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第21章
后门,赵明让带着耳机听杰克逊,摇头晃脑地在结冰的地面蹦着太空步,一进来,飘两眼气氛,立马把耳机拔了。
不用猜,他就知道咋回事。
刚赵磊在家,他没机会出来。
他爹逮住他就是骂骂咧咧地让他学习。
人一去队里办案,他立马溜出来了。
副食店内,没人说话,直到何必语不哭了,红着脸不停打哭嗝,鹌鹑了十多分钟才去和陈渝玩。
宋书梅眼里带着怜惜,缓许久,最后被陈川推上去休息。
“老何,来来。”
赵明让上去勾他的脖子给人按到椅子上。
“笑一笑十年少。”
身体逐渐回温,何必言冷静多了,拍开赵明让坐到椅子上。
陈川拿了点吃的扔过去。
“中午吃火锅。”
赵明让头一扬,“好啊好啊!”
“打会牌?”他喊完,去看乔落,“乔落,斗地主会不?”
乔落回过神,沉默了下。
她摇头。
赵明让:“那你会什么?”
她以前没什么娱乐活动,乔落思索完,慢慢开口,“什么都不会。”
长时间不说话,一开口嗓子有点哑。
她不是很习惯。
“我去!”赵明让瞅外星人一样,“合着你们大城市的人没娱乐活动啊?”
徐美好起身,对着他的后脑勺一巴掌。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务正业?”
赵明让立马反抗说:“谁不务正业了!?我老务了行不行!”
“行行行。”
她给他头搡走,从玻璃柜上的糖罐里拿出个草莓味的棒棒糖塞给何必言。
“吃点甜的,生活就不苦了。”
淡淡的香气弥进呼吸,何必言缓缓垂眸,便前的眼珠子为动,眼皮鼓极其轻微的掀动顺着她从他手边皮肤离开的方向滑行。
过了几秒,他点头:“嗯。”
“玩吧你们。”
徐美好去后厨房帮陈川。
乔落目光追着她背影几秒,低下。
一转头,赵明让看见何必言扒拉出他的卷子开始写,他大吼一声,趴在桌子上,“嗳,你们一个一个都好无聊啊。”
何必言给他写了两道题推过去,“写不出来就不许吃饭。”
赵明让幽怨地看着他,“老何,小心你今晚床头坐女鬼。”
何必言笔尖不停,“再加三道。”
赵明让:“……算你狠!”
乔落眼里划过一丝笑,掠过那些被解开的题,静静地转走去看外面偶尔路过的行人。
每个人似乎都在匆匆忙忙的赶路,过着浑浑沌沌的人生,却想方设法地想淌出一条清醒或正常的路。
那么她呢。
巨大的迷茫和无措倾巢般笼罩过来,乔落眼睑微垂,落在膝盖上,指尖上,隐隐发烧的肩膀上,伤口会结疤,那人生呢?
过去的梦想掩埋在残垣下。
而现在。
她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走-
午饭火锅简单好做,陈川弄的鸳鸯锅。
辣的以排骨做汤底,不辣的以菌类为主。
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谈天论地,其中赵明让叫唤的最大声。
“我以后肯定会离开这。”
他拍着胸脯说,问其他人:“你们呢?打算去哪啊?咱们别分开啊,一定得在一块。”
宋书梅没下来吃,陈川给她做了清淡的营养餐,顺带两个小孩儿的。
楼下就他们几个年轻人。
徐美好夹了筷子牛肉放进何必言碗里,抬头说:“那要是我们都还呆在洛城呢?”
赵明让一脸受惊:“……靠,你们有没有点追求?”
旁边,何必言默不作声地把牛肉吃掉,不由自主地去看徐美好的筷子。
可惜没再落在他碗里。
鸳鸯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水泡,鲜香麻辣的味满屋子都是,玻璃上升起雾气。赵明让在那畅想未来,激动不已。
帘子掀开,进来个小孩儿买盐,陈川起身去找钱。
人走了,他坐下给乔落夹了一筷子羊肉,青菜,看她避开菠菜。
筷子尖碰下碗边。
“别挑食啊。”
乔落讨厌菠菜甜腻腻的后味,不搭理他也不吃,视线定在香菜碗里。
突然福至心灵,她拿起来,趁陈川喝水的间隙倒在他碗里。
回了他一句。
“别挑食。”
最讨厌香菜者陈川:“……”
徐美好笑出声,“该,你是真该。”
赵明让哈哈大笑,“看不出来,乔落你还有点冷幽默啊。”
何必言也笑了起来,爽朗的样子没那么阴沉了。
不知道他们乐什么。
发丝掩盖的事实耳朵在发热,乔落尴尬地埋下头只吃不语。
吃过饭,午后的副食店进入一天中最平淡的时候,陈川进了不少礼盒和鸡蛋、牛奶等。
毕竟过两天过年走亲戚的人多,销量大,方便卖。
徐美好喊着去市场买点东西,陈川摆手拒绝:“我就不去了,下午刘海儿来送货。”
“成,你一个人行不?”
“没事儿。”
徐美好垂头看乔落。
“跟我们一块去?”
乔落摇头,“冷,不去了。”
“行,”徐美好看向另外几个,“那我们一块去。”
赵明让兴致勃勃,何必言更不会说不去,陈川去给陈渝穿好衣服,下来后,去后院,他敲了几下徐美好地房门。
“进。”
徐美好正戴围巾,“要捎啥?”
陈川递给她一个信封,“给她们买点新衣服。”
徐美好顿住,“你呢?”
“我不缺,”陈川神色如常,“别花你的钱。”
徐美好看着停在半空的信封,大有种她不收就不行的意思。
“成吧。”
她接过去。
“那乔落的一块?”
陈川低声说:“嗯,给她们去店里买好点的。正常码就行。”
他出了屋,风卷着雪花坠。
大雪天的天色算不上多好,灰蒙蒙地笼着县城,徐美好静静地望着陈川的背影。
年纪不大,却承担很多。
她都快记不清楚过去的陈川是什么样了。
一高算洛城目前最好的高中了,何必言、赵明让和陈川去年都考上了。
她忍不住感叹,似乎一从初中毕业,他们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迅速地生长。
快到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一高开学军训还没结束,陈川周末回来,正碰上宋书梅晕倒。
送到医院一检查,所有人都不愿意发生的事又发生了。
没办法,这个家需要支撑。
那时候,陈川有两天没去学校,第三天就去办了休学,他其实不是个多听话的人。
小时候天天和赵明让何必言作天作地,也算是这片出了名的“三剑客”。
但她很久没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癔症了好一会儿,她轻叹口气,朝前喊声等她的那几个人。
四五个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副食店,在路上打打闹闹地走。
他们刚走没十分钟,副食店门前停下一辆半大的货车,开车送货的刘海儿人如其名留了个齐刘海,个子不高,但长得格外的壮,说话结结巴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他一眼也不敢看乔落,跟着陈川进进出出,等卸完最后一箱。
“弄,弄好了。我,我走了。”
陈川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扔给他一瓶营养快线,“谢了。”
“不,,不客气。”
刘海儿开着他的送货车慢吞吞离开。
乔落全程都坐在玻璃柜看着他们,视线落在陈川推上胳膊肘的袖子。
那一截小臂结实有力。
她轻轻挪走视线。
转了好长时间,又去盯着柜台里的烟-
十二点快一点,外头下起小雪粒,陈川坐在柜台轮椅旁的木椅子上,两条长腿委屈地支在狭窄的空间,其中一支腿踩在旧恨斑斑的啤酒箱子上。
他斜着头看乔落,一层薄光落在发上。
“你上去午睡会儿?”
乔落不太想说话,她轻微地摇头。
这会儿店里彻底安静下来,就剩下他们俩,宋书梅在楼上休息。
虽然一直在化疗,稳定病情,但是病痛的折磨并不会少。
“也不上厕所?”陈川微微笑,“搁着修仙入定呢?”
乔落瞅他眼,“有病,我修你啊。”
“这么厉害啊?”
男生懒洋洋地笑,但不是什么好笑,带着嘲笑的意思。
“哪有你厉害。”
“啧,给你牛的。”
“…脑子有病。”
乔落懒得跟他进行废话交流,干脆转回头,不再理他。
“上去歇歇呗。”
陈川伸手戳戳她的肩。
乔落不理,他就颇有节奏地持续戳。
终于,她不耐烦拂掉他的手,“不去。”
“你撵我上去干嘛,不是你让我下来的?”
“你这人咋个嫩不听劝呢?”陈川又戳她,嘴里操着口本地话,“你在这,耽误我抽烟。”
乔落看他,愤愤地凝视几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说:“抽烟死的早。”
一生气就炸毛。
脸颊上长了肉,可爱多了。
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养了。
陈川不躲不闪地看着她,略长的发丝遮住些许的眼,下颚弧线优越,眼尾偏长。每天忙碌店内店外难免睡眠不足,眼圈带着淡淡的乌色,平添几分颓气。
莫名地帅。
丧气的帅。
乔落脑海里冒出这么两句话,立马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光速驱散这可怕的想法。然后就看见陈川单手托住下巴,嘴角放出抹疏懒的浅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啊,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必定长命百岁。”
乔落佩服他的厚脸皮,她阴着脸说:“也是,祸害活千年。”
陈川拉长嗓子“啊”了声,稍微坐直一点,微弓着背往后,手臂随意搭在她肩膀上,一副“咱俩好兄弟”的姿态。
“彼此彼此,咱俩大哥不说二弟。”
“……”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指尖勾了下袖子,脸上扯出个寒意十足的笑:“起开,看见你就烦。”
言下之意,送我上去。
陈川低笑一声,没收胳膊,反而一用力来了个锁喉给人摁到跟前。
乔落使劲挣扎,但她目前那点力气对上陈川压根不够看。
“伺候你这么久,喊声哥呗。”
乔落止住动作,想起前两天看见的身份证。
她微抬着下巴,眼里带着轻蔑,冷郁的脸上泛起高高在上的意味。
“错了,”她扯住脖子上的手腕,“我比你大1个月零22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字眼却咬得重,激的陈川微眯起眸。
“要喊,也得你喊我姐啊,弟弟。”
乔落在陈川难得愣神的瞬间,甩开他的胳膊,冷冷说:“继续伺候姐姐吧,弟弟。”
没料到这出,陈川潜意识觉得他比乔落大,他只愣了片刻,随后用被甩走的手托住下巴,缓缓点头,嘴角上翘,坦然且淡定:“姐姐,你行行好,可怜可怜你帅气迷人的弟弟呗。”
“……”
真想骂一句“操”。
乔落差点绷不住表情,耳根子烧的同时,她眼神嫌弃地瞪他。
“自恋过头是毛病,我要睡觉了。”
“乔落,”陈川摊摊手,突然俯来凑近她,眼皮上那道褶子上扬,“你脸红了。”
心口一跳,乔落头慢慢往后挪,冷白玉似的脸寒若霜般,一巴掌打他脑门上。
“你是不是有病?”
“梦话怎么这么多?”
外头西北风渐浓起来,徐美好几人正从砸脸的雪粒子中中走来。
“哎呦,凶死了,”陈川差不多就收,再闹乔落非得咬死他不行,单手在烟盒里摸了根烟想叼在嘴里解瘾又收起来,起身站起来,一冷脸就显得吊吊的,声音寡淡,“我抱你了。”
抽货。
乔落身体悬空而起,手臂也不揽他,浑身冒着火气由他抱着。
徐美好掀开帘子进来,打眼就知道陈川又招惹人家了,语气填染些无奈,“刚买了新压的玉米桶和米球球,来点啊?”
她顺手指挥提着大包小包的何必言,赵明让。
“你俩去,东西和轮椅一块抬上去。”
又转头看何必语。
“你和陈渝上去玩,睡会午觉,顺便把吃的也都拎上去。”
第22章 Dec.
◎冬◎
第22章
到了楼上,乔落被陈川放在紧跟其后的轮椅上,她正打算滑着去厕所。
宋书梅放下织毛衣的手,轻柔地问她:“宋姨跟你一块?”
她现在一个人虽然可以上厕所,但有点危险。
不过前几天,陈川又在找人厕所加了两个更近的扶手,方便了很多。
乔落也不想这事儿上一直麻烦他人,毕竟挺难接受的。
“不用了。我现在可以。”
她说。
宋书梅点头,看着乔落进去,也没再织毛衣,而是注意着厕所的情况。
陈川接过何必言手里的袋子放在沙发上,“妈,给买了新衣服。”
宋书梅张嘴想说不用,但不想抚了陈川的好意,她只好说:“那我试试。”
袋子里是一件暗红色的长款羽绒服。
宋书梅身高一米六八,穿上到小腿,衬得她气色都好了。
“好看!!哇哇哇!宋姨真是宝刀未老!”赵明让叽叽喳喳地蹭过去。
“瞎说,我都老了,”宋书梅摸了摸赵明让的头,她看着陈川,“给自己买了吗?”
陈川点头,“买了。”
说谎都不打草稿,那袋子里哪有男装,宋书梅心里难受了阵,脸上没表现出来,“那就好。我去屋里照照镜子。”
她一转身,眼睛就红了。
何必言瞅着陈川一动不动地望着宋书梅的日渐消瘦的背影,他还记得去年军训他们仨逃课的场景,在河边上诉说理想中的未来,嘻嘻哈哈的闹腾,现在总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抬手轻拍他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陈川懒散地支起脖子,勾住赵明让的脖子。
“来,喊声川哥,初一给你发红包。”
赵明让立马变狗腿子,清了清嗓子:“哎呀,Whoisthis?哦豁,这不我川哥吗!”
何必言被他逗笑:“lackey。”
赵明让:“你说why?”
何必言:“你猜。”
“靠,”赵明让跳起来打他,“你才马屁精!”
听着他们吵,陈川放松了肩,拿出陈渝的粉色短袄挂起来。
袋子里还有件浅绿色的羽绒服,是乔落的。
非常有生气的颜色。
在灰冷的冬天一扫沉闷-
厕所里,乔落费劲地上了个厕所,望着那抹红沉默了很久。
她出事儿以后就没再来月经。
可能是这段时间吃的好了,心情和心理状态也比之前强,所以它就来了。
也没个警示,这么突然。
她听着外头宋书梅去屋里照镜子,一摸口袋。
习惯了,最近身上都没带手机。
乔落脸色有点黑,僵硬了好一会儿,她拽些纸先挡一下。
拧开门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就剩下一人。
乔落对上陈川的侧影,窗外的光发白,跳进来聚拢在他周身,不知道在想什么,头仰在沙发上,有几分寂寥,更多的是冷淡。
这样的他和平时总有区别。
她莫名其妙地心口发堵。
陈川嘴里含着烟过瘾,后脑勺蹭着沙发转过,见乔落没什么事的出来,长腿一用力站起来。
背着光,虚化了面容,他眼皮微沉,语气淡淡。
“刚让美好姐给你买了件新衣服,我们这习俗,大年初一穿新衣。”
“试试大小?不合适去调换。”
乔落视线往下落,定在那件浅绿色的羽绒服上,价格不贵,应该在两三百左右。
大小的话,应该差不多。
她抿唇,“等下。”
宋书梅没在,她不知道楼上卫生巾存放的位置,推着轮椅回房间,只能跟徐美好说一声。
拿起手机,乔落发了条短信过去。
:美好姐,我来月经了,可以帮我拿包卫生巾送上来吗?
那边秒回。
:我马上上来。
:谢谢。
没到一分钟,徐美好就冲上来,陈川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店里有事儿?”
徐美好没说,只说:“衣服我给她试,你去熬点红糖姜茶。”
这话一出,陈川就明白怎么回事,他轻点下头,转身下楼。
徐美好敲开乔落的门,进去,轻轻笑:“我都寻思过完年去给你找点偏方调理一下了,现在可算是来了,不然对你身体不好,我帮你换洗一下吧?”
乔落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情,涩的唇间发苦,她垂下眼:“麻烦了。”
她们刚出来,宋书梅也开门了。
她看着像是哭过了,徐美好没问,只说了她要做什么。
“我来吧,你去忙你的,别一会错过生意了。”
“那我先下去了,有事叫我。”
进了洗手间,乔落自己撑着扶手坐到椅子上。
宋书梅把轮椅推出去,开热水帮她洗完澡,换上新的内衣、睡衣和卫生垫。
“小落,有什么不舒服,你直接敲我门进来,”她捏了捏乔落热烘烘的脸蛋,打开吹风机。
呼呼隆隆的声音和热烫的风飞来,抚摸头发的手粗糙又温柔,乔落脸上的神色不多,身体里的羞耻和焦虑却在疯长。
她甚至希望别来大姨妈了。
对于她现在的状态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宋书梅和陈川都是心思细腻的人,一眼看出乔落的想法,吃干头发后。她蹲下来,眼睛柔和,轻摸她侧脸的发,“小落,这是女孩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起床,上床,洗澡,上厕所,等熟悉了后换卫生巾就更不再话下了,所以,不要怕,也不要责怪自己。”
乔落静静地看她,内里情绪几经起转,最后化成一句极淡的“嗯”和一句“谢谢宋姨”。
“不客气,”宋书梅把轮椅拽进来,等她坐上去就推回乔落的房间。
宋书梅又去拿着衣服给她试了试。
她皮肤白,什么颜色都搭,这颜色格外鲜亮,乍一看跟个小竹笋似的。
宋书梅夸她:“好看,漂亮。”
乔落顺了顺袖子,慢吞吞地说:“谢谢。”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个颜色,太亮了,显得她人生太黑暗。
但她不想拒绝他们的好意。
“我帮你挂起来,初一穿。”
“好。”
这一趟下来,宋书梅脸色很差,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便回房间休息-
昏暗的房间剩下乔落一个人坐着,浅浅的热闹越过窗户闯进来。
弱小的光影停在手上,浅薄的手背皮下青紫色血管微微凸起,那么脆弱,那么纤细,好在指甲长好了,没那么丑陋了。
她慢慢地低头,手指捏了捏空荡荡的裤管几秒,用手心捂住眼睛。
没哭,就是累。
缓了半响,乔落放下手,这才发现桌子上放着的个白色矮个保温杯。
乔落动作迟缓地推着轮椅过去,拧开盖子。
红糖的甜腻和姜的辛辣一块飘出来。
肯定是陈川熬的。
她轻举起手,指尖碰了下保温杯旁边的橘子味棒棒糖。
照例,糖棍上缠着张小纸条。
她不禁有点好奇,陈川私底下到底弄了多少这样的棒棒糖。
拉开抽屉,拿出铁盒,乔落扣着边沿打开,里面放了三根糖棍和三张小纸条。
她撕开第四张小纸条:哈哈^^
“……”
有病?
乔落皱眉,冷笑了笑。
sb吧。
她在心里骂了阵陈川,暴力合上盖子,扔进抽屉里。
刚要去床边,楼下副食店门口响起“叮—叮—”的自行车打铃声。
不止一辆,起码得五六辆。
乔落挪动轮椅,掀开点窗户,木然地往下看。
雪中,一群打扮神神经经,流里流气的男生腿支在地上,从上往下眺去,张扬又傻b。
打头的平头男生从车子上窜上去,不知道朝店内指着谁,恶狠狠地说。
“老子说了再见抽死你孙子!”
紧接着,一声淡嗤。
“你抽个试试。”
陈川那极有辨识度的声音。
冷冷淡淡,却莫名其妙震得乔落耳朵发麻。
那低调的嚣张是她没见过的陈川,是被时间埋进深处成为过去的陈川。
“靠,有本事你来啊——”赵明让叫嚣的声炸开,“上我们学校欺负我们的人,给你脸了!”
乔落盯着楼下那些傻叉男生们,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是赵明让放假那天的事儿。
见义勇为变成挨了一巴掌。
幸亏这些人理智未失,保留着基础知识——都知道这是家里头,外头的事儿不往家里带是道上最基本的规矩。
所以为首的那平头控制住火气,冷沉沉地撂下一句:“有本事明天溜冰场见!”
“谁不来谁孙子!”
说完,他特夸张地猛一挥手,那群人吵吵闹闹地骑上车跟着他走了。
乔落:“……”
搞传销似的-
楼下。
陈川肩抵在门框上,狭长的眼里带着还未收敛的戾气,轻斜着头看张牙舞爪的赵明让。
“我靠,捂我嘴干嘛!!!还孙子!?放开我!我要锤死他们!让他们看看谁是谁孙子!”
徐美好和何必言无奈地一人一边拽住赵明让疯狂挥舞的手臂。
何必言轻飘飘地一句话落下:“你想你爹亲手把你抓进去?”
赵明让一顿,动作幅度慢慢小些,越来越小,最后无力地低垂。
他像个被霜打的皱巴茄子。
“我哪知道还会再遇上他们啊……都知道门了,回头再来闹咋办?”
“他们不敢,”陈川扯嘴角,“没那个胆子。”
虽然不敢直接上门。
但会特难缠,时不时来骚扰骚扰。
“你们可别去啊明天,”徐美好瞬间明白他们会干什么,“明天我处理。”
末了,她又加两句。
“马上过年了!”
“都安生点!”
陈川不作声,掀开眼皮,气势没那么锋利了,没所谓的往后走。
他把烧好的热水灌进热水袋,拎着上楼了。
敲了敲乔落紧闭的房门。
“进。”
清清淡淡的调。
门一开,雪色的光蔓延,乔落抬起眼皮,门口的人的轮廓是朦胧的白色,他逆着光进来,热水袋落到她身上。
“暖肚子。”
他言简意赅。
乔落仰头看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陈川,你蹲下。”
陈川眉头动了下,不解但蹲下了。
“有事儿?”
“你刚什么表情跟那些人说话?”
“?”
乔落盯着他,锐利但惯性散漫的线条凌厉分明,陈川是个很耐看的人,头发偏长,不算整齐,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好奇。
她迟疑两秒,反应过来刚说了什么。
脑子嗡的一下懵了,心里不停的滚动词条:疯疯疯了吧。
她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说:“哦,没事,你走吧,我要睡了。”
暗光下,陈川蹲姿也跟好多人不一样,背打得不算直,松散的撑着肩,手臂搭在膝盖上,看着特有感觉。
他望着她歪了歪头,一扯唇,“看不出来,老板你还有这癖好啊。”
乔落脸色霎时冷了。
“出去。”
“不看了?”
陈川慢声笑。
乔落脸愈发冷:“不看。”
声音刚落,眼前的人忽然站起来,浓烈的影子朝她扑过来。
乔落一愣。
他两条手臂懒懒地支在轮椅推手上,半耷拉着眼皮看她,眉目冷沉,情绪极少,表情冷冽,不善桀骜的气息特足,下三白多的眼睛,不笑时有种独特的凶狠,但他并不是一贯冷脸,而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劲儿,戾气深重的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乔落猛地一紧张。
比她想象中压迫感更强烈。
视线胶着。
游荡的时间仿佛变得不复存在,气氛似乎凝成不透风的雾,将他们遮掩的一干二净。
“乔落。”
陈川喊她的名字,和刚一模一样的腔调。
乔落藏起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下,呼吸小幅度下降。
她睫毛微动,一张脸寒沉的和他不相上下。
他倏然笑了,硬朗的眉骨变得柔和了许多,“你脸又红了。”
【作者有话说】
我愿称陈川为“狗爹系”。
第23章 Dec.
◎冬◎
第23章
想过很多次轮椅攻击。
乔落是第一次实行,在陈川说去那句话的第一秒。
她几乎是本能地动作。
手抓住轮椅,猛地后退,在陈川微微愣神的瞬间,她快速上前。
“操……”陈川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双腿下意识叉开,手撑在乔落肩上。
一高一低的两人僵持下来。
乔落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搡到轮椅上,时间似乎凝固了很多。
她慢慢掀起眼皮。
陈川静静看了她两秒。
“牛啊。”
非常衷心的夸赞。
乔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凶的不行。
陈川没敢松手,就这么撑着她,用打个商量的语气说:“我放手,你也放手,算咱俩扯平。”
乔落沉默。
陈川未动,盯着她不动也不作声了。
空气中似乎有较劲的气焰正在无声地燃烧。
确实,这么对峙下去不是办法。乔落脸色难看,冷了半晌,她轻轻点头。
陈川谨慎地盯着她,双臂往回一收,迅速撤退到门口,右手握住门锁,左手揣在兜里,半耷着眼皮,扯出个浅薄的微笑。
“老板,你怎么还恼羞成怒呢?”
话音落。
“砰—”
房门关上了。
乔落:“……”
真服了。
刚才就应该乘胜追击撞死他。
良久,她深吸口气,什么都不想想了,转动轮椅,动作中带着气呼呼的力气喝了保温杯里的红糖姜茶,慢慢挪到床上,躺下去。
扫一眼轮椅上扔着的热水袋。
sb。
陈川大sb。
乔落闭上眼,小腹一阵抽疼,她又睁开眼,脸色更难看了。
几秒过去,被窝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
速度极快地拿起热水袋。
乔落肩颈放松,柔软的头发撒满枕头,她连翻身都困难,尝试睡觉失败,干脆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打开未读短信。
很多。
学校的老师,过去的同学,冷漠的亲戚,以及看她不顺眼的对手,比赛中没拿到名次的选手。
有关心的,也有嘲讽的。
乔家的事儿太大了,身为名人大企业,在外本身就受到诸多方关注,没能捂住的信息在电视、报纸上大肆报道,而案件本身已经可以说是广港近年来破获的最大毒品案件之一。
乔落有很长时间没点开看了。
她一条一条翻过去,停在一个陌生号码上。
:活该。
诸如此类的言语不少,但这两个字最多,乔落按住翻盖关上手机。
她望着天花板,刻意无视的记忆张牙舞爪地撕扯着神经。
有时。
她还是忍不住去期许着薄弱的希望,去虚假的概括着这就是噩梦一场。
如果是这样。
那该多好-
距离除夕还有一天。
也是那群小青年和陈川他们约架的第二天,徐美好打电话问了一下。
那群人sb还真没开玩笑,真去喊了一群人聚集在溜冰场。
她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可不好办了。
这群人属于难缠的那类,跟狗皮膏药一样。
“领头的你认识不?”徐美好对那头的人说,声音依旧清清温温,“没多大个事儿,论起来他们进学校没闹出事是对他们好。但凡闹出来,那不得去局子蹲着过除夕啊。”
她轻叹口气:“也是点背,哪想到又碰上了。”
“小虎?”
徐美好想了一下,“大虎的弟弟?”
手机那头的女孩打个哈欠,声音含着浓重的睡意:“嗯,是他。你还记得不?三年前追你追你特紧的那个,天天头发抹油抹的跟个落水鬼似的。最后堵你上班路上,被你家那仨弟弟套麻袋教训了一顿。说起来,这仨打小都赖,现在还能扯上关系,也是缘分。”
“缘分个鬼,能放一块比不?”
徐美好没想到这事儿这么麻烦,在心里念了一句冤家路窄。
那头哈哈大笑,“安拉,我先找人说道说道把年过了。那个大虎现在在西关里头开了个修车店,也算是回到正途,估摸着不会让他弟弟这么抽下去。”
徐美好笑了笑,“谢了。”
“客气啊!”
电话挂断,她发了会呆,才继续学习美甲,光给人办卡不太行。
美甲如今在小县城店不多,算一门手艺。
毕竟技多不压身。
玻璃柜台后,乔落听了个全程,眼皮动了动,往后院的厨房飘。
陈川在厨房,菜板上剁饺子馅声砰砰不断。
仔细听,还能发现前面人家也在剁饺子馅,一个节奏。
明天就除夕了。
这将是在北方过的第一个春节。
乔落刚垂下眸,徐美好搬着椅子过来了。她趴在桌子上,朝她笑得灿烂。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乔落,”徐美好见她看过来,“我帮你涂个指甲吧?当给姐练练手。”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拜托了。”
乔落抿紧唇,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去。
徐美好马上去搬工具,乔落看她认真的模样,余光扫见陈川的影子。
“美好姐,”她淡声说,“多找几人练练效果会更好。”
徐美好仰头,正巧赵明让、何必言两人一人提了一个袋子进来。
她微微一笑,“来了啊,真是巧。”
这奇怪了。
赵明让和何必言对视一眼,前者跨进门的脚还没落下就想退。
徐美好笑得更柔和了,看着何必言眨眨眼,“拉住他,帮姐点忙。”
何必言动作比反应快,一把把马上离开的赵明让扯进来摁在椅子上。
赵明让吱哇乱叫:“我靠,老何你瞎啊!连乔落都躲不过,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何必言不语,安静地等着。
气得赵明让脑门一阵阵发疼,干脆放弃挣扎,仰天长啸:“算了,随便吧。”
乔落脸上表情不多,如果陈川在,就能发现她挺开心的。
有种阴谋得逞的隐秘快乐。
所以陈川忙完进来时,对上了三张笑脸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定在后门,双手插兜,抬着下巴,冷漠地和他们对视。
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傻子才看不出什么情况。
陈川“啧”了声,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快且沉的脚步声。何赵一人拽他一只胳膊,压犯人一样给他弄回来。
“小川,支持一下姐的事业嘛。”
徐美好朝他伸手,指甲上明闪闪发光。
“人乔落都做了,你不做不合群吧?”
陈川闻言侧个头看乔落,看见她手指甲上一层薄薄的粉。
这颜色显得她皮肤更白了。
她的手本来就细长,骨节也不短,骨感又重。
俩字:漂亮。
他又去看了赵明让和何必言的,只做了右手,赵绿何红,就一个字:丑。
“相信姐的技术,”徐美好接住他懒洋洋伸来的手,听到男生说,“黑的。”
徐美好拿黄色的手一顿,拎起旁边的黑色。
赵明让立马大叫,“凭什么他可以选颜色!!!”
“凭我打不过他。”
徐美好说。
赵明让:“……”
他也打不过。
三个人里陈川武力第一,第二老何,第三才是他。
失策了,乔落想。
陈川跟他们一样涂了个左手,没有想象中的丑,反而有种诡异的美感。
美在手的修长,骨节骨头的形状,黑色反而衬得他朋克风。
他今穿了个灰白杂线圆领毛衣,脸上表情寡淡,嘴角极浅的弧度,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时不时用眼神佻她一下。
明显的,知道是她把他们拉下水。
乔落装没发现。
玻璃外白茫茫,屋子里热乎乎,他那模样有少年的恣肆,也有蓬勃的生机。
让人讨厌又不讨厌。
她忍不住气结,干脆去看外头。
宋书梅中途下来了一趟,看他们几个人围在一块研究美甲,笑了笑又上去。
等到徐美好大功告成,她满意地笑了,“姐赚钱了忘不了你们几个。”
赵明让:“……凭什么他的看上去还挺帅。”
徐美好瞅他:“谁让你一到冬天手就变红短萝卜?”
赵明让:)
何必言慢慢地低眸,望着指甲上的红,想着刚徐美好认真时的样子。
睫毛顺从地弯垂,随她着眨眼煽动,涂了口红的唇像烈焰。
他掏出手机,用卡2发了一条短信。
:除夕没空,今天可以。
徐美好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震,她指使赵明让拿过来,飘了一眼。
赵明让好奇地问:“谁啊?”
“游戏好友。”
徐美好给对方回了个:哦了-
今天中午赵何都没留下吃饭,等人走了,陈川上楼发现楼梯栏杆上挂着两个袋子。
他拎过来看。
白袋子里面是条黑牛仔裤子,和一张小纸条。
:川,新年快乐,何留。
黑袋子里是双鞋,同上。
:哥只是个传说,你不要迷恋哥。
过去好几分钟,陈川都站在那没动,高高瘦瘦的身影浸在黑暗中。
他提着袋子的手用力收紧,手背上的青色筋脉高高鼓起。
徐美好慢走过来,“呦,巧了,那也不多我这一件了。”
她把袋子给他。
“咱们这过新年穿新衣老传统,你咋的都不听老人言呢?”
陈川停了一秒,没矫情,“谢了,三位。”
徐美好拿出烟盒,含嘴里一根烟,慢慢说:“说实在的,小川,该说谢的人是我。如果没有你们去救我,没有宋姨收留我,我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这里就是我的家,”她点燃烟,“你就是我弟弟。”
陈川用气音笑了下,“谢了,姐。”
徐美好打个颤,“矫情差不多了,赶紧滚吧。”
“你跟乔落怎么了?”她走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看他,“她以前可是理你的。”
陈川微顿,“被我气着了。”
徐美好冷笑:“我就知道。”
她没再停留,直接走了。
天空开始飘雪,楼梯道是冷的却很热。
陈川望着她的背影,提着三个袋子站在原地很长时间-
临近傍晚,这两天各家各户都亮灯早,副食店忙完一阵陷入冷寂。
早早吃完晚饭,宋书梅带着陈渝在楼上看电视。
徐美好偷懒去网吧打游戏。
赵明让蹭的晚饭第三碗饭还没添上就被他爹薅走,何必言也回去帮张敏干活。
店内冷清,平淡,就剩下两个人。
“嗳,”陈川洗澡换了身衣服,黑毛衣,运动裤,一手插兜,靠在柜台边上,歪着头看一整天对他都冷若冰霜的女孩,“真不跟我说话了?”
昨天轮椅创完他,到现在乔落都没跟他说话。
一场无声的冷战在蔓延。
乔落眼皮都没动,继续算着今天的销量,在本子上写字。
她的字很规矩,秀气,清淡,和她这个人一样,还有股坚韧。
陈川又碰了个冷壁,转身去上货架的货。
他也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今天私底下不止徐美好发现,宋书梅也问了他。
从货架旁探头,陈川瞅眼柜台后高冷的侧影。
过了几秒,他慢悠悠走过去,手撑在桌子上,俯视乔落。
她皮肤白,冷色的白。
窗外昏茫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透明。
“别生气了,”陈川做人一向该软软,该硬硬,他低声说,“跟我和好呗,是我脸红,是我恼羞成怒,成不成?”
乔落写字的笔尖卡了半秒,耳朵根开始发烧,面上却不耐地移开一点。
陈川啧了声,改问:“那你上楼休息不?”
她写完最后一笔,也不看他也不说话,只高不可攀地点了下头。
瞧瞧,这臭脾气。
陈川眸里泛起懒冷的笑,打算再接再厉,先绕进去把她抱起来,放进楼上房间又去拿轮椅。
乔落手一指,表示要坐上去。
陈川把她抱上去,她往门口挪,停在那,往外一指,让他走。
“……”
寻思着不能在逗她,陈川想先到门口了再说,人还没站稳。
“啪”一声。
门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门:我什么时候被掀掉你们就开心了
第24章 Dec.
◎冬◎
第24章
除夕夜的鞭炮声不断传来,绚烂的烟花在远方的天空炸开。
下午五点多副食店就关门了。
陈川拌好饺子馅,几人在楼上的餐桌上开始准备除夕。
乔落还是一句话没跟陈川说。
要么哐哧关上门,要么两眼一闭装睡,要么高冷地一点头。
简直……折磨死人。
陈川头回对个女孩发愁,哄不给机会,求和好更不理。
乔落无视他动不动投来的目光,分神往身后瞅了一眼。
整个小县城都让炮烟熏得烟雾缭绕,没拉窗帘的半边窗,一会亮一会暗。
今天是她在北方的第一个除夕。
谈不上什么抒情,更多是无归属感。
但比起这个,她现在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挑起眼皮觑一圈。
四方桌,徐美好负责擀皮。
陈川和宋书梅,及捣乱者陈渝、初学者乔落负责今晚的饺子。
客厅电视里CCTV1正在播今年的春晚。
朱军、董卿等知名主持人正在铿锵有力地念着过春节的祝词。
乔落听着激情澎湃的声音,心里烦躁。
她真的很难好好地解决怎样包出一个好看的饺子这个难题,于是只能绷着脸认真地研究着手中的饺子皮和难搞的饺子馅。
然后……噗一声。
陷喷溅出来。
乔落眉头皱了皱,神色愈发严肃冷沉,眼里透出浓郁的胜负欲。
坐在她旁边的陈川包饺子熟练且快,在乔落又包烂两个后。
她抿唇郁闷了半天,转头去看陈渝。人家小朋友虽然胡乱捏,但造形可爱也很结实。
而她……连个饺子都搞不定。
乔落眼里闪过抹阴郁,不动声色地用余光飘到旁边某人那试图偷师。
客厅的光明亮灼眼,电视里刘德华正在演唱《恭喜发财》。
陈川将袖子卷起到手腕,露出的腕上有新旧叠加的咬痕。
他粘了面粉的修长手指拿起饺子片,用筷子把陷剜到中间,接着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一夹就掐出了个白白胖胖的月牙饺。
乔落确认自己看得很清楚。
她垂眸,伸手去拿张圆滚滚的饺子皮,学着陈川的方法。
下一秒。
从下面破了。
N次……破了。
乔落有点石化。
陈川看她冷着脸气呼呼的样子,控制住表情,“少放点陷。”
“……”
见她不吭气,他继续指导:“你新手学我这个不成。先用两个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捏花边,然后往一起掬下,不用太大力,轻轻的。如果边角压不住的是因为太久饺子皮变干,你可以沾点水,一点点就够。”
要他管。
多事。
乔落腹诽,没给他半个眼神,但手上的动作乖乖地按他说的做了。
呦呵。
气两天了,还没够啊。
陈川剪短了头发,露出的眉目冷硬,眼里的光冷淡,浸在烟火气中有种别样的帅。
乔落默念:不能分心。
手上猛一用劲。
“噗…”
看她又捏爆一个饺子,陈川静默秒,“你要不边上玩去吧。”
乔落转头看他,终于有了别的意思,水色的乌眸内怨念极重。
暖气足,她身上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开衫。
这是宋书梅看杂志给她和徐美好织的新款。
落下的弧形圆润,但她肩颈的轮廓仍然纤瘦,骨骼感十足。
陈川眼皮半垂,正欲说话,眼看着乔落那双细白消瘦的长指缓缓捏住一张新饺子皮,当着他的面恶狠狠地撕开。
仿佛不是面皮,而是他的脸皮。
陈川:“……”
操。
怎么这么可爱。
他下颚线轻抖,咬肌一鼓一鼓,下巴轻皱,忙用舌尖顶住牙关,努力克制住笑。
不能笑,真的不能笑,好不容易肯给他个眼神。
如果笑出来,乔落八成能再用轮椅创死他。
乔落不瞎,准确无误地看见他抽搐的嘴角,两只手里的饺子皮显得可笑。
他俩对面的徐美好与宋书梅对视一眼,俩人哑然失笑,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在乔落爆发那秒,陈川利索捏完手里的饺子,看一下差不多够吃了。
他忽然伸出手,成功堵住她的暴躁,喉结滚动,轻勾唇。
“我教你。”
乔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握上她的手,不同于她的温凉。
他的掌心是干燥的热度,贴着皮肉让她那块皮肤骤然发烫,身体微僵,想要抽手拒绝。
坠在耳侧的声淡淡:“别动,一会烂了。”
她冷不丁顿住,没再乱动。
陈川握住她的手往一块聚拢,“需要不轻不重的力道,不需要徒手劈砖的力气。”
三秒后,唯一一个出自她手的好看饺子诞生了。
乔落眼皮鼓动两下,气消一半。
陈川注意到她的反应,闷笑了声。
趁着电视里歌舞的热闹,窗外除夕夜第一轮长鞭炮炸开的震耳欲聋的响。
他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姐姐,可怜可怜弟弟,和好呗。”
乔落顿了顿,耳垂一股热气冲过。
她脸色缓和不少,快抽出手,低下睫毛,继续装没听见。
前后都在放炮,徐美好看时间差不多了,说:“我去煮饺子,小川你下去放炮。”
陈川侧点头,“好。”
他站起来,忽而又俯下身,左手撑在桌子边沿,指节骨头轻凸,乔落的牙印成了陈川身上一道去不掉的疤痕。
乔落微滞,忍着没动,陈川低眼看她,“我爱脸红行不行?”
哪壶不开提哪壶。
“……滚。”
乔落冷冷说。
逗她真好玩儿,陈川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拉着陈渝下去放炮-
宋书梅洗完手把乔落推到窗户前,摸了摸她顺滑的长发。
“见炮来年顺。”
她说完去煮饺子。
乔落垂颈往下看。
地面的雪凝成了泥,越窗的北风呼呼吹,绕着人的皮肤打转。
凉疼凉疼的。
陈川站在副食店门口坡下的空地。陈渝干愣愣地站在旁边,双手用力捂住耳朵。
漫天的雪往下掉,陈川弯下腰,抻开卷炮,按开打火机点燃炮捻。
刺啦啦的火星子跳起来烧的刹那,他跑到居委会门口,抬起头。
“乔落,”他大声喊她的名字,“除夕快乐——”
雪地上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满天飞舞着满地红的炮纸,火药味儿顺着窗口的缝隙流淌,涌进乔落的呼吸。
风太冷了,吹不散屋子里的热,心跳也不太稳定,她的脸色依旧如常,视线落在陈川那双暗处发亮的眼睛。
雪很大,夜很浓,这一刻。
没有曾以为的“孤独落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尽力给她温暖。
其实陈川不好奇姜旭的事情,或者是生活让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
而那时,他只是用了这么一个可以让她心安理得的“借口。”
给她“开口”的机会,让她跟他走。
乔落心不轻不重地抽了下。
路灯含糊的光聊胜于无,还不如漫天的烟花亮堂,陈川站在路边,发丝被冷寒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嘴着散漫地笑,低暗也挡不住满身的少年气。
默默地,悄悄地。
乔落发梢蹭着窗边,低喃声:“除夕快乐,陈川。”
现在她真没那么气了。
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吃完饺子,宋书梅领着三个小辈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熬年。
春晚正在播《千手观音》,来自中国残疾人艺术团。
乔落看的仔细。
陈川弄好厨房过来,手上端着摆了四五个橘子的盘子,不吭不响地递给乔落。
她抬头看他。
陈川修长的骨节上有忙时落下的擦伤,两个字慢慢说:“赔罪。”
乔落指尖勾住盘边,没说话,拿起橘子塞进嘴里。
算是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单方面冷战了。
陈川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长腿微微隆起,磕着瓜子,视线漫不经心地放在电视上。
“你们都不出去玩啊?”宋书梅戴上眼镜,缝着按扣,顶针卡住针一按,“明明今年咋过的?”
“不去,”陈川放松肩摊在沙发上,“说是去局里跟赵叔一块过了。”
宋书梅挑着淘来的扣子,“大老何今年还回房村过年?”
陈川撑起身体,换个姿势,“年年都回,估计初二回来。”
宋书梅“嗯”了声,用手扶了扶眼镜。
沙发最边上,徐美好披着黑色披肩,摁着键盘发短信。
:今晚没空啊?
:线上有活动,抽空舞下呗,送你新皮肤。
那边没回,她头发半扎,慵懒地托着下巴,盯着电视发愣。
乔落小腹有点胀,不好直接走,她动动轮椅:“我去上个厕所。”
宋书梅朝她点头,“好。”
热闹落在身后,乔落推着轮椅到洗手间门口,推开门进去。
关好门后,她双手搭上扶手,握紧,手臂发力,用上半身支起沉重的下半身。
马上离开轮椅的时候,左脚上伸时绊了下踩脚的内板。
乔落身体剧烈晃动,控制不住想往一侧歪过去。
几乎是电闪雷光的瞬息。
她就往下跌,重重地撞开轮椅,手本能地想抓住边上的东西。
结果挂毛衣的架子禁不住她的重量,周围的东西哗哗啦啦歪倒,冲她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脊背猛地摔在地上,她的后脑勺磕在扶手又砸在地上。
那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乔落额侧的血管都疼得弓起来几条,冒出的细汗染湿了头发。
在漫长的几分钟内,乔落一动不动,微睁大眼睛,感知到的世界似乎都变得颠倒错位,无声无波的时间于她周身静止。
门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喊声。
模糊又遥远,落在她的耳膜上分辨不清楚,像鼓点。
胸腔里的心跳骤降骤升,呼吸粗重。
乔落身侧的手虚空划了下,耳朵内的鸣音厉害,脑海好似蒙上层厚厚的灰尘。
另外一只缠着毛巾的手动了动,挣脱开束缚。
她愣愣地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身下是不停蔓延的潮热湿气。
身体内似乎有锤子在敲打,酸软的厉害。
乔落动作极慢地探出手,不确定似的轻碰到裤子边温热液体的边缘,下秒,被火烫到一般颤颤巍巍地发起抖,脑子里有根弦突然间就断了,右手猛抓着掉在旁边的毛巾疯狂的蹭,越蹭人越恍惚。
鼻腔阵阵发紧,她没办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张开嘴大口呼吸。
整个人都在抖,手不断挥着想要抓住扶手或就近的物体起来。
可是起不来。
摔得太狠了,浑身都使不上劲,右腿毫无用处地瘫在地上。
湿润的空裤腿凝在地面上像条狰狞的虫子,嘲笑她的此刻。
“不,不……”
乔落没办法接受此时的狼狈,拼尽全力的扭动,可她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过于清晰的认知让呼吸越来愈急促、难受,声音淡的几乎发不出来。
“不,不行,不能……”她绝望地闭眼,手指持续地不间断地扣着地面,直到指尖渗血,疼狠了才想起往回缩,一点一点用力攥住手心,胸闷到窒息,不由自主地张更大的口,去尽力呼吸。
越这样越喘不上气。
胸口憋得生疼,乔落睫毛颤抖,眼睛里的红色积攒的浓密。
她忽然用双臂抱住头无声尖叫。
太疼了。
每一处都太疼了。
她受不住-
“乔落,你怎么样?能开门吗?说话!”洗手间内一片闷沉的寂静,让人心慌。陈川拧着眉,转头跟宋书梅说,“妈,快去找备用钥匙。”
宋书梅急慌慌地去翻抽屉。
旁边的徐美好不停轻扣门,“乔落?乔落?你还好吗?”
遥远的、细细碎碎的呼喊声钻进耳朵,乔落后脑勺头疼得厉害,反应严重,渐渐开始反胃,趴在地上遏制不住的干呕。
宋书梅说“是这把钥匙”的时候,乔落被当头一棒般劈清醒,手捂住嘴把干呕强制压回去,望着门把手上的锁的眼睛红得不像话。门外钥匙晃荡在半空中传来的叮当声入耳,像警钟,像凌迟的刀,像见不得光的暗,让她瑟缩,害怕。
门口,陈川手里的钥匙戳进锁眼,预备拧开时,洗手间内发出绷紧压抑的声响:“谁,谁……”
他停了下,去辨认这细微的动静。
暖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冷得乔落咬紧牙。
她尝试吞咽几下,使劲按住喉咙,断断续续地强迫自己说完这句话:“谁…都…谁都别进来!!”
最后三个字失去控制力,变成了尖锐爆发,硬从她嗓子眼里生生挤出去。
动作快速地捂住嘴。
睫毛濡湿,泪腺不再受到主人的管控,乔落不甘地用袖子疯狂擦眼睛。
不能哭。
不能输。
更不能被人看见这幅烂样子。
她痛苦地抽搐两下,举起手腕放在唇边,狠狠地咬下去。
门外,所有人都俱是一静。
那嘶哑到破损的嗓音不算大,却划破了门,穿透烟花炮竹的砰砰响。
陈川拧锁的手停止不动。
听得出乔落在极力克制塌陷的情绪,不至于人前太失态,太难堪,但声音在颤抖、撕裂,带着濒临崩溃的无望恐惧。
他不能也不敢再继续轻举妄动,慢慢松开手,沉沉地垂在了身侧。
第25章 Dec.
◎冬◎
第25章
电视里春晚的30秒零点倒计时正在进行。
疯狂暴涨的绝望就像场大爆炸般毫不留情地冲毁她正在重建的一切。
乔落隐忍太久的眼泪不停地顺着眼角淌下来。
她真的可以接受很多。
哪怕被砍断的左小腿,哪怕被砍伤的右小腿留下了难以修复的伤。
哪怕不能再继续跳舞,哪怕无法再继续正常生活。
哪怕那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觉得她是累赘、定时炸弹。
这些她真的都可以接受。
可是现在……现在……她无法行动的躺在自己的尿液上,身下同周围均是一片狼藉。
所有的强忍、自尊、好不容易攒起的自信、不愿认输的死撑,在这刻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乔落心里堵得不行,唇间手腕处的伤口溢出的铁锈气在嘴里弥漫。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此刻。
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让其他人看见这满地不堪。
外面接连不断的零点炮声诈响,2005的农历更新到2006正月一。
各家各户都在困意中团团圆圆地庆新年。
乔落听到零碎的小孩闹声想去点炮,父母笑呵呵地让他大胆放炮,别怕。
她的肩膀不禁缩在一块,身体疼得有些痉挛。
那场席卷她的猛烈暴风雨突兀地停滞,演变成无尽无休的冰冷寒冬-
洗手间门口,陈川垂在身侧的手微颤,半边身映衬在暗处。
没有人说话,电视还在放着落幕。
随着春晚的结束,开始不断听到邻居们纷纷出门放鞭炮的动静,徐美好深吸口气,忍着鼻酸下去放炮。
宋书梅用纸擦掉眼角的湿润,牵着被吓到不知所措的陈渝坐在沙发上轻声抚慰。
远近的炮鸣声声不绝。
陈川原地站了许久,才换个姿势,静静地依靠着洗手间的门框上,低垂着脑袋,漆黑的打火机在手心扔来扔去。
放完炮上来的徐美好脚步微顿,看眼紧闭的门泛来说不清的难受。
她很轻声地问:“怎么样了?”
陈川没说话,只淡淡摇头。
徐美好坐在沙发上,缓缓环住膝盖,静静望着外面无根的大雪,悄悄红了眼。
良久,房子外的夜色更浓更深,炮声渐消,但今夜家家户户的门灯都会长亮。
这个点了,陈川收敛一下表情,走到沙发边,低声安抚:“妈,你带着小鱼先回房间休息。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徐美好接话:“是啊,宋姨,没事的,我们都在。”
宋书梅确实到极限了,她点点头,拉着陈渝回了房间。
她们一走,客厅一下子变得空唠唠,泛着默声的寂寥。
徐美好心里特不是滋味,手摸进外套口袋,朝陈川扔过去一盒“东北小中华”,自己拆了一盒熊猫,侧点头点上烟。
陈川接住烟,又靠在洗手间门框,撕开塑封,倒出一根在盒子上磕了两下,拢手点上烟,火焰烧了十多秒陷进黑暗。
听着里边微弱的声音逐渐减小。
陈川抽了第二根烟,发丝耷拉下来遮住眼睛,脸颊微陷,绕一圈过了肺,灰白雾气从唇边流出。
乔落是个很要强的人。
她不喜欢脆弱,不喜欢暴露情绪,甚至有些偏执的内在。
可她不应该陨落。
应该去飞,往自由飞。
聚集的烟雾绕着陈川手臂散开,他仰起头,深邃的眸没聚焦的盯着一处-
“嘀嗒—嘀嗒—”
洗手台上的水龙头掉落几滴水珠。
蜷缩在地上的乔落流干了积攒许久的眼泪,眼眶刺疼干涩。
她不愿意闭上眼,固执地用眸色暗淡的双眼静静地望着暖黄温柔的灯泡。
光坠进眼中,酸疼并存。
仿佛一种自虐。
身下温度流失的厉害。
泛起阵阵湿冷的寒意。
侵入她的骨缝。
原来流逝的不止是时间,还有她的所有。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昏沉天色似乎都泛白,乔落神色冷淡又溃败,彻底陷入漫长无边际的死寂,连呼吸都觉得疲惫不堪。
她仿佛置身于层层深重冰冷的黑雾中。
看不见走来的路,找不到前走的路。
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思考的。
因为她只能,认输般,缓缓地抬起靠外的左手,屈指轻扣*几下门。
还能怎样啊。
乔落忍不住想。
反正依靠自身的力量又起不来,只会得到避不开的羞耻。
更何况都这样了。
外面的人很清楚地知道她摔倒了,可能也猜到她怎么了。
再难堪又能难堪到哪去了。
又不是第一次丢人。
总不能睡在洗手间一辈子-
陈川听到动静,手马上放到门锁上,却没拧,而是偏头看走来的徐美好。
“美好姐,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徐美好明白他在维护乔落的自尊心,没多说什么,等他挪开,手轻轻地拧开门,入目边是一片让人心里发酸的一幕。
洗手间空间有限,乔落摔得太狠,蜷缩在地上,看着让人想哭。
连她进来,乔落都没反应,只是静静地躺着。
“乔落,”徐美好半跪在她旁边,注意到边缘的不对劲,一下子绷不住眼泪,她俯下身抱住她,“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不要怕。”
乔落身体僵了下,眼睑微动,下意识挣扎,嘴里喃喃一个字:“脏。”
“脏什么脏,洗洗就好了。”
徐美好心疼地把她扶起来,擦着她脸色的泪痕,言语在此刻是多么的无力苍白,只能一遍遍说,“真的没关系,没事的。”
乔落眼神呆愣,表情照例无波动,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仿佛已然麻木。
徐美好先把她弄到椅子上,收拾好地上散落的东西,整理后才开门去给乔落拿换洗衣服,顺便把轮椅推出去。
陈川一直守在外边,拽走轮椅,扫眼洗手间,什么都看不见,默不作声地掸了掸积攒一截子的烟灰,看它簌簌的落进烟灰缸。
洗手间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半个多小时后停下来,紧接着是吹风机的轰隆声。
陈川吸了大半盒烟,起身将窗户开大一点,就着冷咧的寒风将指间剩下的烟吸完。
他左手撑在窗台,微弓着背,脖侧的筋脉鼓起,喉结轻动,发丝吹开,狭长的眸子深又暗,与浓重的夜色不相上下。
咔哒一声,洗手间门开了。
徐美好去拉轮椅,小声对他说:“小川,我今晚睡沙发吧,乔落跟失魂了似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陈川把烟头掐灭,随意扔进烟灰缸,“没事,美好姐,你好好休息,我今晚会守着她。”
不论其他,徐美好还真挺放心陈川这人。
虽然生活所迫。
但她就没见过哪个男的能在陈川这么大年纪办事牢靠有分寸的,只有他,便没多说,只加了句,“有啥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陈川用气音“嗯”了声。
第26章 Dec.(修)
◎冬◎
第26章
当离开洗手间那个稍显逼仄的环境,碰到客厅的光晕,乔落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
够了。
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瞧见。
难堪、羞耻什么的,通通咽下去就好了。
她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强迫自己呼吸顺畅,不露怯。
可身下那个潮热的温度似乎还在。
正在一刻不停地烫着她的皮肤,烧着她的骨头,像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钝刀子,不停地砍磨着她的神经末梢。
这感觉,冰冷瘆人,没完没了,刺激的乔落胃里不停翻滚,细微的疼从各处漫上来。
脑中乱七八糟的画面胡乱地参杂。
真的更想吐了。
窗外炮竹声还没消停的趋势,玻璃上铺满了薄薄的一层雾,乔落低垂着脖颈,竭力克制着那股子难受的恶心。
原来光是见到普通的光就这么疼。
她下巴微颤,耳膜嗡鸣不止。
徐美好注意到她肩膀的抖动,脚步加快,正打算和陈川交接。
轮椅上的女孩身体忽然一侧,趴在把手上开始干呕。
陈川一直没过多进入她的视线,就怕她应激,速度快的捞起地上的垃圾桶放在乔落头下,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脊背上。
乔落将晚上吃的饺子吐的一干二净,脑袋懵沉得不行,视线泛起雾蒙雾的模糊,呼吸间都是食物在胃里发酵后的难闻气味。
她透过水雾盯着地面、垃圾桶边沿溅上的米白肉色的呕吐物,甚至陈川的衣袖上,鞋面上,整个人被吓到一样往后蜷缩。
“美好姐,”陈川按住她的肩,避免人从轮椅上滚下去,发声时带着几分绷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徐美好知道乔落自尊心强。
接连两次,不敢想她得多崩溃。
徐美好拎起垃圾桶往外,脚步不敢停,轻轻地关上门,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幽暗不明的灯光点燃外套里的烟。
听到客厅动静的宋书梅也没出来。
她慢慢关紧门缝,摸了把眼角的眼泪,难受地吐出来一口闷气,把亮着的灯全关了-
客厅安静了三四分钟,陈川一动不敢动,仔细观察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孩。
这个状态比在广港他见到她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房间内只开了夜灯,客厅的光照不透的暗,乔落大半身子都匿在阴影处,呼吸声粗重,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仿佛渗入她的身体,让她如同置身阴沟里的人一般见不得任何,再也不配触碰耀眼的光,只配呆在昏暗发臭的地沟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望着身体和灵魂的日渐腐烂,沉默无言地走完这一生。
她快要崩溃,慢慢、颤抖着伸出藏起来的手,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低鸣,急切地用力地去蹭陈川袖子上的痕迹。
擦不掉。
越晕越大。
像她岌岌可危的身躯。
像她破败不堪的内心。
陈川没敢动,轻唤了几声乔落的名字。
她听不见,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伴随她迫切地呼吸和嗓子眼里发不出大声的呜咽。
陈川漆黑的眼里微颤,再开口嗓子哑透了,声音稍大些,字字低沉:“乔落,衣服扔到水洗干净就行,垃圾倒掉就可以,地面拖干净就好,窗户打开味道就没有了。”
他的声音太大了,乔落手肘撞到门框,麻骨让她的动作滞慢片刻。
陈川趁机攥住她的手臂,单手扯掉身上的毛衣在地上狠抓着擦过,朝远点的地方扔出去。
“你看,很简单的,”他放缓声,慢慢地把她带到怀里,“乔落,我现在抱你去床上,然后我会打开窗,相信我,不到两分钟就没味道了。”
烟味浓稠的涌入呼吸。
驱散见缝插针的臭味儿。
乔落咬破了下唇,血腥味一点一点诞开,身体腾空起来。
她紧紧地抓住陈川肩上的白T,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脖子僵硬地低垂,发丝盖住了整张脸,只有手在不断地收紧。
停在床边,陈川停下来,没立刻把她放下去,而是慢声说:“乔落,我把你放下去。”
下巴处毛茸茸的脑袋蹭到脖侧,发热急促的呼吸窜在皮肤上。
陈川眼皮半垂,薄薄的唇角抿直。
约莫两分钟过去,肩上的力度一点点减小,最后松开,他俯下身把人轻放到床上,转身去处理了门口的呕吐物又去关门,拉开一寸窗户,让冷空气吹进来,才走回床边,捞起厚外套搭在乔落的肩头,身更潲低些,看了眼她藏起来的表情。
暗光被隔离,她依旧面无表情。
但睫毛濡湿成捋,下唇被咬得不轻,血红的水色晕染出。
陈川眼里滚起波澜,烟瘾犯了。
他抬手摁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按揉两下,温着调子:“好了,松开,别咬了。”
他等了两秒,乔落跟没听见一样,死死咬着没松口的意思,只好改为卡住两侧脸颊的肉,用了点巧劲,逼迫她松开牙。
这一下,乔落倏尔抬起头,双眸都被红充斥,水色越拒越深。
陈川对上这么一双情绪复杂到极点的痛苦眸子,稍顿点,淡冷的眸子穿过凉薄的空气,手松开了乔落的脸颊。
“我不掐你,你再咬下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陈川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被巨大的力道扑倒。
他双手及时护住扑过来的人,身体撞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音,“我操……”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碰地,陈川被磕得眼冒金星,确认乔落没事,抬起手臂挡住眼皮,疼出来的泪花子憋回去,半晌没缓过来。
“靠……”
陈川头没晕过来,胸肌被狠狠咬住,挡眼的手本能地挪到乔落的脑后,压不住的一句粗□□出来。
“你他妈真属狗啊!”
下意识地那巴掌没下去,他卡停在半空中。
乔落放缓了牙关。
她趴在他身上,抖动着肩膀,胸口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一片。
陈川手慢慢地落下,覆盖在她的脑后,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夜灯掠过的痕迹浅薄而粗糙,照不到什么地方,遮不住什么暗。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落没了动静。
陈川用手狠搓两把头发,被这出闹得人都疲乏了。
半天,他嘴角微微扬了点,低哑地淡嗤出声。
“乔落,你可真行啊,小疯狗似的折腾完就呼呼大睡了?”
没人回应。
只有不算平稳的呼吸。
算了。
睡吧-
折腾大半天。
炮声都快消弭在深重的雪夜,陈川拉住被子给乔落盖好。
他蹲在床边,掸了掸手中的烟灰,眼皮塌蒙着瞅着睡不安稳的乔落。
桌子上摆着药,热水的蒸汽徐徐升起。
今晚没打算回房间休息,陈川去外面清理了地上的毛衣,拉开冰箱,拿了瓶冰啤,修长的手指握住浓绿色的玻璃瓶身,有力的手臂上青筋脉络顺着手背凸起,动作随意地将瓶盖在桌子沿磕了下。
砰声,盖子蹦飞。
他对瓶喝了半瓶,低头觑眼胸口的红痕,薄暗的光映在流畅分明的轮廓上,迎光的半边眉眼意味不明,冷冷地静了片刻,又骂了句“操。”
空瓶子扔到厨房边角处的袋子里,攒着等陈瑜去卖给收废品的换钱。
陈川去洗手间,撩起衣服,盯着镜子里胸肌上的牙印,浑身懒洋洋地没什么劲儿,摸了蹭薄薄的药膏,以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利索拉下衣服。
有一说一,还挺疼。
只能又去找了一个大创可贴贴上。
弄完这一切,陈川拿着药给乔落腕上,腿上都上好药,等洗完手,靠在乔落房间的窗口,低头点上根烟,薄荷味儿。
没那么浓烈。
雾气有种淡淡的凉感。
等吸了两三根,他去外头搬把大椅子,找条厚毛毯披着,双腿敞开,姿势慵懒地坐在那,一片安静中,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孩。
“皱这么紧,在做什么坏梦呢。”
他身体往前些,伸手轻摁住她眉心,揉开。
“做个好梦吧。”-
说不清为什么能睡过去,那瞬间,乔落只感到只有精疲力尽的无力。
她做了很多梦,分不清楚真实还是虚假。
意识浑浑噩噩地想醒醒不过来,等她挣脱束缚,睁开眼望着房间内茫茫的浓蓝。
大脑迟缓片刻,沉寂的记忆轻易而举地占据苏醒的思绪。
无法抵抗的自我厌恶顺着尾椎爬上来。
冷了她一身汗。
“醒了?”
一道洇着凉的嗓音飘来。
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声音。
乔落慢慢侧过头,除去脑海中那些她难以接受的画面外,最后的定格,让她的眼神缓缓从他浸满睡意的冷淡脸上挪到胸口位置。
下秒,匆匆移开。
抿了抿唇,乔落苍白着一张脸对上陈川湿冷的目光。
他两脚不知道踩在什么东西上,头发微乱,不显得邋遢,反而多了几分难掩的痞气,双腿随性地往外敞放着,唇边叼着一根未点的烟。
他牙齿咬住烟,没什么情绪地再次开口:“别耍赖。”
乔落鬓角的神经跳动,微弱的疼痛蔓延,是没睡好觉和压力过大引起的偏头痛。
这让她反应慢的微怔两秒,皮下万般滋味暗涌,脸上冷着,眼神晦暗地盯着光线不明处的人。
打火机在他手心被扔来扔去。
“看够了么?这样更清晰吧?”陈川往前倾,低着头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自言自语似的说,“怎么有人牙口长那么好呢。”
乔落:“……”
她闷不吭声,昨夜身体内掀起的巨大波澜还没平息下来,记忆愈发的深刻。
恍惚间,她想起那会儿为什么睡过去。
因为听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原章剧情会往后挪。
第27章 Dec.
◎冬◎
第27章
从昨晚到现在,她仿佛又死了一次。
大脑浑浊成一团扯不开的泡沫,只能听见裂开那瞬陌生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的在耳廓升升沉沉。
思维的迟钝,让她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
想靠过去再听一次。
以此来确认究竟是做梦还是无法承受痛苦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乔落慢慢地挪动视线,慢慢地聚焦在陈川的脸上。
他背对着房间内所有的光,落下的阴影堂而皇之地抹掉了缀在她身上跃窗的幽蓝微亮。
硬朗锋利的眉骨挟着些没睡好的困乏,陈川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温凉,薄薄的唇一张一张合,调子冷冷淡淡。
乔落听不太清,神经鼓动,头疼欲裂。
导致她眼神有点怔怔又有点阴郁地盯着眼前的人。
称不上多良善的长相,却模糊又深刻。
等说完了。
陈川睨她半秒,薄薄的眼皮轻抬了抬,空闲的手臂伸长去捉住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垂眸打量着她手腕上结痂的伤口。
感知到乔落紧随而来的视线,陈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像个失去基础能力的木偶,只会随着主人的摆布变动。
静一秒,他嗤笑了声,拎住她的手腕晃晃。
“真服了啊,你这口利牙不找个地方磨磨就痒得慌是不是?”
莫名地他被咬的地方蹭到衣服也怪疼的,难得生出几分郁闷,声线愈发低沉。
“咬我就算了,对自己怎么也这么舍得?”
细弱的手腕在他掌心一动不动,连一丝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陈川极其短促地顿了顿。
放在昨晚之前,乔落肯定一手甩开他,顺带报复性的啃他一口。
而现在,她看着他。
那双眼在动,偏差的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潭,放弃挣扎,任其下限。
刻在她骨子里的韧性正在减退,逐渐展露衰败的迹象。
看不到生的希望。
如同窗外不知疲倦的寒分大雪。
他不再说话,乔落更不会说话,乌黑的眼睛无神又阴沉地盯着他。
这么无声无息地对峙几秒。
乔落睫毛微动,往下滑,落到了陈川的胸肌处,幽冷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地试图去窥视胸骨下跳动的鲜活心脏。
讲真的,陈川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了秒,手指用了点劲儿抬高她的下巴。
“差不多得了,再啃这收费。”
无人回应,稀薄的呼吸在乔落鼻间流转-
陈川松开手,站起身,眉梢碰到光,他低头垂颈,居高临下地看她。
从兜里掏出烟盒,就剩下一根了。
他倒出来在盒子上磕了磕塞进嘴里,没点,就用牙咬住烟蒂。
“哑巴了?”
淡淡的三个字落在安静的空间,乔落眼皮掀开一些往上扬。
陈川对上她半死不活的表情,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侧身拿开椅子上的毯子叠好放在边上,又把椅子捞到近处坐下。
坐一晚上,他腰酸背痛,抬起手按了按脖子,不紧不慢地说。
“聊聊吗。”
“……”沉默了十多分钟。
陈川没打算再开口,他把烟别在耳后,随意地支起腿,拉开抽屉拿了乔落的头疼药。
出去倒完水进来,陈川把她扶起来,“乔落,疼要喊,喊了自己才知道,喊了你才能继续走。”
乔落眼皮降了降,吞药喝水,木然的动作毫无起伏的表情。
她不理他,只是固执地往门口望。
地上被收拾过了,空气中没有味道。
县城在半苏醒的边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可她脑海是浑浊的,思维是迟缓的。
有什么东西从昨晚到现在都缠绕着她,难闻的、酸臭的、刺鼻的、温热的、潮湿的。
它们溶成一体,不分你我,一点一点拖着她残缺的身躯下坠。
耳鸣阵阵地袭来,她弓起背咳嗽。
陈川遮住她的眼,边给她拍背,“缓缓,慢慢来。”
“你又不是我,”她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逼近在眼眶却不肯流下,是挤出来的声音,“我也不是你。”
嘶哑的嗓音。
没等听陈川在说什么,她耳朵内的鸣音闹得沸反盈天,混乱无比。
不由地抬起手捂住耳朵。
“好吵,太吵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整个人都冒出点神经质的惶恐。
陈川动作一滞,表情变了变,倾下身,靠得极近才勉强听清楚,不敢轻举妄动,悄无声息地倒出小白瓶里的药预备好。
他手覆盖在她手面上,正经了神色,低声问:“哪吵?”
乔落望着他,脸色白得极近透明。
也不说话了,只是越靠越近,陈川没动。
他不清楚她想要什么,怎么了,干脆一动不动地观察她的状态。
乔落垂下了手臂,侧过头趴在他胸口。
陈川表情难得僵住,不太懂几个意思的胡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耳根子不正常的发烧。
是这个心跳声。
乔落确认了。
她没疯。
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耳鸣稍退了些,她压住自我厌恶诞生的恶心,身体内细微尖锐的疼,微仰起头,抬手摸住陈川耳后的烟。
她后移,伸手,“打火机。”
空气静止,光亮堂些许,陈川眼皮半垂,直直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在手里抛起又接住,神情难辨喜怒。
半晌,他问她:“你会?”
“不会,”乔落接住半空中的打火机,动作生疏地按开火,声音有点抖,喉口干涩,字眼发哑,“不都说烟赛神仙能缓疼。”
她浑身的神经都在犯疼,不做点什么怕要继续丑态百出。
那不如让她死了干脆。
一了百了。
没吸过,乔落点烟都笨拙,被窜进口的浓烈烟雾呛了喉咙。
闷咳几声,口中的烟被拿走。
她瞅过去,眼睛愈来愈的红,仿若哭过许久,却并没有,依旧失神阴寒,好像没什么看清的必要。
只剩下举步维艰的硬抗。
陈川没出声,保持着安静。
某刻,乔落的瞳孔开始凝聚在一处,视野的摆动有了准确方向。
全都在他身上。
“给我,”她耐心不足地说。
短短几秒,两个人谁都不让谁,像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陈川在看她的生气。
而她在看他手中的烟。
陈川摩挲一下烟蒂口,掸掉积攒一截的烟灰,含进嘴里抽。
“这烟不好吸,我去给你拿个别的,”他语气不急不躁。
人都要发泄。
想做点什么都正常。
他只怕她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躺在那-
在等陈川回来的那会儿,乔落有些急躁地咬了几下手指,偏头看见桌子上放好的药。
她什么都没说,动作急促地抓起来就吞下去。
又酸又涩的味道在食道化开。
反而冲散了翻涌的恶心和让她想尖叫、思绪飘散的刺骨的疼感。
今天是大年初一。
早上吃完饭各家各户会放炮,所以没安静多久的县城再次陷入了喧嚷状态。
由远及近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地炸开。
陈川在外头跟宋书梅低声说话的声被淹没,乔落静静望着门。
压制住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的疯狂。
片刻,门开了,陈川叼着烟进来,散漫地瞥她眼关上了门。
“抽一根,”他呼出口白烟,没第一时间给她,而是平静地继续,“然后告诉我,怎么能让你好受。”
烟丝在暗光出燃烧的火光灼眼,陈川拆开烟盒外的塑封,利落的拽开纸包,将烟朝向她翻,声音和目光一样从容。
“想好了吗?”
他还咬着烟,声音随性含糊,但不会听不清。
乔落一时间没动,不由得在繁杂的心中扒出一个区域骂他无耻、趁火打劫。
“给你三秒机会。”
陈川掐灭嘴里的烟,放下烟盒,起身去开了一半的窗。
光浮在他身后,乔落半暴露在新鲜空气中,她投过去一个极浅的余光。
太浅了,只余下模糊的光影,拉长,变成了陈川。
迫不及待的寒风不懂客气二字,只会张牙舞爪地袭卷每一个可到的角落。
风一吹,乔落反而清醒了不少。
烟味在屋子里的乱窜,她默认了。
陈川没过来,也没有打断她,只是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等她点燃了烟,灰白烟雾蒸腾升起与冷气流接了个不入流的吻。
陈川过去坐下。
对望良久,雾气朦胧。
他瞧着被风吹得飞起的头发几秒,找皮筋给乔落扎了个低马尾,冷嘲的声和风一样猛烈地砸下来,“乔落,这世界上最不划算的就是折磨自己。”
“可以换个角度想,你还有人可以折磨。那些没人可折磨,只剩恨怨的人才可怜。”
“所以别折磨自己了,折磨别人吧。”
乔落不熟练地吐出烟雾,药劲让她浑浑噩噩不再明了地沉浸在痛苦。
飘荡在半空不知往哪搁。
她微仰些脖颈,黑沉沉的眸冷着看他,似乎是听到一个极大的好笑故事一样反问他。
“我能折磨谁?”
父母皆亡,血亲不认。
她在偌大的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可怨恨的人,除了她本身外。
陈川嘴角一掀,拿起被子上的烟盒倒一根咬嘴里点上火,浮光下的眼皮抬高,将她融进去,攥紧。
“我啊。”
他调子不高,可能挡不住她背后潲来的那股不知轻重的风。
可乔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她盯着他,默不作声,陈川一样。
呛人的烟雾充斥整个房间,糊住两人之间,像只落败的残蛾。
药彻底生效,容不得人类半点的贪婪绝望,乔落意识渐渐白化。
她望着天花板,深深地望,最后望到了那个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姑娘,台下是为她拍照的父亲,捧着鲜花的母亲。
他们看过来,冲她笑。
乔落不觉得惊悚可怖,只是想哭。
台上的姑娘优雅地鞠躬,掌声雷动不断。
她抬起头往前看,立在聚光灯下与她沉默对视,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是深知你我将不再相见。
手指间的烟燃尽熄灭,世界掉入寂静。
在马上十七岁的那个冰冷末冬,乔落又死了一次又硬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状态不佳,反复地质疑,导致墨迹到现在才写出来。
抱歉,来晚了。
第28章 Dec.(修)
◎冬◎
第28章
陈川接住乔落手中烧完的烟,将它扔进垃圾桶,托住她歪斜的身体慢慢把人放在床上。
拉着被子盖严实,陈川垂眸瞅了会儿,坐回椅子上。
缓缓,他点上根烟。
没避人,陈川就这么耷拉着眼皮,凝望着睡不安稳的女孩。
他慢慢呼出一口白烟,仰起头看天花板,脖颈拉长凸显筋脉,喉结滚动。
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向上。
直到烟丝燃到最后一点,陈川才直起头,掐灭烟头起身。
动作轻的打扫干净烟头烟灰,陈川靠在窗口,碎碎的雪花落在他身上,等房间散完味儿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
他要走时,转回来,指腹揩过乔落湿润的眼角。
“这么活着真不累?”陈川摁着她的眉心,暗色中的神色难辨,调子低沉,“憋着有什么用,蠢死了。”
说完,陈川一直没动,只静静凝着乔落,眸底滚动着复杂。
良久,他嘲弄一笑,收了手。
要是当着人大哭特哭,那就不是乔落了。
要是可以轻易舒缓,她不会如此沉默。
出了房间门,陈川站在客厅的窗边,思忖半天,掏出手机给程轲拨过去电话。
他们联系不多,也就发过两三次的短信。
那边接到他电话还挺惊讶,带着惺忪的粗旷睡腔,开口直接问:“小川啊,这么早打电话,是乔落出什么事了?”
陈川沉默了秒,说:“她没事。我就想麻烦你抽空再问问乔落之前的主治医生,她左小腿是不是真的彻底没希望了。”
程轲似乎起身了,咕噜咕噜干完一杯水,“这事儿啊,没问题,我下午去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情况还行吗?”
陈川的半边脸浸在不明了的光影中,语调没多余情绪,“嗯,没什么事,麻烦你了叔。”
“瞎说什么,”程轲乐了一声,沉吟片刻,“我给那丫头发了不少信息都没回复,她在那边无亲无故,有什么你多担待,什么事你有需要就直接说。你也知道她那个情况挺难的,家里头那些亲戚人模狗样,装哑巴有一套,现在都一个一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出头。”
陈川嗯了声,手撑在窗框上,微微弓背,“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新年快乐,程叔。”
挂断电话,陈川垂头点烟,火光在鼻梁上冒了下又消失。
他手插兜里,浑身透着懒洋洋的疲乏。
一晚上没睡,嘴边的青胡茬子都冒出来了,陈川抽完烟,拐去洗手间洗漱一番,换身衣服才下楼-
徐美好起的比陈川早。
提前打开了副食店门的卷帘门,正跟宋书梅在厨房忙着煮饺子。
这是洛城惯有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放鞭炮,吃饺子,煮好了再门外点上一点喊亲人回来吃。
宋书梅用勺子推沸水里的饺子时,徐美好麻利地调碗海带丝,拌了洋葱黄瓜,刚浇点香油搅合两下,听到门口积雪吱吱呀呀被踩的声。
她转过头瞟一眼,见是陈川:“乔落怎么样了?”
宋书梅也顺着她看过去,担忧至极。
厨房热气腾腾,陈川立在门口,懒散地摆摆手,熬得嗓子微哑。
“吃药睡了,不用做她的饭,等醒了再给她弄。”
宋书梅点头,轻叹口气,“真是不容易,你这两天盯着她点,有什么及时喊我跟你美好姐。”
陈川慢吞吞“嗯”了声,“知道。我去找摆货。”
“不忙活,”徐美好瞅眼饺子,“先吃饭,吃完饭我跟你一块摆。”
宋书梅那边已经开始盛饺子了,陈川上去把陈渝从房间带下来。
让她抱着小狮子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没忘了用手呼噜一下她的头,再收到警告前,他快步去门口把炮放了。
留下陈渝一个人板着脸不乐意。
风雪中,炸了一地的满地红炮纸,家家户户都连在一块,年味特重,特浓。
四人在厨房的小方桌上解决了早饭。
宋书梅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脸色很差,陈川把她推到楼梯口,叫着陈渝。
“妈,楼下我跟美好姐两人弄就好,一会明明肯定来。”
宋书梅做不了什么,她也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只好应了:“好,你们慢点搬。”
陈川点了下颌。
他看着宋书梅轻喊着陈渝上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忽然用手扶住栏杆,咳得俯下身。
陈川的身体本能地一动,被他硬生生止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宋书梅更是如此。陈川在楼上那个瘦弱、托起他一生的女人看来的那一秒,迅速地闪身离开-
徐美好搬着牛奶摞上去,看着陈川闷不吭声地去干活,察觉他情绪的不对劲。
也知道怎么回事,宋书梅最近状态不太好。
不过还在还没恶化,但不能做手术,全靠化疗、吃药,身体已经熬空了。
她斜斜头,没挑明这事儿。
只问。
“昨晚睡了多久?”
陈川两脚站在椅子上,肩上扛着一箱牛奶,下颚线流畅分明,表情无变化,无起伏,放稳箱子,回:“两三个小时吧。”
徐美好递给他一箱,“忙完再上去补个觉。”
“不用。”
徐美好知道拗不过他,干脆换个话题,“回头找二叔把那个厕所的扶手再调整一下。”
“嗯,我初六大开市去找二叔。”
东西没多少,加上两个人,很快就弄好了,徐美好揉着脖子坐在椅子上,表情皱巴一瞬,“我操,睡落枕了。”
陈川摸着烟点上一根,扔给她一根,吸了口等它在肺里转一圈,烟雾顺着鼻咽冒出去,“我想带乔落去医院看看。”
徐美好刚夹着烟放到嘴边,细长的眼一愣,手里的打火机冒出个苗头就消失。
“给她看腿?”
陈川掸了掸烟灰,烟把嗓子熏得更深哑。
“嗯。”
“广港的时候,给她会诊的医生们都说右小腿的神经并没有完全坏死,需要漫长的恢复期,但可能性不高,而且她现在心理问题比较大,去看看,万一,万一有什么希望啊,好让人有个盼头,”陈川牙齿咬住烟,声音沉沉的,“虽然左小腿完全没可能了,但不是有假肢吗,等能装了装一个,她也算能站起来了。”
寻医是一件漫长又艰辛的过程,
要面对很多的期待、希望、落空,能把一个家折磨的不成样子。
而陈川已经负担一位病人了,再来一位,这不是一个游走在边缘的家庭可以承担的起的,徐美好很纠结,不知道说什么好,静了几分钟。
“乔落……”她点上烟,轻声问,“乔落家里头一直没动静?她家对这个事有什么意见不?”
洛城是座普通平凡的北方小县城,它和大城市的发展如同两个极端,陈川了解徐美好的迟疑,也懂现在的艰难。
他没第一时间接话,安静眺着雪面上自行车的痕迹满布,远远近近的鞭炮响此起彼伏,对面的居委会播放着防盗防小偷的广播。
过了小会儿,陈川掀开一半帘子出去,随意蹲在门口的台阶边上,两条手臂顺着膝盖往前,一只手拿着随风冒火光的烟头,一只手垂下转着剩半油的打火机。
寒风吹得起他的发丝,却吹不散他肩头的责任。
徐美好转过头透过模糊的玻璃去看外面的少年。
只是看着个子大,其实年纪还小,别人的十六七都在学校学习,思考着放假去玩点什么。
而他要思考一个家的运转,每个人的未来。
一时之间,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眼酸。
父母是什么样,孩子就什么样。
宋书梅热心,爱帮助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她养出来的孩子*自然如此,甚至更默默无声。
有时,她都弄不明老天爷到底在干什么。
恶人坏事做尽,却留有一线生机。
好人善心不止,却总专挑麻绳细处断。
徐美好吐出一口闷气,收拾了情绪,从柜台后面绕出来。
“小川,这并不都是你的责任,”她走过去蹲下,打卷的碎发打在脸上被拨开,还是选择说,“你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能一个人死扛着。联系一下乔落的家人做个决定是没问题的。”
陈川将指间烧完的烟头摁灭在地上,一小片漆黑落在那。
像每个人人生都具有的黑点。
密杂、难分。
他淡淡扯动嘴角,“放心,我心里有数。”
徐美好表情凝重,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咽回去了-
没过几分钟,白茫茫的风雪中,远远的,赵明让穿着个深红的夹克袄,跟朵食人花死的,冲着他们疾奔过来,嘴里不知道嚷嚷着什么东西,怀里还宝贝似的护着什么。
“他跟傻逼有啥区别?”
徐美好抽完最后一口烟,嫌弃地啾了下,满脸不忍直视。
陈川笑了声,慢悠悠地走说:“他就是傻逼。”
跑过来的赵明让脚上一个急刹车往前滑了段,摇摇晃晃地停在门口,高高举起护着的东西。
一台佳能相机。
“牛逼不?我跟廖叔借的,咱们拍个大合照,”赵明让蹭到他俩旁边蹲下来,“来来,看我。”
弃掉烟头,徐美好笑道:“你会吗你?”
赵明让马上反驳:“我咋不会,来,川,比个耶!”
陈川侧过头,没什么劲儿,半眯着眼,“滚蛋,别拍我。”
说着,来了人买东西,他收起打火机揣兜里,站起来去忙。
外头赵明让缠着徐美好吱哇乱叫。
“哎哎哎!美好姐,你摆个好看的姿势啊,白瞎你这么好看的脸。等明个老何从他爷家回来,咱们高低拍几张,到时候洗出来,一人一张!”
“……”
徐美好严重怀疑他的审美,没打击他的热情,勉勉强强地摆出几个姿势。
等拍好,她过去一瞧。
真牛掰啊,怎么做到的张张难看。
徐美好脸一黑,一米七的个子不比谁弱,手臂一弯拐住赵明让锁喉,梆梆地给了他几拳,揍的人哇哇叫着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姐!你是我亲姐!啊啊啊手心留情……”赵明让喘着粗气嗷嗷。
“拍个球拍,”徐美好气的磨牙,“就你这破技术,倒找我一百都不拍!”
……
半亮半暗的客厅中,宋书梅停下织毛衣的手,听会楼下的动静去看眼还在睡的乔落后,领着陈渝从楼下下来。
徐美好松开赵明让,对着他屁股踹一脚,动作迅速地窜进屋藏在宋书梅身后,“宋姨!赵明让烦死人了,把我拍的那么丑!”
“让我看看,”宋书梅温柔一笑,接过相机,徐美好漂亮,温柔知性的美。照片里大雪纷扰,人是清丽好看的,“这不挺好看的啊。”
“还是宋姨有眼光,”赵明让哼哼唧唧挽住宋书梅的胳膊,“宋姨给我当当模特呗,给小鱼儿你俩拍点照片洗出来。”
宋书梅有这个心思在,去穿上新衣服牵着穿粉色小兔子袄的陈渝跟着赵明让去拍照了。
那头,陈川算完钱,等顾客走了,他倾身半趴在柜台上往外望了望。
然后抽出几个红包。
他朝靠在门框上看外头拍照三人组的徐美好递过去一个。
“美好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徐美好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给他,没忘了添上话,“你不收我的,我也不收你的。”
陈川抬眼,眼底漆黑,视线无奈,只能和她交换了一个红包。
赵明让看见了,急吼吼跑过来,贱兮兮一笑:“小的给两位大人拜年了——”
陈川低低眉,不冷不热的微笑。
“赏你的。”
赵明让左手拍右手袖子,行礼作辑,“喳!”
徐美好没眼看,薅个红包递过去,“拿走,拿走。”
等发完红包,宋书梅又给他们来一轮,收了一堆吉祥话-
吃过午饭,陈川觑了眼表,随后撑着腿起身。
“妈,美好姐,我上去瞅瞅乔落。”
宋书梅把红包塞给陈川,“给乔落的。”
“好。”
陈川又接了徐美好的红包。
赵明让发现不对劲,摇头晃脑地靠在徐美好身边,小声问,“咋了姐?”
徐美好推开他的脑瓜,“女孩的事少打听,去把那箱鸡蛋搬过来。”
赵明让撅撅嘴,“好嘛。”
他小心翼翼地找个地方放好相机,屁颠屁颠儿地跟徐美好去干活。
留下的宋书梅捂住嘴,压抑着动静咳几声,脸色更白了,缓过来,望向外面。
看了许久,她收回视线,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埋头画画的陈渝的脸颊。
“小鱼,妈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陈渝停下头,木讷地说:“好好听陈川的话。”
“真乖。”
宋书梅低着眉眼,仔仔细细地看陈渝,眼中微微泛潮,情绪起起伏伏又平静,慢慢起身去拆瓶AD钙放在陈渝手边。
她坐在旁边炉子边,听着细碎的闹声,继续织毛衣-
陈川放轻动作推开乔落房间的门时。
昏沉沉的茫色中,她刚掀动开睫毛,怔怔地瞅着门口昏暗中的高挺身影,眼底的寒意难以撼动地攀着她疯长。
陈川掩上门,停在床边,折射下的身影笼罩着面色不虞的乔落,寡凉的视线对上她不避不闪,手里的红包落在桌子上。
“压岁钱,我妈和美好姐给你的。”
乔落敛眸,没说话。
药物副作用加上没睡好,细密的头疼沿着整个脑袋的神经转着疼,乔落不由得轻皱眉,胃里一样难受,仿佛在吞咽什么腐烂的东西。
她强迫自己忽视,却没什么用。
房间寂静一片,呼吸也轻,闷的人不舒服。
陈川坐下去,双腿随意敞开,支起眼皮盯她。
“谁耍赖谁是狗。”
听到这句话,乔落慢半拍想起药彻底上劲之前为了一支烟答应他什么事,慢慢转头,眼神中的阴郁暂未褪去。
如同一只无声,却歇斯底里嚎叫的小动物一般。
警惕、不安、愤懑。
她脑海里晃了很大一圈,想张口骂一句“你什么毛病,幼稚不幼稚,”又想到她确是答应了。
极浅的沉默一下,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说:“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好起来。
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更不知道该怎么不头疼,不恶心,不去记起那潮湿腐烂的一切。
陈川没动,静静地看她。
乔落心口鼓着一口气,目光讽刺,强撑着,反而像个胆怯的刺猬。
“懂了吗?”
她没察觉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空气滞存,陈川目光沉沉,没说话,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乔落,最后定在暗光中的苍白小脸上,抬手往她额上一放,滚烫滚烫。
“你发烧了。”
他拧着眉,站起身去拿温度计和退烧药。
乔落被他掌心的凉意激地打个哆嗦,更头疼了,静默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慢慢地用手摸了摸额头,烫的。
怪不得觉得脑袋不清明,心头火气昌盛,浑身连手骨头都酸疼得不行。
陈川进来,悬手甩了甩温度计,眉上染一抹夜灯的昏光,弯下腰,让她放在腋下。
在等五分钟到时,他摁住她的额头,散漫的语气。
“怎么,烧给你脑子烫化了?”
乔落确实有点头晕目眩,冷冷出声:“你很闲?”
陈川睥她秒,眉目懒冷。
乔落当没看见。
五分钟到,陈川挪手,问她要温度计。乔落阴寒地睨一眼,不情不愿地拿出递过去。
他一看三十八度九,拆了退烧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把人扶起来,药递到唇边。
“吃。”
白色的药丸蹭着微起皮的唇瓣,乔落实在难受,没力气得和他斗,张口含住,吞口水咽下。
房间安静没多久,陈川居高临下地凝视,“你之前遇到不顺心的事怎么解决?也憋着?跟个河豚一样气成个圆圆包?”
“……”
他不说话。
真没人把他当哑巴卖了。
乔落直接闭着眼,不理意味明显。
陈川让她逗乐了,没再说话。
等到外边驶过几辆轿车,杂音多了起来,乔落受不了他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后,慢慢地动动睫毛,终于开口:“练舞,不停练,一直练到没力气,心情好了。”
所以现在不能练舞了。
残废地瘫在这。
她就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撒花]
第29章 Dec.(修)
◎冬◎
第29章
陈川故意没接话,等她睁眼。
秒针快速地转动,乔落察觉不对劲,眼皮轻颤,完全的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冷下来看他。
不清楚他抽什么鬼风。
两人都没多少耐心地望着对方半天。
陈川等火冒的差不多,先开口了。
“乔落,你就打算这么躺下去?真以为自己是下半身瘫痪了?”他脸色寡淡,声也冷,俯下身,手按着她的左小腿,“这里极有可能通过复健恢复,现在不是最终结果,”又挪到她的右腿空荡位,“你就没想过这里可以装假肢么,并不是非得一辈子站不起来躺在这里。”
每处被陈川碰到地方都让她难堪,乔落视线平视他,喉咙干痒,语气讥嘲地说:“所以呢?”
她当然知道。
何尝不是没幻想过。
可现实骨感、冷漠无情。
能不能站起来,好起来,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多医生都不敢保证,他凭什么说这些。
陈川敏锐察觉她思绪,从下至上地看回去,毫不吝啬地锋利。
“所以?没有所以。”
“不知道怎么办,那就换地方去检查,换地方去问医,找寻一切可能性的去想办法站起来。”
许是让他冷咧平静的目光刺激到,乔落脑海白了白,嗓子眼冒着热气般疼,胸口剧烈起伏,音量高出不少:“我就不信你在广港没问医生,医生没告诉你我没可能了!懂吗?没可能!三个字很难理解吗?”
“你张口闭口说的真是好轻巧,轻飘飘的就带过去了,”她喘着粗气,真想一巴掌抽过去,可是起不来,只能怒瞪着,咬牙切齿地说:“知道什么叫没可能吗?就是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
陈川神清没丝毫变化,反问:“是你害怕还是没可能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乔落脑海里翻滚的片段狰狞可怖,左小腿弹起阵阵的疼痛,手指扣紧被单,死死地绞在指间,寒着声说,“滚出去。”
陈川没动,手插着兜,惹得她忍不住吼:“我让你滚出……”
话还没说完,陈川推了下她的下巴,险些让她咬住舌尖,还没下一步反应,肩膀就被狠搡在床上,往后一压。
乔落被他死扣在床上,挥起来的手被陈川一只手拉住箍紧,力道有些大,生疼一阵。
“吼什么吼,我听见了。”
衣服蹭着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杂音,他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距离近到只剩五指。
乔落眼皮掀高,那条深陷的褶子极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疯狂燃烧的暴躁。
偏偏视野内全是陈川那张欠揍的脸。
以至于呼吸纠缠,抵死相抗。
他在逼她,逼她正视不敢肖想的真实。
逼她承认她的胆怯,她的懦弱。
这王八蛋,凭什么。
她浑身发抖,发丝乱在肩头,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陈川。
陈川却看见了可怜巴巴的意味藏在狠劲下。
两道迫人的气息纠缠,细小的斑驳光影两人一人一半,是帘子后的光。
“喊出来会好的感觉好受吗,”陈川等她胸口起伏稍微轻些,压下声线,紧盯她的眼睛,肥皂香和淡淡烟味靠拢于空气,瞬间进入乔落的鼻间,他还在说,“你闭着嘴,不作声的喊,把自己放到最低位置,看上去很坚强,实则真的很装。”
乔落极短的愣了秒,火气再次攻上头,怎么能有人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着别人的痛苦,还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她头回不吝啬地一句比一句呛:“你有病啊?你是谁啊?轮的到你指指点点?轮的到你管我?你住太平洋吗,当自己是菩萨?普渡众生来了?”
她说话的同时,上半身剧烈挣扎,不知道是陈川没防备还是她恼怒到劲太大,悬空的手落下发出“啪”的一声。
房间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成僵硬无比,手心被震得麻木,乔落冷不丁地蒙了。
第二次了。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这次还打的她手疼。
眼眶也疼,哪哪都疼,胸腔里的心跳极快,压抑的东西仿佛找到新的宣泄口,灼烧的,酸涩的,苦闷的,迫人的,一一顺着缝隙疯狂流淌。
乔落恼羞片刻,眼底迅速浮出薄薄的水雾,一下一下地挥过去。
陈川没阻拦她,任她捶打。
“你算什么?凭什么这么逼我?你真的有病吧你?闲疯了是不是?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管我不就好了,凭什么凭什么?”
“……”
等她慢慢停下手,积攒在胸口的石头变轻了。
很快,陈川松开手,站起了身,一如既往地冷淡。
仿佛被揍的人不是他。
“这样不挺好的吗,为什么要装成个机器人,人天生就会哭会闹,你不用怕没人搭理你的小性子,我不是在?”他懒散地用手蹭了下脸颊,没所谓地垂下手臂,混在明暗线之间不疾不徐地笑,“忍着不是特别难受吗,是不是把自己当可怜人久了就忘了该怎么活了?乔落,你没对不起谁,也别高看自己。很多事情和你关系不大,你没有任何能去改变那些事的余地,该发生的照样会发生,自怜自哀没用,必须去找到一块能咬死的地方别低头。”
傻逼。
皮糙肉厚。
说得天花乱坠,净整点邪门歪道。
乔落掩起内心不停生长的阴暗,用手捋走掉在嘴里的头发,气的呼吸不顺,眼尾红了一片。
她两只手放在一块揉了揉,缓解疲劳。
轻吐出口气,她板着脸。
“现在滚出去。”
瞧瞧。
可见过去她也是个闷葫芦,只剩下一个法子疏解。
虽然是下下策,虽然人还是很生气,但是能感觉到她没那么难捱了。
这样就可以了。
新的生活方式总会找到。
陈川没再作,扯唇笑了,“老板,成天阴气沉沉真挺吓人,还特丑,适当表达自己的情绪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不然人会生病,”他掰开她扣着床单的手,让她掐他,“不哭没啥事,你不说忍着,既傻逼又扯淡,勇于表达是一辈子的学问。有什么火冲我发,别光欺负自己。”
乔落手上猛用劲,“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陈川没躲,低下脑袋,嘴角上翘,朝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见过哪个养狗的主人因为狗不听话就扔了她的?”
脑袋空空了一瞬,心口的风吹得好大,乔落好一会儿没坑声,没有还击陈川,望着他那恶劣又欠嗖的贱劲儿。
有那么一刻的泄气。
她想不通。
哪有人用自己当发泄途径来劝慰他人?哪有人用自己来告诉别人如果没办法按正常轨道运行的话,就试着转个弯。
可就是有人。
有人这么告诉她。
就像是看懂她皮囊下的怯与彷徨,看懂她烂性格下的糟糕。
半晌,她忍着酸劲,别扭地偏开头,压住心头颤动,苍白的脸上依旧没表情,只有被硬生生给气出的潮红,无声表达出忿忿的:现在可以滚出去了吧?
陈川马上收敛,差不多先这样,帮她掖好被子,转身出去,关上门又打开,懒洋洋地扔进来句:“蠢狗,新年快乐。”
紧接着“啪”,门关上,房间安静了。
有病?
乔落发抖的手臂藏在被子下,那股子压迫的微妙随着陈川一块离去。
很少发出动静的手机倏得震。
几乎是下意识的,乔落瞥眼刚刚关紧的房门,拿起来看。
一条新短信。
来自陈狗。
:怕你追上来咬我
乔落:“……”
人和狗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很确认这个事实-
大年初一这天一直到深夜。
乔落烧退了又起,几乎没怎么清醒过。
身体疲软,昏昏沉沉。
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梦中无法逃脱。
那场喜欢她的无尽寒冬以倾倒之势碾压她,次次的疯狂都显得微不足道。
疼久了就习惯了,不如干脆任它扎根在骨头。
她眉心皱成不消散的川字。
陈川进来好几趟,最后一次,掀开点帘子,碰上灰蓝的光影。
大雪天气,从傍晚下到了夜里。
宋书梅拿着毛巾擦拭过乔落的额头、脸颊。
小夜灯下的这张白皙小脸上烧得发红,汗津津地湿润。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整个人都极度不安。
“妈,你再给她量一下体温。”
陈川站在旁边,高瘦挺拔的身姿没那么放松,寡冷的眉眼凝重地绷紧,脸上有片红印。
惹得赵明让围着他转一下午,笑个没完,挨了个过肩摔才安静。
宋书梅放下毛巾,接过体温计,放到乔落腋下,让她靠在肩膀上,手臂揽紧夹着温度计的胳膊。
察觉她的不安。
宋书梅轻声安慰,手隔着被子轻拍,“没事儿,乖妮,好囡囡,不怕不怕,宋姨在呢。”
乔落的身体不停发抖,宋书梅心里难受的紧,不断轻拍乔落的肩,轻轻地唤着她。
“乖妮,乖囡囡。”
温度计又停在三十八度八。
宋书梅把温度计放在边上,忧心仲仲地说:“这烧不退,再这么烧下去,她不想去医院也得去。”
“妈,不等了,我直接带乔落去打退烧针,”陈川关好店门去房间穿厚外套,扣上黑毛线帽,黑围巾,瞅眼外头的天色,已是渐深,独留远处的烟火炮竹不停歇,他拉开柜子给乔落找衣服,“大过年的不方便去借车,把她放后座绑我腰上,骑车过去。”
徐美好放下水盆,边往外走边说:“我换个衣服跟你一块去。宋姨,你跟小鱼在家等着就行。”
宋书梅帮着陈川给乔落穿好衣服,颠簸间,她微睁开些眼睛,脸颊上有温热粗糙的手在抚。
温柔的让她想起了年幼时生病。
贺灵总会抱着她哄。
这感觉太相似,让人恍惚。
“妈……”极轻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缓缓流出,眼角泛起细光。
宋书梅顿了下,把她揽到怀里,哄小孩儿一样拍着她,“乖囡囡,不怕不怕,一会就不难受了。”
房间灯光不算明亮,听到细细柔柔的声,乔落眉头舒展不少。陈川给她戴好帽、围巾,确保保暖到位,背过去半蹲在床边。
“妈,你把她放上来。””
宋书梅帮忙把乔落放上去,陈川背稳站起来,快速下楼。
乔落被冷气流冲的打了个哆嗦,陈川拽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她脸也全遮住。
“你打前,我跟着你,骑慢点,”徐美好叮嘱。
陈川点了点头,侧过些下巴,“乔落,现在去医院,”他抓过她的手塞进他的口袋,骑上车,捏紧闸下坡。
洛城人民医院离窄庄并不远,五六百米的距离。现在才过七点,除了名扬广场方向聚集着小青年们外,洛城其他地方在冬夜陷入了一片寂静。
昏黄的路灯支在漆黑的夜里,落下的光散不开就被掩了个彻底。
乔落被结结实实地拴在陈川身上,他那双深色的眸子被雪粒子砸的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缝,快又稳的蹬着自行车从道口出去。
医院后边是个风口,反而吹给了乔落几分清醒。
她没怎么出门,眯缝着睁开眼,愣愣地望着雪色也挡不住破落的县城风光。
医院的后街上开满了浆面条,沙县小吃,兰州拉面,还有几家烟酒店,面条铺,馍组,后门正对面是一家第二十二药店。
她第一次见。
双腿的无力让乔落手不自觉地收紧,有些被放在人群的不适感,紧张余下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的呼吸频率、鼓动的心跳,混杂着风声深入的耳廓。
乔落唇上起皮更严重,侧耳听着,声音很小的喊了声:“陈川。”
本以为不会被人听见。
会淹没在路上。
陈川却分神朝她问了句:“怎么了?”
乔落一怔,没坑声。
陈川往后瞥眼,只说:“再忍会,马上到医院。”
他双腿发力,微弓着背,劲也大,路上不好走,地面都是成冰的泥雪。
风猛地关进灌进衣服,乔落闭上沉重的眼皮,放松身体靠在奋力冲刺的陈川背上-
两分钟后,陈川一个急刹车,长腿支在地上。
徐美好过来帮忙解开,陈川托着乔落的屁股往医院里去。背上的人不重,很轻,左小腿处空荡荡的裤腿在寒冬中摇曳,布料发出呼啦声。
路没脚踝的雪堆积在边沿,粘在鞋底。
陈川不在乎、不停顿地跑进大厅。
大过年里医院的灯光也透着股淡淡的冷色,值班医生盖上饭盒盖,先给乔落量体温、做检查,询问过敏史,等打上一针退烧针,又开些药。
徐美好忙不迭地拿着单子去取回来,护士配好立马给乔落输上水。
这一阵忙活完过去近一个小时,终于在混杂中消停下来。
好在医院暖气足,只是味道一般,加上这会儿住院的多数是老年人,不爱热闹,睡得早,这个点简直安静到极致。
陈川坐在诊室门口蓝色的排椅上,让乔落靠在他肩上。
“忘岔劈了,我回去拿个暖手袋,”徐美好摸了摸乔落滚烫的额头,“水太凉了。”
陈川觑眼肩上乔落的脸色,见她汗湿在脸上的发丝也不乖顺的翘着,医院冷调的光落下,显得她更苍白。
他慢慢点了个头。
“好,注意安全。”
徐美好一走,长长的走廊上就剩下他们俩。
偶尔响起咳嗽声和脚步声都显得空旷,护士把写好怎么吃的药递过去,瞟眼陈川又看眼乔落,说:“这会床不多,腾不出来。这个药打进去会有点疼,是正常的,其他你有什么事直接去护士台喊人就成。”
白织灯下,陈川表情冷冷淡淡,背后倚,尽量让乔落舒服点,他浅应了声。
“谢谢。”
护士摆手,“不客气。”
徐美好很快回来,毯子包裹着乔落明显与众不同的腿脚,热水袋放在她手下,保温杯接满沸水放在旁边的袋里。
弄好一切。
“小川,你累不?咱俩换换?”她小声问。
陈川摇头,压低声说:“美好姐,你回去吧。等这边完了我给你发信息,我妈和小鱼在家不放心。”
前两天前头邻居孩子结婚准备了走舅姨的五色礼,还没等初二走亲戚,大半夜被偷个干净,好在人没事,闹得人心惶惶。
徐美好清楚这事儿,所以没推辞:“好。”
输水管里的水滴无声落下,陈川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叼着。
但没点,纯过过瘾。
他半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头发,鼻尖轻轻的起伏弧度。
看了会儿。
陈川挪开视线,望着对面墙上的白瓷砖-
周围气味称不上好闻,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计退烧针渐渐上药。
逼人的难受退却,乔落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眸神带着点懵感,微动了动头颅,鼻间除了消毒水味就是淡淡的皂香。
和她衣服上的味道一样。
辨认几秒,她头顶传来陈川漫不经心的声音,“头还疼不?”
乔落下意识晃了晃头,没觉得疼了,癔症几秒,鼻腔都是消毒水的浓郁味道,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刚才医院了。
她打眼手背上的输液针,悬高的输液管,手心处的热水袋温着软肉。
极其疲惫。
烧久了,什么力气都没有。
陈川盯着她半秒,又问她:“渴不渴?”
他拧开保温杯倒在盖子,递到她唇边。
乔落不说话,轻抿两口,侧着的头始终靠在陌生的地方,她嗓子干涩缓和了许多,忽然发现是靠在陈川肩上,本能地想起来,被陈川不轻不重地摁住,寡淡的声从薄唇出来:“别动。”
没等她再动,他继续说。
“跑针你得挨第二次,那可太惨了。”
谁想挨第二针。
乔落不动了,眼皮一点一点合上,光映射来的一层层白扑在眼前。
这里让她容易记起很多仍然不愿去想的细节,明明很安静,却吵得她心神不宁。
这时,旁边的人身体动了动,窸窣一阵,没等她看过去,耳垂被温凉的手蹭过,耳朵被东西堵住。
凉凉的,是耳机。
蜿蜒的黑线落在她和他之间,稍微的堵滞使它阻挡了一切杂音。
还没放歌。
她转头抬点下颌,目光定在他还有红痕的脸颊,缓慢眨两下眼。
陈川牙咬着烟,浑戾一笑,微侧的下颌弧线过于优越,垂下眼皮瞧她。
“是不是觉得特对不起我?”
乔落:“……”
本来是有点的。
偏偏他一开口就带着点浑劲,让她瞬间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没关系,我这人尤为宽宏大量,”陈川微笑,“只要你良心安就成。”
乔落深吸一口气,陈川那张嘴里永远都吐不出好话来。
她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果断转开眼。
陈川闷笑声,“我挨你一巴掌,你还气?没天理啊。”
静片刻。
乔落又去看他。
光影聚成一道阴暗,他的眼仁太黑,情绪低淡,一错不错地看她。
“你能闭嘴吗。”
她认真地发问。
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不可爱多了。
陈川压住欲翘的嘴角,冷着脸,同样语气认真地回她:“不能。”
得。
乔落苍白的脸颊褪去些红,气色还是很差,眼睑薄薄的发白,生的是一副冷相。
“那你说吧,找个喇叭喊。”
陈川啧一声。
“你说怎么有人这么没良心。”
乔落闭着眼,手抬起来,陈川还没垂下嘴角,腰上骤然发疼。
“闭嘴。”
她咬着牙说。
陈川诡异地静了两秒,噗嗤一笑,腰上又挨好几下才消停。
总算彻底安静了,乔落想。
陈川见她没之前那么颓废,按开MP3的开关,沉寂的耳机不再宁静。
Beyond《冷雨夜》。
乔落忽然发现,陈川很喜欢Beyond。
“乔落,”耳畔响起旁的声,穿过歌曲有些失真,却是真实存在,“输完水,拍个片吧。”
陈川的声一如既往的慢冷,好辨认。
乔落没回应,只是用力攥紧了手。
“可惜我没胆试……”
耳机里的歌慢慢播到末尾。
这句歌词如此应景。
那刹,身下不存在的湿热提醒着她种种。
乔落抬起点头,落在膝盖上,鼻子一酸,声音缓哑,字字清楚。
“没有希望的事情为什么要试。”
“因为可能有希望。”
她沉默,注意到他手上的冻疮。
行吧。
既定的结果不会因为谁想要希望就发生改变,他想试试,那她就试试。
乔落望着医院地面红绿斑点的板块,缓缓地开口。
“嗯,别抱希望。”
平静的语调淡到极致,像是说给陈川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顿了顿,她面无表情地缓口气,薅下左耳的耳机塞给陈川。
“安静点,别烦我。”
光线暗下,陈川一动不动凝了乔落一会儿,定在她过白近透明的脸上,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耳机里换了歌。
陈小春《相依为命》。
去年八月的新歌。
乔落睫毛掀动,陈川懒懒地敞开腿,黑色的MP3在他骨节清晰的指间显得袖珍。
“新年快乐。”
她唇瓣微启。
“蠢货。”
轻飘飘的尾音落在最近他们的病房内传出的咳嗽声中。
陈川懒散转着MP3的手微不可察地卡了下,他想笑没笑,也没理会最后俩字,只是没什么劲地嗯了声,手伸到背上摸索着拿出来一个红包。
乔落转点头,潲眼他背上。
那还有个兜?她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斜他。
不是。
谁家好人随身携带红包?
对上她的视线,陈川肩靠在椅子背上,一身黑色调的衣服,帽压发丝下的眼睛疏冷,直勾勾地望她,嗓音微低,似乎浸了丝哑:“你眼神不好啊。”
“你知道吗。”
陈川没动,等她下文。
“狗非必要可以不说话。”
乔落眉目沁凉,一字一顿地说完,伸出没扎针的手直接拽走红包揣自个兜里,挪开脑袋。
还是那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0章 Dec.
◎冬◎
第30章
程轲打过来电话时,陈川正等在医院负一楼核磁共振检查室外。
信号一般。
他往幽暗走廊尽头的窗户走,用手拨开点缝隙。
“程叔,现在能听清楚了吗?”
“能听清楚了,人说她神经受损,站起来还是只有百分之几的可能性,”声筒内程轲断断续续地话语顺畅不少,“小川,你等过完年把新拍的片子寄给我,我找人联系联系外地的医生帮忙看看。你也告诉乔落,别轻易放弃,万一有希望呢是吧,什么病都得把心放宽。”
窗外的光线晦涩,细风寒咧,陈川手背鼓起几道青筋,“好。麻烦你了程叔。”
“不麻烦,有事直接联系我。”
“好。”
挂断了电话。
陈川听到核磁共振门缓开的动静,转身回去,把乔落抱起放到医院的轮椅上。
她缩着脖子,眼皮低垂,瘦弱的身体藏在过大的衣服中,病恹恹的味儿特足。
陈川想起来冬天河边的芦苇荡,一簇一簇都轻飘飘的漂浮在风中。
不知道哪一下风大了就会折断芦苇杆。
到了一楼大厅,陈川推着她出去,在医院的后门口买了两份小米粥和几个热包子,找个僻静点的大厅角落,他把粥递给乔落。
周围杂音细泛,手悬空好一会儿没人接。
陈川眼神变了变。
她回到刚来洛城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半死不活的气息。
门上挂着的冬日厚帘不断发出声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难得晃开的天亮堂一片,明亮的光线俯瞰整座医院,映照下乔落的鼻尖显得透明,她沉默又固执地缩着手不接。
陈川蹲下来,挑眉问她:“想让我喂你?”
医院到了白天就会闹许多,这个点大多数都是来送*饭的人。
各种香味四溢,压住了经久不衰的消毒水味儿。
听到他不着调的声,乔落发白的嘴角垂了垂,腿上搭着厚毛毯,没人能看见空空的裤腿。
可乔落还是觉得如芒在背,胃里没产生出任何饥饿感,又怕陈川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她只好接住小米粥,发烫的纸杯偎贴着冰凉的掌心,手背上的输液口泛着青色。
源源不断的热量深入毛孔,乔落不适地皱眉。
陈川坐到椅子上,擦擦手,把包子掰开,分给她一半,酸菜陷,开胃。
他歪斜半个脑袋,表情冷冷清清,腔调慵散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你自己的嘴过不去。”
话真多。
乔落有点烦地扔给他一个眼神。
包子直接欠嗖嗖地凑到她的鼻子不远处,陈川手上不规则的冻疮更清晰。
她第一次发现。
冻疮这东西一旦生了,到冬天就会复发,痒的人钻心挠肺。
见乔落盯着他的手看。
陈川便换了没太多冻疮的左手拿包子,随意摇了摇手,更低点头颅来看她的脸。
“乔落,你说你怎么一棍子打不出个屁,非得我逼着你吃?”
“吃不吃,不吃我强塞了。”
乔落下意识后挪,不耐地盯着他,“你可以不管。我没求你管。”
气氛紧凑片刻,陈川微微笑:“我就乐意管行不?”
“……”
他眼皮褶子一深,没再移开。乔落背阴,白皙脸上的绒毛都无比细腻。
瘦了。
行动不便的人身体状况本身就不好,难养胖,也就两天时间。
她比之前还瘦。
不知道陈川离这么近讨什么嫌。
乔落冷目紧盯他的眼睛,打量着半抹光下他深色眼球的纹路,不自觉地用指尖扣住手心。
两人隔着一只手的距离瞧着彼此,诞生出一场无声的战争。
乔落不喜欢被别人这么强势地盯着。
陈川纯没事找事,劝吃变劝降。
谁也不放过谁。
没算互盯了多长时间,由于昨晚没睡好,乔落眼睛酸的极快,轻眨下,愣憋出一层水光,匆匆挪开,用力地拿走陈川手里的包子,狠狠咬下一口,仿佛吃的不是酸菜包子而咬的陈川。
瞅瞅那样。
要生吞活剥他一样。
瞅着乔落三两口解决掉半拉包子,陈川轻啧,抬起手象征性鼓两下掌,淡嗤道:“哇,真厉害啊。”
他稍抬眸,碰上她冒凶光的眼神,莫名其妙背脊发寒,感到肉疼。
服了。
他往后靠,半耷拉着眼皮,对乔落飞速地扯了扯嘴角,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嚣张气焰十足。
乔落:“……”
有时候,真的特别想一轮椅创飞他-
等吃完早饭,核磁共振的片子出来。
陈川去取上片子,推着乔落坐电梯上楼找医生看。
五楼接他们的女医生姓张,名文静,是赵磊老舅家的大姑娘,内科主任。她领着他们去见了专治这方面的医生。
医生办公室时不时会进来人,白织灯亮的刺眼,乔落坐在那。
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似乎没所谓。
但陈川发现她绷紧的肩膀,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按了按。
让她放松点。
乔落余光扫眼肩上的手,轻抿了抿唇。
清楚结果,最坏不过死之前都这样。
可无法遏制的希望仍然是见缝插针。
老医生掀开她的右小腿裤腿,看见上头盘桓的深疤,面不改色地用手摸索一番,拿小锤子敲打,边问:“有什么感觉?酸不酸。”
没有什么感觉,胸腔里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乔落袖筒里的手攥紧,指骨发出青白色,平淡着声说:“没感觉。”
老医生说了和广港几个医生差不多的话,“先不着急,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更何况是神经。我给你开点药,再教给你哥一个按摩手法。之后定期检查,平时好好按摩,避免肌肉萎缩。”
乔落睫毛落下一片淡色阴影。
没什么好难过。
早知如此了不是吗。
她指甲死死顶住手心软肉,钝疼驱赶掉身体里寒冬卷起猛烈的风。
“小姑娘,你哥这手法不错啊,回去让他给你好好按按……”
徐徐的声音骤然打断她塌陷的思绪。
乔落眼皮掀起,张口就要说“他不是我哥”。
陈川先她一步接话,端着一副“好哥哥”的模样说:“刘医生,您放心,我会坚持每天给她按。我替我妹妹谢谢您了,也谢谢文静姨,麻烦你们了。”
不要脸。
她抬起头,撞上陈川带着几分散漫含笑的眼神,一下子从早知结果的无力中醒来。
静几秒,她懒得搭理他-
走出电梯,陈川去还了轮椅,将她背到背上,慢悠悠地踩着雪往家里走。
大年初二是个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没再下雪了。
南北风蹭着人吹,阳光穿过灰色的云层落下,积雪表面发出细闪的光,不少私家车在周围,进出医院,或在附近店里和超市里买礼走亲戚。
渲嚷声不断入耳,冷空气不留情,寒意更是见缝插针,乔落听得头疼,烧到天亮才彻底退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她双臂紧搭在陈川的脖子上,一侧眼就能看见他颈侧皮肤上的纹理,目光睨过他发红的脸颊,心情更加复杂难解。
走了五六百米,陈川把背后的人往上掂了掂。
“现在满意了吗,”乔落忽然凉着声问。
距离过近,带着热气的呼吸砸过来,陈川右耳无法控制地抖动了下。
陈川没回答她,继续走两步,倏尔停下来,斜过头,下颚线条绷紧,眯眼看她,还是没回那句话,只说:“给我点根烟。”
路边是个油房,门口的杂物中还留有榨花生油的气味,乔落拧着眉,眼神变沉,不知道想起什么,抬起手掐住他脸颊往两边扯。
陈川一愣,差点被逗笑了。
“不点就不点,”他淡声说,“怎么还欺负人?”
乔落松开手,咬了咬牙,风中裤腿晃得眼疼,心口堵得燥,干脆头一埋不吭声了。
陈川重新往前走,片子都挂在手腕上,被吹起来又落下。
快到窄庄道口,乔落伸手去捞他的口袋,“打火机呢?”
“右边口袋。”
她倒出一根烟狠戳进他嘴里,“咬着。”
陈川眼神鼓起笑,很浅,牙齿咬住烟,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谢谢老板。”
乔落冷着脸,按开黑色打火机,明黄的火光烧着两个人。
陈川没看他,帽子把发丝压下来,挡住了不少的眉眼轮廓。
等烟点好,她收起打火机攥紧手心,没再搭理他。
地面雪厚,风与影子缠绕不止,乔落视线停留了一会,刚要闭上眼。
陈川声音发哑:“姐姐,帮忙掸掸烟灰呗。”
她不乐意地甩过去一个烦躁的眼神,撞到陈川漆黑的眸子,没笑,光眉梢都长着浑冷劲儿。
一种“你不帮我,小心我把你扔下去”的直白。
“你怎么事这么多,”乔落脸颊被风刮蹭的发疼,烦闷至极,没好气地拍他脑袋一巴掌,“有完没完?”
陈川的眸色冷淡,抽口烟,吐出的烟味围绕着他们之间。
“乔落,你就这样吧。”
头顶树杈子上几片枯叶打下的光斑落满地,陈川眼中分明是平静,却有种不同以往的情绪,乔落有一瞬的怔愣。
这句话乍一听有点失望的那意思,显然陈川不是这个意思。
他发下锋利的眉顺着低头的动作擦过乔落的视线。
他踩灭燃烧尽的烟头,开始大步往前走,“这样挺好的,像个活人,讨人喜欢。”
他的脚步声因她变得更沉重,积雪上滚着防滑链的痕迹,一条一条相互交错,最后留下两个人的体重。
乔落一直沉默到进家门也没回答他。
陈川背着她上了二楼。
正打算往房间方向走,乔落手指抓住他的左肩,陈川秒懂她的意思,眸光暗了些,薄光打在他半边身,缓缓抬起左手给她。
乔落咬的不重,但很久,单薄的肩微颤,陈川眉都没皱一下。
等她发泄。
会儿过去。
那片刻的无力、折磨、恨意、怯弱、恐惧乱七八糟的情绪掺杂到一块,险些淹没了乔落。
她长睫藏匿眼底的晦涩,低声说:“我想洗澡。”
陈川垂下被啃出圈牙印的手,顿了顿。
“行。”
他用脚踢开门,轮椅孤零零地在昏黑的房间,乔落坐上去,拉开柜子找换洗衣服,没让他帮忙,独自进入洗手间。
陈川没敢走。
一直等在门外,紧绷的侧脸彰显他的紧张,腕上的痕迹跟着隐隐作痛-
乔落对洗手间仍心有余悸,但她不可能一辈子不洗漱,不洗澡。
她坐着没动缓了半天,舌尖碰碰牙齿,揉搓发抖麻木的手腕,慢慢脱掉衣服放好,伸长手臂,五指用力握住扶手,铁质的寒凉钻进人心深处,呼吸稍急,额头冒了汗。
除夕夜的一幕一幕都在反复上演。
人都是这样,千万次劝慰自己没关系,会好的。想着等时间一长,麻木了,熬过去就好了。
可并不会。
真正需要的千万次劝慰的自己是,没关系,去面对,一次不行就两次。
一直到重新找到轨迹,找到该走的方向。
这样才是正确的。
乔落深呼吸,尽管身体里的人寒冬不止不休,可她还不想死。
一了百了的念头不是没有过,但更多的是怎么活下去。
不然她不会和陈川来到洛城。
所以啊。
乔落。
加油吧。
她拧开了水,热气熏下来时,洗刷掉那身看不见的脏污。
门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陈川身体放松,嘴角急促地翘了下。
“真行啊,乔落。”
他喃喃地说,随后伸个懒腰,困得要死,眼皮懒洋洋地低下来。
门口,徐美好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背脊轻靠在二楼的墙壁上。
她是担心才跟上来,现在看没什么事了,嘴角不由得露出笑。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屹立不动的少年,还有不惧风浪的少女-
楼下副食店热火朝天地忙了一上午,过中午才慢静下来,乔落没下去吃饭,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小半块馍配胡萝卜葱丝。
远远近近的影子浮动,她刚把藏起来的黑打火机放到铁罐里,看着上头赊店老酒的印字,手指尖拨动那四根糖棍。
门突兀地从外头被敲响,她关上抽屉,清淡着声说:“进。”
“哐啷”一声,门撞到墙上。
乔落侧过头,不理解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陈赵何三人,最后边还有个徐美好。
莫名的,她背部发寒,下意识问了句:“干什么?”
“下去拍照,”陈川嗓音低沉,他强盗似的进来,把她抱起来,冲轮椅歪脑袋,“你们搬。”
“等会。”
徐美好叫停。
“先换上新衣服再下去拍照。”
乔落短暂愣神的期间,徐美好三下五除二给她换上那件生机盎然的新年绿外套。
她皮肤白,这颜色衬人。
看过去像株嫩绿的小草。
下瞬,她又跟个小崽子一样被陈川薅起来,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深呼吸,控制住郁气,乔落稳定好语气:“陈川,我不去。”
她为什么要拍照。
以这幅样子吗。
“乔落,”陈川突然叫她的名字,“我不是说了吗。你就那样吧。”
乔落心口微动,她扬起下颌。
陈川换了身衣服,照例一身黑,浓眉薄唇,疏懒还冷。
“做得好有奖励。”
沉默片刻,乔落身体悬空在空气中,考虑了下挣扎的后果。
不能摔地上。
算了,遇到劫匪说什么都没用。
她一言不发地侧头。
到了副食店门口,风袭过,乔落发现是三家人一块拍照,门口站着热烘烘的一群人。
“好不容易有个好天气,咱们又聚这么齐,不留个念不像样,”赵磊大手一挥,将相机给了警队新来的小伙,“阿雄,赶紧拍,拍完还得赶回队里。”
“赵队可真忙啊!”何有为夹着公文包一副我与你们不同的高贵样。
何有为与乔落想象的没什么区别,是个装腔作势的自卑人。何必言的妈妈张敏在老公面前唯唯诺诺,转个头扯着女儿不知道怒说了什么,小孩儿脸色微白,不敢反抗。
不过就那么一会,下秒,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聚集拍照。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破烂的、肮脏的、不可见人的都在光照下变得模糊。
可这就是家吧。
屋顶的雪吹落,望着这不属于她的热闹,乔落有那么一瞬空落落的难受。
每个人都有家。
她没有。
强行不合时宜地呆在这里,只会闹出笑话。
檐下阴影处,乔落慢慢地低垂下脖颈,心中的阴暗暴涨,愣是冷了一身的疲惫。
宋书梅轻柔的说话声穿过重重的繁杂,“谁说的。我们家三个姑娘都得在我跟前,小川站我们娘四个身后。”
我们家。
三个姑娘。
乔落眼皮微动,还没从中转出。
陈川伸手拉了把轮椅,停在抱着小狮子玩偶的陈渝旁。
乔落还没太反应过来,宋书梅手搭在她肩上,徐美好亲亲热热地挽着宋书梅的手臂。
陈川自然而然地站在她们身后,瘦高的身影挺直,自带一股劲儿。
“各位快看我,我拍了啊,”叫阿雄那小伙举起相机。
一群人朝他露出笑脸,连陈川在外人眼前惯性冷淡的神色都带了几分松散。
光重人多,乔落脸色没表现出,袖子里的手用力握在一起,仔细看能发现僵硬的迹象。
阿雄咔咔拍几张,一收手,赵明让迫不及待地窜过去,“雄哥,你给我们几个小孩也拍两张。”
“行,”阿雄再次举起相机,“快点站好,你爸着急。”
陈川没动,大人们撤了,靠在一边瞧着他们。
拍完照片,赵磊接了个电话,叫上阿雄急吼吼地开车走了,剩下赵明让摆弄着相机。
“我初六回去洗照片,”他正看呢。
“明明,”陈川淡冷的声潲起来,“给我家一块拍一张。”
“好嘞!”
乔落动了动手,往旁边移动,被人拉住,耳畔落下三个字:“哪去啊?”
这嗓音都不用去想谁。
只有陈川。
她攥着手不吭气。
陈川没管乔落浑身的低气压,直接把轮椅转了个位置,搂着宋书梅的肩。
宋书梅摸了摸乔落的头发,手扶着轮椅,帽子下的脸消瘦苍白。旁边徐美好半蹲下来,陈渝呆木木地站在乔落身边。
乔落表情呆滞了秒,小脸越来越冷,衬得眼睛越来越大,开始紧张地抠手。
这次她努力调整了神色。
赵明让上蹿下跳地喊:“来来,比个耶!”
连拍七八张,徐美好拉着赵明让,喊了何必言、何必语过来。
徐美好又去抱住宋书梅的胳膊,一副依恋的姿态对镜头笑。
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曾在受过宋书梅的照顾,无血缘却胜似有血缘。
宋书梅拍完这个就没再拍了,留下年轻人玩。
如今正是大好时光,他们一个一个正年轻,面对相机大胆又自信,接连摆出乱七八糟的姿势,逗得给他们拍照的张敏直笑,导致拍出好几张糊的。
不过没问题不大,他们这个年纪怎么都好看。
“差不多了啊,拍满了都快,”张敏看眼何必言,欲言又止一秒当什么都没有,唤声赵明让,“明明啊,快拿走你的宝贝,敏姨老怕把它弄坏了。”
“没事没事!”
赵明让笑嘻嘻地蹦过去接过相机,调试一番,放在眼前四处转,脚步骤然顿住。
当阳光副食店外有阳光出没时,整个牌子都会被照亮,打上一层薄薄的温暖黄纱,门口种了些花草,入冬败了个干净,本是冬日荒凉死气沉沉的景象,却因边上轮椅上女孩不耐烦地蹙眉变得有了生气,懒散痞气的少年弯着腰和她对视,嘴角上挂着虚假的笑,一瞅就是又闲的蛋疼在犯贱。
偏偏光正好,风也正好,他们也正好。
赵明让快速按下拍照键。
他窃喜偷拍到了一张完美的照片,转身看见徐美好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冷脸不笑时标准淡系大美女。何必言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镜片下的眼睛格外深沉难猜。
赵明让微微放大镜头。
半暗半亮处,年轻女人专注地摁手机键盘,青涩少年就这么专注地看她。
气氛有点怪,赵明让糊里糊涂地搔搔脑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没多想,顺手拍了张照片,又去转战其他人,过足了摄影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