然传来徐美好的声音。
“谁!”
“再不出声我喊人了!”
第45章 Jun.
◎夏◎
第45章
陈川听到楼下的动静,嘴角笑容收敛,表情寒下来,微微起身,看向她那秒又变的温和些,嗓音平静,“你继续解题,我下去看看。”
乔落往后门口看了下,视线无声地聚焦在陈川的脸上,淡淡地嗯了声。
她并没有写,静静坐在轮椅上,背往后靠,眼神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陈川还说她是小狗,分明他才名副其实的家狗。
一旦传来有入侵领地的信号,他立马就会进入警惕状态,下三白多的眼睛一旦不笑就显得冷又凶,冷冰冰无表情的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和平时懒散逗笑那会儿判若两人,这才她初见他时的模样,锋利难惹,让人捉摸不透。
乔落嗓子发干,小拇指指甲不自觉地蹭了蹭手心。
风扇转着头过来,她鬓角的发丝被吹得乱颤,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川起身往门口走,身型高瘦挺拔。
陈川拉开门,稍顿,轻侧头朝她斜了一眼。
但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乔落拿了拿笔放下,没再写题,挪动轮椅的方向,出了房门,专注又认真地听楼下的动静。
二楼的楼梯门打开,徐美好回头,见是陈川,朝大门口仰仰头,“刚有人拿钥匙开门,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我问谁外头不吭声,感觉还没走。”
陈川点下头,从墙角拎起一根棍子,敲了敲门,“谁?”
过几秒,门外没人回应,只有轻微在地上小沙子上摩擦的脚步声。
他不耐烦地蹙眉,棍子狠敲门。
“不说话报警了。”
静三秒,响起个陈川颇为熟悉却好几年没听过的声。
“小川啊,是我,你陈叔叔,家里换锁了啊?我钥匙打不开。”
陈家明。
陈渝的生父。
九九年的秋天,宋书梅第一次得癌,几乎天天住在医院,直到两千年的夏天治好了。
那时候家里穷的要命,陈家明跟相好的洗头妹子一块卷走了要去还债的钱。
逼得宋书梅身体还没恢复好就开始想办法赚钱,陈川深色的眸冷得发寒,攥着棍子的手握的愈发紧,手背上盘曲的青筋鼓起来。
徐美好下意识抓住他,“小……”
她没喊出“川”字,宋书梅的声音先来了:“小川,开门。”
趴在门上的陈家明一听见她声音立马开口:“书梅!书梅!是我啊!快开开门!我给孩子们带了好多礼物!”
陈川回头看眼宋书梅,没说什么,咬紧的后槽牙压住了情绪。
他打开大门。
院子外光线较差,灰蒙蒙的夜晚里站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今年快五十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眼就能看出陈家明和陈渝有三四分像。
他手里提着一堆东西,瞅着在外头生活的还不错,在门口急促地喊了句:“书梅。”
当年陈家明就是这样跟宋书梅求婚,急促、不安,真跟个好人似的。
宋书梅表情算不上好看,肩头披着件薄衫,仔细看能看出她在发抖,分不清是恨还是怒,神色间还有些疲惫。
她摆摆手,“你们都回去睡觉。”
“妈,”陈川不放心地喊了声。
“小川,听话。”
宋书梅看他一眼。
陈川什么都没说,放下铁棍,转头跟徐美好说:“上楼吧。”
徐美好回屋叫上何必语一块去了二楼,但两人都不放心,相视一眼,只让小孩子先上去。
他俩站在楼梯间的门后,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七月的空气闷燥,周围仿佛密不透风的墙,熏得很发晕,宋书梅清咳几声,“你回来做什么?”
“我,”陈家明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书梅,这是我给孩子和你买的东西,都是大牌子,好东西,小鱼不是喜欢画画吗,这是最新的……”
“陈家明,我问你回来做什么。”
宋书梅眼神有点冷,直接打断他。
陈家明神色间有些尴尬,他清楚知道宋书梅的性格,温柔是真温柔,狠心也是真狠心。
他踌躇半天,额头不停渗汗。
院子里没开灯,黑黢黢一片,宋书梅眼中有点红,瘦弱的肩膀微抖,她实在是无心力跟陈家明扯皮,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回来了,明天去把离婚证办了。”
陈家明一听,大步的走进来把门关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书梅!书梅!我错了!我们不离婚!我以后跟你好好过,我现在发达了有钱,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宋书梅不搭话,陈家明这两年头发都稀疏了,离得近了就能看出皱纹长了不少。
他声泪俱下,抱着宋书梅的腿祈求,“书梅,你原谅我,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原谅我。”
宋书梅神色不变,甚至彻底冷了。
“陈家明我不是年轻那会儿了,你别跟来这套,你回来到底做什么?”
陈家明哭声一顿,拙劣的演技在这一刻有些僵硬,嗫嚅几秒,在宋书梅冷漠的眼神中说:“晓春她前年给我生了个孩子,孩子得了白血病需要配型,小,小鱼是我姑娘,她说不定跟她弟弟能……”
这该死的东西,宋书梅气得身体发抖的厉害,双目发红,从冷到怒。
她知道陈家明回来没什么好事,但没想到是这个,手飞快地扬起来啪扇过去,
啪地一声。
陈家明呆滞了下,没来得及反应,宋书梅踢开他,对他又打又踹,陈家明不敢还手,只好哀求。
“书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啊……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救救孩子……孩子是……啊!!”
宋书梅强忍着泪水,左右看看就要往厨房冲。
陈川窜过来,拦住他妈,抓住陈家明的胳膊扯起来扔到门外,声音阴森到极致,“陈家明,你敢再找我妹,我要你儿子的命。”
陈家明打陈川小的时候就觉得这娃邪性,这会儿他定住,想说什么,陈川烦得拎起门口的砖头擦着他的肩掷出去。
“滚!”
宋书梅院子里跑出来,抬手扯掉头上的假发,忍着哭声,一字一句地说:“陈家明,我宋书梅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你今天给我看清楚。我要活不成了,我不在乎会不会坐牢,你明天就跟我去离婚,不然我弄死你儿子!!!”
这一趟陈家明没想到宋书梅脑癌复发了,也是真怕宋书梅发疯去杀他儿子。
正组织着措辞,宋书梅转身回去捡起地上他买的那些东西扔到他身上。
“陈家明!你别想着你拖着我,等我死!你不跟我离婚,我明天就去找你儿子,要死就一块死!谁也别想好过!你有点良心当年就不会扔下你亲爹娘!他们去之前还在等你回来看一眼!有本事就去他们坟前问问!”
大门哐哐啷啷关上,陈家明捡起东西,朝里喊:“书梅你消消气!我明天再来!不管怎么说小飞都是小鱼的亲弟弟!他们血脉相连啊!”
“相你大爷!”
陈川烦躁地朝门外吼了声。
他扶住身体微晃的宋书梅,“妈。”
“我没事,”宋书梅拍拍他的手,腿一软险些摔那,陈川及时抱住她,“妈!”
“美好姐!速效救心丸!”
徐美好忙跑回屋拿了药,喂到宋书梅嘴里,迅速拨打了120,拿着湿毛巾不停给宋书梅擦汗,紧张到头发懵,全靠意识支撑,嘴里不停地重复地喊着宋书梅。
“宋姨,宋姨……”
“你别睡,不能睡!小鱼跟川都还需要你……”
天上星闪烁着,蝉鸣不知休,宋书梅身体软绵无力地歪在陈川身上,嘴里发出啊啊声,望着天眼泪流不停。
老天爷啊,当妈的最心疼自己的孩子,她都给陈川留下陈渝了,怎么还招来个陈家明。
她心里真难受啊,真疼啊。
宋书梅抬起手不停拍打胸口,闷得上不来气。
救护车的鸣声在夜里呼啸着过来,急救人员先给宋书梅做了基础救治,抬上救护车,“你们上来个家属,就一个。”
“我去,”陈川撑着车门上车。
他看眼徐美好,“姐。”
徐美好连连点头,“你先去,我马上过去。”
救护车急快的消失在夜色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何必言、赵明让奔过来。
“姐!咋了!”
“宋姨去医院了。”
她说完,乔落让何必语把窗户开了点,她探出头,“美好姐,我在家,你先去医院。”
徐美好点头,拉出自行车,“明明你在家跟乔落一块,老何跟我一块去医院。”
何必言拽着陈川的自行车翻身上去,跟徐美好一块往深夜里跑。
等他们消失在夜色,赵明让深呼吸两下,用手使劲拍拍脸,重复地三遍:赵明让,你马上十八了,是个大人了,要照顾好重要的人。
他仔仔细细地锁好门,在楼下拿出一排AD钙才上楼,分给两个小孩。
好在陈渝跟他们都熟,哄了会儿就抱着小狮子玩偶搬起小板凳坐在门口。
客厅的光影浮浮沉沉,热气萦绕,电风扇的吱扭声反而最明显,赵明让看了会陈渝,撇开头,吸着鼻子,“谁再说小鱼不好我抽死他丫的!她就是不会表达,其实什么都知道。”
乔落咬着下唇里的软肉,血腥气在唇间泛滥,用力攥着手,心跳有点快。
其实她特别怕去医院和长辈身体不好这两件事,垂下眸,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条睡裤下空荡荡的腿,心神不敢松懈一秒,等待着电话响-
一直到早上五六点,灰蓝色的天空沾染一些黎明的光辉,宋书梅常坐的沙发旁小方桌上家里头不怎么用的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两个小孩儿就睡在了沙发上,赵明让窝在边上,睡梦中骤醒,弹跳起来扑到电话跟前,拿起来话筒放在耳畔,急切地问:“是川哥不?宋姨咋样了?”
轮椅的轮子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对着电话那边,乔落一夜未眠,眼底有些青色,她不由自主握紧手,呼吸缓慢几分。
赵明让听见座机那边是徐美好的声音。
“明明,是我。”
赵明让鼻子一酸,哭腔问:“美好姐,姐,宋姨怎么样了?”
“放心吧,宋姨没事了,已经脱离危险了,这么大小伙了,哭什么哭。”
电话那头徐美好疲乏的略微失真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些劫后余生的轻松,赵明让不停吸鼻子,绷紧了一晚上的情绪爆发,他红着一双眼朝乔落笑了笑,眼泪啪嗒掉下来。
乔落脸上的皮肤瞬间一松懈,肩膀不再死死僵着,呼吸慢慢顺畅起来,眼微微发涩。
徐美好说:“好了,你一会给家里人弄点吃的,跟乔落说放心,然后送俩充电器过来,我们仨都没电了,这会儿先去给宋姨在外头买点生活用品,估计得住个八九天院。”
赵明让摸一把眼泪,“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挂断电话,他猛搓头发,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冲乔落露出傻兮兮的笑。
“乔落,宋姨没事了。”
乔落重重点头,“嗯。”
赵明让短暂的愣了下。
因为乔落声音里有哽咽。
轮椅移动,赵明让眼前伸来的手里抓着几张纸,他嘿嘿一笑接过,擤擤鼻涕,大手一挥:“你让哥下去给你们搞吃的去!”
等吃过早饭,赵明让按徐美好又打电话说的,拿了薄毯和碗筷什么的骑着飞车去医院。
乔落在家看着两个小孩儿,副食店歇业一天。
到过了中午,陈川从医院回来。
他没直接上楼,先在楼下洗手间洗把脸,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糟糕,刮胡子不小心刮到了肉,留下两小道血痕,他用手擦两下磨掉血,强制放松下紧绷的表情,才站在院子里往楼上喊了一声。
“乔落,你跟小鱼她俩说等会吃饭啊。”
缝隙处不间断的热风吹来,太阳高挂长空,蝉鸣撕扯的长音像无声白噪音,乔落在窗口伸出来个脑袋,和陈川对上目光。
他还是一身黑衣,发下的眼睛漆黑,下巴上胡茬子衍生出的青色没收拾干净,仿佛一夜之间褪去十七岁的青涩,尽管极力故作轻松,掩饰倦怠,但还是十分醒目。
乔落无法形容这一眼,心口冒出密集的咬噬疼,两个人什么都没有交谈,一个扯着嘴角懒洋洋地笑了笑,转头去厨房做饭,一个静静地听着厨房飘来的动静。
有时,她真的很无力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活,只能是被照顾方。
有时,她仍然会感到非常的痛恨,痛恨无能为力的所有时刻。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46章 Sep.
◎秋◎
第46章
天热,气温直飙到四十多度,厨房热得人在门站站都觉得难以忍受。陈川午饭做的捞面条,炒了两个菜,一个番茄炒蛋,一个豆角炒辣椒肉。
单给宋书梅熬了锅小米粥,她现在得忌荤腥油。
后门从外头打开,赵明让跟何必言停好自行车,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奔去洗手间拧开冷水冲了冲头和脸,凉爽赶走热黏,终于觉得人还是活的了。
“冰箱里有西瓜跟桃,”陈川端着一大锅面条冲凉水,抬头朝他俩说一声。
“啊啊啊热死了,”赵明让跑过去,拿出西瓜,恨不得把头放进去凉快凉快。何必言踹他屁股一脚,挤开拿了几个桃去洗,啃了一个冰牙,没有赵明让那么闹,但明显舒服多了。
赵明让快速去切好西瓜,两口下去消灭一瓣,“爽!”
陈川勾唇笑了下,“端饭吧。”
三人一趟就把午饭弄到了楼上,陈川蹲在茶几边,望着画画的陈渝。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陈渝觉得不危险了,就会按部就班的进行每天的习惯。陈川看了她一会,陈渝也没理他,安安静静地把东西收起来,脖子有些梗,语气直愣,“陈川,我饿了。”
陈川发丝汗湿在额前,用皮筋随便扎个啾。
他笑了下,“可以吃饭了。”
陈渝站起来越过他,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站在那有些踌躇不安,动作幅度变大,是焦躁的表现。
陈川没有着急去跟她说话,而是等了会问:“小鱼怎么了?你告诉陈川。”
陈渝原地转了三个圈,对着他,本能地抗拒眼神接触,犹豫五六分钟才说:“妈妈,妈妈不见了。”
陈川眼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小鱼想找妈妈对吗。”
陈渝重重地嗯了一声,重复:“小鱼找妈妈,妈妈教煎蛋。”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没敢打扰。
乔落手紧紧攥住,心口似乎压着块巨石,堵住所有的出口,闷的眼涩鼻酸。
陈川想摸摸陈渝的头,她不愿意被人碰,立马撤着躲开。
他收回手,起身,朝陈渝指了指桌子,“去吃饭,吃完饭陈川带你去找妈妈。”
陈渝埋头坐到桌子上,陈川给她面条上淋了番茄炒蛋的菜汁,然后铺上层菜。
豆角炒辣椒肉是辣口,给他们吃。
陈渝和何必语都不爱吃,爱吃酸甜口。
乔落刚来那会儿不习惯北方的饮食习惯,面类居多,到现在已经习惯了,他们很少吃白米饭,除非是适合拌饭的菜。
没多久,桌子上就剩下几个空碗盘。
赵明让摸着肚子,打个嗝,“好撑啊。”
何必言跟着前前后后忙了一晚上加一个大半天,头回吃了和赵明让差不多的量,撑得腹部有些不舒服。
陈川把最后冰箱里最后一瓶冰啤起开,给他俩一人倒一杯,他懒散一笑:“话不多说,全在酒里了。”
乔落余光睨他,慢慢垂下睫毛。
“你不觉得恶心啊?”何必言靠在椅背上,眼镜片下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手上不耐烦地跟他碰下酒杯,“宋姨跟我妈一样,你要再搞这套,小心我和明明一块揍你。”
“对啊,我小时候没人管,天天饿的时候,要没宋姨喊我回家吃饭,说真的陈川,我估计嗝屁了。”
赵明让说起这个,就想哭,他强忍着,一口把酒喝了,“说实话,在我心里宋姨就跟我妈一样,你懂吧,你就是我亲兄弟。”
陈川没说话,手背鼓起的青筋暴露他的情绪的剧烈波动。
几秒过去。
他懒洋洋一笑,欠嗖嗖的语气开口:“我就配合气氛抒情一下,你们一个一个还真情流露上了?”
话这么说,他们还是认认真真的把酒喝了。
乔落小幅度地深吸口气,她什么都做不了,还得依靠他们。
低垂下脖颈,乔落望着腿。
手心被塞进一根橘子味棒棒糖,上头缠着张小纸条。
她仰眸,陈川脸上表情不多,冷冷淡淡地和她碰上目光。他忽然伸手狠揉她的头发。乔落猛皱眉没能躲开,紧接着,耳畔响起低低地一句:“照顾小孩不轻松,时时刻刻不能分神,多亏了你,我们几个忙起来心无旁骛。”
乔落愣了下,没说话。
赵明让马上开口:“可不是吗,昨天晚上我上来,两小孩儿都跟着乔落。我还怕谁闹呢,要不是有乔落在我都不敢眯一会,乔落可是一晚上没睡觉。”
乔落嗓子发干,半天说了句:“没有。”
不知道哪个点戳中赵明让的笑点了,他笑得生气不接下气。桌子上的人都无语地盯着他,等他笑够了才正常说话。
“真不是我说,乔落你真好玩,大半天憋出个空饷。”
乔落:“……”
陈川乐了声,“人那叫谦虚,你那叫什么?”
何必言:“不要脸。”
“我去,老何,”赵明让反驳,“你才不要脸!”
他们闹了会儿,家里的气氛没那么沉重了。收拾完桌子,何必言跟赵明让拿着饭盒先去医院,陈川先去冲了个澡换身衣服,给陈渝带上帽子,穿件薄薄的防晒长袖,
弄完这一切,他肩膀倾斜靠在乔落房间的门框上,调子发懒:“乔老板,想太多会变丑。”
乔落冷眼觑他,手里还攥着那根棒棒糖。
“话太多会变猪。”
陈川笑:“德行,我出门了,好好看家啊,”他稍停顿一点,“小、狗。”
说完就跑,乔落甚至听见他拉着陈渝下楼的噪音。
真服了,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卖了换钱。
不过被这么一搅和,她心情没那么烂了,无力感还在蔓延,但总不能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添乱。
乔落深吸口气,拆掉棒棒糖上的纸条。
笔痕龙飞凤舞地写着:你在家我们很安心。
一句话,八个字,乔落眼底发烧,闭眼缓和一下四面八方往骨头里钻的自我厌恶的情绪,强制把它们压下去。
被照顾没什么。
不去拖累才正确。
最起码她还可以收拾一下家里的卫生,下去帮忙看店。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尽力去做好一些事,也算是帮忙了。
可是,如果她能站起来。
能做的就更多吧。
乔落放下棒棒糖,伸手抓住裤腿,布料在手心变成皱巴巴一团,手背的薄薄皮肤的血管清晰显现,用力到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直到何必语不太好意思地探进来个头,怯生生地喊了句:“乔落姐。”
乔落猛回神松开了手,表情如常地看过去。
“怎么了?”
“我有道题不会,你可以跟我讲讲吗。”
“可以,进来吧。”
等讲了七八题后,何必语畏怯地说:“乔落姐,我有点困了,我们能睡会吗,我一个人害怕。”
乔落迟疑了下,“好。”
本来以为两个人一块睡会睡不着,但乔落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何必语小心翼翼地起来,调整好风扇,蹑手蹑脚地出去,摸着陈川塞给她的手机回过去条信息。
:陈川哥,你放心,乔落姐刚睡着了。
她把手机藏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溜回去,慢慢地躺在乔落的边上睡了会-
乔落半梦半醒间做了几场梦,记不清楚是什么,一直想醒,可醒不过来,身上仿佛压着什么桎梏。
终于能睁开眼的那刻后脑勺一阵阵地疼,扫视圈,何必语没在身边,应该睡醒去外面了。
下秒,传来二楼门被开动的声音,伴随着两重一轻的脚步声。
“哥,陈川哥,小鱼妹妹,你们回来了。”
何必语的声音。
房间光线不明了,乔落撑着手臂坐起来,轮椅距离的有点远,手臂伸到最长还错一手。她往外探,身体超出床太多直接摔在地上,手肘不知道撞到哪,疼得她轻哼出声,门哗一声推开。
门口的影子浑浊,应该是傍晚了。
乔落往外看去。
陈川站在门口,见她摔在地上,三两步跨过来,拽住她的手臂往怀里拉了拉,“摔到哪了么?”
他身上有医院消毒水和肥皂的味道。
乔落反应迟钝地摇头,“没有。”
转而她又问:“宋姨怎么样了?”
陈川让她手臂搭在他脖子上,拦腰把人抱起来放到轮椅上,顺手理了理乔落的裤子腿。
“情况挺稳定,没什么事了。”
乔落嗯了声,望着他眼下的青色,平时都睡不够,这又熬一天一夜,手指勾了勾手心。
陈川蹲在她跟前,问:“今天陈家明有来不?”
“没有。”
“手机充好电,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他顿了顿,“没事也可以打,如果我没接电,你也可以给美好姐她们打。”
乔落抿了抿唇,“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陈川斜着头瞅她,眼神没什么劲儿,轻笑:“心疼我啊?”
有病,乔落扭头,淡淡地撂下一句:“那你熬着吧。”
陈川用手戳戳她搭在把手上的手臂,“火气真大,明天你跟小鱼她们去楼下?”
店还是要开的,乔落是要做事的。
不能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
他说完就不再吭声,嘴角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神攫在乔落的侧脸上。
静了会,乔落唇瓣微动,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哦。”
陈川手肘支膝盖上,托着下巴笑:“哎呀,真冷漠。”
“你都这么累了,话还这么多?”
乔落眼神无语地怼他一句。
陈川乐两声,垂眸盯着她白细脚腕上的链子,撩起眼皮说:“你说说你人不大脾气不小。记住啊,再大的事,只要人没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真服了,乔落张嘴要回击。
陈川低着头,伸长手臂,手指尖扯着她的脚链来回拨弄着玩。
“小狗,老何带她们出去吃米线了,一会给打包回来两份。”
“你……”
‘手别贱’三个字还没从乔落嘴里说出来。
“借我靠靠呗。”
乔落怔住,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秒。
陈川直接坐在地上,头压住乔落的膝盖,露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给她,分明无言,偏偏无声的疲乏与颓丧在蔓延。
乔落手下意识攥紧,想推开他的动作止住,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室外的太阳渐渐落幕,室内的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沉。
久到乔落觉得陈川睡着了。
在门外门响的瞬息,他蹭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居高临下地睨她,跟没事人似的冷冷清清着一张脸。
“走,吃饭去。”
乔落瞅了眼膝盖。
心口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不是痛苦的那种,耳根有点发烧,手不自然地整理了整理衣服。
何必言打包回来的米线就是洛城每所小学门口都有的一家素米粉。
他们所有人都吃过几年。
气氛有些沉闷,吃饭声成了唯一的噪音。
外面家家户户都热火朝天起来,何必言开口说:“明明跟我打电话说我妈刚去医院看了宋姨,赵叔也去了,还有其他人,都提过去不少礼,让咱们一会去拿回来,病房人多,东西不好放。”
陈川吃饭快,没一会两大碗米线搞定,他喝口水,给乔落倒一杯推过去,“行,一会去开下中叔的小三轮。”
何必言应了声,“我这会就过去开吧。”
陈川站起来,“我跟你一块。”
他走两步,回头看乔落。
“有事打电话,我们马上回来。”
乔落点点头,目送他俩离开。
生活好像不管掀起多大的风浪,等到风一静,一切都会沉下去,不管是否有心无力还是无心无力,都被推着往前走,一直走。
乔落吐出一口气,不再想有的没的-
第二天,陈川早起把副食店的货都上全,让陈渝、何必语也都下去。
一个画画,一个学习。
乔落坐在柜台后,负责收钱找钱。
他套着件黑T,拎着早餐袋子,屈指敲敲玻璃,“乔小落,我去医院了,好好看家。”
乔落扔他一个“你烦不烦”的眼神,逗得陈川哼笑了一声,贱嗖嗖地说:“就这样啊,用眼神杀,攻击力有没有不知道,反正是挺*像看家小狗。”
“你不犯贱会怎么样?”
陈川沉吟一秒,面色沉重得地说了两个字:“会死。”
“……”
人不要脸则无敌。
这句话用在陈川身上一点错都没有。
乔落等他走了在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陈川的名字,一个接一个戳破,剩下最后一个时,有人来搬走了一箱矿泉水,找完钱,她盯着最后“陈川”两个字眼。
笔尖迟迟没有落下。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纸夹进本里,乔落用手掌压了压。
她侧头往外看,今天温度还是四十多,蒸的植物都蔫哒哒。她没有去医院看望宋书梅,是不想添麻烦,他们几个人都是两边转,不用再为了她再浪费时间、体力。
半小时后,徐美好从外头回来,满身疲惫,哑声跟乔落打声招呼。
“放心,一点事没。”
乔落轻嗯。
徐美好笑笑,过去捏捏陈渝的脸颊,摸摸何必语的头发,扭头说:“我洗个澡补觉,有事叫我。”
“好。”
乔落一边写题,一边算账。
日出日落,风云不变,立秋过去到八月初九,宋书梅终于出院了,正巧赶上何必言的生日,一伙人简单热闹了下。
回到家,宋书梅的状态还可以,她住院期间陈家明前后来过两三趟,东西都被陈川扔了回去。
最后宋书梅让陈川把他喊到医院,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陈家明没再出现。
陈川问了,宋书梅只说让他别管。
“乔落,还好有你,”宋书梅等到他们玩够了,才心疼地摸着乔落的手,“都瘦了。”
“没有,宋姨我都胖了快一斤,你才瘦了。”
“胖了好,胖了好。”
宋书梅念了两遍,摸着她的手,欣慰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病如抽丝,人一生病皮肤蜡黄发干,乔落感觉到宋书梅手上地纹路,心口堵得一塌糊涂。
她想好人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然这次以后,宋书梅的身体状态愈发差。以前还可以经常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现在几乎都是卧床难起,病骨支离。
表面上所有人都挺开心,其实所有人都不开心,绷着那口气,不敢松不敢泄。
到了收花生的时间,宋书梅能到客厅活动,坐在沙发上边打花线,边说:“小川,今年你别忘了去河村帮必言他姥薅花生,等这茬结束,你们就该去上学了,妈一想到这事,心里就舒坦,感觉有力气多了。”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太阳时不时被云挡住,到了晚上依旧热得不行,乔落正在客厅给陈渝削小白瓜的皮,刀刃稍顿又继续。
陈川没接腔,修椅子的起子停住,说:“先不去上学,等等再说。”
宋书梅的钩针不勾了,“只有你们都去上学了,妈才能好得快。”
陈川不说话,握着起子的手微颤。
“小川,你在家,妈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宋书梅眼神极其难忍地望着陈川的背影,疼惜和悲伤混合,眼红了一圈。
乔落舔下干涩的唇,睫毛掀动,看见陈川肩膀动了动,似乎深呼吸一下,仍然没回身,只点下头,“妈,我去上学。”
细听,他的声音在抖,乔落匆匆垂眼,刀落下把瓜切成四瓣放在陈渝的专属小盘子里-
往年去何必言的姥姥在的河村,宋书梅也会一块,去年也不例外。
但今年,她没能来。
何必言的姥姥在院子里忍不住老泪纵横,握着陈川的手说:“辛苦了你孩子,好好照顾你娘。”
陈川说,“放心吧阿姥,会好的。”
这是乔落十七年的人生中里第一次下乡。刚驶出洛城县那会儿,路还算正常,后面全是风尘仆仆、一望无际的田地,净属是平原地区,路面没有修缮,条条黄土路崎岖不平。徐美好开着赵二叔的面包车,感觉整车人都在上下蹦。要不是陈川半路上扯住她的手腕,人都被癫飞了。
因此,大半个车的人都晕车了。
尤其乔落、赵明让及两个小孩儿。
乔落好点,主要是胃里难受,有些萎靡不振。赵明让下车就吐,这会儿还趴在那半死不活地嗷。
两个小孩儿吃了辣条,喝了AD钙,很快就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好些没?”陈川蹲下来看她。
他黑眸沉沉,不怕热的穿了身黑,手臂隆起的肌肉线条比之前更流畅有力,头发稍减短了些,露出硬朗懒散的眉目,整个人看上去利落干净。
乔落穿的是白裙子,徐美好买的,还搭了一件宋书梅针织的防晒外套。
她有力无力地瞥他一眼,“没。”
陈川下颚绷得紧紧的,还是笑了下,“那一块去么?你跟美好姐领着她俩在树荫下玩,我们几个干活。”
乔落没拒绝,让她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还不如跟他们去地里。
陈川站起身,去给她找了把蒲扇塞手里,静静地看了会她的打扮,忍着笑去踢赵明让一脚。
“赶紧的,早干早完事。”
何必言拎着两件背心过来,“穿这个干活吧,身上那一会不能看。”
白背心上印着:友爱医院。
陈川捞过来换好,喊着赵明让,催着他磨磨唧唧地爬起来。
热意阵阵吹,乔落坐在轮椅上,打量着周围。
听说院子去年刚用水泥砌的新房,边角放着一排鸡笼,门口栓了条大黄狗。它正躲在门檐下,身体盘在地上热得吐出半个舌头。
很安静,风吹过,挟着淡淡的土香和草香。
没有城市的喧嚷,远离了车鸣,多了些蝉声鸣鸟,乔落往前方看,入眼都是绿油油的田,一动就跟海浪一般波动。
心慢慢放松,身体舒展开。
徐美好在里屋换了身衣服,都是阿姥的,方便她等下下地薅花生,“你一会看她俩,我一块去这样快点结束,不然人一会晒干了。”
乔落低低地说:“好。”
“没来过吧,”徐美好伸个懒腰。
“没有。”
“等会傍晚起风,会比县里凉快些,到晚上天空的星星可多了,比咱们在县里看的多无数倍。”
她刚说完,何必言走出里屋,递来两顶草帽,“我姥新编的,你俩一人一个。”
他瞥眼徐美好晒红的脸,默默挪开了视线。
阿姥的地在房子后,一条土路过去,有个两三百米的距离。
好些人家都弄多半了,堆在地上等着晾干。
乔落第一次见这个场景,一眼望去花生地三三两两站着人,各个都大汗淋漓,不断起身弯腰拔。
有不少人见了阿姥就问声:“阿敏没回来啊?哪个是她娃。”
接着,何必言被拉出去喊了一堆认不清的亲戚。
她被陈川推到树荫下,两个小孩儿在篓筐边上玩水泥巴,彩色五子沙包。
风吹的草沙沙响,乔落时不时给俩小孩儿扇风,余光瞟着陈川。
他干的顺,还快,光下高瘦挺拔的身影浮浮沉沉,偶尔回头瞅她一眼,眯着眼,眸神淡淡的。
赵明让干一会嚎一声:“今年比去年热啊啊啊!”
何必言给徐美好递水,扔过去一个土疙瘩。
“别叫了。”
乡下坟多,百米处就有几个小坟包,长着松树,围成一个阴。
离赵明让近的阿姥佝偻着背,比他们慢很多,但却麻利,拿汗巾擦擦汗,笑了声,说累了是不,那我给你讲个瞎话解解乏,赵明让直接蹦过去。
“姥!姥!你可别说了!大中午的!吓死个人!”
阿姥被他逗得连连说:“好好好好。”
忙到太阳西下,薅完花生,别人家已经开始升起袅袅炊烟。
柴火香飞来,乔落静静地望着,忘了回神,还是陈川拿着蒲扇冲她猛挥。
“热傻了?”
乔落冷漠地转开头。
陈川眉梢聚着汗,身上粘不少黄土,又挥几下扇子,身上晒黑了点,笑起来反而多几分少年独特的洒脱。
乔落想说什么,最后没说。
有段时间没见到这样的陈川了。
“小川,走了!”
不远处,何必言招呼他们回去,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揉着胳膊腿往回走。
到了家里,阿姥边烧锅煮饭,边问往灶台内送柴火的何必言。
“言啊,住一晚啊?还是回?”
“吃完饭回,我妈做饭不好吃,怕宋姨吃不惯。”
阿姥叹口气,“好,一会姥蒸的馍馍你带着,给分分,你妈小时候最爱吃了。”
火光灼人,何必言应了声,擦了擦镜片,热得满头大汗。
厨房外的大院子里,西瓜从院井里捞上来,赵明让手起刀落切开,放在盘子里分出去。
啃一口,他朝天喊了句:“爽疯了!”
乔落小口吃,抬头看了看。
泛深蓝的天空中升起满天星,乡下的夜没有市县里那么暗,可能是那顶挂在远方的月亮太明了。
“这的月亮没河村亮,”赵明让坐在副食店房顶,瞅着那盏月,“星星也没河村多。”
乔落闻言往上看,其实都是一个月亮。
只是人的心境不同,月亮也不同。
但她确实更喜欢河村那晚的天空。
沉默的何必言瞄眼玩手机的徐美好,“全地球都一个月亮,只是月亮不开学,赵明让明开学。”
赵明让转头:“我操!你杀人诛心!”
最边上的乔落嘴角的梨涡陷入半秒恢复如初。
“想什么呢?”陈川端着烤好的串上来,在她面前晃一圈,“来,尝尝哥哥的手艺。”
“哥哥?”
赵明让往那边探头,扭捏着声学上一句。
旁边的何必言也探头:“哥哥?”
徐美好跟他们一模一样的动静,还刻意夹嗓子:“哥哥?”
乔落在盘子里拿了串羊肉,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色下发亮,嗓音轻淡:“哥哥?”
陈川凝着乔落低下的发旋:“……操,有病吧你们。”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人注意,陈川在乔落看过来那秒,飞速躲开头,昏暗中脸颊隐隐发烫,耳尖泛红。
第47章 Sep.(修)
◎秋◎
第47章
陈川、乔落开学前晚,宋书梅特别高兴,整个人容光焕发,拉着陈川和乔落的手不停交代,“你俩放心去学校,好好学习。乔落的入学考试成绩还不错,你赵叔找人把你俩安排在一个班级,我也跟你们班主任沟通过了。高一三班刚好在一楼,跟小川做同桌,好有个照应。家里不要担心,陈渝很听话,我现在也可以下床走路,货都上全了,不需要我做什么,只用收钱找钱,妈能完成。”
客厅安静下来,陈川好一会扯动下嘴角,“好。”
乔落轻点了点头,她望着宋书梅眉眼间的喜气,嗓子哽得发疼。
座机旁边的小沙发上,光影铺开。
徐美好抱着抱枕坐在旁边,她刚洗了头,发尾半干打在肩头,视线柔柔地望着他们。
很久没见宋书梅这么开心了。
徐美好不由笑着说:“瞅瞅,一个一个都怕什么啊,我不是在家吗,怎么,宋姨小川你们是不是都不把我当一家人啊?那我可生气了。”
宋书梅侧过头看她,高兴,但气色明显比前几天更显老态不少,说话时气虚量不足。
“怎么会,咱们都是一家人,是宋姨不想拖着你们,都放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不会硬撑,不舒服会跟你们说。”
徐美好扔下抱枕,坐过去,垂头间,眼底微微红,吐露的语气却十分轻松,“宋姨,你在我心里跟我亲娘一样。小川小落老何他们都是我亲弟弟妹妹,我真的特乐意有你们在我身边。更何况一家人哪有什么拖不拖,谁都不要说这些,真的。”
几年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认宋书梅为干妈,但宋书梅没同意,不是不愿意,而是担忧自己的状况,不想去拖累任何人,可奈何总是事与愿违,越了解事实,徐美好的心里就越难受。
对于她来说,这里就是家。
他们都是她的家人,有没有血缘已经不重要了。
家人之间更不存在拖累这一说,家人是相互帮衬、保护彼此的存在。
这个世界大多薄情,冷漠,有家的人才有底气去活下去,最起码她是这样。
没有家人,她活不下去。
那刻石头压着所有人的心口,乔落看了会他们,赶紧胸口闷得厉害,慢慢低下眸,轮椅的踏板被人轻压了下。
她抬眸,陈川朝她动了动唇角,活像个痞子。
半晌,她给他个白眼,往外看去。
窗外余韵的热气在蔓延,即将到来的秋在悄无声息地流向夏-
洛城一高高二高三在八月二十五上午八点开学,高一秋季入学时间是九月一,所以何必言、赵明让比陈川、乔落早去了学校一个星期。
县城发展的缓慢,整体没大城市那么好,学校长久未修缮,篮球场还是那种土场,不刮风还好,一刮风漫天黄土飘荡。
高一高二两栋七层的教学楼刚好相对而立,可以遥遥相望。
赵明让仰天叹口气,趴在生锈的栏杆上眺望远方,身后班级闹声阵阵。
开学比高一早就算了,他俩更惨的是高二高三两届第一周都不过周末。
还好高一是开学那天是周五,他们这群可怜人可算是得个半日闲。受头发稀疏的年级主任的安排来帮老师们引导新生入校。
有些高一新生来自洛城附近的村镇,家比较远,还需给他们安排相应的宿舍。
何必言走出班级,侧头往袖口上挂上红章,给赵明让一个别上,“说好了,咱俩先去大门口接小川他俩。”
赵明让跟在他身后生龙活虎地喊着:“学废了,真学废了。”
年级主任正巧从楼上下来,吓得赵明让拽住何必言的胳膊着急忙慌地就往楼下跑。
大门口人特多,太阳高起,树荫掩映其中,徐美好开车把陈川、乔落往能停车的地方开。
行驶速度无法快,乔落转头,隔着车窗往外望。
车外人来人往,与她在广港时不同,不少人背着化肥袋,提着那种红白条纹的四方袋装着被子衣服,风尘仆仆地跳下三轮车,或者是和家里的爷奶、阿姥阿公、婶婶叔叔一块来。
他们和她一样有种微妙的局促感,乔落小幅度地深吸口气。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对她来时说,是去年到现在最大的挑战。
她从昨天凌晨三点惊醒就没再睡着。
今天眼底下一片淡青,皮肤少见光,有些过分苍白,小脸上的眼睛又圆又大,瞳孔乌黑冷郁。
因为太瘦,导致她眼皮微凹,更显得整个人都特别阴沉。
光影一节一节地跳入窗,陈川脸上无表情,寡淡的往外瞥一眼,注意到旁边人情绪激烈的起伏,摸一下口袋掏出,手在乔落眼前攥成拳头。
猝不及防看见个拳头,乔落收敛心神,收回视线。
陈川歪歪头,懒散地放松了表情,没事找事的“嘿”一声:“有奖竞猜。”
乔落轻蹙眉:“你、有、毛、病?”
瞅她那样,还直接炸毛了,陈川忍不住笑两声,耸耸肩,“小气鬼。”
他张开手,手心有颗橘子味的糖块。
上头的牌子很陌生,但她吃过一两次,也是陈川给她的,在店里没见过。
乔落顿了顿,顺着这颗糖看过去,陈川用肩撑靠在椅背上,宽松净面黑T黑裤,额前的碎发过长,那双狭长的眼情绪不多,始终盯着她。
她不接,陈川也不急,就这么举着手。
乔落视线游走在他身上。
十七岁的人身上不是稚气未消的青春,而是一身与众不同的冷峻和坚毅,尽管面容还留有青涩的气息,身上是经历社会与生活洗礼后的成长模样。
说实话,他比她还和这个学校格格不入。
其实,他也是不适的,紧绷的下颌和时不时滚动的喉结出卖了他。
离开学校太久,她和他都快不记得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走吧,”徐美好停好车,从镜子里往后瞅几眼,柔柔一笑,“都别紧张,好好学习。”
她说完和陈川对视一秒。
后者微抬下巴,表示:都没事。
乔落回神,飞快抬手拿走那颗糖,吐出了那口气,不安被强制压到最深处-
远远的,乔落就看见一高大门口,两扇大门拉到最开,边上用红砖头挡了下,人头来回攒成堆,声音繁杂多变,何必言、赵明让两人立在那,在找他们。
他俩身上穿着夏季校服,简单的白短袖,墨色裤,胸口印着蓝色校徽,校徽外是一圈洛城第一高级中学的红色字样。
前头有个车挡住了他们,陈川弄好轮椅,抱着乔落放上去,徐美好绕出去,正要喊校门口那俩一声,何必言突然拽一把赵明让,往左前方指了下。
夏日尾巴的热气不多让盛夏时节,人一动还是会一身汗。
乔落坐的低,等其他人走开了。
她才瞅见赵明让脸色挂着特少年气的灿烂笑容。
他奔跑起来,背上衣服鼓鼓的跟雏鸟起飞似的扑棱着翅膀,躲着障碍物,迅速地冲过来,嘴里急吼吼地说:“快快快,位置都给你俩抢好了,就靠墙窗边最后一排,前头太前招老师,后门冬天冷,那个位正正好。”
何必言比他稍慢一步,悄觑眼靠在面包车车门上的徐美好,轻轻吞咽,低声喊了句:“姐。”
人来人往,噪音较大,徐美好微偏头,眼眸沾染了一层细光,朝他笑笑:“赶紧进去吧,一会走不动了。”
何必言轻嗯一声。
旁边赵明让搓搓手,挤开陈川:“让我来推,你们太慢了!”
乔落神色还处于冷冰冰的状态,闻声愣了下。陈川都来不及阻拦,赵明让嗷一声:“来死go!”迅速窜入人群之中。
“操?”
陈川抓着两个书包,残影随着他的声:“姐,我们先走了!”
徐美好沉默了下,望着人群中咋咋呼呼的几道身影,有点想笑又有点无语,朝何必言摆摆手:“……你赶紧去瞅着赵明让那头猪。”
何必言只觉得眼前发黑,无奈叹口气,“那我过去了姐,你回去慢点。”
徐美好嗯一声,“去吧,晚上见。”
何必言脚步微顿,徐美好正打算上车,他突然表情郑重地说:“晚上见。”
听到这么认真的回答,徐美好动作停住,一脚刚踩进车内,一脚在外面,二仗摸不着头脑眨眨眼。
不是天天晚上在副食店见么。
至于这么……真诚吗。
奇奇怪怪的十七岁,徐美好摇头,淡淡一笑,关上车门,透过玻璃扫眼那些洋溢着笑的稚气脸,念了句:“再奇怪也真是个好年纪。”
后边有人倒三轮车,路被堵着,她不紧不慢地摸起边上扔着敞开口的半盒黄鹤楼倒出来一根,拿起打火机点上火,按着手机键盘打字。
:你今天开始忙咯?晚上打不打游戏。
那边没回,徐美好用牙齿咬住烟头,灰白的烟雾顺着鼻口流出来。
等人车散开点,有了空隙。她启动车,细白的手打转方向盘,慢慢地驶离开洛城一高-
陈川躲闪着人,大步往前追,赵明让边跑边高喊着“让让”两个字,一路狂奔到教学楼下。
灰尘飘荡,动静偏大,上楼和进班的学生都下意识看过来,然后目光缓缓变化来,有惊讶、好奇、困惑,还有与我无关的漠然。
此刻,乔落没心情去观察这些,手从轮椅在路面快要飞起的瞬间,她的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把手,真的怕赵明让给她甩飞了。
陈川书包扔到赵明让怀里,抬手照着小赵傻兮兮的脑袋上呼一巴掌。
“出门带上脑子。”
他看看乔落,见她问题不大才松口气。
没两秒,何必言跑过来,眼神无言地叹口气,上去一脚,“赵明让!你跑那么快撵魂啊?也不怕撞着人,还想被主任提着耳朵教育?”
“哎呀,不会撞到人,我这不是怕人把位占了吗。”
赵明让挠挠头,看两眼乔落一言难尽的表情,反应过来他太快了,嘿嘿笑两声,讨好地说:“我错了,我错了!”说完就跑进教室擦桌子去了。
何必言看眼陈川,“我进去看看。”
他们俩走了,乔落慢慢呼吸起来,表情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陈川俯身瞅她,懒洋洋地问:“魂还在么?”
乔落:“……”
她懒得说话,深呼吸,平复下。
这么一折腾反而不紧张了,紧张刚都吓得落在半路上了。
陈川给她理一下裤子,“那我推你上去了啊。”
好在边沿砌了个小烂坡,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但很方便乔落上去。
陈川手臂一发力就把轮椅推上去,没多去管周围的打量。他推着轮椅绕到后门径直进入教室,赵明让正收手里的抹布。
见两人来了,他乐嘻嘻地让开:“来,两位领导,请入座。”
乔落扫视一圈,教室的墙皮都脱落了些,上头乱画着层叠的字和图,不知道是几轮的学生创造出来的,桌子是深棕色的木桌,坑坑洼洼的表面也刻着字图,桌子长,算是两人一组。
推拉玻璃窗外是堵高墙,墙后像是食堂。
她的位置靠里,位置上没放椅子,方便轮椅进去,陈川就坐她旁边。
何必言看都差不多了,一抬手臂勾住赵明让的脖子,扔过去两张卡,“饭卡单水卡单给你俩弄好了,我俩还得去弄新生宿舍的事,你俩先坐会,中午一块去食堂吃饭。”
陈川接住卡,嗯了声。
“川……”赵明让还想说什么,何必言直接捂住他的嘴强制带走。
这会儿班里零零碎碎地进来不少学生,乔落不太习惯陌生又嚷嚷闹闹的环境,心跳不断加快,强制转头去看向陈川随意扔在桌子上的卡,饭卡上有张照片,极其轻微地挑眉。
不是现在的陈川。
应该是初中刚毕业那会儿的陈川,光一个头都能看出来他个子高,毕竟骨架在那摆着。
那个时候的陈川眉眼比现在要稚嫩许多,白白净净又硬朗邪气的一张脸,带着点睥睨冷淡的神色,望着镜头的眼神拽的不行。
不得不说他骨相长得真好,跟姜旭很像,又揉和了宋书梅漂亮的皮肉,可以说恰到好处,笑与不笑完全是两个人。
她看得认真,思绪逐渐抛锚。
“怎么还看入迷了?”
旁边传来悠悠懒懒的声。
“我这么帅啊。”
冷不丁地两句话把乔落飘远的心神拉回来。
她转点下巴,陈川右手托着下巴,后脑勺对着教室里的学生,眼皮半耷拉闭着,一副欠揍的神情。
静一下,乔落瞥头,轻蔑地冷哼声。
陈川啧了声,慢悠悠地继续说:“也是,咱乔老板长这么好看,我哪能入得了您的眼。”
谁脸皮也没你厚。
乔落张了张嘴还没反击。
前排空位上坐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前门一路打了过来,坐下也毛毛躁躁,闹得嘻嘻哈哈。
男生左闪右闪躲女生掐腰的攻击,身体往后猛地狠撞到乔落的桌子,陈川眼疾手快地扯了把轮椅没让碰到乔落的膝盖。
乔落抬眼才发现,不知道那秒开始,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后排桌子腿呲地发出的尖锐动静吸引来不少观众。
男生身体也跟着定住,紧身黑T,印着夸张的图案,黑色小腿裤,腰带上正中央有个银色骷髅头。
他的斜刘海挡住一边左眼,站起身甩下头发,对上陈川毫无波动的眼睛,哈一声。
“瞪什么瞪,不就不小心撞了下?”
旁边女生忙给他一巴掌,“你有病啊。”
她扎着低马尾,厚厚齐刘海下的眼睛画着淡妆,眨两下,“不好意思啊。”一把把那个男生拽回去,“你当是在村里啊,别跟个神经病一样,赶紧坐好。”
男生不知道嘟囔一句什么,女生一巴掌呼过去,他闭嘴了。
陈川眸光沉沉,一手把桌子扯回去摆正,又侧头低声问:“没事吧?”
乔落点头,“没。”
话音刚落,高跟鞋敲地的响动停在讲台上。
高一三班班主任站上去,一身灰色衣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神色颇为严肃,随着上课铃的打响,她拿着桌子上的竹节棍敲敲黑板,“好了,都安静点,咱们班应该都到齐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大家好,我是高一三班班主任李明兰,”转身拿着粉笔下名字,“也是你们未来一年的语文老师。”
“我知道各位同学都还没从暑假的放松中缓过来,但是既然你们已经进入高中这个严峻阶段,就该知道这三年代表什么,希望各位同学尽快收心,回归课堂,下面,开始点名,彼此认识认识。”
“……”
乔落望着黑板的字迹,脑海有些发白、恍惚。
她又重新坐在教室。
窗外的墙上是时间流逝的痕迹,学生间压抑的窃窃私语是久违的风声,老师一声一声喊着新同学的名字像群鸟飞前的鸣叫。
“乔落。”
听到李老师喊到她的名字,乔落手蓦地攥紧,白织灯的光打在她白皙的下巴尖上。
不少人跟之前一样张望着看被叫到名字的人是谁,记不记得住另说,得先看看脸,大致有个印象。
找半天没人应,李明兰也没催,只是说:“这位同学还没来吗?”
下秒,教室里响起女孩淡冷的声线:“到。”
空气出现短暂的寂静,视线都不约而同停在与他人不同的“椅子”上。
紧张得身体微颤,耳畔鸣音未断,乔落脸上仍然没什么变化,垂下去的手越握越紧。
讲台上的李明兰向她投来视线,乔落正迟疑老师会不会当众提起她的情况时。
班主任低头继续看手中名单,喊下一个:“陈川。”
陈川收回睨到身边的目光,小动作的扔了一个什么东西给乔落。
他掀开眼皮后的表情寡冷,淡淡地扫过一些微妙的眼神。
“到。”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撒花]
简单修了下,大体没动。
第48章 Sep.
◎秋◎
第48章
上午时间过得快,到第三数学课下课,乔落在位置上基本上没怎么动,陈川跟她一样。
两个人可以说勤奋过了头。
几乎每节课都在奋笔疾书,给旁的同学造成巨大的负担,一是这组是真爱学习,二是还有种隐隐的较量感,充满神秘的胜负欲色彩。
“哎,那个,乔落?”前桌女生叫李抒意,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坐在自个位置上转身,脸上的妆已经被老师收拾着卸掉,“我,李抒意,就这仨字,”她把课本上的名字对准过去。
乔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轻轻说:“有事么?”
李抒意朝她明媚一笑:“那个,你要去厕所吗,我们一块吧,交个朋友好不好?”
乔落握着笔的手无声用力,嗓子干干的,“我,暂时不想去。”
“一块嘛,拜托拜托。”
李抒意双手交握,对着她可怜兮兮地眨眼睛。
说着,她又看向陈川,“陈川对吧,你不介意吧?”
陈川拿着淡淡的眼神扫她,交汇间,他大概明白李老师为什么把李抒意叫走了,为的就是现在。
乔落一上午都没有去厕所了,他不方便陪同,写完题的时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乔落也反应过来,握着笔的手指尖一阵青白交替,小腹处酸涩有两节课了。
她忍着不敢动。
毕竟与众不同不是什么好事,最容易吸引到没来由的恶意。
她不在乎。
但也不行过多体验。
李抒意趴在她桌子上,故意一股台湾腔:“拜托啦,跟我一起去嘛。”
一整天都在学校,乔落不可能一整天不去厕所,即便不喝水,也会有身体自行排水情况出来,心口发出细细密密的酸疼,那截空荡荡的小腿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拖着她往下坠。
可她没办法。
乔落慢慢放开笔,“好。”
李抒意立马起身,随手推开因被勒令剪头发而郁郁寡欢的郑照。
第三节课快上课,郑照被到处溜达的教导主任提着耳朵说了顿,问他这么长头发能不能看见路。郑照一甩头说为了帅不妨碍。教导主任一脸嫌弃地划进中午剪头发的行列,引得整个班级都哈哈大笑。
兴致冲冲的李抒意掌握不好轮椅,乔落想说她自己可以。
陈川哗啦一声站起来,“别动,我来。”
“陈川,我们去那个教师厕所。”
李抒意伸手指了指。
陈川嗯了声,“谢谢。”
然后把两人送到教师厕所附近,没靠太近,他找了个阴凉的地等着。跟过来的郑照啪嗒啪嗒地停下,一副自来熟地说:“哎兄弟,今早上对不住啊,那会脑子抽了。”
陈川睨他眼,“没事。”
树荫随着风动,郑照蹲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仰起脖子说,“你跟乔落啥关系啊?”
陈川顿了顿,“我妹。”
“亲妹?”
“我俩姓一样么?”
郑照搞不明白,想了下,“哦,我知道了,表妹。”
陈川没正面回应,不冷不热地点下下巴,算是认下这个说法。
上完厕所,乔落眼底微红,狠掐自己一下,隐忍住汹涌的情绪,不去理会仿佛溺水似的无力。
等去洗手时,她低声说:“李抒意,谢谢你。”
李抒意瞥眼女孩水流下颤了颤的手,忙说:“不用,我们是同学呀,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以后有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我很乐意帮忙。”
关掉水龙头,乔落没再说什么。
她还能怎么办。
只能尽量不喝水,减少上厕所的次数-
到了晚自习,陈川觑眼上午第三节课后没再动过的水杯,黑笔在手指间飞快的旋转。
下课铃响了,李抒意偷瞄眼乔落,没再去问。
人都有自尊心啊。
她默默地转了回去。
空气还挺闷热,教室内的白织灯全开,说话声此起彼伏,都在互相熟悉中。
本子上一道长长窄窄的笔影,乔落把心神都放在学习上,只有这样才可以不去想东想西,不去为难自己,不去麻烦别人。
陈川兜里手机震了下。
他看眼时间,还没到上课时间,拿出瞥了下。
:小川,刚有个自称是乔落小姨的女人来了。
徐美好的讯息。
下秒,又进来一个。
:名字叫贺玉,你确认一下。
这个名字……陈川眼神暗了暗,扫眼背打得笔直,认*真学习的某人。
去年在带乔落回洛城的前,程轲就有把乔落的详细家庭情况告知他。
沉思几秒,陈川用笔尖敲敲桌子,“我去个厕所。”
乔落没看他,但脑袋往下点了。
陈川站起来直接去了厕所,先给程轲打电话核实了信息,得到确实答案,他舌尖顶了下左脸,“程叔,她来之前没说吗?”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开会,没接到贺玉的电话,”程轲压低声,“之前给乔落转学籍经过她了,我刚问了,她说给乔落打电话没接,就发了条信息。”
乔落没带手机。
她可是个一板一眼的好学生。
陈川喉结滚动,“我知道了,谢谢你程叔。”
“哎呀,多大个事谢什么,你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知道了叔。”
挂断电话,陈川给徐美好回了个信息,手机在手心上下掂两下。
外头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打响,他洗把手出了厕所,赶在老师前面进入教室。
乔落分半个眼神给他。
意思是:这么慢?
陈川极浅地勾勾唇,等到马上放学,他在笔记本上哗哗写了几个字,写完推到旁边。
乔落不乐意地瞪他眼,悄摸摸扒过来,预备写‘别打扰我学习’笔尖停住。
:你小姨去家里了
:想见吗
脑海里瞬息闪过无数的画面,乔落胃里翻滚,微微刺疼,脸上却一如往常,迟疑一两分钟的笔尖与放学铃一块落下。
:不想‘划掉’,想不想见有什么区别。
陈川合上本子,侧过点身,声音不疾不徐,“你要不想见,我就带你跑,你要想见,我跟你回家。”
乔落扭头,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
不是假话,是真的。
半晌,她低眸,声音轻轻的:“回家吧。”
陈川活动一下肩膀,两个书包放到乔落腿上,手握住了轮椅转个方向。
“美好姐到门口了。”
昏色的光现在校门口散开,走读生特多,吵吵嚷嚷,还有不少小贩在卖吃的。
何必言跟赵明让骑自行车,他俩等他们上车了才来。
赵明让趴在窗户上,“跑不跑啊?”
乔落癔症了下,莫名想笑。
合着是集体跑路吗。
徐美好斜他眼,“我发现赵明让你真的……算了,赶紧回家了,真怕谁给他卖了都得还傻不拉几的替人家数钱。”
陈川无声一笑,对着乔落耸耸肩。
“理解一下。”
乔落没吭声,却也没那么紧绷。
如果没有这段日子,她可能还如惊弓之鸟。
大概是遇见一群很好的人,所以她意外的平和-
一路上直到赵老二家,徐美好还完车钥匙。
乔落都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安静。
她伸个懒腰,“要不我去买个二手车吧,送你们和陪宋姨去医院都方便些。”
陈川思索了下,点头,“可以,我把……”
“你拉倒吧,”徐美好截断他的话,“车我开的最多,哪用着你。”
陈川没再多说,推着轮椅到了副食店门口。
乔落的肩膀僵硬起来。
因为贺玉就站在坡下,秋刚露头的风轻吹拂着路边的树叶花草,路灯光线差,猜不太出年纪的漂亮女人穿着黑色套裙,姣好的面容与乔落有一分相像。她一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眼立马红了,赶紧撇开头,擦拭完眼泪转回来。
“阿诺,”贺玉轻唤一声乔落的小名。
许久未有人提这个两个字了。
她的名字取落,是因为妈妈生她时难产,求了人起落字,希望她快快落下,来到父母身旁。
阿诺是小名,是应允的意思。
乔落以为她会多么愤怒或冷漠,没想到真见到人了,心如止水。
既不生气也不高兴。
轮椅推到坡上边。
“你先回去吧,”她抬头跟陈川说。
陈川点头,拎着两人书包走了。
后边回来的何必言、赵明让也没多停,快步消失在小道中。
过道的静默被外边的学生吵醒,贺玉伸了伸手,欲言又止。
乔落静静地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阿诺,”贺玉慢慢蹲下身,眼红红的,“小姨知道你生气,但当时情况真的……小姨也很困难,对不起。”
乔落语气平淡,“嗯,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她没有生气的迹象,冷淡的让贺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克制下情绪,手无意间碰到那条没有腿的裤子,表情变了变,眼神蜿蜒着流下。
“我离婚了,就想着带你走。”
“离婚?”
乔落轻微蹙眉。
“因为我?”
“不是,”贺玉哭得妆有些花了,“当初非跟他结婚是我犯傻,现在解脱了,很抱歉当时没能去见你,你能原谅小姨吗?”
乔落凝视着她,沉默几秒。
她移开眼,盯着路过的数不清的各类车辆,眼底滚动着湿气。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在这挺好的,你刚离婚,事情只多不少,不必顾及我,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样。”
没等贺玉在再开口,乔落继续说:“太晚了,我还要写作业。”
陈川一直靠在拐角处,他转身出去,声色偏冷:“贺阿姨,你稍等下,太晚不安全,我送你去宾馆。”
乔落挪着轮椅转方向,垂眼由他身边经过,陈川看见她睫毛湿了。
小狗在伤心。
他脚步微顿,扬声喊:“老何,你帮我送下贺阿姨。”
第49章 Sep.
◎秋◎
第49章
副食店晚九点就关了门,徐美好跟宋书梅站在院子里忧心忡忡地往外张望。
今个是两个孩子这么久以来第一天回归校园,所以宋书梅早早就盘算着给他们做一顿夜宵。
不过她没能做成,徐美好死活不让她动手,干脆出去买了点菜丸子肉,说晚上一块吃顿火锅就成,他们几个都爱吃。
唯一的意外就是备好菜后,突然出现的来自广港的那位女士。
等何必言跟赵明让顿两秒还是从她身边一溜风似的跑过去,乔落停下来转轮椅的手。
没进门,停在几步外,夜风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情绪不这么认为。
她不爱哭,甚至很多时候都不会允许自己哭,早忘了这是哪天开始养成的习惯。
而刚才到现在,她整个鼻腔都在不断地酸,明明不想哭,但眼泪跟在身体中实在藏不住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往外淌。
深深吸口气,乔落闭上眼,借此来缓解那股子压不住的酸劲。
鞋底擦着地上小小沙子的微弱杂音停在轮椅后,乔落知道谁。
除了陈川没别人。
她慢睁开眼皮,闭合太久,见光的那瞬有些不适,小黑点点在半空中随着她的聚焦飘荡,不得不眯缝了下眼缓缓。
仍然没出声,她就这么望着腿,呆坐着。
陈川看她单薄倔强背影片刻,也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会儿,侧身倚靠在墙上,摸索着掏出兜里的打火机和烟出来,暗光打在他大半张脸,橘红色的火焰燎过去,剩下无尽的静。
浅淡的烟味绕来绕去不见了,乔落始终背对着他,看上去没什么反应。
但她身体是僵硬的,呼吸是不稳定的急促。
过了会儿,他一支烟快吸完。
“有冰淇淋吗,”乔落低声说。
“有,”陈川声音也不大,配合着她。
不知道是谁假的猫还是流浪猫窜过去,乔落毛茸茸的头跟着动了动,“我要那个大桶的。”
陈川站直,把烟头摁在墙上,留下个黑黑的圆形,旁边得有几十排。
有他的,有老何小赵和小徐的。
“在外头吃,”陈川处理完烟头,绕到她跟前,“还是回去吃?”
乔落没看他,只说了两个字:“回去。”
到了院里,暖色的门灯往下打光,乔落对上宋书梅忧心又不想表达太多让她有压力的眼神,刚恢复的鼻子又开始犯毛病。
太奇怪了。
为什么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像刚来这洛城的那个她了。
她压住身体内乱窜的水流,无视淹没她的窒息感,若无其事地垂眸。
其他人也没去问她,徐美好笑了笑:“你俩先上去洗漱洗漱,等会吃火锅。”
“行。”
陈川人还没走过来就先应了声,手里拿着大桶香草味儿冰淇淋,直接搁到乔落的怀里,俯身连人带书包抱起来上楼。
楼梯间的光是整个家最昏暗的,昏昏沉沉地停在两个人身上,温度阴凉潮湿。
感受怀中女孩呼吸的气息,陈川轻扫过去一个眼神。
人只要哭过,脸上就会留下痕迹。
她的睫毛根部还是濡湿的状态。
放在以前,她能把自己憋死,现在好很多,学会哭了,可算是成个真有生气的人了。
虽然不合时宜,但陈川挺高兴,没敢乐得太明显,怕被抽。
他没去打探乔落会不会跟她小姨走,选择权完全在乔落的手里。
嘴角一点一点地沉下来,陈川没想笑的欲望了。
他把陷入禁言状态的乔落放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强迫自己去想别的,尝试跳跃出那个预设的过程。
他先去按开坚守快一年的小夜灯,打量一圈。
比如在楼上再放个轮椅,这样就不用再把楼下那个搬来搬去。
“我改天再买个轮椅回来吧,方便点,”他说。
正拆冰淇淋盖盖的手停住,台灯的光落在手指尖,乔落突然觉得耳朵微微轰鸣,跟被塑料袋堵住一样。她带点气得哗啦一下掀开盖子,用勺子挖了一大口塞到嘴里,看得陈川牙疼,头也疼。
果然,乔落鼻梁上的皮肤皱了皱,太凉了,直窜天灵盖。
“你吃那么大口做什么啊,”陈川抬手按在她额头上,试图帮她缓解。
乔落没反应,睫毛抖了几次,缓缓掀起,不算亮堂的光晕开,她直勾勾地盯着他。
知道她这会儿状态不好,陈川没过多表情,耷拉着眼皮和她对视。
就这么对望了会。
“你早烦了我吧,”乔落眼底无任何的情绪波动,面无表情地冷着声说,“觉得现在有人能管我了,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赶紧走,赶紧滚?”
她这几句话呛劲十足。
说完,屋内陷入寂静,屋外高中生放学闹出的动静没完没了地挤进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川静两秒,思索过来她这带着攻击性的态度是什么原因,黑沉沉的眸无奈了下。
真是个狗脾气。
他搭在她额头的手屈起,食指敲几下她额头,调子淡淡的。
“说什么屁话呢?弄个新轮椅在楼上就是想赶你走?那你走了谁坐啊?赵明让开着玩去?我就是想让你舒坦点,那个就在下边跟出门用。”
破裂的情绪织出黑色的大网缠绕着神经,乔落没有说话,一味固执地看着他。
她那对黑白分明的圆润眼睛里没有缓解半分,又冷又阴,刘海被陈川弄乱,衬得人更沉郁了。
“乔落,”陈川整理好她的刘海,蹲下来,手掌一按,顺带把她脑瓜带下来,“我不可能烦你,”顿了顿,“更不可能希望你走。”
乔落低着脖颈,他抬着脖颈。
风钻进来截断压抑。
“为什么?”她声音微哑。
陈川放缓嗓线,“因为你是家人,是朋友,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被赶走,烦的。”
可她是被家人抛弃了。
才会到这里的。
乔落好一会没说话,眼白发红。
陈川一眼看出来她在想的什么,手指戳弄两下她的眉心。
“人和人不一样。”
乔落心里骤然升起的无名火起起伏伏,一会消失,一会出现,让她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暴躁:“怎么不一样?哪不一样?有什么区别?区别在哪?”
屋内又沉闷起来,显得外头太闹了,手电筒的强光时不时照进来,陈川久久没接话。
乔落很长时间没出现这个炸开的状态了。
就像那种在外人面前怎么都行,喜怒都平常,一旦到可以放松的人跟前就开始变得没那么平静,所有的情绪都不自觉地涌向外面。
他不烦也不生气,就是心口酸酸麻麻,一是乔落心里他、他们也很重要,二是他真不希望那些不接受她的人来打扰她。
“乔落,”他耐心超足,难得正常,轻声反问她,“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吗?有区别吗?”
乔落没回他,胸口剧烈发胀。
过去的人出现,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开她一直以来刻意去忽略的、未愈合的伤口。
极度痛苦中失去父母的她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那夜开始,那些人把她当做一个烂掉的皮球。
不管她是不是满身伤痕,总之都厌烦的踢来踢去,最后迫不及待地甩手给一个陌生人。
明明她和他们做了十几年的亲人啊。
来到洛城后,她不愿去不停地回想,不愿意用过去使劲折磨自己。
可不管她多么努力的建立起一道道坚固又牢靠的外壳一见到广港的人就没有声息的裂开。
以为自己没关系了,以为自己不会生气了,不会对他们再有任何的难过和期待。
可真见到人的那刻,所有的努力都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乔落,你是个再也站不起来的残废,一个连最亲的人都不想理会的废物。
你是废物,一个可怜又没人要的废物。
乔落的睫毛颤抖,无尽的绝望几乎要吞吃了她。
陈川看得心疼,抬手捂住乔落那双满是悲伤无力的眼睛,尽量控制住情绪,“好了,小狗。不想了,什么都别想了。”
她没有闭眼,睫毛一下一下地扫到他的手心,用词准确点来形容就是不止是手,还有心。
“你说实话吧,”乔落没扒开他的手,就这么用平静的语气说,“没关系的,你可以说实话。”
她静静地露出一副“你说什么我都接受的”颓废样。
“我真想抽你,”陈川没绷住,漆黑的眸愈发沉,不由得压低嗓声,“小狗,你自己听听你在瞎扯什么鲜屁。我不会让你走。我们谁都不会,更不会任何一个人烦你,根本不会不存在这个情况,明白吗?”
她知道的,但忍不住。
乔落嘴角动了动,慢慢闭上眼,没被挡住的下半张脸都不自觉地抖了下。
陈川轻叹口气,另外一只手捏住她的脸,继续说:“最重要,走了谁还会惯你这臭脾气?就我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帅哥,好好珍惜,别大晚上做梦。”
这人好聒噪。
乔落又静默一两分钟,深吸口气:“……神经,你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她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抓住他的左手扯过来,掀开腕套,直接上去啃。
“我操,”陈川倒吸口凉气。
好久没挨小狗咬了,一下子真疼得挺狠,陈川身上浮起层鸡皮疙瘩。他没缩,没躲,安静等她发泄,更没忘差不多了抬手卡住乔落的后颈,语气懒洋洋。
“别忘了啊。”
“不能咬出血,敢咬出血抽你。”
她这口是真下了狠劲,肩膀却是微颤的。
陈川忍不住又叹口气,口腔里泛起发涩的苦。
慢慢,察觉到乔落牙口开始松懈,他手往上挪,轻揉揉她的头,瞅着那个发旋。
“差不多得了,吃人就不合适了。”
乔落顿了秒,松开口,这次眼神平淡多了。
陈川睨左腕一眼,深深两排新鲜的刚出锅的牙印在他手腕。那都新牙叠旧牙了,他低笑一声,“服了你了,什么坏毛病。”
见她不抬头,陈川掩起眼中滚动的波澜,悠悠地添上一句。
“怎么,这才觉得不好意思?”
乔落直起背,居高临下冷冰冰地看他。
蹲在她眼前的人,双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皮半抬半不抬,有种冷静的疏懒。
门口传来敲门声,赵明让有气无力拉长的声传来,“你俩谈完心没?还吃不吃啊?我要饿死了啊!”
气氛凝固一两分钟恢复正常,乔落慢慢移开视线,转过身拿着勺子挖一小口冰淇淋吃了。
“啧。”
陈川斜了斜头,站起来,不太在乎的拉好黑色腕套,拨弄两下缠一块的吊坠,扯开门拽着轮椅进来,把开始进入冷却模式的乔落搬上去,剩下的冰淇淋放到冰箱。
火锅开火一滚出泡,独有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客厅,年轻人们吃得热火朝天,宋书梅扛不住时间,等他们吃了几分钟后,领着陈渝睡觉去了,剩下他们几个人瞎聊,有事没事就嘻嘻哈哈。
乔落吃口生菜,被硬拽着逃出差点压疯她的情绪,手忍不住往口袋里掏了掏,摸到今天上午陈川在学校扔给她的东西,棱角打磨的圆滑,握在手心很舒服。
乔落慢慢眨眼,眸色微松,这是一只木雕的正展翅高飞的小鸟。
我愿你高飞,这是陈川想表达的。
不然他就雕一只狗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打哪学的这套木工手艺,乔落低眉,视线掠过脚腕上的银链子。
坐她身边的陈川冷淡着表情,一筷子稳准狠的戳下去把赵明让倒进去的羊肉卷夹走,在赵明让不要啊不要啊的尖叫中放到乔落碗里。
“……”
战火纷飞,乔落视线顺着碗抬起来,正好和赵明让面对面。
他夸张地用手捂住心脏,满目痛恨地盯着她的碗,仿佛被抢走的不是肉,而他爱而不得的爱人。
乔落:“……”
下秒,她端起香菜倒进陈川的碗里。
陈忌香菜者川夹菜的手悬在半空,被气笑了,有一说一: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坐在他斜对面的赵明让拍着桌子:“哈哈哈哈哈哈!落姐干得漂亮!!!”
徐美好给赵明让夹一筷子肉:“要不说有些人该呢。”
何必言配合的嗯了声,给陈川碗里又淋上芝麻酱,手一伸。
“请。”
陈川直接端走他的碗换了换,皮笑肉不笑:“请你大爷。”
笑声爆开一阵,赵明让心满意足地吃着碗里的肉,何必言给徐美好填饮料,陈川偏头对乔落扯扯唇,露出个欠不拉几的笑。
乔落翻了个白眼,吃了会,抬眸望着这一刻。
不管前一秒再怎么崩溃,生活都会把人拉起来,推着肩膀,让人往前走。
有时,是负重前行。
有时,是结伴同行。
融入他们的快乐,参与他们的热闹,她肩头的重量似乎消失不少-
第二天早上五点三十分高初中上开始出门,晨风没之前闷热,有些发冷。
徐美好把他们四个送到校门口,借用赵明让十二分钟前的话,都有车送还骑什么自行车,又不是大傻缺。他干脆利索地扔开自行车,麻溜地爬到后排。
何必言主动坐到副驾,他后面坐着最早上车的陈川和乔落二人。
车稳稳往前,晃睡了大半。
班内,学生们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在早自习是痛苦的折磨中打开课本,英语老师手里的竹竿棍框框当当敲着黑板。
“谁困了主动站起来背。”
乔落对此无反应,她学习劲头一向十足。
陈川倒是微困,懒得站,单手撑着下巴,没什么力气的背单词。
班里其他人扛了会没扛住,稀稀疏疏地站起几个,前排的李抒意也站起来,郑照见她这样,打两哈欠跟着站起来。
等到七点二十分下课铃响了,班里站起来大半,而一直处于昏昏欲睡还能坚持的陈川立马精神,站起来拉着她往外走,“我饿死了,去外头吃饭去。”
乔落手里的笔都没有来得及放下人就到班门口了。
看来他是真饿了,只好把笔放在口袋。
大量学生往食堂和校外两个方向涌动,何必言和赵明让姗姗下课,快步往外跑。
“我真服了,老林头怎么就那么爱拖堂,”赵明让抱怨,“饿死我了。”
何必言往前看:“我去买豆浆,你去馄炖店里找小川。”
赵明让摆摆手跑走了。
“一中馄炖店”里热气熏天,桌子上到处都油腻腻,耐不住味道好,学生们都不矫情,来得特多,一波接一波的报饭。
赵明让一进去就看见空位上他那份超级大份馄炖,蹭地窜过去。
“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陈川在外表情一贯的寡冷,发丝微遮眼,给乔落递过去纸巾。
那可是刚出锅的馄炖,乔落看着赵明让非人一样的吃饭速度,忍了忍没忍住:“不烫吗?”
饿不得的赵明让正往嘴里框框扒馄炖,呱呱啦啦地说:“不…啊,热的才好吃。”
“他铁嘴,”陈川说,“打小就这样。”
“豆浆。”
何必言过来坐下,用纸巾擦了擦筷子。
赵明让瞅见了:“老何,你还挺讲究。”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陈川给乔落拿了杯豆浆,“红枣味儿,挺好喝的。”
乔落嗯了声,吸一口,微甜味道很香,瞥见陈川在瞅她,淡色的唇动动:“好喝。”
“是吧。”
陈川也拿一杯。
急吼吼地吃完早饭回到教室,人还有大半没回来。乔落今早吃得有点多,缓了好一阵终于进入学习状态。
李抒意啃着饼夹菜进教室,郑照跟她身后提着四杯奶茶,一坐下就分给乔落陈川。
“刚打牌赢的,见者有份哈!”
马上到中午放学,陈川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拿出来看了眼。
:小川?
美好姐的信息。
一般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她不会在他上课的时候联络。
陈川顿了顿,看一圈,确定没人注意,手指飞机的摁键盘。
:怎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宋姨……
后面信息扫完,陈川哐啷一声站起来,讲台上的李明兰在黑板上写字的手一顿,停下,转过身望过来。
作为同桌的乔落都被他吓了跳,细看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心猛地一沉,用力握紧笔杆,她脑子里冒出数不清的可能性原因。
李明兰抬手把他叫出来,问他怎么了。
陈川神色极差地说:“我妈去医院,我想给我和乔落请个假。”
开学第二天就请假,不合适。
好在李明兰知道他家里情况,沉吟了下就批了张假条给他,随后拨通电话。
乔落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陈川进来就开始收拾他俩的东西,速度极快。
弄好就拿着假条推着她往外走。
一直到坐上陈川打电话叫的车。
乔落终于有机会问出这句:“出什么事了?”
上车后,陈川一直望着窗外,闻言猛地回神,撑在窗边的手摁了摁眉心,低着头,“我太着急忘了说,我妈带着小鱼去医院做配型了,我怕出事。”
乔落一愣,头皮都开始发紧,没再多说什么。
快上高速路,陈川手机响动,他忙按下接听,是徐美好接到他们班主任的询问电话。
“刚忙,没时间给你打,”她在那头低声说,“你现在带着乔落回家,我们在回去路上。放心,没配上。”
乔落没听见声音,但她看见陈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舒展下来。
他往前些,拍下开车师傅的肩膀,“不好意思,我们不去市里了,钱照给。”
师傅摆摆手:“不用,我跟赵老二从小到大的兄弟,犯不着,给个正常钱就行。”
车倒着往回开,乔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稍稍犹豫片刻,伸一根手指头戳他。
“没事了?”
陈川转过头看她,难得有点歉意,窗缝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我今有点慌了。”
揣在口袋里的手握了握,又说。
“没配上。”
这是第一次见陈川做事毛毛躁躁,也是这一刻,乔落觉得这才是十七岁的陈川。
她哦了声,庆幸还好没配上,不然真的太委屈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家人方寸大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到了家里,陈川没进屋,一直在外面等。
乔落从楼上往下看。
平时陈川举止很少冒出压抑和急躁,现在即便知道没配上,他还是极度不安,脸色冷得要掉冰碴子。
一个多小时后,陈川一动不动地抽完了半盒烟,赵二叔的车晃晃悠悠地回来。
乔落看见车,心里一样松口气,呼吸顺畅多了。
楼下,面包车一停稳,陈川一把拉开后排的车门。
母子相望无言,陈渝缩在那,状态不怎么好,整个人都处于慌张不安中。
“小川。”
宋书梅折腾一路,身体状态比昨天更差,轻张张嘴没能发出声,眼瞬间泛红。
知道陈川知道了会生气,可她没办法,她不能留下这么个陈家明烂摊子。
这些事她必须在她能做的时候全都做完。
今天就是去赌一把,好在老天爷还是开了眼,没让她的一双儿女在这人世间太难,太苦。
良久,陈川缓和了紧绷的情绪,哑声说:“妈,没事,我都明白,下车回家了,”他接着朝陈渝伸伸手,在兜里拿出瓶AD钙奶,“小鱼儿,别怕,跟陈川回家了。”
连续两声回家了,徐美好迅速转开头,深吸口气,眼红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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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Sep.
◎秋◎
第50章
贺玉在洛城待了七八天左右便离开了,广港那边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干净,她在洛城的几乎每天都在副食店门口接乔落。
乔落的情绪渐渐没了什么过大波动。
两人不冷不热又别别扭扭地相处着,倒是宋书梅跟贺玉相处的意外的好。
有两天乔落还见两个人在一块织毛衣,不知道聊了什么,瞅着都挺开心。
人都要朋友,妈妈一样需要。
清清淡淡的风顺着帘子飘过来,乔落写题的笔忽快忽慢,睫毛打下一片影子。
直到现在为止。
她仍然觉得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不怪谁,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她以为不会存在的坎。
她微抬下巴,用圆珠笔笔头戳戳绿油油多肉旁边那只小木鸟,它身边还多了只小狗,笔头把狗按倒。
顿几秒,乔落把它扶起来继续写。
日子是生活的另种代名词,它们在不经历命运管你能不能活给出的磨难时总是平静无声地缓缓地向前,来不及留住,就成为了昨天,前天,一个人的过去。
一晃十一假期到了,在学校那一个月里乔落其实接受得还挺好。
在她意料之中的流言蜚语,自然是迟到不了。本班还成,李抒意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同村一块长大的郑照看上去神神叨叨却也是出人意料的好相处,只是脾气有点一言难尽。
除此之外,不少外班还有人会问“你们三班那个瘸子什么情况?”“真瘸假瘸啊?”“她是不是有什么病?会不会传染啊?”一系列好奇的问题。之后演变成“她有传染病”“离瘸子远点会被传染”等等伤害性问题。
这些话掀起的莫名其妙,不知道是打那个地方开始变了味儿,从好奇开始充满恶臭。
他们不需要了解情况,只愿意站在高高的地方,通过贬低他人获得前所未有的肯定。其实并没有,因为恶就是恶,得到也只是恶人对恶人的吹捧。
有几个闹得最欢的被陈川老何小赵仨人揪住领子拎到教导主任那教育了一顿,罚写五千字检讨书,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读一遍。
之后没有没大浪,主要那些话乔落不在乎。
她甚至懒得对它们分出一秒的心神,每天都按部就班地上课、学习、吃饭。
因为是大部分时事实,她是个残疾人没错,说是瘸子也无可厚非,但她没有传染病。
而且,太把他们这些话当回事,他们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而她也会逐渐迷失在痛苦中无法生存。
乔落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贬低,永远不会过多去在乎这些,允许片刻懦弱,不允许一直懦弱。
虽然但是,陈川真跟个护主的狗似的在外人跟前,冷得大部分同学都没人敢跟他搭话,也很少在他面前故意提起她。但他一回到家或和老何小赵、她私下呆着立马变得不是人,谁都想抽他。
乔落还发现陈川的柔软和犯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见得到,他这一面极有限制性地对家里人。其他人就只是其他人,与路边野花野草没区别。
这样的人作为朋友,说实话,非常珍贵,成为他的朋友非常幸运。
深蓝调的夜色弥漫在窗外,家家户户的灯光萦绕着对面,赵明让下半身伸直瘫在沙发上,上半身硬靠在何必言身上,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真无聊的要发毛了。
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喊:“假期咱们就什么都不干啊?啊!?”
“已经三天了各位,作业都写完了,你们别闹了行不行!就剩下四天了!”
何必言在看书,被他震得直皱眉,抬手推走肩头的脑瓜子。
刚好,陈川忙完楼下的事儿,搬着一箱玻璃瓶啤酒上来,上头还放着箱橘子汁。
他进来,扫了一圈,落在唯一一个异常专注地观看CCTV-1的晚间新闻的乖巧侧影。
陈川翘了翘嘴角。
有时候他真觉得,乔落跟个老学究似的。
怪怪的可爱。
下秒,赵明让一声怪叫把跑远的思绪拉回现实,陈川敛神,扯开箱子上的胶布,拎几瓶往冰箱里摆。
“理理我啊!”赵明让面条似的在沙发上盘开盘起,“我要憋疯了!”
徐美好端着切好的水果进门,“别嚎了,二里外都听见了。”
赵明让苦着张脸:“你们都不无聊吗。”
何必言在徐美好上来就一直偷看,等她似乎有所察觉时,他垂眸,若无其事地翻页,顺口说:“不。”
“操,你是人吗你!你就是无情无义的学习机器!”赵明让崩溃大吼,支棱着头看一圈。
莫名有点沉默。
宋书梅在房间休息,陈渝坐在椅子上乖乖的画画。
其他四人,一个沉迷他看了就困的书海,一个正研究新美甲的款式,一个看干巴巴的新闻看得忘乎所以,一个宛如贤妻良母般地在整理冰箱。
总结就是各有各的事,显得他好闲啊。
这一圈观察下来,赵明让有了个真到不能再真、习惯到不能再习惯的自我清晰认知——他,确实闲,唉声叹气地瘫回去。
冰箱那边,陈川放完一箱啤酒,关上冰箱门,拆开箱子踩扁放好。
二楼门口往上还有楼梯是去楼顶,拐弯的地方摞着高高一沓子扁纸箱。
他寻思着找个时间卖给收废品的去。
在洗手间洗完手,陈川拿起个叉子戳进苹果,往轮椅旁的沙发上一坐,伸着手臂到已经完全掉*进电视里的乔落眼前,上下晃了好几下。
乔落皱皱眉,头往后仰点,试图躲开,然而那三角形的苹果又烦人地往眼前近一点。
乔落转过头看向罪魁祸首:“……你帕金森?”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陈川笑出声,手故意抖得更厉害,“眼睛,眼睛!注意点你的眼睛,都一百多度了,还看,再看下去五米外人畜不分。”
乔落没想到她会近视,该是学习学疯了,无法反驳也就懒得跟他扯,伸手拿走苹果,恶狠狠地咬下去,塑料叉子咔嚓响了下。
陈川神情放松,姿态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听到这声动静,他慢慢侧过头。
“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给我拌叉子嚼嚼吞了?”
乔落扔掉不小心咬断的叉子,表情淡漠地说:“你第一天知道?”
陈川啧了声,要笑不笑地说:“还挺牛。”
乔落用气音冷哼,转过头,没再看电视,看久了确实不太舒服。
“去大风车山吧。”
徐美好拿着手机忽然开口,她仰靠在沙发上。
“明下午,老何喊上小语,咱们所有人一块,那里不用爬,车直接开上去。”
老何合上书,“可以。”
“真的吗?”赵明让对他们已经没有期待可言了,眼巴巴地瞅着徐美好。
徐美好逗他:“假的,说着玩。”
“我操!姐!”赵明让哭丧脸,“你耍我!”
徐美好好笑地笑了会,摸着手机继续打字。
:今晚打不打PK?
旁边何必言兜里的手机响了下,他拿着书的手不着痕迹地用力。
徐美好离得近,自然听见了,扫他一眼没多想,换个姿势躺倒在沙发上,双腿搭在沙发帮上,小腿来回摆动,手机举起搁在脸前。
:还没下班?
何必言的手机又响,他捏着本的手微僵,镜片下的睫毛低垂,神色不慌不急地拿出手机,冷静地调到静音。
想起来,出门前。
何必语用了他手机,应该是那会儿没调,他直接拿着过来了。
晚间新闻结束,徐美好嘴里哼着曲,等了会儿没等到回信,干脆扔开手机,问了声乔落:“乔小落,咱换个台看看?”
乔落点头。
扒拉过遥控板,徐美好摁到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上个月秋季开学没两天,新出了个动画片,叫《虹猫蓝兔七侠传》,还挺好看。
一播这个,陈渝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搬着小板凳,抱着小狮子玩偶过来坐下。
很可爱,乔落瞅着陈渝,浅浅的梨涡陷下去两秒,立马恢复。
陈川斜着头看她,刚要开口。
乔落扭过头,微蹙眉,“闭嘴。”
陈川笑了起来,抬起手往左边一按,用口型说:“我看见了。”
“……”
真的好烦人。
静够三秒,乔落气呼呼地挪着轮椅就走了。
留下陈川倒在沙发上笑个没完,惹得赵明让投给他好几个关爱的视线-
去山上,人可能会特别多是一,二是乔落感觉她要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给癫死了。
这路怎么就这么坎坷,这么难走。
得亏宋书梅今日约人学习新花样不跟他们来,不然指不定回去就不舒服了。
陈川凝她绷紧的下巴一秒,在下一个坑到轮子底下之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往下拽。
惯性行为,她直接摔进他怀里。
淡淡的肥皂味袭满了呼吸,乔落微微一怔,清晰感受他胸口呼吸的起伏弧度。
陈川背脊僵了僵,耳根子微烧起来,后知后觉把她扶好,低着头问:“刚磕到哪没?”
乔落听见他的心跳声,耳廓痒痒的。
“没。”
陈川没再问,抓着她的手腕的手没松,脸上的表情照常冷淡,嘴轻轻抿下,喉结滚动。
乔落扯了扯没扯回来。
“我怕你起飞,”陈川扫眼其他人,凑过去小声说,“就先这么着吧。”
他个子高,手指骨节分明,宽大的掌心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干燥有些热的微贴着她的皮肤。
乔落嗓子莫名其妙有些干,咳了声,无表情地转开头去开外面略过的连绵的山。
大风车山假期人挺多,车没能停进去,徐美好伸着脖子看了半晌。
“去那边吧,人少路也平。”
赵明让去哪都行,他屁股都炖成四瓣了,“我有点后悔出来,这人这车跟牛场差不多,压根没地下脚。”
何必言乐了声:“你不是要死要活的出来吗。”
“我后悔了还不行!”赵明让嗷嗷了两声,突然两眼放光往前趴,“那有个买铁锅淀粉肠的!谁吃!”
徐美好倒着车,稍停一下,赵明让跳下车去报出惊人的三十根肠。
引起好几道目光。
车内的人也都听见他报的数,乔落表情稀少的有点不平静,是不是太多了点。
那锅里最多一次放六七根,三十根起码得四轮。
陈川侧过头,头发不经意间蹭过她的额边,“放心吧,赵明让是猪,猪吃得完。”
车内光线半阴,乔落下意识觉得那块皮肤有点烧,没多在意,瞥他眼没接话。
驾驶位上,徐美好趴在方向盘上,深深地叹口气,“刚才应该老何你下车。”
前排光亮,何必言一直在观察她,闻声笑笑:“等会吧,也挺快。”
二十多分钟过去,卖烤肠的大爷高喊一声:“小伙你三十根肠好了,多送你两根!”
赵明让兴高采烈地拎住袋子,没忘了回句:“谢谢大爷!”
大风车,刮啊刮,发电全靠它,牌子上被人写了有这么一句话。
路上都是小石头,发白的黄土,风微微热,陈川推着轮椅挑好走的路,在包里拿出一顶黑鸭舌帽扣在乔落的头上。
乔落被扣的时候没防备,圆圆的头型被裹出来,下意识动了动。
小狗摇脑袋。
真挺可爱的。
陈川悄无声息地笑了笑。
山不大,周边未开采完,到处都是巨石野松,天际变得遥远模糊,他们到处溜达了半天,等到天色慢慢的暗下来,山风渐渐变得发冷,夕阳在远处飘荡着寻找西边回家的路,云彩一层层晕开梦里的场景,几个人乱跑一汽,体力逐渐耗干归零。
乔落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望着落日,心情是好的,可这刻,却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陈川压了压她的帽檐,打断她的忧愁,顺带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趁人都在看赵明让跟只猴似的跟在羊群后边上下咩咩叫时,他俯下身,声色偏冷:“年年好景,夕阳常在,你忧伤什么。”
这他都知道?
乔落眼神挟着点惊讶地盯过去。
陈川和她对了对目光,没再说什么,伸手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回去。
“看我干什么,看落日。”
等到太阳只留下一点光痕,风变得猛烈,徐美好伸个懒腰:“忘了拍照了,哎,现在拍个吧。”
乔落坐的比他们低很多,徐美好找好角度,蹲到轮椅踏板跟前,拍完,是一群人露出个头的一张照片。光线不亮,乍一看跟鬼片似的,得亏没太难看在照片里,不然指不定吓到谁。
旁边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响。
乔落都有点绷不住了。
“好丑……”徐美好越看越想笑,“但怪好玩,回头发你们啊。”
下山路上,陈川掌握主推,赵明让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旁边护着轮椅,怕它不听使唤让石头绊得乱蹦。
何必言在另外一边,徐美好跟在他们身后领着两个小孩儿。
就这么一块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到车上的那会儿,整个天彻底黑了,远处的树影与天空变得暗色难辨,乔落这会主动的抓住陈川的手臂,争取不被炖得太狠。
拐进道里,等停车的空,她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热热的呼吸,陈川小声说:“你抓我是为了掐死我对吧,如果是你这样,你成功了。”
乔落本能地心一跳,无视掉,凶巴巴地瞪他眼,没好气地说:“下回掐你脖子。”
陈川笑了笑,反手一瘫,“随时欢迎。”
服了。
他脸皮怎么这么让人难以置信。
乔落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下,陈川表情微变,嘴角抽搐下,对着她竖起大拇指。
“乔小狗,你可真是太棒了。”
乔落眼神轻飘飘地觑他,随即转开,一副“我就这样你怎么着吧”的冷漠嚣张。
陈川又笑了笑,胳膊肘一拐,伸着手去揉了揉腰侧的肉,张开手臂长了个大大的懒腰,漆黑的眸子懒洋洋地望着前方,双腿委屈地撑地敞开。
能怎么着。
不怎么着呗-
洛城的秋在十一假期结束的那一个月内急剧加深,没香两天的桂花随着时间悄然溜走,迫不及待的冬慢慢伸出爪子。
十一月初,路边种植的梧桐树叶有了发黄的迹象,风不再温柔,乔落穿上稍厚的外套,剪短的头发现在可以扎起来了。
这几天西北老风吹起来就没完没了,好多人都开始感冒,到周五这天早上五点多,赵明让不幸中招,一路上打了无数个喷嚏。
天未亮,雾蒙蒙的前路,车大灯扫亮一片,时不时碰上上学的学生,他坐在后面,脸色一般,有气无力地缩在车椅上,“哥们姐们,我心里慌慌的,说不上来的难受,是不是发烧了啊?”
徐美好开着刚上手的新二手面包车,心情不错,跟何必言都往后扭扭头。
乔落也伸头看过去一眼。
边上的陈川探身过去,抬手拍他脑门上按了按,又摸了摸自己的。
“没发烧。”
“没睡好吧。”
他收了手。
赵明让难得不欢窜,靠着椅背呵呵哒哒个不停。
到学校门口,徐美好跟何必言说:“老何,你今天瞅着点他,去校医务室量个体温。”
何必言:“放心。”
等进入学校里边,他们四个要分开,陈川看趴在何必言身上病恹恹的赵明让,叮嘱道:“有事及时打电话,不行就请个假。”
“知道了,我看着他点,等会儿领他去医务室。”
说完,四人原地该向左的向左,该向右的向右,没一会全都消失在人群中。
“老师求求你,慢点扎,我害怕啊啊啊啊!”赵明让看见那银晃晃的针头就开始浑身发抖,这是打小的毛病,怵所有的针,控制不住时会嗷嚎出声。
何必言看他动作是想跑,眼疾手快地摁回去。
赵明让:“嗷——”
临近校门口那边有家校内小卖部,全木构造,破破烂烂又恰到好处,灯光格外晦涩,它旁边就是校医务室。陈川推着乔落,左手上挂着在校门旁买的热烤红薯、糖炒板栗,乔落则是抱着一些零食跟喝的。
两人马上要进到医务室。
可以说是在百米内,所有人都被迫听了一阵凄厉凄惨的惨叫。
连乔落都被赵明让喊的猛一颤,头顶上方传来陈川嗓子里的闷笑,“我真服了他了。”
一进去,赵明让就躺在床上,“吓死我了!疼死我了!”
何必言坐在旁边,满脸黑线,一脸特想上手堵住他的嘴的表情。
陈川拎起乔落怀里的东西扔到赵明让腿上,“你是发烧了不是傻逼了,别喊了。”
“我的救命稻草!”赵明让挣扎着起来,抱住那袋子零食,闻着烤红薯的香味感觉活过来了,“谢谢你啊乔落同鞋!”
陈川扫他眼,“我呢?”
“啊?”赵明让故意上看下看就不看他,幼稚没边了。
何必言站起来搬着他的脑袋转到陈川所在位置,“给你两毛钱看清楚点。”
赵明让乐呵呵地笑了个没完。
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乔落放下心,看来身体没什么大事,就是流行性感冒引起的发热。
等退烧应该就没事了,她正想着。
医务室的门又被推开,赵明让正摇晃着脑袋要摆脱何必言的手,冷不丁地撞见他班主任宋学那张黑脸,看老宋急切的模样。
他惊得打了个嗝,哎呦一声,没想到老骂他的班主任这么在乎他的死活,心里顿时感动得不行,摆着手说:“老宋,你咋来了?我没事啊,退个烧就行了。”
淡淡的药味弥漫,乔落看过去,敏锐地感知到这个老师的神色不对劲。
宋学先走过去跟医务室老师说了几句,医务室老师站起来往外走了。
医务室跟旁边小卖部一样木质结构,灰蒙蒙的灯光倾泻下来,何必言站在旁边,和赵明让对视一眼,不知道什么情况,都是一头雾水。
他最近没干啥坏事啊,赵明让挠挠脑壳,“老宋,咋了又?我最近挺……”
“你们几个也先出去吧,”宋学打断他的话。
何必言察觉不一样,立马说:“老师,我们几个是从小一块长大,穿一条裤子,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要是骂他,我们就退了。”
赵明让给他一巴掌,“没义气!”
“这样啊,”宋学表情有些微妙,“赵明让,你这会儿身体怎么样?”
“啊,”赵明让一脸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回答:“烧正在退,退了就好了。”
“行,那老师有个事跟你说,正好你好朋友们都在,你冷静点。”
“啥事啊老师,你,你整的我都害怕了。”
宋学走过去,一手拉住他插着针的手,在赵明让懵逼的眼神中说:“你爸出事了,这会儿在医院抢救。”
话音未落,乔落就不可置信地抬头。
陈川猛跟何必言对视一眼,顾不上老师在掏出电话就要给徐美好打电话,对方比他快了秒。
按下接听,徐美好着急的声传来。
“小川,我马上到你们校门口,赵叔出事了,队里通知了明明班主任,你赶紧过去看看!”
这会儿是第二节大课间下课,校园里闹哄哄的,赵明让脸上灿烂的笑缓僵在脸上,耳畔鸣阵阵,有点反应不过来,愣着迟了半分钟,想笑笑不出来,只好拧着奇怪的脸问:“老宋,你说啥呢?你刚逗我玩是不是?”
赵明让还是想笑,但笑不出来,死盯着宋学为难严肃的目光,神情恍惚一变,头好像更晕乎,虚晃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拔针。
宋学猛拽住他,朝外喊声:“老刘!快来拔针!”
【作者有话说】
偷摸更个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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