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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Dec.


    ◎冬◎


    第21章


    后门,赵明让带着耳机听杰克逊,摇头晃脑地在结冰的地面蹦着太空步,一进来,飘两眼气氛,立马把耳机拔了。


    不用猜,他就知道咋回事。


    刚赵磊在家,他没机会出来。


    他爹逮住他就是骂骂咧咧地让他学习。


    人一去队里办案,他立马溜出来了。


    副食店内,没人说话,直到何必语不哭了,红着脸不停打哭嗝,鹌鹑了十多分钟才去和陈渝玩。


    宋书梅眼里带着怜惜,缓许久,最后被陈川推上去休息。


    “老何,来来。”


    赵明让上去勾他的脖子给人按到椅子上。


    “笑一笑十年少。”


    身体逐渐回温,何必言冷静多了,拍开赵明让坐到椅子上。


    陈川拿了点吃的扔过去。


    “中午吃火锅。”


    赵明让头一扬,“好啊好啊!”


    “打会牌?”他喊完,去看乔落,“乔落,斗地主会不?”


    乔落回过神,沉默了下。


    她摇头。


    赵明让:“那你会什么?”


    她以前没什么娱乐活动,乔落思索完,慢慢开口,“什么都不会。”


    长时间不说话,一开口嗓子有点哑。


    她不是很习惯。


    “我去!”赵明让瞅外星人一样,“合着你们大城市的人没娱乐活动啊?”


    徐美好起身,对着他的后脑勺一巴掌。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务正业?”


    赵明让立马反抗说:“谁不务正业了!?我老务了行不行!”


    “行行行。”


    她给他头搡走,从玻璃柜上的糖罐里拿出个草莓味的棒棒糖塞给何必言。


    “吃点甜的,生活就不苦了。”


    淡淡的香气弥进呼吸,何必言缓缓垂眸,便前的眼珠子为动,眼皮鼓极其轻微的掀动顺着她从他手边皮肤离开的方向滑行。


    过了几秒,他点头:“嗯。”


    “玩吧你们。”


    徐美好去后厨房帮陈川。


    乔落目光追着她背影几秒,低下。


    一转头,赵明让看见何必言扒拉出他的卷子开始写,他大吼一声,趴在桌子上,“嗳,你们一个一个都好无聊啊。”


    何必言给他写了两道题推过去,“写不出来就不许吃饭。”


    赵明让幽怨地看着他,“老何,小心你今晚床头坐女鬼。”


    何必言笔尖不停,“再加三道。”


    赵明让:“……算你狠!”


    乔落眼里划过一丝笑,掠过那些被解开的题,静静地转走去看外面偶尔路过的行人。


    每个人似乎都在匆匆忙忙的赶路,过着浑浑沌沌的人生,却想方设法地想淌出一条清醒或正常的路。


    那么她呢。


    巨大的迷茫和无措倾巢般笼罩过来,乔落眼睑微垂,落在膝盖上,指尖上,隐隐发烧的肩膀上,伤口会结疤,那人生呢?


    过去的梦想掩埋在残垣下。


    而现在。


    她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走-


    午饭火锅简单好做,陈川弄的鸳鸯锅。


    辣的以排骨做汤底,不辣的以菌类为主。


    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谈天论地,其中赵明让叫唤的最大声。


    “我以后肯定会离开这。”


    他拍着胸脯说,问其他人:“你们呢?打算去哪啊?咱们别分开啊,一定得在一块。”


    宋书梅没下来吃,陈川给她做了清淡的营养餐,顺带两个小孩儿的。


    楼下就他们几个年轻人。


    徐美好夹了筷子牛肉放进何必言碗里,抬头说:“那要是我们都还呆在洛城呢?”


    赵明让一脸受惊:“……靠,你们有没有点追求?”


    旁边,何必言默不作声地把牛肉吃掉,不由自主地去看徐美好的筷子。


    可惜没再落在他碗里。


    鸳鸯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水泡,鲜香麻辣的味满屋子都是,玻璃上升起雾气。赵明让在那畅想未来,激动不已。


    帘子掀开,进来个小孩儿买盐,陈川起身去找钱。


    人走了,他坐下给乔落夹了一筷子羊肉,青菜,看她避开菠菜。


    筷子尖碰下碗边。


    “别挑食啊。”


    乔落讨厌菠菜甜腻腻的后味,不搭理他也不吃,视线定在香菜碗里。


    突然福至心灵,她拿起来,趁陈川喝水的间隙倒在他碗里。


    回了他一句。


    “别挑食。”


    最讨厌香菜者陈川:“……”


    徐美好笑出声,“该,你是真该。”


    赵明让哈哈大笑,“看不出来,乔落你还有点冷幽默啊。”


    何必言也笑了起来,爽朗的样子没那么阴沉了。


    不知道他们乐什么。


    发丝掩盖的事实耳朵在发热,乔落尴尬地埋下头只吃不语。


    吃过饭,午后的副食店进入一天中最平淡的时候,陈川进了不少礼盒和鸡蛋、牛奶等。


    毕竟过两天过年走亲戚的人多,销量大,方便卖。


    徐美好喊着去市场买点东西,陈川摆手拒绝:“我就不去了,下午刘海儿来送货。”


    “成,你一个人行不?”


    “没事儿。”


    徐美好垂头看乔落。


    “跟我们一块去?”


    乔落摇头,“冷,不去了。”


    “行,”徐美好看向另外几个,“那我们一块去。”


    赵明让兴致勃勃,何必言更不会说不去,陈川去给陈渝穿好衣服,下来后,去后院,他敲了几下徐美好地房门。


    “进。”


    徐美好正戴围巾,“要捎啥?”


    陈川递给她一个信封,“给她们买点新衣服。”


    徐美好顿住,“你呢?”


    “我不缺,”陈川神色如常,“别花你的钱。”


    徐美好看着停在半空的信封,大有种她不收就不行的意思。


    “成吧。”


    她接过去。


    “那乔落的一块?”


    陈川低声说:“嗯,给她们去店里买好点的。正常码就行。”


    他出了屋,风卷着雪花坠。


    大雪天的天色算不上多好,灰蒙蒙地笼着县城,徐美好静静地望着陈川的背影。


    年纪不大,却承担很多。


    她都快记不清楚过去的陈川是什么样了。


    一高算洛城目前最好的高中了,何必言、赵明让和陈川去年都考上了。


    她忍不住感叹,似乎一从初中毕业,他们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迅速地生长。


    快到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一高开学军训还没结束,陈川周末回来,正碰上宋书梅晕倒。


    送到医院一检查,所有人都不愿意发生的事又发生了。


    没办法,这个家需要支撑。


    那时候,陈川有两天没去学校,第三天就去办了休学,他其实不是个多听话的人。


    小时候天天和赵明让何必言作天作地,也算是这片出了名的“三剑客”。


    但她很久没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癔症了好一会儿,她轻叹口气,朝前喊声等她的那几个人。


    四五个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副食店,在路上打打闹闹地走。


    他们刚走没十分钟,副食店门前停下一辆半大的货车,开车送货的刘海儿人如其名留了个齐刘海,个子不高,但长得格外的壮,说话结结巴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他一眼也不敢看乔落,跟着陈川进进出出,等卸完最后一箱。


    “弄,弄好了。我,我走了。”


    陈川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扔给他一瓶营养快线,“谢了。”


    “不,,不客气。”


    刘海儿开着他的送货车慢吞吞离开。


    乔落全程都坐在玻璃柜看着他们,视线落在陈川推上胳膊肘的袖子。


    那一截小臂结实有力。


    她轻轻挪走视线。


    转了好长时间,又去盯着柜台里的烟-


    十二点快一点,外头下起小雪粒,陈川坐在柜台轮椅旁的木椅子上,两条长腿委屈地支在狭窄的空间,其中一支腿踩在旧恨斑斑的啤酒箱子上。


    他斜着头看乔落,一层薄光落在发上。


    “你上去午睡会儿?”


    乔落不太想说话,她轻微地摇头。


    这会儿店里彻底安静下来,就剩下他们俩,宋书梅在楼上休息。


    虽然一直在化疗,稳定病情,但是病痛的折磨并不会少。


    “也不上厕所?”陈川微微笑,“搁着修仙入定呢?”


    乔落瞅他眼,“有病,我修你啊。”


    “这么厉害啊?”


    男生懒洋洋地笑,但不是什么好笑,带着嘲笑的意思。


    “哪有你厉害。”


    “啧,给你牛的。”


    “…脑子有病。”


    乔落懒得跟他进行废话交流,干脆转回头,不再理他。


    “上去歇歇呗。”


    陈川伸手戳戳她的肩。


    乔落不理,他就颇有节奏地持续戳。


    终于,她不耐烦拂掉他的手,“不去。”


    “你撵我上去干嘛,不是你让我下来的?”


    “你这人咋个嫩不听劝呢?”陈川又戳她,嘴里操着口本地话,“你在这,耽误我抽烟。”


    乔落看他,愤愤地凝视几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说:“抽烟死的早。”


    一生气就炸毛。


    脸颊上长了肉,可爱多了。


    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养了。


    陈川不躲不闪地看着她,略长的发丝遮住些许的眼,下颚弧线优越,眼尾偏长。每天忙碌店内店外难免睡眠不足,眼圈带着淡淡的乌色,平添几分颓气。


    莫名地帅。


    丧气的帅。


    乔落脑海里冒出这么两句话,立马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光速驱散这可怕的想法。然后就看见陈川单手托住下巴,嘴角放出抹疏懒的浅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啊,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必定长命百岁。”


    乔落佩服他的厚脸皮,她阴着脸说:“也是,祸害活千年。”


    陈川拉长嗓子“啊”了声,稍微坐直一点,微弓着背往后,手臂随意搭在她肩膀上,一副“咱俩好兄弟”的姿态。


    “彼此彼此,咱俩大哥不说二弟。”


    “……”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指尖勾了下袖子,脸上扯出个寒意十足的笑:“起开,看见你就烦。”


    言下之意,送我上去。


    陈川低笑一声,没收胳膊,反而一用力来了个锁喉给人摁到跟前。


    乔落使劲挣扎,但她目前那点力气对上陈川压根不够看。


    “伺候你这么久,喊声哥呗。”


    乔落止住动作,想起前两天看见的身份证。


    她微抬着下巴,眼里带着轻蔑,冷郁的脸上泛起高高在上的意味。


    “错了,”她扯住脖子上的手腕,“我比你大1个月零22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字眼却咬得重,激的陈川微眯起眸。


    “要喊,也得你喊我姐啊,弟弟。”


    乔落在陈川难得愣神的瞬间,甩开他的胳膊,冷冷说:“继续伺候姐姐吧,弟弟。”


    没料到这出,陈川潜意识觉得他比乔落大,他只愣了片刻,随后用被甩走的手托住下巴,缓缓点头,嘴角上翘,坦然且淡定:“姐姐,你行行好,可怜可怜你帅气迷人的弟弟呗。”


    “……”


    真想骂一句“操”。


    乔落差点绷不住表情,耳根子烧的同时,她眼神嫌弃地瞪他。


    “自恋过头是毛病,我要睡觉了。”


    “乔落,”陈川摊摊手,突然俯来凑近她,眼皮上那道褶子上扬,“你脸红了。”


    心口一跳,乔落头慢慢往后挪,冷白玉似的脸寒若霜般,一巴掌打他脑门上。


    “你是不是有病?”


    “梦话怎么这么多?”


    外头西北风渐浓起来,徐美好几人正从砸脸的雪粒子中中走来。


    “哎呦,凶死了,”陈川差不多就收,再闹乔落非得咬死他不行,单手在烟盒里摸了根烟想叼在嘴里解瘾又收起来,起身站起来,一冷脸就显得吊吊的,声音寡淡,“我抱你了。”


    抽货。


    乔落身体悬空而起,手臂也不揽他,浑身冒着火气由他抱着。


    徐美好掀开帘子进来,打眼就知道陈川又招惹人家了,语气填染些无奈,“刚买了新压的玉米桶和米球球,来点啊?”


    她顺手指挥提着大包小包的何必言,赵明让。


    “你俩去,东西和轮椅一块抬上去。”


    又转头看何必语。


    “你和陈渝上去玩,睡会午觉,顺便把吃的也都拎上去。”


    第22章 Dec.


    ◎冬◎


    第22章


    到了楼上,乔落被陈川放在紧跟其后的轮椅上,她正打算滑着去厕所。


    宋书梅放下织毛衣的手,轻柔地问她:“宋姨跟你一块?”


    她现在一个人虽然可以上厕所,但有点危险。


    不过前几天,陈川又在找人厕所加了两个更近的扶手,方便了很多。


    乔落也不想这事儿上一直麻烦他人,毕竟挺难接受的。


    “不用了。我现在可以。”


    她说。


    宋书梅点头,看着乔落进去,也没再织毛衣,而是注意着厕所的情况。


    陈川接过何必言手里的袋子放在沙发上,“妈,给买了新衣服。”


    宋书梅张嘴想说不用,但不想抚了陈川的好意,她只好说:“那我试试。”


    袋子里是一件暗红色的长款羽绒服。


    宋书梅身高一米六八,穿上到小腿,衬得她气色都好了。


    “好看!!哇哇哇!宋姨真是宝刀未老!”赵明让叽叽喳喳地蹭过去。


    “瞎说,我都老了,”宋书梅摸了摸赵明让的头,她看着陈川,“给自己买了吗?”


    陈川点头,“买了。”


    说谎都不打草稿,那袋子里哪有男装,宋书梅心里难受了阵,脸上没表现出来,“那就好。我去屋里照照镜子。”


    她一转身,眼睛就红了。


    何必言瞅着陈川一动不动地望着宋书梅的日渐消瘦的背影,他还记得去年军训他们仨逃课的场景,在河边上诉说理想中的未来,嘻嘻哈哈的闹腾,现在总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抬手轻拍他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陈川懒散地支起脖子,勾住赵明让的脖子。


    “来,喊声川哥,初一给你发红包。”


    赵明让立马变狗腿子,清了清嗓子:“哎呀,Whoisthis?哦豁,这不我川哥吗!”


    何必言被他逗笑:“lackey。”


    赵明让:“你说why?”


    何必言:“你猜。”


    “靠,”赵明让跳起来打他,“你才马屁精!”


    听着他们吵,陈川放松了肩,拿出陈渝的粉色短袄挂起来。


    袋子里还有件浅绿色的羽绒服,是乔落的。


    非常有生气的颜色。


    在灰冷的冬天一扫沉闷-


    厕所里,乔落费劲地上了个厕所,望着那抹红沉默了很久。


    她出事儿以后就没再来月经。


    可能是这段时间吃的好了,心情和心理状态也比之前强,所以它就来了。


    也没个警示,这么突然。


    她听着外头宋书梅去屋里照镜子,一摸口袋。


    习惯了,最近身上都没带手机。


    乔落脸色有点黑,僵硬了好一会儿,她拽些纸先挡一下。


    拧开门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就剩下一人。


    乔落对上陈川的侧影,窗外的光发白,跳进来聚拢在他周身,不知道在想什么,头仰在沙发上,有几分寂寥,更多的是冷淡。


    这样的他和平时总有区别。


    她莫名其妙地心口发堵。


    陈川嘴里含着烟过瘾,后脑勺蹭着沙发转过,见乔落没什么事的出来,长腿一用力站起来。


    背着光,虚化了面容,他眼皮微沉,语气淡淡。


    “刚让美好姐给你买了件新衣服,我们这习俗,大年初一穿新衣。”


    “试试大小?不合适去调换。”


    乔落视线往下落,定在那件浅绿色的羽绒服上,价格不贵,应该在两三百左右。


    大小的话,应该差不多。


    她抿唇,“等下。”


    宋书梅没在,她不知道楼上卫生巾存放的位置,推着轮椅回房间,只能跟徐美好说一声。


    拿起手机,乔落发了条短信过去。


    :美好姐,我来月经了,可以帮我拿包卫生巾送上来吗?


    那边秒回。


    :我马上上来。


    :谢谢。


    没到一分钟,徐美好就冲上来,陈川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店里有事儿?”


    徐美好没说,只说:“衣服我给她试,你去熬点红糖姜茶。”


    这话一出,陈川就明白怎么回事,他轻点下头,转身下楼。


    徐美好敲开乔落的门,进去,轻轻笑:“我都寻思过完年去给你找点偏方调理一下了,现在可算是来了,不然对你身体不好,我帮你换洗一下吧?”


    乔落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情,涩的唇间发苦,她垂下眼:“麻烦了。”


    她们刚出来,宋书梅也开门了。


    她看着像是哭过了,徐美好没问,只说了她要做什么。


    “我来吧,你去忙你的,别一会错过生意了。”


    “那我先下去了,有事叫我。”


    进了洗手间,乔落自己撑着扶手坐到椅子上。


    宋书梅把轮椅推出去,开热水帮她洗完澡,换上新的内衣、睡衣和卫生垫。


    “小落,有什么不舒服,你直接敲我门进来,”她捏了捏乔落热烘烘的脸蛋,打开吹风机。


    呼呼隆隆的声音和热烫的风飞来,抚摸头发的手粗糙又温柔,乔落脸上的神色不多,身体里的羞耻和焦虑却在疯长。


    她甚至希望别来大姨妈了。


    对于她现在的状态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宋书梅和陈川都是心思细腻的人,一眼看出乔落的想法,吃干头发后。她蹲下来,眼睛柔和,轻摸她侧脸的发,“小落,这是女孩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起床,上床,洗澡,上厕所,等熟悉了后换卫生巾就更不再话下了,所以,不要怕,也不要责怪自己。”


    乔落静静地看她,内里情绪几经起转,最后化成一句极淡的“嗯”和一句“谢谢宋姨”。


    “不客气,”宋书梅把轮椅拽进来,等她坐上去就推回乔落的房间。


    宋书梅又去拿着衣服给她试了试。


    她皮肤白,什么颜色都搭,这颜色格外鲜亮,乍一看跟个小竹笋似的。


    宋书梅夸她:“好看,漂亮。”


    乔落顺了顺袖子,慢吞吞地说:“谢谢。”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个颜色,太亮了,显得她人生太黑暗。


    但她不想拒绝他们的好意。


    “我帮你挂起来,初一穿。”


    “好。”


    这一趟下来,宋书梅脸色很差,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便回房间休息-


    昏暗的房间剩下乔落一个人坐着,浅浅的热闹越过窗户闯进来。


    弱小的光影停在手上,浅薄的手背皮下青紫色血管微微凸起,那么脆弱,那么纤细,好在指甲长好了,没那么丑陋了。


    她慢慢地低头,手指捏了捏空荡荡的裤管几秒,用手心捂住眼睛。


    没哭,就是累。


    缓了半响,乔落放下手,这才发现桌子上放着的个白色矮个保温杯。


    乔落动作迟缓地推着轮椅过去,拧开盖子。


    红糖的甜腻和姜的辛辣一块飘出来。


    肯定是陈川熬的。


    她轻举起手,指尖碰了下保温杯旁边的橘子味棒棒糖。


    照例,糖棍上缠着张小纸条。


    她不禁有点好奇,陈川私底下到底弄了多少这样的棒棒糖。


    拉开抽屉,拿出铁盒,乔落扣着边沿打开,里面放了三根糖棍和三张小纸条。


    她撕开第四张小纸条:哈哈^^


    “……”


    有病?


    乔落皱眉,冷笑了笑。


    sb吧。


    她在心里骂了阵陈川,暴力合上盖子,扔进抽屉里。


    刚要去床边,楼下副食店门口响起“叮—叮—”的自行车打铃声。


    不止一辆,起码得五六辆。


    乔落挪动轮椅,掀开点窗户,木然地往下看。


    雪中,一群打扮神神经经,流里流气的男生腿支在地上,从上往下眺去,张扬又傻b。


    打头的平头男生从车子上窜上去,不知道朝店内指着谁,恶狠狠地说。


    “老子说了再见抽死你孙子!”


    紧接着,一声淡嗤。


    “你抽个试试。”


    陈川那极有辨识度的声音。


    冷冷淡淡,却莫名其妙震得乔落耳朵发麻。


    那低调的嚣张是她没见过的陈川,是被时间埋进深处成为过去的陈川。


    “靠,有本事你来啊——”赵明让叫嚣的声炸开,“上我们学校欺负我们的人,给你脸了!”


    乔落盯着楼下那些傻叉男生们,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是赵明让放假那天的事儿。


    见义勇为变成挨了一巴掌。


    幸亏这些人理智未失,保留着基础知识——都知道这是家里头,外头的事儿不往家里带是道上最基本的规矩。


    所以为首的那平头控制住火气,冷沉沉地撂下一句:“有本事明天溜冰场见!”


    “谁不来谁孙子!”


    说完,他特夸张地猛一挥手,那群人吵吵闹闹地骑上车跟着他走了。


    乔落:“……”


    搞传销似的-


    楼下。


    陈川肩抵在门框上,狭长的眼里带着还未收敛的戾气,轻斜着头看张牙舞爪的赵明让。


    “我靠,捂我嘴干嘛!!!还孙子!?放开我!我要锤死他们!让他们看看谁是谁孙子!”


    徐美好和何必言无奈地一人一边拽住赵明让疯狂挥舞的手臂。


    何必言轻飘飘地一句话落下:“你想你爹亲手把你抓进去?”


    赵明让一顿,动作幅度慢慢小些,越来越小,最后无力地低垂。


    他像个被霜打的皱巴茄子。


    “我哪知道还会再遇上他们啊……都知道门了,回头再来闹咋办?”


    “他们不敢,”陈川扯嘴角,“没那个胆子。”


    虽然不敢直接上门。


    但会特难缠,时不时来骚扰骚扰。


    “你们可别去啊明天,”徐美好瞬间明白他们会干什么,“明天我处理。”


    末了,她又加两句。


    “马上过年了!”


    “都安生点!”


    陈川不作声,掀开眼皮,气势没那么锋利了,没所谓的往后走。


    他把烧好的热水灌进热水袋,拎着上楼了。


    敲了敲乔落紧闭的房门。


    “进。”


    清清淡淡的调。


    门一开,雪色的光蔓延,乔落抬起眼皮,门口的人的轮廓是朦胧的白色,他逆着光进来,热水袋落到她身上。


    “暖肚子。”


    他言简意赅。


    乔落仰头看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陈川,你蹲下。”


    陈川眉头动了下,不解但蹲下了。


    “有事儿?”


    “你刚什么表情跟那些人说话?”


    “?”


    乔落盯着他,锐利但惯性散漫的线条凌厉分明,陈川是个很耐看的人,头发偏长,不算整齐,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好奇。


    她迟疑两秒,反应过来刚说了什么。


    脑子嗡的一下懵了,心里不停的滚动词条:疯疯疯了吧。


    她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说:“哦,没事,你走吧,我要睡了。”


    暗光下,陈川蹲姿也跟好多人不一样,背打得不算直,松散的撑着肩,手臂搭在膝盖上,看着特有感觉。


    他望着她歪了歪头,一扯唇,“看不出来,老板你还有这癖好啊。”


    乔落脸色霎时冷了。


    “出去。”


    “不看了?”


    陈川慢声笑。


    乔落脸愈发冷:“不看。”


    声音刚落,眼前的人忽然站起来,浓烈的影子朝她扑过来。


    乔落一愣。


    他两条手臂懒懒地支在轮椅推手上,半耷拉着眼皮看她,眉目冷沉,情绪极少,表情冷冽,不善桀骜的气息特足,下三白多的眼睛,不笑时有种独特的凶狠,但他并不是一贯冷脸,而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劲儿,戾气深重的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乔落猛地一紧张。


    比她想象中压迫感更强烈。


    视线胶着。


    游荡的时间仿佛变得不复存在,气氛似乎凝成不透风的雾,将他们遮掩的一干二净。


    “乔落。”


    陈川喊她的名字,和刚一模一样的腔调。


    乔落藏起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下,呼吸小幅度下降。


    她睫毛微动,一张脸寒沉的和他不相上下。


    他倏然笑了,硬朗的眉骨变得柔和了许多,“你脸又红了。”


    【作者有话说】


    我愿称陈川为“狗爹系”。


    第23章 Dec.


    ◎冬◎


    第23章


    想过很多次轮椅攻击。


    乔落是第一次实行,在陈川说去那句话的第一秒。


    她几乎是本能地动作。


    手抓住轮椅,猛地后退,在陈川微微愣神的瞬间,她快速上前。


    “操……”陈川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双腿下意识叉开,手撑在乔落肩上。


    一高一低的两人僵持下来。


    乔落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搡到轮椅上,时间似乎凝固了很多。


    她慢慢掀起眼皮。


    陈川静静看了她两秒。


    “牛啊。”


    非常衷心的夸赞。


    乔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凶的不行。


    陈川没敢松手,就这么撑着她,用打个商量的语气说:“我放手,你也放手,算咱俩扯平。”


    乔落沉默。


    陈川未动,盯着她不动也不作声了。


    空气中似乎有较劲的气焰正在无声地燃烧。


    确实,这么对峙下去不是办法。乔落脸色难看,冷了半晌,她轻轻点头。


    陈川谨慎地盯着她,双臂往回一收,迅速撤退到门口,右手握住门锁,左手揣在兜里,半耷着眼皮,扯出个浅薄的微笑。


    “老板,你怎么还恼羞成怒呢?”


    话音落。


    “砰—”


    房门关上了。


    乔落:“……”


    真服了。


    刚才就应该乘胜追击撞死他。


    良久,她深吸口气,什么都不想想了,转动轮椅,动作中带着气呼呼的力气喝了保温杯里的红糖姜茶,慢慢挪到床上,躺下去。


    扫一眼轮椅上扔着的热水袋。


    sb。


    陈川大sb。


    乔落闭上眼,小腹一阵抽疼,她又睁开眼,脸色更难看了。


    几秒过去,被窝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


    速度极快地拿起热水袋。


    乔落肩颈放松,柔软的头发撒满枕头,她连翻身都困难,尝试睡觉失败,干脆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打开未读短信。


    很多。


    学校的老师,过去的同学,冷漠的亲戚,以及看她不顺眼的对手,比赛中没拿到名次的选手。


    有关心的,也有嘲讽的。


    乔家的事儿太大了,身为名人大企业,在外本身就受到诸多方关注,没能捂住的信息在电视、报纸上大肆报道,而案件本身已经可以说是广港近年来破获的最大毒品案件之一。


    乔落有很长时间没点开看了。


    她一条一条翻过去,停在一个陌生号码上。


    :活该。


    诸如此类的言语不少,但这两个字最多,乔落按住翻盖关上手机。


    她望着天花板,刻意无视的记忆张牙舞爪地撕扯着神经。


    有时。


    她还是忍不住去期许着薄弱的希望,去虚假的概括着这就是噩梦一场。


    如果是这样。


    那该多好-


    距离除夕还有一天。


    也是那群小青年和陈川他们约架的第二天,徐美好打电话问了一下。


    那群人sb还真没开玩笑,真去喊了一群人聚集在溜冰场。


    她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可不好办了。


    这群人属于难缠的那类,跟狗皮膏药一样。


    “领头的你认识不?”徐美好对那头的人说,声音依旧清清温温,“没多大个事儿,论起来他们进学校没闹出事是对他们好。但凡闹出来,那不得去局子蹲着过除夕啊。”


    她轻叹口气:“也是点背,哪想到又碰上了。”


    “小虎?”


    徐美好想了一下,“大虎的弟弟?”


    手机那头的女孩打个哈欠,声音含着浓重的睡意:“嗯,是他。你还记得不?三年前追你追你特紧的那个,天天头发抹油抹的跟个落水鬼似的。最后堵你上班路上,被你家那仨弟弟套麻袋教训了一顿。说起来,这仨打小都赖,现在还能扯上关系,也是缘分。”


    “缘分个鬼,能放一块比不?”


    徐美好没想到这事儿这么麻烦,在心里念了一句冤家路窄。


    那头哈哈大笑,“安拉,我先找人说道说道把年过了。那个大虎现在在西关里头开了个修车店,也算是回到正途,估摸着不会让他弟弟这么抽下去。”


    徐美好笑了笑,“谢了。”


    “客气啊!”


    电话挂断,她发了会呆,才继续学习美甲,光给人办卡不太行。


    美甲如今在小县城店不多,算一门手艺。


    毕竟技多不压身。


    玻璃柜台后,乔落听了个全程,眼皮动了动,往后院的厨房飘。


    陈川在厨房,菜板上剁饺子馅声砰砰不断。


    仔细听,还能发现前面人家也在剁饺子馅,一个节奏。


    明天就除夕了。


    这将是在北方过的第一个春节。


    乔落刚垂下眸,徐美好搬着椅子过来了。她趴在桌子上,朝她笑得灿烂。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乔落,”徐美好见她看过来,“我帮你涂个指甲吧?当给姐练练手。”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拜托了。”


    乔落抿紧唇,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去。


    徐美好马上去搬工具,乔落看她认真的模样,余光扫见陈川的影子。


    “美好姐,”她淡声说,“多找几人练练效果会更好。”


    徐美好仰头,正巧赵明让、何必言两人一人提了一个袋子进来。


    她微微一笑,“来了啊,真是巧。”


    这奇怪了。


    赵明让和何必言对视一眼,前者跨进门的脚还没落下就想退。


    徐美好笑得更柔和了,看着何必言眨眨眼,“拉住他,帮姐点忙。”


    何必言动作比反应快,一把把马上离开的赵明让扯进来摁在椅子上。


    赵明让吱哇乱叫:“我靠,老何你瞎啊!连乔落都躲不过,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何必言不语,安静地等着。


    气得赵明让脑门一阵阵发疼,干脆放弃挣扎,仰天长啸:“算了,随便吧。”


    乔落脸上表情不多,如果陈川在,就能发现她挺开心的。


    有种阴谋得逞的隐秘快乐。


    所以陈川忙完进来时,对上了三张笑脸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定在后门,双手插兜,抬着下巴,冷漠地和他们对视。


    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傻子才看不出什么情况。


    陈川“啧”了声,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快且沉的脚步声。何赵一人拽他一只胳膊,压犯人一样给他弄回来。


    “小川,支持一下姐的事业嘛。”


    徐美好朝他伸手,指甲上明闪闪发光。


    “人乔落都做了,你不做不合群吧?”


    陈川闻言侧个头看乔落,看见她手指甲上一层薄薄的粉。


    这颜色显得她皮肤更白了。


    她的手本来就细长,骨节也不短,骨感又重。


    俩字:漂亮。


    他又去看了赵明让和何必言的,只做了右手,赵绿何红,就一个字:丑。


    “相信姐的技术,”徐美好接住他懒洋洋伸来的手,听到男生说,“黑的。”


    徐美好拿黄色的手一顿,拎起旁边的黑色。


    赵明让立马大叫,“凭什么他可以选颜色!!!”


    “凭我打不过他。”


    徐美好说。


    赵明让:“……”


    他也打不过。


    三个人里陈川武力第一,第二老何,第三才是他。


    失策了,乔落想。


    陈川跟他们一样涂了个左手,没有想象中的丑,反而有种诡异的美感。


    美在手的修长,骨节骨头的形状,黑色反而衬得他朋克风。


    他今穿了个灰白杂线圆领毛衣,脸上表情寡淡,嘴角极浅的弧度,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时不时用眼神佻她一下。


    明显的,知道是她把他们拉下水。


    乔落装没发现。


    玻璃外白茫茫,屋子里热乎乎,他那模样有少年的恣肆,也有蓬勃的生机。


    让人讨厌又不讨厌。


    她忍不住气结,干脆去看外头。


    宋书梅中途下来了一趟,看他们几个人围在一块研究美甲,笑了笑又上去。


    等到徐美好大功告成,她满意地笑了,“姐赚钱了忘不了你们几个。”


    赵明让:“……凭什么他的看上去还挺帅。”


    徐美好瞅他:“谁让你一到冬天手就变红短萝卜?”


    赵明让:)


    何必言慢慢地低眸,望着指甲上的红,想着刚徐美好认真时的样子。


    睫毛顺从地弯垂,随她着眨眼煽动,涂了口红的唇像烈焰。


    他掏出手机,用卡2发了一条短信。


    :除夕没空,今天可以。


    徐美好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震,她指使赵明让拿过来,飘了一眼。


    赵明让好奇地问:“谁啊?”


    “游戏好友。”


    徐美好给对方回了个:哦了-


    今天中午赵何都没留下吃饭,等人走了,陈川上楼发现楼梯栏杆上挂着两个袋子。


    他拎过来看。


    白袋子里面是条黑牛仔裤子,和一张小纸条。


    :川,新年快乐,何留。


    黑袋子里是双鞋,同上。


    :哥只是个传说,你不要迷恋哥。


    过去好几分钟,陈川都站在那没动,高高瘦瘦的身影浸在黑暗中。


    他提着袋子的手用力收紧,手背上的青色筋脉高高鼓起。


    徐美好慢走过来,“呦,巧了,那也不多我这一件了。”


    她把袋子给他。


    “咱们这过新年穿新衣老传统,你咋的都不听老人言呢?”


    陈川停了一秒,没矫情,“谢了,三位。”


    徐美好拿出烟盒,含嘴里一根烟,慢慢说:“说实在的,小川,该说谢的人是我。如果没有你们去救我,没有宋姨收留我,我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这里就是我的家,”她点燃烟,“你就是我弟弟。”


    陈川用气音笑了下,“谢了,姐。”


    徐美好打个颤,“矫情差不多了,赶紧滚吧。”


    “你跟乔落怎么了?”她走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看他,“她以前可是理你的。”


    陈川微顿,“被我气着了。”


    徐美好冷笑:“我就知道。”


    她没再停留,直接走了。


    天空开始飘雪,楼梯道是冷的却很热。


    陈川望着她的背影,提着三个袋子站在原地很长时间-


    临近傍晚,这两天各家各户都亮灯早,副食店忙完一阵陷入冷寂。


    早早吃完晚饭,宋书梅带着陈渝在楼上看电视。


    徐美好偷懒去网吧打游戏。


    赵明让蹭的晚饭第三碗饭还没添上就被他爹薅走,何必言也回去帮张敏干活。


    店内冷清,平淡,就剩下两个人。


    “嗳,”陈川洗澡换了身衣服,黑毛衣,运动裤,一手插兜,靠在柜台边上,歪着头看一整天对他都冷若冰霜的女孩,“真不跟我说话了?”


    昨天轮椅创完他,到现在乔落都没跟他说话。


    一场无声的冷战在蔓延。


    乔落眼皮都没动,继续算着今天的销量,在本子上写字。


    她的字很规矩,秀气,清淡,和她这个人一样,还有股坚韧。


    陈川又碰了个冷壁,转身去上货架的货。


    他也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今天私底下不止徐美好发现,宋书梅也问了他。


    从货架旁探头,陈川瞅眼柜台后高冷的侧影。


    过了几秒,他慢悠悠走过去,手撑在桌子上,俯视乔落。


    她皮肤白,冷色的白。


    窗外昏茫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透明。


    “别生气了,”陈川做人一向该软软,该硬硬,他低声说,“跟我和好呗,是我脸红,是我恼羞成怒,成不成?”


    乔落写字的笔尖卡了半秒,耳朵根开始发烧,面上却不耐地移开一点。


    陈川啧了声,改问:“那你上楼休息不?”


    她写完最后一笔,也不看他也不说话,只高不可攀地点了下头。


    瞧瞧,这臭脾气。


    陈川眸里泛起懒冷的笑,打算再接再厉,先绕进去把她抱起来,放进楼上房间又去拿轮椅。


    乔落手一指,表示要坐上去。


    陈川把她抱上去,她往门口挪,停在那,往外一指,让他走。


    “……”


    寻思着不能在逗她,陈川想先到门口了再说,人还没站稳。


    “啪”一声。


    门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门:我什么时候被掀掉你们就开心了


    第24章 Dec.


    ◎冬◎


    第24章


    除夕夜的鞭炮声不断传来,绚烂的烟花在远方的天空炸开。


    下午五点多副食店就关门了。


    陈川拌好饺子馅,几人在楼上的餐桌上开始准备除夕。


    乔落还是一句话没跟陈川说。


    要么哐哧关上门,要么两眼一闭装睡,要么高冷地一点头。


    简直……折磨死人。


    陈川头回对个女孩发愁,哄不给机会,求和好更不理。


    乔落无视他动不动投来的目光,分神往身后瞅了一眼。


    整个小县城都让炮烟熏得烟雾缭绕,没拉窗帘的半边窗,一会亮一会暗。


    今天是她在北方的第一个除夕。


    谈不上什么抒情,更多是无归属感。


    但比起这个,她现在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挑起眼皮觑一圈。


    四方桌,徐美好负责擀皮。


    陈川和宋书梅,及捣乱者陈渝、初学者乔落负责今晚的饺子。


    客厅电视里CCTV1正在播今年的春晚。


    朱军、董卿等知名主持人正在铿锵有力地念着过春节的祝词。


    乔落听着激情澎湃的声音,心里烦躁。


    她真的很难好好地解决怎样包出一个好看的饺子这个难题,于是只能绷着脸认真地研究着手中的饺子皮和难搞的饺子馅。


    然后……噗一声。


    陷喷溅出来。


    乔落眉头皱了皱,神色愈发严肃冷沉,眼里透出浓郁的胜负欲。


    坐在她旁边的陈川包饺子熟练且快,在乔落又包烂两个后。


    她抿唇郁闷了半天,转头去看陈渝。人家小朋友虽然胡乱捏,但造形可爱也很结实。


    而她……连个饺子都搞不定。


    乔落眼里闪过抹阴郁,不动声色地用余光飘到旁边某人那试图偷师。


    客厅的光明亮灼眼,电视里刘德华正在演唱《恭喜发财》。


    陈川将袖子卷起到手腕,露出的腕上有新旧叠加的咬痕。


    他粘了面粉的修长手指拿起饺子片,用筷子把陷剜到中间,接着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一夹就掐出了个白白胖胖的月牙饺。


    乔落确认自己看得很清楚。


    她垂眸,伸手去拿张圆滚滚的饺子皮,学着陈川的方法。


    下一秒。


    从下面破了。


    N次……破了。


    乔落有点石化。


    陈川看她冷着脸气呼呼的样子,控制住表情,“少放点陷。”


    “……”


    见她不吭气,他继续指导:“你新手学我这个不成。先用两个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捏花边,然后往一起掬下,不用太大力,轻轻的。如果边角压不住的是因为太久饺子皮变干,你可以沾点水,一点点就够。”


    要他管。


    多事。


    乔落腹诽,没给他半个眼神,但手上的动作乖乖地按他说的做了。


    呦呵。


    气两天了,还没够啊。


    陈川剪短了头发,露出的眉目冷硬,眼里的光冷淡,浸在烟火气中有种别样的帅。


    乔落默念:不能分心。


    手上猛一用劲。


    “噗…”


    看她又捏爆一个饺子,陈川静默秒,“你要不边上玩去吧。”


    乔落转头看他,终于有了别的意思,水色的乌眸内怨念极重。


    暖气足,她身上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开衫。


    这是宋书梅看杂志给她和徐美好织的新款。


    落下的弧形圆润,但她肩颈的轮廓仍然纤瘦,骨骼感十足。


    陈川眼皮半垂,正欲说话,眼看着乔落那双细白消瘦的长指缓缓捏住一张新饺子皮,当着他的面恶狠狠地撕开。


    仿佛不是面皮,而是他的脸皮。


    陈川:“……”


    操。


    怎么这么可爱。


    他下颚线轻抖,咬肌一鼓一鼓,下巴轻皱,忙用舌尖顶住牙关,努力克制住笑。


    不能笑,真的不能笑,好不容易肯给他个眼神。


    如果笑出来,乔落八成能再用轮椅创死他。


    乔落不瞎,准确无误地看见他抽搐的嘴角,两只手里的饺子皮显得可笑。


    他俩对面的徐美好与宋书梅对视一眼,俩人哑然失笑,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在乔落爆发那秒,陈川利索捏完手里的饺子,看一下差不多够吃了。


    他忽然伸出手,成功堵住她的暴躁,喉结滚动,轻勾唇。


    “我教你。”


    乔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握上她的手,不同于她的温凉。


    他的掌心是干燥的热度,贴着皮肉让她那块皮肤骤然发烫,身体微僵,想要抽手拒绝。


    坠在耳侧的声淡淡:“别动,一会烂了。”


    她冷不丁顿住,没再乱动。


    陈川握住她的手往一块聚拢,“需要不轻不重的力道,不需要徒手劈砖的力气。”


    三秒后,唯一一个出自她手的好看饺子诞生了。


    乔落眼皮鼓动两下,气消一半。


    陈川注意到她的反应,闷笑了声。


    趁着电视里歌舞的热闹,窗外除夕夜第一轮长鞭炮炸开的震耳欲聋的响。


    他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姐姐,可怜可怜弟弟,和好呗。”


    乔落顿了顿,耳垂一股热气冲过。


    她脸色缓和不少,快抽出手,低下睫毛,继续装没听见。


    前后都在放炮,徐美好看时间差不多了,说:“我去煮饺子,小川你下去放炮。”


    陈川侧点头,“好。”


    他站起来,忽而又俯下身,左手撑在桌子边沿,指节骨头轻凸,乔落的牙印成了陈川身上一道去不掉的疤痕。


    乔落微滞,忍着没动,陈川低眼看她,“我爱脸红行不行?”


    哪壶不开提哪壶。


    “……滚。”


    乔落冷冷说。


    逗她真好玩儿,陈川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拉着陈渝下去放炮-


    宋书梅洗完手把乔落推到窗户前,摸了摸她顺滑的长发。


    “见炮来年顺。”


    她说完去煮饺子。


    乔落垂颈往下看。


    地面的雪凝成了泥,越窗的北风呼呼吹,绕着人的皮肤打转。


    凉疼凉疼的。


    陈川站在副食店门口坡下的空地。陈渝干愣愣地站在旁边,双手用力捂住耳朵。


    漫天的雪往下掉,陈川弯下腰,抻开卷炮,按开打火机点燃炮捻。


    刺啦啦的火星子跳起来烧的刹那,他跑到居委会门口,抬起头。


    “乔落,”他大声喊她的名字,“除夕快乐——”


    雪地上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满天飞舞着满地红的炮纸,火药味儿顺着窗口的缝隙流淌,涌进乔落的呼吸。


    风太冷了,吹不散屋子里的热,心跳也不太稳定,她的脸色依旧如常,视线落在陈川那双暗处发亮的眼睛。


    雪很大,夜很浓,这一刻。


    没有曾以为的“孤独落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尽力给她温暖。


    其实陈川不好奇姜旭的事情,或者是生活让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


    而那时,他只是用了这么一个可以让她心安理得的“借口。”


    给她“开口”的机会,让她跟他走。


    乔落心不轻不重地抽了下。


    路灯含糊的光聊胜于无,还不如漫天的烟花亮堂,陈川站在路边,发丝被冷寒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嘴着散漫地笑,低暗也挡不住满身的少年气。


    默默地,悄悄地。


    乔落发梢蹭着窗边,低喃声:“除夕快乐,陈川。”


    现在她真没那么气了。


    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吃完饺子,宋书梅领着三个小辈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熬年。


    春晚正在播《千手观音》,来自中国残疾人艺术团。


    乔落看的仔细。


    陈川弄好厨房过来,手上端着摆了四五个橘子的盘子,不吭不响地递给乔落。


    她抬头看他。


    陈川修长的骨节上有忙时落下的擦伤,两个字慢慢说:“赔罪。”


    乔落指尖勾住盘边,没说话,拿起橘子塞进嘴里。


    算是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单方面冷战了。


    陈川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长腿微微隆起,磕着瓜子,视线漫不经心地放在电视上。


    “你们都不出去玩啊?”宋书梅戴上眼镜,缝着按扣,顶针卡住针一按,“明明今年咋过的?”


    “不去,”陈川放松肩摊在沙发上,“说是去局里跟赵叔一块过了。”


    宋书梅挑着淘来的扣子,“大老何今年还回房村过年?”


    陈川撑起身体,换个姿势,“年年都回,估计初二回来。”


    宋书梅“嗯”了声,用手扶了扶眼镜。


    沙发最边上,徐美好披着黑色披肩,摁着键盘发短信。


    :今晚没空啊?


    :线上有活动,抽空舞下呗,送你新皮肤。


    那边没回,她头发半扎,慵懒地托着下巴,盯着电视发愣。


    乔落小腹有点胀,不好直接走,她动动轮椅:“我去上个厕所。”


    宋书梅朝她点头,“好。”


    热闹落在身后,乔落推着轮椅到洗手间门口,推开门进去。


    关好门后,她双手搭上扶手,握紧,手臂发力,用上半身支起沉重的下半身。


    马上离开轮椅的时候,左脚上伸时绊了下踩脚的内板。


    乔落身体剧烈晃动,控制不住想往一侧歪过去。


    几乎是电闪雷光的瞬息。


    她就往下跌,重重地撞开轮椅,手本能地想抓住边上的东西。


    结果挂毛衣的架子禁不住她的重量,周围的东西哗哗啦啦歪倒,冲她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脊背猛地摔在地上,她的后脑勺磕在扶手又砸在地上。


    那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乔落额侧的血管都疼得弓起来几条,冒出的细汗染湿了头发。


    在漫长的几分钟内,乔落一动不动,微睁大眼睛,感知到的世界似乎都变得颠倒错位,无声无波的时间于她周身静止。


    门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喊声。


    模糊又遥远,落在她的耳膜上分辨不清楚,像鼓点。


    胸腔里的心跳骤降骤升,呼吸粗重。


    乔落身侧的手虚空划了下,耳朵内的鸣音厉害,脑海好似蒙上层厚厚的灰尘。


    另外一只缠着毛巾的手动了动,挣脱开束缚。


    她愣愣地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身下是不停蔓延的潮热湿气。


    身体内似乎有锤子在敲打,酸软的厉害。


    乔落动作极慢地探出手,不确定似的轻碰到裤子边温热液体的边缘,下秒,被火烫到一般颤颤巍巍地发起抖,脑子里有根弦突然间就断了,右手猛抓着掉在旁边的毛巾疯狂的蹭,越蹭人越恍惚。


    鼻腔阵阵发紧,她没办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张开嘴大口呼吸。


    整个人都在抖,手不断挥着想要抓住扶手或就近的物体起来。


    可是起不来。


    摔得太狠了,浑身都使不上劲,右腿毫无用处地瘫在地上。


    湿润的空裤腿凝在地面上像条狰狞的虫子,嘲笑她的此刻。


    “不,不……”


    乔落没办法接受此时的狼狈,拼尽全力的扭动,可她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过于清晰的认知让呼吸越来愈急促、难受,声音淡的几乎发不出来。


    “不,不行,不能……”她绝望地闭眼,手指持续地不间断地扣着地面,直到指尖渗血,疼狠了才想起往回缩,一点一点用力攥住手心,胸闷到窒息,不由自主地张更大的口,去尽力呼吸。


    越这样越喘不上气。


    胸口憋得生疼,乔落睫毛颤抖,眼睛里的红色积攒的浓密。


    她忽然用双臂抱住头无声尖叫。


    太疼了。


    每一处都太疼了。


    她受不住-


    “乔落,你怎么样?能开门吗?说话!”洗手间内一片闷沉的寂静,让人心慌。陈川拧着眉,转头跟宋书梅说,“妈,快去找备用钥匙。”


    宋书梅急慌慌地去翻抽屉。


    旁边的徐美好不停轻扣门,“乔落?乔落?你还好吗?”


    遥远的、细细碎碎的呼喊声钻进耳朵,乔落后脑勺头疼得厉害,反应严重,渐渐开始反胃,趴在地上遏制不住的干呕。


    宋书梅说“是这把钥匙”的时候,乔落被当头一棒般劈清醒,手捂住嘴把干呕强制压回去,望着门把手上的锁的眼睛红得不像话。门外钥匙晃荡在半空中传来的叮当声入耳,像警钟,像凌迟的刀,像见不得光的暗,让她瑟缩,害怕。


    门口,陈川手里的钥匙戳进锁眼,预备拧开时,洗手间内发出绷紧压抑的声响:“谁,谁……”


    他停了下,去辨认这细微的动静。


    暖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冷得乔落咬紧牙。


    她尝试吞咽几下,使劲按住喉咙,断断续续地强迫自己说完这句话:“谁…都…谁都别进来!!”


    最后三个字失去控制力,变成了尖锐爆发,硬从她嗓子眼里生生挤出去。


    动作快速地捂住嘴。


    睫毛濡湿,泪腺不再受到主人的管控,乔落不甘地用袖子疯狂擦眼睛。


    不能哭。


    不能输。


    更不能被人看见这幅烂样子。


    她痛苦地抽搐两下,举起手腕放在唇边,狠狠地咬下去。


    门外,所有人都俱是一静。


    那嘶哑到破损的嗓音不算大,却划破了门,穿透烟花炮竹的砰砰响。


    陈川拧锁的手停止不动。


    听得出乔落在极力克制塌陷的情绪,不至于人前太失态,太难堪,但声音在颤抖、撕裂,带着濒临崩溃的无望恐惧。


    他不能也不敢再继续轻举妄动,慢慢松开手,沉沉地垂在了身侧。


    第25章 Dec.


    ◎冬◎


    第25章


    电视里春晚的30秒零点倒计时正在进行。


    疯狂暴涨的绝望就像场大爆炸般毫不留情地冲毁她正在重建的一切。


    乔落隐忍太久的眼泪不停地顺着眼角淌下来。


    她真的可以接受很多。


    哪怕被砍断的左小腿,哪怕被砍伤的右小腿留下了难以修复的伤。


    哪怕不能再继续跳舞,哪怕无法再继续正常生活。


    哪怕那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觉得她是累赘、定时炸弹。


    这些她真的都可以接受。


    可是现在……现在……她无法行动的躺在自己的尿液上,身下同周围均是一片狼藉。


    所有的强忍、自尊、好不容易攒起的自信、不愿认输的死撑,在这刻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乔落心里堵得不行,唇间手腕处的伤口溢出的铁锈气在嘴里弥漫。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此刻。


    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让其他人看见这满地不堪。


    外面接连不断的零点炮声诈响,2005的农历更新到2006正月一。


    各家各户都在困意中团团圆圆地庆新年。


    乔落听到零碎的小孩闹声想去点炮,父母笑呵呵地让他大胆放炮,别怕。


    她的肩膀不禁缩在一块,身体疼得有些痉挛。


    那场席卷她的猛烈暴风雨突兀地停滞,演变成无尽无休的冰冷寒冬-


    洗手间门口,陈川垂在身侧的手微颤,半边身映衬在暗处。


    没有人说话,电视还在放着落幕。


    随着春晚的结束,开始不断听到邻居们纷纷出门放鞭炮的动静,徐美好深吸口气,忍着鼻酸下去放炮。


    宋书梅用纸擦掉眼角的湿润,牵着被吓到不知所措的陈渝坐在沙发上轻声抚慰。


    远近的炮鸣声声不绝。


    陈川原地站了许久,才换个姿势,静静地依靠着洗手间的门框上,低垂着脑袋,漆黑的打火机在手心扔来扔去。


    放完炮上来的徐美好脚步微顿,看眼紧闭的门泛来说不清的难受。


    她很轻声地问:“怎么样了?”


    陈川没说话,只淡淡摇头。


    徐美好坐在沙发上,缓缓环住膝盖,静静望着外面无根的大雪,悄悄红了眼。


    良久,房子外的夜色更浓更深,炮声渐消,但今夜家家户户的门灯都会长亮。


    这个点了,陈川收敛一下表情,走到沙发边,低声安抚:“妈,你带着小鱼先回房间休息。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徐美好接话:“是啊,宋姨,没事的,我们都在。”


    宋书梅确实到极限了,她点点头,拉着陈渝回了房间。


    她们一走,客厅一下子变得空唠唠,泛着默声的寂寥。


    徐美好心里特不是滋味,手摸进外套口袋,朝陈川扔过去一盒“东北小中华”,自己拆了一盒熊猫,侧点头点上烟。


    陈川接住烟,又靠在洗手间门框,撕开塑封,倒出一根在盒子上磕了两下,拢手点上烟,火焰烧了十多秒陷进黑暗。


    听着里边微弱的声音逐渐减小。


    陈川抽了第二根烟,发丝耷拉下来遮住眼睛,脸颊微陷,绕一圈过了肺,灰白雾气从唇边流出。


    乔落是个很要强的人。


    她不喜欢脆弱,不喜欢暴露情绪,甚至有些偏执的内在。


    可她不应该陨落。


    应该去飞,往自由飞。


    聚集的烟雾绕着陈川手臂散开,他仰起头,深邃的眸没聚焦的盯着一处-


    “嘀嗒—嘀嗒—”


    洗手台上的水龙头掉落几滴水珠。


    蜷缩在地上的乔落流干了积攒许久的眼泪,眼眶刺疼干涩。


    她不愿意闭上眼,固执地用眸色暗淡的双眼静静地望着暖黄温柔的灯泡。


    光坠进眼中,酸疼并存。


    仿佛一种自虐。


    身下温度流失的厉害。


    泛起阵阵湿冷的寒意。


    侵入她的骨缝。


    原来流逝的不止是时间,还有她的所有。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昏沉天色似乎都泛白,乔落神色冷淡又溃败,彻底陷入漫长无边际的死寂,连呼吸都觉得疲惫不堪。


    她仿佛置身于层层深重冰冷的黑雾中。


    看不见走来的路,找不到前走的路。


    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思考的。


    因为她只能,认输般,缓缓地抬起靠外的左手,屈指轻扣*几下门。


    还能怎样啊。


    乔落忍不住想。


    反正依靠自身的力量又起不来,只会得到避不开的羞耻。


    更何况都这样了。


    外面的人很清楚地知道她摔倒了,可能也猜到她怎么了。


    再难堪又能难堪到哪去了。


    又不是第一次丢人。


    总不能睡在洗手间一辈子-


    陈川听到动静,手马上放到门锁上,却没拧,而是偏头看走来的徐美好。


    “美好姐,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徐美好明白他在维护乔落的自尊心,没多说什么,等他挪开,手轻轻地拧开门,入目边是一片让人心里发酸的一幕。


    洗手间空间有限,乔落摔得太狠,蜷缩在地上,看着让人想哭。


    连她进来,乔落都没反应,只是静静地躺着。


    “乔落,”徐美好半跪在她旁边,注意到边缘的不对劲,一下子绷不住眼泪,她俯下身抱住她,“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不要怕。”


    乔落身体僵了下,眼睑微动,下意识挣扎,嘴里喃喃一个字:“脏。”


    “脏什么脏,洗洗就好了。”


    徐美好心疼地把她扶起来,擦着她脸色的泪痕,言语在此刻是多么的无力苍白,只能一遍遍说,“真的没关系,没事的。”


    乔落眼神呆愣,表情照例无波动,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仿佛已然麻木。


    徐美好先把她弄到椅子上,收拾好地上散落的东西,整理后才开门去给乔落拿换洗衣服,顺便把轮椅推出去。


    陈川一直守在外边,拽走轮椅,扫眼洗手间,什么都看不见,默不作声地掸了掸积攒一截子的烟灰,看它簌簌的落进烟灰缸。


    洗手间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半个多小时后停下来,紧接着是吹风机的轰隆声。


    陈川吸了大半盒烟,起身将窗户开大一点,就着冷咧的寒风将指间剩下的烟吸完。


    他左手撑在窗台,微弓着背,脖侧的筋脉鼓起,喉结轻动,发丝吹开,狭长的眸子深又暗,与浓重的夜色不相上下。


    咔哒一声,洗手间门开了。


    徐美好去拉轮椅,小声对他说:“小川,我今晚睡沙发吧,乔落跟失魂了似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陈川把烟头掐灭,随意扔进烟灰缸,“没事,美好姐,你好好休息,我今晚会守着她。”


    不论其他,徐美好还真挺放心陈川这人。


    虽然生活所迫。


    但她就没见过哪个男的能在陈川这么大年纪办事牢靠有分寸的,只有他,便没多说,只加了句,“有啥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陈川用气音“嗯”了声。


    第26章 Dec.(修)


    ◎冬◎


    第26章


    当离开洗手间那个稍显逼仄的环境,碰到客厅的光晕,乔落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


    够了。


    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瞧见。


    难堪、羞耻什么的,通通咽下去就好了。


    她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强迫自己呼吸顺畅,不露怯。


    可身下那个潮热的温度似乎还在。


    正在一刻不停地烫着她的皮肤,烧着她的骨头,像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钝刀子,不停地砍磨着她的神经末梢。


    这感觉,冰冷瘆人,没完没了,刺激的乔落胃里不停翻滚,细微的疼从各处漫上来。


    脑中乱七八糟的画面胡乱地参杂。


    真的更想吐了。


    窗外炮竹声还没消停的趋势,玻璃上铺满了薄薄的一层雾,乔落低垂着脖颈,竭力克制着那股子难受的恶心。


    原来光是见到普通的光就这么疼。


    她下巴微颤,耳膜嗡鸣不止。


    徐美好注意到她肩膀的抖动,脚步加快,正打算和陈川交接。


    轮椅上的女孩身体忽然一侧,趴在把手上开始干呕。


    陈川一直没过多进入她的视线,就怕她应激,速度快的捞起地上的垃圾桶放在乔落头下,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脊背上。


    乔落将晚上吃的饺子吐的一干二净,脑袋懵沉得不行,视线泛起雾蒙雾的模糊,呼吸间都是食物在胃里发酵后的难闻气味。


    她透过水雾盯着地面、垃圾桶边沿溅上的米白肉色的呕吐物,甚至陈川的衣袖上,鞋面上,整个人被吓到一样往后蜷缩。


    “美好姐,”陈川按住她的肩,避免人从轮椅上滚下去,发声时带着几分绷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徐美好知道乔落自尊心强。


    接连两次,不敢想她得多崩溃。


    徐美好拎起垃圾桶往外,脚步不敢停,轻轻地关上门,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幽暗不明的灯光点燃外套里的烟。


    听到客厅动静的宋书梅也没出来。


    她慢慢关紧门缝,摸了把眼角的眼泪,难受地吐出来一口闷气,把亮着的灯全关了-


    客厅安静了三四分钟,陈川一动不敢动,仔细观察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孩。


    这个状态比在广港他见到她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房间内只开了夜灯,客厅的光照不透的暗,乔落大半身子都匿在阴影处,呼吸声粗重,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仿佛渗入她的身体,让她如同置身阴沟里的人一般见不得任何,再也不配触碰耀眼的光,只配呆在昏暗发臭的地沟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望着身体和灵魂的日渐腐烂,沉默无言地走完这一生。


    她快要崩溃,慢慢、颤抖着伸出藏起来的手,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低鸣,急切地用力地去蹭陈川袖子上的痕迹。


    擦不掉。


    越晕越大。


    像她岌岌可危的身躯。


    像她破败不堪的内心。


    陈川没敢动,轻唤了几声乔落的名字。


    她听不见,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伴随她迫切地呼吸和嗓子眼里发不出大声的呜咽。


    陈川漆黑的眼里微颤,再开口嗓子哑透了,声音稍大些,字字低沉:“乔落,衣服扔到水洗干净就行,垃圾倒掉就可以,地面拖干净就好,窗户打开味道就没有了。”


    他的声音太大了,乔落手肘撞到门框,麻骨让她的动作滞慢片刻。


    陈川趁机攥住她的手臂,单手扯掉身上的毛衣在地上狠抓着擦过,朝远点的地方扔出去。


    “你看,很简单的,”他放缓声,慢慢地把她带到怀里,“乔落,我现在抱你去床上,然后我会打开窗,相信我,不到两分钟就没味道了。”


    烟味浓稠的涌入呼吸。


    驱散见缝插针的臭味儿。


    乔落咬破了下唇,血腥味一点一点诞开,身体腾空起来。


    她紧紧地抓住陈川肩上的白T,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脖子僵硬地低垂,发丝盖住了整张脸,只有手在不断地收紧。


    停在床边,陈川停下来,没立刻把她放下去,而是慢声说:“乔落,我把你放下去。”


    下巴处毛茸茸的脑袋蹭到脖侧,发热急促的呼吸窜在皮肤上。


    陈川眼皮半垂,薄薄的唇角抿直。


    约莫两分钟过去,肩上的力度一点点减小,最后松开,他俯下身把人轻放到床上,转身去处理了门口的呕吐物又去关门,拉开一寸窗户,让冷空气吹进来,才走回床边,捞起厚外套搭在乔落的肩头,身更潲低些,看了眼她藏起来的表情。


    暗光被隔离,她依旧面无表情。


    但睫毛濡湿成捋,下唇被咬得不轻,血红的水色晕染出。


    陈川眼里滚起波澜,烟瘾犯了。


    他抬手摁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按揉两下,温着调子:“好了,松开,别咬了。”


    他等了两秒,乔落跟没听见一样,死死咬着没松口的意思,只好改为卡住两侧脸颊的肉,用了点巧劲,逼迫她松开牙。


    这一下,乔落倏尔抬起头,双眸都被红充斥,水色越拒越深。


    陈川对上这么一双情绪复杂到极点的痛苦眸子,稍顿点,淡冷的眸子穿过凉薄的空气,手松开了乔落的脸颊。


    “我不掐你,你再咬下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陈川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被巨大的力道扑倒。


    他双手及时护住扑过来的人,身体撞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音,“我操……”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碰地,陈川被磕得眼冒金星,确认乔落没事,抬起手臂挡住眼皮,疼出来的泪花子憋回去,半晌没缓过来。


    “靠……”


    陈川头没晕过来,胸肌被狠狠咬住,挡眼的手本能地挪到乔落的脑后,压不住的一句粗□□出来。


    “你他妈真属狗啊!”


    下意识地那巴掌没下去,他卡停在半空中。


    乔落放缓了牙关。


    她趴在他身上,抖动着肩膀,胸口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一片。


    陈川手慢慢地落下,覆盖在她的脑后,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夜灯掠过的痕迹浅薄而粗糙,照不到什么地方,遮不住什么暗。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落没了动静。


    陈川用手狠搓两把头发,被这出闹得人都疲乏了。


    半天,他嘴角微微扬了点,低哑地淡嗤出声。


    “乔落,你可真行啊,小疯狗似的折腾完就呼呼大睡了?”


    没人回应。


    只有不算平稳的呼吸。


    算了。


    睡吧-


    折腾大半天。


    炮声都快消弭在深重的雪夜,陈川拉住被子给乔落盖好。


    他蹲在床边,掸了掸手中的烟灰,眼皮塌蒙着瞅着睡不安稳的乔落。


    桌子上摆着药,热水的蒸汽徐徐升起。


    今晚没打算回房间休息,陈川去外面清理了地上的毛衣,拉开冰箱,拿了瓶冰啤,修长的手指握住浓绿色的玻璃瓶身,有力的手臂上青筋脉络顺着手背凸起,动作随意地将瓶盖在桌子沿磕了下。


    砰声,盖子蹦飞。


    他对瓶喝了半瓶,低头觑眼胸口的红痕,薄暗的光映在流畅分明的轮廓上,迎光的半边眉眼意味不明,冷冷地静了片刻,又骂了句“操。”


    空瓶子扔到厨房边角处的袋子里,攒着等陈瑜去卖给收废品的换钱。


    陈川去洗手间,撩起衣服,盯着镜子里胸肌上的牙印,浑身懒洋洋地没什么劲儿,摸了蹭薄薄的药膏,以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利索拉下衣服。


    有一说一,还挺疼。


    只能又去找了一个大创可贴贴上。


    弄完这一切,陈川拿着药给乔落腕上,腿上都上好药,等洗完手,靠在乔落房间的窗口,低头点上根烟,薄荷味儿。


    没那么浓烈。


    雾气有种淡淡的凉感。


    等吸了两三根,他去外头搬把大椅子,找条厚毛毯披着,双腿敞开,姿势慵懒地坐在那,一片安静中,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孩。


    “皱这么紧,在做什么坏梦呢。”


    他身体往前些,伸手轻摁住她眉心,揉开。


    “做个好梦吧。”-


    说不清为什么能睡过去,那瞬间,乔落只感到只有精疲力尽的无力。


    她做了很多梦,分不清楚真实还是虚假。


    意识浑浑噩噩地想醒醒不过来,等她挣脱束缚,睁开眼望着房间内茫茫的浓蓝。


    大脑迟缓片刻,沉寂的记忆轻易而举地占据苏醒的思绪。


    无法抵抗的自我厌恶顺着尾椎爬上来。


    冷了她一身汗。


    “醒了?”


    一道洇着凉的嗓音飘来。


    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声音。


    乔落慢慢侧过头,除去脑海中那些她难以接受的画面外,最后的定格,让她的眼神缓缓从他浸满睡意的冷淡脸上挪到胸口位置。


    下秒,匆匆移开。


    抿了抿唇,乔落苍白着一张脸对上陈川湿冷的目光。


    他两脚不知道踩在什么东西上,头发微乱,不显得邋遢,反而多了几分难掩的痞气,双腿随性地往外敞放着,唇边叼着一根未点的烟。


    他牙齿咬住烟,没什么情绪地再次开口:“别耍赖。”


    乔落鬓角的神经跳动,微弱的疼痛蔓延,是没睡好觉和压力过大引起的偏头痛。


    这让她反应慢的微怔两秒,皮下万般滋味暗涌,脸上冷着,眼神晦暗地盯着光线不明处的人。


    打火机在他手心被扔来扔去。


    “看够了么?这样更清晰吧?”陈川往前倾,低着头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自言自语似的说,“怎么有人牙口长那么好呢。”


    乔落:“……”


    她闷不吭声,昨夜身体内掀起的巨大波澜还没平息下来,记忆愈发的深刻。


    恍惚间,她想起那会儿为什么睡过去。


    因为听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原章剧情会往后挪。


    第27章 Dec.


    ◎冬◎


    第27章


    从昨晚到现在,她仿佛又死了一次。


    大脑浑浊成一团扯不开的泡沫,只能听见裂开那瞬陌生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的在耳廓升升沉沉。


    思维的迟钝,让她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


    想靠过去再听一次。


    以此来确认究竟是做梦还是无法承受痛苦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乔落慢慢地挪动视线,慢慢地聚焦在陈川的脸上。


    他背对着房间内所有的光,落下的阴影堂而皇之地抹掉了缀在她身上跃窗的幽蓝微亮。


    硬朗锋利的眉骨挟着些没睡好的困乏,陈川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温凉,薄薄的唇一张一张合,调子冷冷淡淡。


    乔落听不太清,神经鼓动,头疼欲裂。


    导致她眼神有点怔怔又有点阴郁地盯着眼前的人。


    称不上多良善的长相,却模糊又深刻。


    等说完了。


    陈川睨她半秒,薄薄的眼皮轻抬了抬,空闲的手臂伸长去捉住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垂眸打量着她手腕上结痂的伤口。


    感知到乔落紧随而来的视线,陈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像个失去基础能力的木偶,只会随着主人的摆布变动。


    静一秒,他嗤笑了声,拎住她的手腕晃晃。


    “真服了啊,你这口利牙不找个地方磨磨就痒得慌是不是?”


    莫名地他被咬的地方蹭到衣服也怪疼的,难得生出几分郁闷,声线愈发低沉。


    “咬我就算了,对自己怎么也这么舍得?”


    细弱的手腕在他掌心一动不动,连一丝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陈川极其短促地顿了顿。


    放在昨晚之前,乔落肯定一手甩开他,顺带报复性的啃他一口。


    而现在,她看着他。


    那双眼在动,偏差的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潭,放弃挣扎,任其下限。


    刻在她骨子里的韧性正在减退,逐渐展露衰败的迹象。


    看不到生的希望。


    如同窗外不知疲倦的寒分大雪。


    他不再说话,乔落更不会说话,乌黑的眼睛无神又阴沉地盯着他。


    这么无声无息地对峙几秒。


    乔落睫毛微动,往下滑,落到了陈川的胸肌处,幽冷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地试图去窥视胸骨下跳动的鲜活心脏。


    讲真的,陈川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了秒,手指用了点劲儿抬高她的下巴。


    “差不多得了,再啃这收费。”


    无人回应,稀薄的呼吸在乔落鼻间流转-


    陈川松开手,站起身,眉梢碰到光,他低头垂颈,居高临下地看她。


    从兜里掏出烟盒,就剩下一根了。


    他倒出来在盒子上磕了磕塞进嘴里,没点,就用牙咬住烟蒂。


    “哑巴了?”


    淡淡的三个字落在安静的空间,乔落眼皮掀开一些往上扬。


    陈川对上她半死不活的表情,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侧身拿开椅子上的毯子叠好放在边上,又把椅子捞到近处坐下。


    坐一晚上,他腰酸背痛,抬起手按了按脖子,不紧不慢地说。


    “聊聊吗。”


    “……”沉默了十多分钟。


    陈川没打算再开口,他把烟别在耳后,随意地支起腿,拉开抽屉拿了乔落的头疼药。


    出去倒完水进来,陈川把她扶起来,“乔落,疼要喊,喊了自己才知道,喊了你才能继续走。”


    乔落眼皮降了降,吞药喝水,木然的动作毫无起伏的表情。


    她不理他,只是固执地往门口望。


    地上被收拾过了,空气中没有味道。


    县城在半苏醒的边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可她脑海是浑浊的,思维是迟缓的。


    有什么东西从昨晚到现在都缠绕着她,难闻的、酸臭的、刺鼻的、温热的、潮湿的。


    它们溶成一体,不分你我,一点一点拖着她残缺的身躯下坠。


    耳鸣阵阵地袭来,她弓起背咳嗽。


    陈川遮住她的眼,边给她拍背,“缓缓,慢慢来。”


    “你又不是我,”她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逼近在眼眶却不肯流下,是挤出来的声音,“我也不是你。”


    嘶哑的嗓音。


    没等听陈川在说什么,她耳朵内的鸣音闹得沸反盈天,混乱无比。


    不由地抬起手捂住耳朵。


    “好吵,太吵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整个人都冒出点神经质的惶恐。


    陈川动作一滞,表情变了变,倾下身,靠得极近才勉强听清楚,不敢轻举妄动,悄无声息地倒出小白瓶里的药预备好。


    他手覆盖在她手面上,正经了神色,低声问:“哪吵?”


    乔落望着他,脸色白得极近透明。


    也不说话了,只是越靠越近,陈川没动。


    他不清楚她想要什么,怎么了,干脆一动不动地观察她的状态。


    乔落垂下了手臂,侧过头趴在他胸口。


    陈川表情难得僵住,不太懂几个意思的胡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耳根子不正常的发烧。


    是这个心跳声。


    乔落确认了。


    她没疯。


    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耳鸣稍退了些,她压住自我厌恶诞生的恶心,身体内细微尖锐的疼,微仰起头,抬手摸住陈川耳后的烟。


    她后移,伸手,“打火机。”


    空气静止,光亮堂些许,陈川眼皮半垂,直直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在手里抛起又接住,神情难辨喜怒。


    半晌,他问她:“你会?”


    “不会,”乔落接住半空中的打火机,动作生疏地按开火,声音有点抖,喉口干涩,字眼发哑,“不都说烟赛神仙能缓疼。”


    她浑身的神经都在犯疼,不做点什么怕要继续丑态百出。


    那不如让她死了干脆。


    一了百了。


    没吸过,乔落点烟都笨拙,被窜进口的浓烈烟雾呛了喉咙。


    闷咳几声,口中的烟被拿走。


    她瞅过去,眼睛愈来愈的红,仿若哭过许久,却并没有,依旧失神阴寒,好像没什么看清的必要。


    只剩下举步维艰的硬抗。


    陈川没出声,保持着安静。


    某刻,乔落的瞳孔开始凝聚在一处,视野的摆动有了准确方向。


    全都在他身上。


    “给我,”她耐心不足地说。


    短短几秒,两个人谁都不让谁,像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陈川在看她的生气。


    而她在看他手中的烟。


    陈川摩挲一下烟蒂口,掸掉积攒一截的烟灰,含进嘴里抽。


    “这烟不好吸,我去给你拿个别的,”他语气不急不躁。


    人都要发泄。


    想做点什么都正常。


    他只怕她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躺在那-


    在等陈川回来的那会儿,乔落有些急躁地咬了几下手指,偏头看见桌子上放好的药。


    她什么都没说,动作急促地抓起来就吞下去。


    又酸又涩的味道在食道化开。


    反而冲散了翻涌的恶心和让她想尖叫、思绪飘散的刺骨的疼感。


    今天是大年初一。


    早上吃完饭各家各户会放炮,所以没安静多久的县城再次陷入了喧嚷状态。


    由远及近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地炸开。


    陈川在外头跟宋书梅低声说话的声被淹没,乔落静静望着门。


    压制住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的疯狂。


    片刻,门开了,陈川叼着烟进来,散漫地瞥她眼关上了门。


    “抽一根,”他呼出口白烟,没第一时间给她,而是平静地继续,“然后告诉我,怎么能让你好受。”


    烟丝在暗光出燃烧的火光灼眼,陈川拆开烟盒外的塑封,利落的拽开纸包,将烟朝向她翻,声音和目光一样从容。


    “想好了吗?”


    他还咬着烟,声音随性含糊,但不会听不清。


    乔落一时间没动,不由得在繁杂的心中扒出一个区域骂他无耻、趁火打劫。


    “给你三秒机会。”


    陈川掐灭嘴里的烟,放下烟盒,起身去开了一半的窗。


    光浮在他身后,乔落半暴露在新鲜空气中,她投过去一个极浅的余光。


    太浅了,只余下模糊的光影,拉长,变成了陈川。


    迫不及待的寒风不懂客气二字,只会张牙舞爪地袭卷每一个可到的角落。


    风一吹,乔落反而清醒了不少。


    烟味在屋子里的乱窜,她默认了。


    陈川没过来,也没有打断她,只是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等她点燃了烟,灰白烟雾蒸腾升起与冷气流接了个不入流的吻。


    陈川过去坐下。


    对望良久,雾气朦胧。


    他瞧着被风吹得飞起的头发几秒,找皮筋给乔落扎了个低马尾,冷嘲的声和风一样猛烈地砸下来,“乔落,这世界上最不划算的就是折磨自己。”


    “可以换个角度想,你还有人可以折磨。那些没人可折磨,只剩恨怨的人才可怜。”


    “所以别折磨自己了,折磨别人吧。”


    乔落不熟练地吐出烟雾,药劲让她浑浑噩噩不再明了地沉浸在痛苦。


    飘荡在半空不知往哪搁。


    她微仰些脖颈,黑沉沉的眸冷着看他,似乎是听到一个极大的好笑故事一样反问他。


    “我能折磨谁?”


    父母皆亡,血亲不认。


    她在偌大的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可怨恨的人,除了她本身外。


    陈川嘴角一掀,拿起被子上的烟盒倒一根咬嘴里点上火,浮光下的眼皮抬高,将她融进去,攥紧。


    “我啊。”


    他调子不高,可能挡不住她背后潲来的那股不知轻重的风。


    可乔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她盯着他,默不作声,陈川一样。


    呛人的烟雾充斥整个房间,糊住两人之间,像只落败的残蛾。


    药彻底生效,容不得人类半点的贪婪绝望,乔落意识渐渐白化。


    她望着天花板,深深地望,最后望到了那个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姑娘,台下是为她拍照的父亲,捧着鲜花的母亲。


    他们看过来,冲她笑。


    乔落不觉得惊悚可怖,只是想哭。


    台上的姑娘优雅地鞠躬,掌声雷动不断。


    她抬起头往前看,立在聚光灯下与她沉默对视,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是深知你我将不再相见。


    手指间的烟燃尽熄灭,世界掉入寂静。


    在马上十七岁的那个冰冷末冬,乔落又死了一次又硬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状态不佳,反复地质疑,导致墨迹到现在才写出来。


    抱歉,来晚了。


    第28章 Dec.(修)


    ◎冬◎


    第28章


    陈川接住乔落手中烧完的烟,将它扔进垃圾桶,托住她歪斜的身体慢慢把人放在床上。


    拉着被子盖严实,陈川垂眸瞅了会儿,坐回椅子上。


    缓缓,他点上根烟。


    没避人,陈川就这么耷拉着眼皮,凝望着睡不安稳的女孩。


    他慢慢呼出一口白烟,仰起头看天花板,脖颈拉长凸显筋脉,喉结滚动。


    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向上。


    直到烟丝燃到最后一点,陈川才直起头,掐灭烟头起身。


    动作轻的打扫干净烟头烟灰,陈川靠在窗口,碎碎的雪花落在他身上,等房间散完味儿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


    他要走时,转回来,指腹揩过乔落湿润的眼角。


    “这么活着真不累?”陈川摁着她的眉心,暗色中的神色难辨,调子低沉,“憋着有什么用,蠢死了。”


    说完,陈川一直没动,只静静凝着乔落,眸底滚动着复杂。


    良久,他嘲弄一笑,收了手。


    要是当着人大哭特哭,那就不是乔落了。


    要是可以轻易舒缓,她不会如此沉默。


    出了房间门,陈川站在客厅的窗边,思忖半天,掏出手机给程轲拨过去电话。


    他们联系不多,也就发过两三次的短信。


    那边接到他电话还挺惊讶,带着惺忪的粗旷睡腔,开口直接问:“小川啊,这么早打电话,是乔落出什么事了?”


    陈川沉默了秒,说:“她没事。我就想麻烦你抽空再问问乔落之前的主治医生,她左小腿是不是真的彻底没希望了。”


    程轲似乎起身了,咕噜咕噜干完一杯水,“这事儿啊,没问题,我下午去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情况还行吗?”


    陈川的半边脸浸在不明了的光影中,语调没多余情绪,“嗯,没什么事,麻烦你了叔。”


    “瞎说什么,”程轲乐了一声,沉吟片刻,“我给那丫头发了不少信息都没回复,她在那边无亲无故,有什么你多担待,什么事你有需要就直接说。你也知道她那个情况挺难的,家里头那些亲戚人模狗样,装哑巴有一套,现在都一个一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出头。”


    陈川嗯了声,手撑在窗框上,微微弓背,“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新年快乐,程叔。”


    挂断电话,陈川垂头点烟,火光在鼻梁上冒了下又消失。


    他手插兜里,浑身透着懒洋洋的疲乏。


    一晚上没睡,嘴边的青胡茬子都冒出来了,陈川抽完烟,拐去洗手间洗漱一番,换身衣服才下楼-


    徐美好起的比陈川早。


    提前打开了副食店门的卷帘门,正跟宋书梅在厨房忙着煮饺子。


    这是洛城惯有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放鞭炮,吃饺子,煮好了再门外点上一点喊亲人回来吃。


    宋书梅用勺子推沸水里的饺子时,徐美好麻利地调碗海带丝,拌了洋葱黄瓜,刚浇点香油搅合两下,听到门口积雪吱吱呀呀被踩的声。


    她转过头瞟一眼,见是陈川:“乔落怎么样了?”


    宋书梅也顺着她看过去,担忧至极。


    厨房热气腾腾,陈川立在门口,懒散地摆摆手,熬得嗓子微哑。


    “吃药睡了,不用做她的饭,等醒了再给她弄。”


    宋书梅点头,轻叹口气,“真是不容易,你这两天盯着她点,有什么及时喊我跟你美好姐。”


    陈川慢吞吞“嗯”了声,“知道。我去找摆货。”


    “不忙活,”徐美好瞅眼饺子,“先吃饭,吃完饭我跟你一块摆。”


    宋书梅那边已经开始盛饺子了,陈川上去把陈渝从房间带下来。


    让她抱着小狮子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没忘了用手呼噜一下她的头,再收到警告前,他快步去门口把炮放了。


    留下陈渝一个人板着脸不乐意。


    风雪中,炸了一地的满地红炮纸,家家户户都连在一块,年味特重,特浓。


    四人在厨房的小方桌上解决了早饭。


    宋书梅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脸色很差,陈川把她推到楼梯口,叫着陈渝。


    “妈,楼下我跟美好姐两人弄就好,一会明明肯定来。”


    宋书梅做不了什么,她也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只好应了:“好,你们慢点搬。”


    陈川点了下颌。


    他看着宋书梅轻喊着陈渝上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忽然用手扶住栏杆,咳得俯下身。


    陈川的身体本能地一动,被他硬生生止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宋书梅更是如此。陈川在楼上那个瘦弱、托起他一生的女人看来的那一秒,迅速地闪身离开-


    徐美好搬着牛奶摞上去,看着陈川闷不吭声地去干活,察觉他情绪的不对劲。


    也知道怎么回事,宋书梅最近状态不太好。


    不过还在还没恶化,但不能做手术,全靠化疗、吃药,身体已经熬空了。


    她斜斜头,没挑明这事儿。


    只问。


    “昨晚睡了多久?”


    陈川两脚站在椅子上,肩上扛着一箱牛奶,下颚线流畅分明,表情无变化,无起伏,放稳箱子,回:“两三个小时吧。”


    徐美好递给他一箱,“忙完再上去补个觉。”


    “不用。”


    徐美好知道拗不过他,干脆换个话题,“回头找二叔把那个厕所的扶手再调整一下。”


    “嗯,我初六大开市去找二叔。”


    东西没多少,加上两个人,很快就弄好了,徐美好揉着脖子坐在椅子上,表情皱巴一瞬,“我操,睡落枕了。”


    陈川摸着烟点上一根,扔给她一根,吸了口等它在肺里转一圈,烟雾顺着鼻咽冒出去,“我想带乔落去医院看看。”


    徐美好刚夹着烟放到嘴边,细长的眼一愣,手里的打火机冒出个苗头就消失。


    “给她看腿?”


    陈川掸了掸烟灰,烟把嗓子熏得更深哑。


    “嗯。”


    “广港的时候,给她会诊的医生们都说右小腿的神经并没有完全坏死,需要漫长的恢复期,但可能性不高,而且她现在心理问题比较大,去看看,万一,万一有什么希望啊,好让人有个盼头,”陈川牙齿咬住烟,声音沉沉的,“虽然左小腿完全没可能了,但不是有假肢吗,等能装了装一个,她也算能站起来了。”


    寻医是一件漫长又艰辛的过程,


    要面对很多的期待、希望、落空,能把一个家折磨的不成样子。


    而陈川已经负担一位病人了,再来一位,这不是一个游走在边缘的家庭可以承担的起的,徐美好很纠结,不知道说什么好,静了几分钟。


    “乔落……”她点上烟,轻声问,“乔落家里头一直没动静?她家对这个事有什么意见不?”


    洛城是座普通平凡的北方小县城,它和大城市的发展如同两个极端,陈川了解徐美好的迟疑,也懂现在的艰难。


    他没第一时间接话,安静眺着雪面上自行车的痕迹满布,远远近近的鞭炮响此起彼伏,对面的居委会播放着防盗防小偷的广播。


    过了小会儿,陈川掀开一半帘子出去,随意蹲在门口的台阶边上,两条手臂顺着膝盖往前,一只手拿着随风冒火光的烟头,一只手垂下转着剩半油的打火机。


    寒风吹得起他的发丝,却吹不散他肩头的责任。


    徐美好转过头透过模糊的玻璃去看外面的少年。


    只是看着个子大,其实年纪还小,别人的十六七都在学校学习,思考着放假去玩点什么。


    而他要思考一个家的运转,每个人的未来。


    一时之间,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眼酸。


    父母是什么样,孩子就什么样。


    宋书梅热心,爱帮助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她养出来的孩子*自然如此,甚至更默默无声。


    有时,她都弄不明老天爷到底在干什么。


    恶人坏事做尽,却留有一线生机。


    好人善心不止,却总专挑麻绳细处断。


    徐美好吐出一口闷气,收拾了情绪,从柜台后面绕出来。


    “小川,这并不都是你的责任,”她走过去蹲下,打卷的碎发打在脸上被拨开,还是选择说,“你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能一个人死扛着。联系一下乔落的家人做个决定是没问题的。”


    陈川将指间烧完的烟头摁灭在地上,一小片漆黑落在那。


    像每个人人生都具有的黑点。


    密杂、难分。


    他淡淡扯动嘴角,“放心,我心里有数。”


    徐美好表情凝重,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咽回去了-


    没过几分钟,白茫茫的风雪中,远远的,赵明让穿着个深红的夹克袄,跟朵食人花死的,冲着他们疾奔过来,嘴里不知道嚷嚷着什么东西,怀里还宝贝似的护着什么。


    “他跟傻逼有啥区别?”


    徐美好抽完最后一口烟,嫌弃地啾了下,满脸不忍直视。


    陈川笑了声,慢悠悠地走说:“他就是傻逼。”


    跑过来的赵明让脚上一个急刹车往前滑了段,摇摇晃晃地停在门口,高高举起护着的东西。


    一台佳能相机。


    “牛逼不?我跟廖叔借的,咱们拍个大合照,”赵明让蹭到他俩旁边蹲下来,“来来,看我。”


    弃掉烟头,徐美好笑道:“你会吗你?”


    赵明让马上反驳:“我咋不会,来,川,比个耶!”


    陈川侧过头,没什么劲儿,半眯着眼,“滚蛋,别拍我。”


    说着,来了人买东西,他收起打火机揣兜里,站起来去忙。


    外头赵明让缠着徐美好吱哇乱叫。


    “哎哎哎!美好姐,你摆个好看的姿势啊,白瞎你这么好看的脸。等明个老何从他爷家回来,咱们高低拍几张,到时候洗出来,一人一张!”


    “……”


    徐美好严重怀疑他的审美,没打击他的热情,勉勉强强地摆出几个姿势。


    等拍好,她过去一瞧。


    真牛掰啊,怎么做到的张张难看。


    徐美好脸一黑,一米七的个子不比谁弱,手臂一弯拐住赵明让锁喉,梆梆地给了他几拳,揍的人哇哇叫着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姐!你是我亲姐!啊啊啊手心留情……”赵明让喘着粗气嗷嗷。


    “拍个球拍,”徐美好气的磨牙,“就你这破技术,倒找我一百都不拍!”


    ……


    半亮半暗的客厅中,宋书梅停下织毛衣的手,听会楼下的动静去看眼还在睡的乔落后,领着陈渝从楼下下来。


    徐美好松开赵明让,对着他屁股踹一脚,动作迅速地窜进屋藏在宋书梅身后,“宋姨!赵明让烦死人了,把我拍的那么丑!”


    “让我看看,”宋书梅温柔一笑,接过相机,徐美好漂亮,温柔知性的美。照片里大雪纷扰,人是清丽好看的,“这不挺好看的啊。”


    “还是宋姨有眼光,”赵明让哼哼唧唧挽住宋书梅的胳膊,“宋姨给我当当模特呗,给小鱼儿你俩拍点照片洗出来。”


    宋书梅有这个心思在,去穿上新衣服牵着穿粉色小兔子袄的陈渝跟着赵明让去拍照了。


    那头,陈川算完钱,等顾客走了,他倾身半趴在柜台上往外望了望。


    然后抽出几个红包。


    他朝靠在门框上看外头拍照三人组的徐美好递过去一个。


    “美好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徐美好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给他,没忘了添上话,“你不收我的,我也不收你的。”


    陈川抬眼,眼底漆黑,视线无奈,只能和她交换了一个红包。


    赵明让看见了,急吼吼跑过来,贱兮兮一笑:“小的给两位大人拜年了——”


    陈川低低眉,不冷不热的微笑。


    “赏你的。”


    赵明让左手拍右手袖子,行礼作辑,“喳!”


    徐美好没眼看,薅个红包递过去,“拿走,拿走。”


    等发完红包,宋书梅又给他们来一轮,收了一堆吉祥话-


    吃过午饭,陈川觑了眼表,随后撑着腿起身。


    “妈,美好姐,我上去瞅瞅乔落。”


    宋书梅把红包塞给陈川,“给乔落的。”


    “好。”


    陈川又接了徐美好的红包。


    赵明让发现不对劲,摇头晃脑地靠在徐美好身边,小声问,“咋了姐?”


    徐美好推开他的脑瓜,“女孩的事少打听,去把那箱鸡蛋搬过来。”


    赵明让撅撅嘴,“好嘛。”


    他小心翼翼地找个地方放好相机,屁颠屁颠儿地跟徐美好去干活。


    留下的宋书梅捂住嘴,压抑着动静咳几声,脸色更白了,缓过来,望向外面。


    看了许久,她收回视线,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埋头画画的陈渝的脸颊。


    “小鱼,妈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陈渝停下头,木讷地说:“好好听陈川的话。”


    “真乖。”


    宋书梅低着眉眼,仔仔细细地看陈渝,眼中微微泛潮,情绪起起伏伏又平静,慢慢起身去拆瓶AD钙放在陈渝手边。


    她坐在旁边炉子边,听着细碎的闹声,继续织毛衣-


    陈川放轻动作推开乔落房间的门时。


    昏沉沉的茫色中,她刚掀动开睫毛,怔怔地瞅着门口昏暗中的高挺身影,眼底的寒意难以撼动地攀着她疯长。


    陈川掩上门,停在床边,折射下的身影笼罩着面色不虞的乔落,寡凉的视线对上她不避不闪,手里的红包落在桌子上。


    “压岁钱,我妈和美好姐给你的。”


    乔落敛眸,没说话。


    药物副作用加上没睡好,细密的头疼沿着整个脑袋的神经转着疼,乔落不由得轻皱眉,胃里一样难受,仿佛在吞咽什么腐烂的东西。


    她强迫自己忽视,却没什么用。


    房间寂静一片,呼吸也轻,闷的人不舒服。


    陈川坐下去,双腿随意敞开,支起眼皮盯她。


    “谁耍赖谁是狗。”


    听到这句话,乔落慢半拍想起药彻底上劲之前为了一支烟答应他什么事,慢慢转头,眼神中的阴郁暂未褪去。


    如同一只无声,却歇斯底里嚎叫的小动物一般。


    警惕、不安、愤懑。


    她脑海里晃了很大一圈,想张口骂一句“你什么毛病,幼稚不幼稚,”又想到她确是答应了。


    极浅的沉默一下,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说:“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好起来。


    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更不知道该怎么不头疼,不恶心,不去记起那潮湿腐烂的一切。


    陈川没动,静静地看她。


    乔落心口鼓着一口气,目光讽刺,强撑着,反而像个胆怯的刺猬。


    “懂了吗?”


    她没察觉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空气滞存,陈川目光沉沉,没说话,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乔落,最后定在暗光中的苍白小脸上,抬手往她额上一放,滚烫滚烫。


    “你发烧了。”


    他拧着眉,站起身去拿温度计和退烧药。


    乔落被他掌心的凉意激地打个哆嗦,更头疼了,静默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慢慢地用手摸了摸额头,烫的。


    怪不得觉得脑袋不清明,心头火气昌盛,浑身连手骨头都酸疼得不行。


    陈川进来,悬手甩了甩温度计,眉上染一抹夜灯的昏光,弯下腰,让她放在腋下。


    在等五分钟到时,他摁住她的额头,散漫的语气。


    “怎么,烧给你脑子烫化了?”


    乔落确实有点头晕目眩,冷冷出声:“你很闲?”


    陈川睥她秒,眉目懒冷。


    乔落当没看见。


    五分钟到,陈川挪手,问她要温度计。乔落阴寒地睨一眼,不情不愿地拿出递过去。


    他一看三十八度九,拆了退烧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把人扶起来,药递到唇边。


    “吃。”


    白色的药丸蹭着微起皮的唇瓣,乔落实在难受,没力气得和他斗,张口含住,吞口水咽下。


    房间安静没多久,陈川居高临下地凝视,“你之前遇到不顺心的事怎么解决?也憋着?跟个河豚一样气成个圆圆包?”


    “……”


    他不说话。


    真没人把他当哑巴卖了。


    乔落直接闭着眼,不理意味明显。


    陈川让她逗乐了,没再说话。


    等到外边驶过几辆轿车,杂音多了起来,乔落受不了他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后,慢慢地动动睫毛,终于开口:“练舞,不停练,一直练到没力气,心情好了。”


    所以现在不能练舞了。


    残废地瘫在这。


    她就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撒花]


    第29章 Dec.(修)


    ◎冬◎


    第29章


    陈川故意没接话,等她睁眼。


    秒针快速地转动,乔落察觉不对劲,眼皮轻颤,完全的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冷下来看他。


    不清楚他抽什么鬼风。


    两人都没多少耐心地望着对方半天。


    陈川等火冒的差不多,先开口了。


    “乔落,你就打算这么躺下去?真以为自己是下半身瘫痪了?”他脸色寡淡,声也冷,俯下身,手按着她的左小腿,“这里极有可能通过复健恢复,现在不是最终结果,”又挪到她的右腿空荡位,“你就没想过这里可以装假肢么,并不是非得一辈子站不起来躺在这里。”


    每处被陈川碰到地方都让她难堪,乔落视线平视他,喉咙干痒,语气讥嘲地说:“所以呢?”


    她当然知道。


    何尝不是没幻想过。


    可现实骨感、冷漠无情。


    能不能站起来,好起来,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多医生都不敢保证,他凭什么说这些。


    陈川敏锐察觉她思绪,从下至上地看回去,毫不吝啬地锋利。


    “所以?没有所以。”


    “不知道怎么办,那就换地方去检查,换地方去问医,找寻一切可能性的去想办法站起来。”


    许是让他冷咧平静的目光刺激到,乔落脑海白了白,嗓子眼冒着热气般疼,胸口剧烈起伏,音量高出不少:“我就不信你在广港没问医生,医生没告诉你我没可能了!懂吗?没可能!三个字很难理解吗?”


    “你张口闭口说的真是好轻巧,轻飘飘的就带过去了,”她喘着粗气,真想一巴掌抽过去,可是起不来,只能怒瞪着,咬牙切齿地说:“知道什么叫没可能吗?就是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


    陈川神清没丝毫变化,反问:“是你害怕还是没可能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乔落脑海里翻滚的片段狰狞可怖,左小腿弹起阵阵的疼痛,手指扣紧被单,死死地绞在指间,寒着声说,“滚出去。”


    陈川没动,手插着兜,惹得她忍不住吼:“我让你滚出……”


    话还没说完,陈川推了下她的下巴,险些让她咬住舌尖,还没下一步反应,肩膀就被狠搡在床上,往后一压。


    乔落被他死扣在床上,挥起来的手被陈川一只手拉住箍紧,力道有些大,生疼一阵。


    “吼什么吼,我听见了。”


    衣服蹭着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杂音,他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距离近到只剩五指。


    乔落眼皮掀高,那条深陷的褶子极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疯狂燃烧的暴躁。


    偏偏视野内全是陈川那张欠揍的脸。


    以至于呼吸纠缠,抵死相抗。


    他在逼她,逼她正视不敢肖想的真实。


    逼她承认她的胆怯,她的懦弱。


    这王八蛋,凭什么。


    她浑身发抖,发丝乱在肩头,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陈川。


    陈川却看见了可怜巴巴的意味藏在狠劲下。


    两道迫人的气息纠缠,细小的斑驳光影两人一人一半,是帘子后的光。


    “喊出来会好的感觉好受吗,”陈川等她胸口起伏稍微轻些,压下声线,紧盯她的眼睛,肥皂香和淡淡烟味靠拢于空气,瞬间进入乔落的鼻间,他还在说,“你闭着嘴,不作声的喊,把自己放到最低位置,看上去很坚强,实则真的很装。”


    乔落极短的愣了秒,火气再次攻上头,怎么能有人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着别人的痛苦,还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她头回不吝啬地一句比一句呛:“你有病啊?你是谁啊?轮的到你指指点点?轮的到你管我?你住太平洋吗,当自己是菩萨?普渡众生来了?”


    她说话的同时,上半身剧烈挣扎,不知道是陈川没防备还是她恼怒到劲太大,悬空的手落下发出“啪”的一声。


    房间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成僵硬无比,手心被震得麻木,乔落冷不丁地蒙了。


    第二次了。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这次还打的她手疼。


    眼眶也疼,哪哪都疼,胸腔里的心跳极快,压抑的东西仿佛找到新的宣泄口,灼烧的,酸涩的,苦闷的,迫人的,一一顺着缝隙疯狂流淌。


    乔落恼羞片刻,眼底迅速浮出薄薄的水雾,一下一下地挥过去。


    陈川没阻拦她,任她捶打。


    “你算什么?凭什么这么逼我?你真的有病吧你?闲疯了是不是?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管我不就好了,凭什么凭什么?”


    “……”


    等她慢慢停下手,积攒在胸口的石头变轻了。


    很快,陈川松开手,站起了身,一如既往地冷淡。


    仿佛被揍的人不是他。


    “这样不挺好的吗,为什么要装成个机器人,人天生就会哭会闹,你不用怕没人搭理你的小性子,我不是在?”他懒散地用手蹭了下脸颊,没所谓地垂下手臂,混在明暗线之间不疾不徐地笑,“忍着不是特别难受吗,是不是把自己当可怜人久了就忘了该怎么活了?乔落,你没对不起谁,也别高看自己。很多事情和你关系不大,你没有任何能去改变那些事的余地,该发生的照样会发生,自怜自哀没用,必须去找到一块能咬死的地方别低头。”


    傻逼。


    皮糙肉厚。


    说得天花乱坠,净整点邪门歪道。


    乔落掩起内心不停生长的阴暗,用手捋走掉在嘴里的头发,气的呼吸不顺,眼尾红了一片。


    她两只手放在一块揉了揉,缓解疲劳。


    轻吐出口气,她板着脸。


    “现在滚出去。”


    瞧瞧。


    可见过去她也是个闷葫芦,只剩下一个法子疏解。


    虽然是下下策,虽然人还是很生气,但是能感觉到她没那么难捱了。


    这样就可以了。


    新的生活方式总会找到。


    陈川没再作,扯唇笑了,“老板,成天阴气沉沉真挺吓人,还特丑,适当表达自己的情绪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不然人会生病,”他掰开她扣着床单的手,让她掐他,“不哭没啥事,你不说忍着,既傻逼又扯淡,勇于表达是一辈子的学问。有什么火冲我发,别光欺负自己。”


    乔落手上猛用劲,“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陈川没躲,低下脑袋,嘴角上翘,朝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见过哪个养狗的主人因为狗不听话就扔了她的?”


    脑袋空空了一瞬,心口的风吹得好大,乔落好一会儿没坑声,没有还击陈川,望着他那恶劣又欠嗖的贱劲儿。


    有那么一刻的泄气。


    她想不通。


    哪有人用自己当发泄途径来劝慰他人?哪有人用自己来告诉别人如果没办法按正常轨道运行的话,就试着转个弯。


    可就是有人。


    有人这么告诉她。


    就像是看懂她皮囊下的怯与彷徨,看懂她烂性格下的糟糕。


    半晌,她忍着酸劲,别扭地偏开头,压住心头颤动,苍白的脸上依旧没表情,只有被硬生生给气出的潮红,无声表达出忿忿的:现在可以滚出去了吧?


    陈川马上收敛,差不多先这样,帮她掖好被子,转身出去,关上门又打开,懒洋洋地扔进来句:“蠢狗,新年快乐。”


    紧接着“啪”,门关上,房间安静了。


    有病?


    乔落发抖的手臂藏在被子下,那股子压迫的微妙随着陈川一块离去。


    很少发出动静的手机倏得震。


    几乎是下意识的,乔落瞥眼刚刚关紧的房门,拿起来看。


    一条新短信。


    来自陈狗。


    :怕你追上来咬我


    乔落:“……”


    人和狗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很确认这个事实-


    大年初一这天一直到深夜。


    乔落烧退了又起,几乎没怎么清醒过。


    身体疲软,昏昏沉沉。


    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梦中无法逃脱。


    那场喜欢她的无尽寒冬以倾倒之势碾压她,次次的疯狂都显得微不足道。


    疼久了就习惯了,不如干脆任它扎根在骨头。


    她眉心皱成不消散的川字。


    陈川进来好几趟,最后一次,掀开点帘子,碰上灰蓝的光影。


    大雪天气,从傍晚下到了夜里。


    宋书梅拿着毛巾擦拭过乔落的额头、脸颊。


    小夜灯下的这张白皙小脸上烧得发红,汗津津地湿润。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整个人都极度不安。


    “妈,你再给她量一下体温。”


    陈川站在旁边,高瘦挺拔的身姿没那么放松,寡冷的眉眼凝重地绷紧,脸上有片红印。


    惹得赵明让围着他转一下午,笑个没完,挨了个过肩摔才安静。


    宋书梅放下毛巾,接过体温计,放到乔落腋下,让她靠在肩膀上,手臂揽紧夹着温度计的胳膊。


    察觉她的不安。


    宋书梅轻声安慰,手隔着被子轻拍,“没事儿,乖妮,好囡囡,不怕不怕,宋姨在呢。”


    乔落的身体不停发抖,宋书梅心里难受的紧,不断轻拍乔落的肩,轻轻地唤着她。


    “乖妮,乖囡囡。”


    温度计又停在三十八度八。


    宋书梅把温度计放在边上,忧心仲仲地说:“这烧不退,再这么烧下去,她不想去医院也得去。”


    “妈,不等了,我直接带乔落去打退烧针,”陈川关好店门去房间穿厚外套,扣上黑毛线帽,黑围巾,瞅眼外头的天色,已是渐深,独留远处的烟火炮竹不停歇,他拉开柜子给乔落找衣服,“大过年的不方便去借车,把她放后座绑我腰上,骑车过去。”


    徐美好放下水盆,边往外走边说:“我换个衣服跟你一块去。宋姨,你跟小鱼在家等着就行。”


    宋书梅帮着陈川给乔落穿好衣服,颠簸间,她微睁开些眼睛,脸颊上有温热粗糙的手在抚。


    温柔的让她想起了年幼时生病。


    贺灵总会抱着她哄。


    这感觉太相似,让人恍惚。


    “妈……”极轻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缓缓流出,眼角泛起细光。


    宋书梅顿了下,把她揽到怀里,哄小孩儿一样拍着她,“乖囡囡,不怕不怕,一会就不难受了。”


    房间灯光不算明亮,听到细细柔柔的声,乔落眉头舒展不少。陈川给她戴好帽、围巾,确保保暖到位,背过去半蹲在床边。


    “妈,你把她放上来。””


    宋书梅帮忙把乔落放上去,陈川背稳站起来,快速下楼。


    乔落被冷气流冲的打了个哆嗦,陈川拽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她脸也全遮住。


    “你打前,我跟着你,骑慢点,”徐美好叮嘱。


    陈川点了点头,侧过些下巴,“乔落,现在去医院,”他抓过她的手塞进他的口袋,骑上车,捏紧闸下坡。


    洛城人民医院离窄庄并不远,五六百米的距离。现在才过七点,除了名扬广场方向聚集着小青年们外,洛城其他地方在冬夜陷入了一片寂静。


    昏黄的路灯支在漆黑的夜里,落下的光散不开就被掩了个彻底。


    乔落被结结实实地拴在陈川身上,他那双深色的眸子被雪粒子砸的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缝,快又稳的蹬着自行车从道口出去。


    医院后边是个风口,反而吹给了乔落几分清醒。


    她没怎么出门,眯缝着睁开眼,愣愣地望着雪色也挡不住破落的县城风光。


    医院的后街上开满了浆面条,沙县小吃,兰州拉面,还有几家烟酒店,面条铺,馍组,后门正对面是一家第二十二药店。


    她第一次见。


    双腿的无力让乔落手不自觉地收紧,有些被放在人群的不适感,紧张余下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的呼吸频率、鼓动的心跳,混杂着风声深入的耳廓。


    乔落唇上起皮更严重,侧耳听着,声音很小的喊了声:“陈川。”


    本以为不会被人听见。


    会淹没在路上。


    陈川却分神朝她问了句:“怎么了?”


    乔落一怔,没坑声。


    陈川往后瞥眼,只说:“再忍会,马上到医院。”


    他双腿发力,微弓着背,劲也大,路上不好走,地面都是成冰的泥雪。


    风猛地关进灌进衣服,乔落闭上沉重的眼皮,放松身体靠在奋力冲刺的陈川背上-


    两分钟后,陈川一个急刹车,长腿支在地上。


    徐美好过来帮忙解开,陈川托着乔落的屁股往医院里去。背上的人不重,很轻,左小腿处空荡荡的裤腿在寒冬中摇曳,布料发出呼啦声。


    路没脚踝的雪堆积在边沿,粘在鞋底。


    陈川不在乎、不停顿地跑进大厅。


    大过年里医院的灯光也透着股淡淡的冷色,值班医生盖上饭盒盖,先给乔落量体温、做检查,询问过敏史,等打上一针退烧针,又开些药。


    徐美好忙不迭地拿着单子去取回来,护士配好立马给乔落输上水。


    这一阵忙活完过去近一个小时,终于在混杂中消停下来。


    好在医院暖气足,只是味道一般,加上这会儿住院的多数是老年人,不爱热闹,睡得早,这个点简直安静到极致。


    陈川坐在诊室门口蓝色的排椅上,让乔落靠在他肩上。


    “忘岔劈了,我回去拿个暖手袋,”徐美好摸了摸乔落滚烫的额头,“水太凉了。”


    陈川觑眼肩上乔落的脸色,见她汗湿在脸上的发丝也不乖顺的翘着,医院冷调的光落下,显得她更苍白。


    他慢慢点了个头。


    “好,注意安全。”


    徐美好一走,长长的走廊上就剩下他们俩。


    偶尔响起咳嗽声和脚步声都显得空旷,护士把写好怎么吃的药递过去,瞟眼陈川又看眼乔落,说:“这会床不多,腾不出来。这个药打进去会有点疼,是正常的,其他你有什么事直接去护士台喊人就成。”


    白织灯下,陈川表情冷冷淡淡,背后倚,尽量让乔落舒服点,他浅应了声。


    “谢谢。”


    护士摆手,“不客气。”


    徐美好很快回来,毯子包裹着乔落明显与众不同的腿脚,热水袋放在她手下,保温杯接满沸水放在旁边的袋里。


    弄好一切。


    “小川,你累不?咱俩换换?”她小声问。


    陈川摇头,压低声说:“美好姐,你回去吧。等这边完了我给你发信息,我妈和小鱼在家不放心。”


    前两天前头邻居孩子结婚准备了走舅姨的五色礼,还没等初二走亲戚,大半夜被偷个干净,好在人没事,闹得人心惶惶。


    徐美好清楚这事儿,所以没推辞:“好。”


    输水管里的水滴无声落下,陈川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叼着。


    但没点,纯过过瘾。


    他半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头发,鼻尖轻轻的起伏弧度。


    看了会儿。


    陈川挪开视线,望着对面墙上的白瓷砖-


    周围气味称不上好闻,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计退烧针渐渐上药。


    逼人的难受退却,乔落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眸神带着点懵感,微动了动头颅,鼻间除了消毒水味就是淡淡的皂香。


    和她衣服上的味道一样。


    辨认几秒,她头顶传来陈川漫不经心的声音,“头还疼不?”


    乔落下意识晃了晃头,没觉得疼了,癔症几秒,鼻腔都是消毒水的浓郁味道,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刚才医院了。


    她打眼手背上的输液针,悬高的输液管,手心处的热水袋温着软肉。


    极其疲惫。


    烧久了,什么力气都没有。


    陈川盯着她半秒,又问她:“渴不渴?”


    他拧开保温杯倒在盖子,递到她唇边。


    乔落不说话,轻抿两口,侧着的头始终靠在陌生的地方,她嗓子干涩缓和了许多,忽然发现是靠在陈川肩上,本能地想起来,被陈川不轻不重地摁住,寡淡的声从薄唇出来:“别动。”


    没等她再动,他继续说。


    “跑针你得挨第二次,那可太惨了。”


    谁想挨第二针。


    乔落不动了,眼皮一点一点合上,光映射来的一层层白扑在眼前。


    这里让她容易记起很多仍然不愿去想的细节,明明很安静,却吵得她心神不宁。


    这时,旁边的人身体动了动,窸窣一阵,没等她看过去,耳垂被温凉的手蹭过,耳朵被东西堵住。


    凉凉的,是耳机。


    蜿蜒的黑线落在她和他之间,稍微的堵滞使它阻挡了一切杂音。


    还没放歌。


    她转头抬点下颌,目光定在他还有红痕的脸颊,缓慢眨两下眼。


    陈川牙咬着烟,浑戾一笑,微侧的下颌弧线过于优越,垂下眼皮瞧她。


    “是不是觉得特对不起我?”


    乔落:“……”


    本来是有点的。


    偏偏他一开口就带着点浑劲,让她瞬间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没关系,我这人尤为宽宏大量,”陈川微笑,“只要你良心安就成。”


    乔落深吸一口气,陈川那张嘴里永远都吐不出好话来。


    她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果断转开眼。


    陈川闷笑声,“我挨你一巴掌,你还气?没天理啊。”


    静片刻。


    乔落又去看他。


    光影聚成一道阴暗,他的眼仁太黑,情绪低淡,一错不错地看她。


    “你能闭嘴吗。”


    她认真地发问。


    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不可爱多了。


    陈川压住欲翘的嘴角,冷着脸,同样语气认真地回她:“不能。”


    得。


    乔落苍白的脸颊褪去些红,气色还是很差,眼睑薄薄的发白,生的是一副冷相。


    “那你说吧,找个喇叭喊。”


    陈川啧一声。


    “你说怎么有人这么没良心。”


    乔落闭着眼,手抬起来,陈川还没垂下嘴角,腰上骤然发疼。


    “闭嘴。”


    她咬着牙说。


    陈川诡异地静了两秒,噗嗤一笑,腰上又挨好几下才消停。


    总算彻底安静了,乔落想。


    陈川见她没之前那么颓废,按开MP3的开关,沉寂的耳机不再宁静。


    Beyond《冷雨夜》。


    乔落忽然发现,陈川很喜欢Beyond。


    “乔落,”耳畔响起旁的声,穿过歌曲有些失真,却是真实存在,“输完水,拍个片吧。”


    陈川的声一如既往的慢冷,好辨认。


    乔落没回应,只是用力攥紧了手。


    “可惜我没胆试……”


    耳机里的歌慢慢播到末尾。


    这句歌词如此应景。


    那刹,身下不存在的湿热提醒着她种种。


    乔落抬起点头,落在膝盖上,鼻子一酸,声音缓哑,字字清楚。


    “没有希望的事情为什么要试。”


    “因为可能有希望。”


    她沉默,注意到他手上的冻疮。


    行吧。


    既定的结果不会因为谁想要希望就发生改变,他想试试,那她就试试。


    乔落望着医院地面红绿斑点的板块,缓缓地开口。


    “嗯,别抱希望。”


    平静的语调淡到极致,像是说给陈川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顿了顿,她面无表情地缓口气,薅下左耳的耳机塞给陈川。


    “安静点,别烦我。”


    光线暗下,陈川一动不动凝了乔落一会儿,定在她过白近透明的脸上,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耳机里换了歌。


    陈小春《相依为命》。


    去年八月的新歌。


    乔落睫毛掀动,陈川懒懒地敞开腿,黑色的MP3在他骨节清晰的指间显得袖珍。


    “新年快乐。”


    她唇瓣微启。


    “蠢货。”


    轻飘飘的尾音落在最近他们的病房内传出的咳嗽声中。


    陈川懒散转着MP3的手微不可察地卡了下,他想笑没笑,也没理会最后俩字,只是没什么劲地嗯了声,手伸到背上摸索着拿出来一个红包。


    乔落转点头,潲眼他背上。


    那还有个兜?她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斜他。


    不是。


    谁家好人随身携带红包?


    对上她的视线,陈川肩靠在椅子背上,一身黑色调的衣服,帽压发丝下的眼睛疏冷,直勾勾地望她,嗓音微低,似乎浸了丝哑:“你眼神不好啊。”


    “你知道吗。”


    陈川没动,等她下文。


    “狗非必要可以不说话。”


    乔落眉目沁凉,一字一顿地说完,伸出没扎针的手直接拽走红包揣自个兜里,挪开脑袋。


    还是那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0章 Dec.


    ◎冬◎


    第30章


    程轲打过来电话时,陈川正等在医院负一楼核磁共振检查室外。


    信号一般。


    他往幽暗走廊尽头的窗户走,用手拨开点缝隙。


    “程叔,现在能听清楚了吗?”


    “能听清楚了,人说她神经受损,站起来还是只有百分之几的可能性,”声筒内程轲断断续续地话语顺畅不少,“小川,你等过完年把新拍的片子寄给我,我找人联系联系外地的医生帮忙看看。你也告诉乔落,别轻易放弃,万一有希望呢是吧,什么病都得把心放宽。”


    窗外的光线晦涩,细风寒咧,陈川手背鼓起几道青筋,“好。麻烦你了程叔。”


    “不麻烦,有事直接联系我。”


    “好。”


    挂断了电话。


    陈川听到核磁共振门缓开的动静,转身回去,把乔落抱起放到医院的轮椅上。


    她缩着脖子,眼皮低垂,瘦弱的身体藏在过大的衣服中,病恹恹的味儿特足。


    陈川想起来冬天河边的芦苇荡,一簇一簇都轻飘飘的漂浮在风中。


    不知道哪一下风大了就会折断芦苇杆。


    到了一楼大厅,陈川推着她出去,在医院的后门口买了两份小米粥和几个热包子,找个僻静点的大厅角落,他把粥递给乔落。


    周围杂音细泛,手悬空好一会儿没人接。


    陈川眼神变了变。


    她回到刚来洛城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半死不活的气息。


    门上挂着的冬日厚帘不断发出声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难得晃开的天亮堂一片,明亮的光线俯瞰整座医院,映照下乔落的鼻尖显得透明,她沉默又固执地缩着手不接。


    陈川蹲下来,挑眉问她:“想让我喂你?”


    医院到了白天就会闹许多,这个点大多数都是来送*饭的人。


    各种香味四溢,压住了经久不衰的消毒水味儿。


    听到他不着调的声,乔落发白的嘴角垂了垂,腿上搭着厚毛毯,没人能看见空空的裤腿。


    可乔落还是觉得如芒在背,胃里没产生出任何饥饿感,又怕陈川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她只好接住小米粥,发烫的纸杯偎贴着冰凉的掌心,手背上的输液口泛着青色。


    源源不断的热量深入毛孔,乔落不适地皱眉。


    陈川坐到椅子上,擦擦手,把包子掰开,分给她一半,酸菜陷,开胃。


    他歪斜半个脑袋,表情冷冷清清,腔调慵散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你自己的嘴过不去。”


    话真多。


    乔落有点烦地扔给他一个眼神。


    包子直接欠嗖嗖地凑到她的鼻子不远处,陈川手上不规则的冻疮更清晰。


    她第一次发现。


    冻疮这东西一旦生了,到冬天就会复发,痒的人钻心挠肺。


    见乔落盯着他的手看。


    陈川便换了没太多冻疮的左手拿包子,随意摇了摇手,更低点头颅来看她的脸。


    “乔落,你说你怎么一棍子打不出个屁,非得我逼着你吃?”


    “吃不吃,不吃我强塞了。”


    乔落下意识后挪,不耐地盯着他,“你可以不管。我没求你管。”


    气氛紧凑片刻,陈川微微笑:“我就乐意管行不?”


    “……”


    他眼皮褶子一深,没再移开。乔落背阴,白皙脸上的绒毛都无比细腻。


    瘦了。


    行动不便的人身体状况本身就不好,难养胖,也就两天时间。


    她比之前还瘦。


    不知道陈川离这么近讨什么嫌。


    乔落冷目紧盯他的眼睛,打量着半抹光下他深色眼球的纹路,不自觉地用指尖扣住手心。


    两人隔着一只手的距离瞧着彼此,诞生出一场无声的战争。


    乔落不喜欢被别人这么强势地盯着。


    陈川纯没事找事,劝吃变劝降。


    谁也不放过谁。


    没算互盯了多长时间,由于昨晚没睡好,乔落眼睛酸的极快,轻眨下,愣憋出一层水光,匆匆挪开,用力地拿走陈川手里的包子,狠狠咬下一口,仿佛吃的不是酸菜包子而咬的陈川。


    瞅瞅那样。


    要生吞活剥他一样。


    瞅着乔落三两口解决掉半拉包子,陈川轻啧,抬起手象征性鼓两下掌,淡嗤道:“哇,真厉害啊。”


    他稍抬眸,碰上她冒凶光的眼神,莫名其妙背脊发寒,感到肉疼。


    服了。


    他往后靠,半耷拉着眼皮,对乔落飞速地扯了扯嘴角,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嚣张气焰十足。


    乔落:“……”


    有时候,真的特别想一轮椅创飞他-


    等吃完早饭,核磁共振的片子出来。


    陈川去取上片子,推着乔落坐电梯上楼找医生看。


    五楼接他们的女医生姓张,名文静,是赵磊老舅家的大姑娘,内科主任。她领着他们去见了专治这方面的医生。


    医生办公室时不时会进来人,白织灯亮的刺眼,乔落坐在那。


    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似乎没所谓。


    但陈川发现她绷紧的肩膀,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按了按。


    让她放松点。


    乔落余光扫眼肩上的手,轻抿了抿唇。


    清楚结果,最坏不过死之前都这样。


    可无法遏制的希望仍然是见缝插针。


    老医生掀开她的右小腿裤腿,看见上头盘桓的深疤,面不改色地用手摸索一番,拿小锤子敲打,边问:“有什么感觉?酸不酸。”


    没有什么感觉,胸腔里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乔落袖筒里的手攥紧,指骨发出青白色,平淡着声说:“没感觉。”


    老医生说了和广港几个医生差不多的话,“先不着急,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更何况是神经。我给你开点药,再教给你哥一个按摩手法。之后定期检查,平时好好按摩,避免肌肉萎缩。”


    乔落睫毛落下一片淡色阴影。


    没什么好难过。


    早知如此了不是吗。


    她指甲死死顶住手心软肉,钝疼驱赶掉身体里寒冬卷起猛烈的风。


    “小姑娘,你哥这手法不错啊,回去让他给你好好按按……”


    徐徐的声音骤然打断她塌陷的思绪。


    乔落眼皮掀起,张口就要说“他不是我哥”。


    陈川先她一步接话,端着一副“好哥哥”的模样说:“刘医生,您放心,我会坚持每天给她按。我替我妹妹谢谢您了,也谢谢文静姨,麻烦你们了。”


    不要脸。


    她抬起头,撞上陈川带着几分散漫含笑的眼神,一下子从早知结果的无力中醒来。


    静几秒,她懒得搭理他-


    走出电梯,陈川去还了轮椅,将她背到背上,慢悠悠地踩着雪往家里走。


    大年初二是个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没再下雪了。


    南北风蹭着人吹,阳光穿过灰色的云层落下,积雪表面发出细闪的光,不少私家车在周围,进出医院,或在附近店里和超市里买礼走亲戚。


    渲嚷声不断入耳,冷空气不留情,寒意更是见缝插针,乔落听得头疼,烧到天亮才彻底退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她双臂紧搭在陈川的脖子上,一侧眼就能看见他颈侧皮肤上的纹理,目光睨过他发红的脸颊,心情更加复杂难解。


    走了五六百米,陈川把背后的人往上掂了掂。


    “现在满意了吗,”乔落忽然凉着声问。


    距离过近,带着热气的呼吸砸过来,陈川右耳无法控制地抖动了下。


    陈川没回答她,继续走两步,倏尔停下来,斜过头,下颚线条绷紧,眯眼看她,还是没回那句话,只说:“给我点根烟。”


    路边是个油房,门口的杂物中还留有榨花生油的气味,乔落拧着眉,眼神变沉,不知道想起什么,抬起手掐住他脸颊往两边扯。


    陈川一愣,差点被逗笑了。


    “不点就不点,”他淡声说,“怎么还欺负人?”


    乔落松开手,咬了咬牙,风中裤腿晃得眼疼,心口堵得燥,干脆头一埋不吭声了。


    陈川重新往前走,片子都挂在手腕上,被吹起来又落下。


    快到窄庄道口,乔落伸手去捞他的口袋,“打火机呢?”


    “右边口袋。”


    她倒出一根烟狠戳进他嘴里,“咬着。”


    陈川眼神鼓起笑,很浅,牙齿咬住烟,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谢谢老板。”


    乔落冷着脸,按开黑色打火机,明黄的火光烧着两个人。


    陈川没看他,帽子把发丝压下来,挡住了不少的眉眼轮廓。


    等烟点好,她收起打火机攥紧手心,没再搭理他。


    地面雪厚,风与影子缠绕不止,乔落视线停留了一会,刚要闭上眼。


    陈川声音发哑:“姐姐,帮忙掸掸烟灰呗。”


    她不乐意地甩过去一个烦躁的眼神,撞到陈川漆黑的眸子,没笑,光眉梢都长着浑冷劲儿。


    一种“你不帮我,小心我把你扔下去”的直白。


    “你怎么事这么多,”乔落脸颊被风刮蹭的发疼,烦闷至极,没好气地拍他脑袋一巴掌,“有完没完?”


    陈川的眸色冷淡,抽口烟,吐出的烟味围绕着他们之间。


    “乔落,你就这样吧。”


    头顶树杈子上几片枯叶打下的光斑落满地,陈川眼中分明是平静,却有种不同以往的情绪,乔落有一瞬的怔愣。


    这句话乍一听有点失望的那意思,显然陈川不是这个意思。


    他发下锋利的眉顺着低头的动作擦过乔落的视线。


    他踩灭燃烧尽的烟头,开始大步往前走,“这样挺好的,像个活人,讨人喜欢。”


    他的脚步声因她变得更沉重,积雪上滚着防滑链的痕迹,一条一条相互交错,最后留下两个人的体重。


    乔落一直沉默到进家门也没回答他。


    陈川背着她上了二楼。


    正打算往房间方向走,乔落手指抓住他的左肩,陈川秒懂她的意思,眸光暗了些,薄光打在他半边身,缓缓抬起左手给她。


    乔落咬的不重,但很久,单薄的肩微颤,陈川眉都没皱一下。


    等她发泄。


    会儿过去。


    那片刻的无力、折磨、恨意、怯弱、恐惧乱七八糟的情绪掺杂到一块,险些淹没了乔落。


    她长睫藏匿眼底的晦涩,低声说:“我想洗澡。”


    陈川垂下被啃出圈牙印的手,顿了顿。


    “行。”


    他用脚踢开门,轮椅孤零零地在昏黑的房间,乔落坐上去,拉开柜子找换洗衣服,没让他帮忙,独自进入洗手间。


    陈川没敢走。


    一直等在门外,紧绷的侧脸彰显他的紧张,腕上的痕迹跟着隐隐作痛-


    乔落对洗手间仍心有余悸,但她不可能一辈子不洗漱,不洗澡。


    她坐着没动缓了半天,舌尖碰碰牙齿,揉搓发抖麻木的手腕,慢慢脱掉衣服放好,伸长手臂,五指用力握住扶手,铁质的寒凉钻进人心深处,呼吸稍急,额头冒了汗。


    除夕夜的一幕一幕都在反复上演。


    人都是这样,千万次劝慰自己没关系,会好的。想着等时间一长,麻木了,熬过去就好了。


    可并不会。


    真正需要的千万次劝慰的自己是,没关系,去面对,一次不行就两次。


    一直到重新找到轨迹,找到该走的方向。


    这样才是正确的。


    乔落深呼吸,尽管身体里的人寒冬不止不休,可她还不想死。


    一了百了的念头不是没有过,但更多的是怎么活下去。


    不然她不会和陈川来到洛城。


    所以啊。


    乔落。


    加油吧。


    她拧开了水,热气熏下来时,洗刷掉那身看不见的脏污。


    门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陈川身体放松,嘴角急促地翘了下。


    “真行啊,乔落。”


    他喃喃地说,随后伸个懒腰,困得要死,眼皮懒洋洋地低下来。


    门口,徐美好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背脊轻靠在二楼的墙壁上。


    她是担心才跟上来,现在看没什么事了,嘴角不由得露出笑。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屹立不动的少年,还有不惧风浪的少女-


    楼下副食店热火朝天地忙了一上午,过中午才慢静下来,乔落没下去吃饭,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小半块馍配胡萝卜葱丝。


    远远近近的影子浮动,她刚把藏起来的黑打火机放到铁罐里,看着上头赊店老酒的印字,手指尖拨动那四根糖棍。


    门突兀地从外头被敲响,她关上抽屉,清淡着声说:“进。”


    “哐啷”一声,门撞到墙上。


    乔落侧过头,不理解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陈赵何三人,最后边还有个徐美好。


    莫名的,她背部发寒,下意识问了句:“干什么?”


    “下去拍照,”陈川嗓音低沉,他强盗似的进来,把她抱起来,冲轮椅歪脑袋,“你们搬。”


    “等会。”


    徐美好叫停。


    “先换上新衣服再下去拍照。”


    乔落短暂愣神的期间,徐美好三下五除二给她换上那件生机盎然的新年绿外套。


    她皮肤白,这颜色衬人。


    看过去像株嫩绿的小草。


    下瞬,她又跟个小崽子一样被陈川薅起来,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深呼吸,控制住郁气,乔落稳定好语气:“陈川,我不去。”


    她为什么要拍照。


    以这幅样子吗。


    “乔落,”陈川突然叫她的名字,“我不是说了吗。你就那样吧。”


    乔落心口微动,她扬起下颌。


    陈川换了身衣服,照例一身黑,浓眉薄唇,疏懒还冷。


    “做得好有奖励。”


    沉默片刻,乔落身体悬空在空气中,考虑了下挣扎的后果。


    不能摔地上。


    算了,遇到劫匪说什么都没用。


    她一言不发地侧头。


    到了副食店门口,风袭过,乔落发现是三家人一块拍照,门口站着热烘烘的一群人。


    “好不容易有个好天气,咱们又聚这么齐,不留个念不像样,”赵磊大手一挥,将相机给了警队新来的小伙,“阿雄,赶紧拍,拍完还得赶回队里。”


    “赵队可真忙啊!”何有为夹着公文包一副我与你们不同的高贵样。


    何有为与乔落想象的没什么区别,是个装腔作势的自卑人。何必言的妈妈张敏在老公面前唯唯诺诺,转个头扯着女儿不知道怒说了什么,小孩儿脸色微白,不敢反抗。


    不过就那么一会,下秒,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聚集拍照。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破烂的、肮脏的、不可见人的都在光照下变得模糊。


    可这就是家吧。


    屋顶的雪吹落,望着这不属于她的热闹,乔落有那么一瞬空落落的难受。


    每个人都有家。


    她没有。


    强行不合时宜地呆在这里,只会闹出笑话。


    檐下阴影处,乔落慢慢地低垂下脖颈,心中的阴暗暴涨,愣是冷了一身的疲惫。


    宋书梅轻柔的说话声穿过重重的繁杂,“谁说的。我们家三个姑娘都得在我跟前,小川站我们娘四个身后。”


    我们家。


    三个姑娘。


    乔落眼皮微动,还没从中转出。


    陈川伸手拉了把轮椅,停在抱着小狮子玩偶的陈渝旁。


    乔落还没太反应过来,宋书梅手搭在她肩上,徐美好亲亲热热地挽着宋书梅的手臂。


    陈川自然而然地站在她们身后,瘦高的身影挺直,自带一股劲儿。


    “各位快看我,我拍了啊,”叫阿雄那小伙举起相机。


    一群人朝他露出笑脸,连陈川在外人眼前惯性冷淡的神色都带了几分松散。


    光重人多,乔落脸色没表现出,袖子里的手用力握在一起,仔细看能发现僵硬的迹象。


    阿雄咔咔拍几张,一收手,赵明让迫不及待地窜过去,“雄哥,你给我们几个小孩也拍两张。”


    “行,”阿雄再次举起相机,“快点站好,你爸着急。”


    陈川没动,大人们撤了,靠在一边瞧着他们。


    拍完照片,赵磊接了个电话,叫上阿雄急吼吼地开车走了,剩下赵明让摆弄着相机。


    “我初六回去洗照片,”他正看呢。


    “明明,”陈川淡冷的声潲起来,“给我家一块拍一张。”


    “好嘞!”


    乔落动了动手,往旁边移动,被人拉住,耳畔落下三个字:“哪去啊?”


    这嗓音都不用去想谁。


    只有陈川。


    她攥着手不吭气。


    陈川没管乔落浑身的低气压,直接把轮椅转了个位置,搂着宋书梅的肩。


    宋书梅摸了摸乔落的头发,手扶着轮椅,帽子下的脸消瘦苍白。旁边徐美好半蹲下来,陈渝呆木木地站在乔落身边。


    乔落表情呆滞了秒,小脸越来越冷,衬得眼睛越来越大,开始紧张地抠手。


    这次她努力调整了神色。


    赵明让上蹿下跳地喊:“来来,比个耶!”


    连拍七八张,徐美好拉着赵明让,喊了何必言、何必语过来。


    徐美好又去抱住宋书梅的胳膊,一副依恋的姿态对镜头笑。


    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曾在受过宋书梅的照顾,无血缘却胜似有血缘。


    宋书梅拍完这个就没再拍了,留下年轻人玩。


    如今正是大好时光,他们一个一个正年轻,面对相机大胆又自信,接连摆出乱七八糟的姿势,逗得给他们拍照的张敏直笑,导致拍出好几张糊的。


    不过没问题不大,他们这个年纪怎么都好看。


    “差不多了啊,拍满了都快,”张敏看眼何必言,欲言又止一秒当什么都没有,唤声赵明让,“明明啊,快拿走你的宝贝,敏姨老怕把它弄坏了。”


    “没事没事!”


    赵明让笑嘻嘻地蹦过去接过相机,调试一番,放在眼前四处转,脚步骤然顿住。


    当阳光副食店外有阳光出没时,整个牌子都会被照亮,打上一层薄薄的温暖黄纱,门口种了些花草,入冬败了个干净,本是冬日荒凉死气沉沉的景象,却因边上轮椅上女孩不耐烦地蹙眉变得有了生气,懒散痞气的少年弯着腰和她对视,嘴角上挂着虚假的笑,一瞅就是又闲的蛋疼在犯贱。


    偏偏光正好,风也正好,他们也正好。


    赵明让快速按下拍照键。


    他窃喜偷拍到了一张完美的照片,转身看见徐美好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冷脸不笑时标准淡系大美女。何必言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镜片下的眼睛格外深沉难猜。


    赵明让微微放大镜头。


    半暗半亮处,年轻女人专注地摁手机键盘,青涩少年就这么专注地看她。


    气氛有点怪,赵明让糊里糊涂地搔搔脑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没多想,顺手拍了张照片,又去转战其他人,过足了摄影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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