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第15章
楼上客厅窗前,乔落拿出一双黑色的薄手套戴在手上。
宋书梅昨天给她的。
推轮椅的指腹上磨破了,衬得十指更难看了。
她一直没说,甚至觉得疼一点好,可以让她对这个世界感知力更清晰一些。
但宋书梅发现了,还红了眼,马上做了这双手套出来。
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乔落思绪被打断,看样子是赵明让他们来玩,她挪着轮椅回到了卧室。
没开大灯,窗帘拉了一半,玻璃上涨满了雾气,透得光不太明亮。
那盏小小的夜灯支撑起了房间的全部光影。
她停在书桌旁,莹白的指尖碰了碰多肉的叶子。
冰冰凉凉。
外面,陈川在客厅没看见人,知道她又听见声缩回去了,跟某种惧人的小动物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藏起来。
他看了眼关严实的房门,“我先去看看,等会儿你俩搬轮椅。”
何必言点了下头,赵明让则是轻车熟路地去拿了两瓶非常可乐。
拧开,递给何必言一瓶,他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打个嗝。
何必言习以为常,静静地靠在门边。
兜里直板手机震了下。
他拿出来看。
:晚上约一局?
何必言眉目深沉不少,在赵明让伸头看过来那秒装兜里-
那边陈川敲了敲门进去,乔落慢慢侧过头看他,脸上无表情,眸子无波动,冷色调的窗外衬得她薄弱苍白。
头顶好像顶了个黯淡的生命条,正在不停往下掉能量……
乔落不知道他看什么,也懒得问。
立在门口的男生个子太高,不言不语压迫感重,他走过来。
嗓音低冷、疏懒。
“我抱你下去。”
没给她商量的意思。
忘了是第几次了,压根数不清,乔落狠皱眉,“我说了不下去,很难理解吗?”
房间里只有他俩,倏尔静谧,陈川半耷拉着眼皮,沉默地看她,漆黑的眸中跳跃着微弱的夜光。
乔落心口莫名其妙地慌张,双手下意识抓紧了把手,有点不太确定眼前这人会干什么。
“你打算这么呆多久?”陈川语调慢慢问她,掩不住的戾气冒头。
“不用你管,”乔落也用同样的语气慢慢地回他,白皙薄薄的眼皮垂下,上头青色的血管清晰颤抖,眼下的乌青日渐泛滥,“出去。”
“如果我不呢?”
陈川往那一靠,慢条斯理地反问。
乔落抿唇,脸颊上最近长了点肉,没之前那么凹陷了,倔强不语的样子像个阴郁小鬼。
他不愿意,她能有个什么办法。
总不能用轮椅撞他膝盖吧。
“出去看看吧,”陈川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轮廓在昏暗中不明,难得打个商量的语气,“他们要放烟花。”
态度突然软下来干什么。
怀柔政策?
乔落睫毛颤抖,依旧冷漠拒绝:“不看,不去。”
陈川懒悠悠扯唇,清清凉凉地说:“那行吧。”
今天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以往都非得以她咬他才能结束,乔落狐疑地飞快地觑过去一眼。
也是。
谁都有自尊心,被拒绝十七八次后都会觉得她该这么呆着。
乔落心口发涩,又觉得挺好的。
陈川却定神看她两秒,站起来去柜子里拿出件厚外套,在乔落猝不及防地视线中给她兜头盖下来,拽住她的手腕塞进袖子里。
乔落火气一下子窜上来,她扬手就去挡,陈川侧头避开,刚好抓住她的胳膊撞进袖子里。
不是,他是什么泼皮无赖吗,她面无表情地脸上龟裂,绽开怒劲。
“陈川!”
手猛地发劲从他手中抽出,猛挥,清脆的“啪”声落下,乔落骤然呆住,瞳孔微微放大。
那反手的一巴掌好巧不巧落在了陈川的左脸上。
他也没想到,直接被扇偏了脸,优越的下颌线绷紧,清晰又凌厉。
过分的胶着中,独余下两人起伏的呼吸,乔落火气噌的散开,手臂还举在半空中,沉重的吸气呼气时带着不知所措,以及欲言又止。
陈川用舌尖顶了顶被扇了一巴掌的脸颊,稍微轻偏点头,眼皮上挑,眸色冷戾。
说不上来的冷劲。
这样的他攻击性极强,乔落心口猛跳,却还是冷着脸垂下手,落在膝盖上,手指缩进袖子中,用力握紧在手心。
她的脸上维持着平静。
心里不停的念叨,她也不想这样的啊。谁让他强迫她。
过了几秒,陈川慢慢低垂着颈,声线偏低:“打也打了,满意了么?”
乔落不吭声,手心烫的厉害。
他掀开眼皮,没什么火气,那瞬的暴躁戾气敛了七七八八,反倒是多了一些可怜,连调子都没平时那么懒散了,刻意添上多几分缓慢。
“现在跟我下去放烟花?”
淡淡地一句话。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对不起”三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一圈,她没能说出来。
乔落舔了下发干的唇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在蔓延。
她没再挣扎,难得乖顺地任由陈川拉上拉链,戴好围巾,把毯子换成厚毯子。
“我抱你起来,”陈川俯下身,平静如常。
淡淡的皂香扑鼻,和她身上衣服的味道一样,乔落嘴里那两个“不去”的字眼怎么都冒不出来。
腾空而起,她冷板着脸。
这回输理了。
她做不到再倒打一耙-
门外,何必言最先站直身体,他跟乔落打了声招呼,便拽着还想说什么的赵明让进去搬轮椅,两人慢了陈川两步。
徐美好看着陈川抱着乔落出现后门门口,小姑娘一身冷郁的气息,不甘心却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窝在那。
抱着她的个高身挺的男生更是淡漠,两人跟谁欠他们二五八万似的。
她视线轻轻滚动,落在陈川微红的右脸上,不动声色地啧了啧,就说强迫人家准挨揍嘛。
徐美好低头看眼发给新认识的游戏好友的信息,一块打快一个月了。
今上线有活动。她寻思着半夜去加个班,打几句劲舞团。
人怎么哑巴了。
又瞅了会手机。
徐美好摁几下键盘,起身掀开厚帘子,方便陈川出去。她也没再进去,拢了拢外套坐在椅子上,随手把炉子打开换了新煤球。
边上何必言刚和赵明让抬着轮椅放到副食店门口的空地上,上了刹车。
他摸出手机看看眼。
:你晚上打不打啊?
他镜片上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从徐美好身上划过去,落在她轻松的肩膀上,慢慢打字。
:打。
那边秒回。
:ok,等你。
陈川撞开何必言,放下乔落,给她整理了整理毯子的边角,抓了一个热水袋放到她冰凉的手边。
“我去拿烟花!”赵明让憋不住了,冲到摊子上挑挑拣拣,拽住刚装起手机的何必言窜到路边。
这个点这块没什么人了,乔落是第一次下来。
袭来的寒风不留情,抚过她的耳畔、脸颊,带走了微弱的热气。
她跟个小怪物似的阴沉着那张胖了点的脸。
“川哥,打火机,”赵明让喊。
陈川没过去,他站在乔落的身边,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动作潇洒利索地投过去。
赵明让鼓足了劲没接住,旁边的何必言随便一抬手臂接住了。
赵明让:“……操,凭什么。”
何必言扶了扶眼镜,“多学点习你就知道凭什么了,”说着他伸出手去点火,手指节冻的发红。
“不学我也会!”
赵明让翘头切了声,挤开他,夺走打火机,点了个会在地上旋转的疯狂小旋风。
笑声呼声伴随着炮响。
漆黑的夜里,乔落望着燃起的那蹙火,耳朵忽然被人捂住,凉意过后是温热。
她微微一愣,烟花窜出去,在雪色的天空中闪烁着散开。
蓝色的。
徐美好起身过去,“放个响的。”
她把炮竖在地上,按开打火机。这个叫窜天猴,比冲天炮声更大,更猛。
燃的速度也特快。
所以她点上就拔腿跑,离得近的何必言伸手拽了她一把。
徐美好行动稍微一慢,撞到他身上,抬头对他欣然一笑。
何必言睫毛低垂,碰过她手腕的手蹭*在一块。
“砰——”
震响让人觉得耳麻。
乔落却听不真切,因为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让她看烟花,不让她听响。
过了几秒,乔落说:“你不去放?”
陈川没听清楚,但知道她说话了,身体往下压,挪开一点手,凑近了她:“你说什么?”
耳畔热热的,乔落躲开点,重复一遍:“你不去放烟花?”
陈川撑起眼皮,望向围着烟花转的那三人。
附近吃完饭的小孩循声而来,三三两两地跟着他们在那放炮,欢呼,周遭热闹起来。
他没兴趣,但不着调地笑了笑:“懒得去。”
“……那你让我下来干嘛?”
陈川挑眉,似乎思考了下,“你想放?”
乔落瞪他一眼,“不想。”
陈川松开手去拿了几支仙女棒,他递给她,黑衣浓眸。
“敢放吗?”
乔落紧盯着他,“你觉得呢?”
接过仙女棒,乔落凑到火上,燃烧的速度太快,白色的光芒炸开。
她紧张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拿远手。
一动不动地看它燃烧殆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儿,不少人都出来看。
乔落扔掉仙女棒,不想玩了。
有点害怕。
以前怵火,现在更是。
但她不表现也不承认。
只说:“一点都不好玩。”
陈川啧了下,没戳破她。他懒洋洋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背散漫地靠过去,长腿随情地支在地上,没再去挡她的耳朵,剩下的仙女棒递给了陈渝。
然而陈渝比乔落更僵硬,她胳膊伸的老长,梗着脖子等仙女棒烧完。
那小模样逗的陈川笑个不停,脸上多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期间还不停给陈渝递过去仙女棒,整个人都在抖。
乔落不想笑,嘴角控制不住地微翘了点,很快压下去。
陈渝真的很可爱,像个笨笨的土拨鼠。
路边那仨人放累了,徐美好去屋子里拿了把旧吉他出来,乔落惊讶地瞥过去。
不过她没多看,移开就继续望着窜天上的烟花。
耳侧是徐美好拨弄吉他的调音,没听过的曲子,她试完就很安静地弹。
听着涌入脑海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乔落心里难得平静。
她坐在这里,坐在轮椅上,并没有人关注。
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忙着自己的事情。
其实跨出那扇门也没那么困难,不过是勇气缺失的借口罢了。
可惜勇气这东西。
难得且可贵。
“这是什么曲?”她等徐美好停下来,忍不住问了一句。
徐美好还没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赵明让接话:“野孩子,美好姐自己编曲,我们胡乱填的词。”
徐美好笑着问她:“想听吗?不过提前说啊,没什么押韵,他们初中那会儿填的乱七八糟的词。”
乔落轻轻点头。
徐美好重新弹,轻轻地开口。
她唱歌的声音十分独特,乔落无法去言述,只觉得好听。
“有一个野孩子/他有很多梦要去实现/可他不知道这世界规矩很多/总是到处碰壁/到处新生/像个无所谓的小孩……”
唱这首歌的时候,身边似乎变得安静,乔落认真聆听着,觉得歌词中也没有那么乱七八糟,只觉得稚气又少年气十足。
到底是在唱歌呢,还是唱人呢。
她不知道。
小孩儿被家里人叫回去,街道慢慢归于宁静,雪落的无声,乔落耳侧多了几道和声,是陈川和赵明让。
“耳朵杀手”何必言坐在椅子上跟她一样听歌,没去破坏气氛。
“有一个野孩子/他说要变成英雄打败恶势力/可他不知道邪恶正义永相存/一腔孤勇不回头/反正又不会怎样……”
“没了,”徐美好停下来,脸上的笑有些淡,“没写完,也没调整,一篇不成圆的词,我觉得挺可爱就没动。”
“好听的,”乔落颇为神色认真地说。
徐美好对她笑了笑,又弹几曲她的自编曲,放下了吉他,手揣进口袋,仰高脖颈,望着天空。
须臾。
“你们继续玩,我去个厕所,”她站起身。
徐美好刚走没多久,何必言说:“一手炮味儿,我去洗把手。”
陈川懒懒地斜他一眼,拿走乔落身上的暖手袋去灌新热水。
第16章 Dec.
◎冬◎
第16章
路边上偶尔路过几辆车,上头都是学生和家长,没了吉他声,周围就陷入了平淡。
陈川掀开帘子出来,热水袋塞进乔落手里,手揣进口袋,安静地坐在那烧水。
赵明让也有点玩累了,转头要跟乔落说什么,有人喊了声他的名字。
“赵明让!”
一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满是极其不耐烦的语气。
赵明让面色一变,蹭得站起来,跟站军姿一样,乔落很少见他惊弓之鸟的表情,视线顺着声音看过去。
黑色的桑塔纳停下来,降下来黑窗,中年男人的脸廓和赵明让有几分像,但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脸黑唇发乌,谨慎难猜的眼里攒着火。
赵明让没想到今天他爸赵磊回来这么早,匆匆跟陈川说了句:“川,我先回了啊。你帮我跟老何说一声。”
他提溜起书包就钻进车里,外面的人没听清楚车内发生了什么,也看不见。没过一分钟,书包从车里被扔出来。
紧接着是一声巴掌巨响,赵明让摔门下车,半张脸都被打红了,风一吹,火辣辣疼,憋屈又愤怒地说:“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不就放个球炮,你至于吗你?”
“滚犊子!”赵磊怒目瞪他,开门下车,“今天李老师可给我撂电话了,你在学校什么混蛋样真当你老子不知道?”
陈川眉头一皱,忙过去拽住赵磊的胳膊,“赵叔,放炮是我提议的,跟明明没关系。”
楼上宋书梅一直听着楼下的动静,手里织着陈渝的毛衣,注意到声音闹大了。
她赶忙放进筐里,套上衣服就下来,看着陈川拽住要揍赵明让的赵磊。
“赵磊,是我让孩子们放炮玩玩,这大过年的,你干什么啊?”宋书梅挡住憋红眼的赵明让。
“不是,宋嫂子你不知道这混小子……”赵磊话还没说完。
赵明让暴躁地喊:“我怎么了我?你都不问清楚就上来打我,你除了会打我还会干什么?有本事你打死我,打死我省的你烦了,反正我他妈在你心里早该死了。”
赵磊眉头一拧,猛往前,陈川立马圈住他,“赵叔,你别激动。”
又跟赵明让说。
“赵明让,你少说两句。妈,你先把他拉进去。”
赵磊指着赵明让,“赵明让!!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老子今非得抽死你不成!”
“来啊!有本事你他妈打死我!”
赵明让情绪上头,愣往前冲。
宋书梅一把扯住赵明让的衣服,“听不听宋姨的话,先回去。”
赵明让低头对上宋书梅苍白瘦削的脸,气得胸口疯狂起伏,忍了忍没再说什么,顺着宋书梅的力道进了副食店内。
宋书梅瞅着他脸颊的肿胀,急忙去找出消肿的药膏,“来,先坐下,涂个药。”
坡上檐下,积雪被惊落,凉意侵入呼吸,刺疼,乔落坐在轮椅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
赵磊在陈川的拉扯下冷静下来,靠在车上抽了根烟,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塞给陈川,“让憋犊子学完习置办点年货。”
说完,直接上车走了。
屋子里的赵明让听到外面车开的声音,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宋书梅呼噜他的头,“你爸就那脾气。”
“他不是就那脾气,他是恨我害死了我妈,”赵明让哽咽着说。
宋书梅心疼的红了眼,“胡说什么!那是谁都不想的事儿,跟你一个哇哇落地的奶娃娃有什么关系。”
赵明让不说话了。
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去世了,扔下他给了赵磊一个大老粗大忙人。两边父母身体也不好,照顾不了什么,赵明让就天天靠赵磊给钱让邻居带着。
如果不是宋书梅那年正好带着陈川搬到了这里,看他可怜,天天给口吃的,护着点,他早就饿死了。
外边,陈川把乔落推进去,安置在陈渝身边,拿了包纸给赵明让。
赵明让抽着鼻子,用纸狠擤了一下。
何必言从外头进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先扫一圈,最后垂眸拍了拍赵明让的肩。
“晚上去我家睡。”
赵明让抽抽嗒嗒不停。
“让他哭会儿吧,不然绷不住,”陈川说。
何必言开始给他不断递纸,宋书梅摸摸他的头,“没事,宋姨给你们下碗面条去。”
副食店内的气氛僵硬凝固,乔落低垂眉眼望着陈渝手里的纸飞机。
所有人都是一团乱麻。
理不清,数不完-
等何必言解释了,其他人才弄明白赵磊接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今天一高考完试,赵明让去上厕所,好巧不巧碰见一群小混球翻墙进校欺负人。一时正义感上头,赵明让直接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结果没打起来了,惊到了教导主任老秃头。
老师打电话的本意是夸赞他,重点表达的是出发点是好的,可要讲究方法过程,但到了赵磊耳朵里就是赵明让违反校规,打架闹事,队里没下班就开车回来,看见赵明让没心没肺的在那玩,没压住火。
“这是你爸的问题,”宋书梅说,“宋姨找个时间会跟你爸谈谈。”
赵明让不哭了,抽抽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又不是第一次,随他便吧。”
他埋着头吃面条,鼻子哭得通红。
没忘了夸一句:“宋姨,你做的面条真绝,还有吗?”
宋书梅哎一声,“放心吃,管够。”
其他人默契相视,赵明让心大,发泄完就完了,有口吃的就开心。
桌子的另外一角,乔落小口吃面条。
他们感情真好。
她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浅淡的阴影,不着痕迹地抖动两下。
陈川坐在她旁边,单手撑着下巴,坐姿跟没骨头似的,突然伸出右手塞给她一根橘子味棒棒糖。
褐色的痣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糖棍上有张小纸条。
乔落指尖动了动,有点好奇陈川怎么会无聊到这个程度,默默地把它装进外套兜里。
徐美好这会儿才从外头进来,瞧着情绪不太对,但被掩饰的挺好。她拢着外套,听明白缘由,拍了拍赵明让的肩膀。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算什么。”
“改明姐请你去游戏厅耍。”
赵明让呜咽一声,决定化悲愤为食欲!
乔落目光转了圈,默不作声地用手指摆弄口袋的棒棒糖。
等吃完碗里的面条,她先一步回了房间。
拆下棒棒糖上的小纸条。
上头写着:今个表现不错啊~
光看这句话,乔落都能想象到陈川要在她跟前说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好不正经,懒懒欠收拾的挨揍样儿。
手一抖,乔落慢慢埋下头,安静地凝着小纸条上锋利有劲的字。
不得不承认,陈川字写得真不错。
比他爸姜旭好看。
那时候,好多人都笑话姜旭字丑,跟他的长相完全不一致。
她看了半天,不去想这些,反手把它摁下去。
真是。
谁要他夸啊。
神经病。
外头渐渐静了,门被敲响。
陈川提着泡脚桶进来,蹲下来,卷起她的裤腿开始给她泡。
他的袖子推到了臂弯,有力的左小臂上有两三个咬痕,乔落瞅了眼就移走。
陈川斜她,“敢咬不敢看?”
他是不是在她身上放监控了?
乔落发丝下的耳朵尖发红,脸上照样没表情,“谁不敢。”
“你不贱我能咬你?”
房间光影昏沉,陈川用气音笑了声,眼皮上那条窄细的褶子上扬,懒闲地回她个“得,算你牛”的眼神,继续垂眼给她轻轻按摩腿部,避免肌肉萎缩,现在的手法比之前熟练,更细致了很多。
按完摩,陈川没走,在乔落不解的眼神中问:“你想不想去上学?”
乔落连以前的同学都没再联系,更不愿意回想,回忆。
她人间蒸发般消失。
现在这个情况去哪上学,残疾人学校吗。
那和凌迟处死她有什么区别。
良久,她淡声说:“不想。”
“不着急,”陈川盯着她微颤的手臂,明白她情绪波动很大,活动一下脖子,“再养两天也成。”
他拎着捅走了。
乔落等门关上,愣愣了会儿,慢慢探手,摸了摸被陈川按过的地方。
心跳有点不正常。
她是不是太久没运动,作息也不太规律,引起了心率不齐。
慢慢地躺下去,乔落摸着药囫囵吞下-
很久没做梦了。
乔落漂浮在无垠的海面上,她费劲地抓着一根浮木,身体在浪花中穿梭。
漆黑的海水漫进她的身体中。
推着她往下坠。
乔落挣扎,可海水淹没了她的口鼻,吞噬了她的呼吸。
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心口闷疼。
耳边的声音杂而乱,分不清楚谁在嚷嚷,谁在骂骂咧咧,谁在哭喊,谁在求救。
快要活不下去了。
“砰——”窗外远处的烟花猛地炸来。
乔落身体猛抖一下,转过头,看见有人站在岸上朝她伸手。
他在说什么。
她看不清,更听不见。
奋力地往前游,乔落泄力时,她被人抓住。
少年立在漫天烟花下。
朝她伸手,将她拽离黑暗,潮水。
乔落看清楚了他的脸。
——陈川。
她忍不住蹙眉,不是,这人现在怎么还能作到她梦里了?
真对了那句丑人多作怪-
沉在清醒梦里醒不过来的感觉并不会好受,乔落猛的睁开眼,不断地大口呼吸。
好一会儿过去,她慢慢地抬起手,夜灯下的手心满是汗。
她扫视了一圈,僵硬的身体放松。
她五指勾住床边的轮椅拽到跟前,费劲的撑着手臂坐起来。经过这段时间几次练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坐上去了。
不太熟练就对了。
但不能一直被人抱来抱去,她不喜欢。
自己来的这期间还是摔过几次,都被陈川接住,要么被嘲一句:“可怜见的,”,要么就是被夸一句:“哇好棒啊~”,反正都不走心。
乔落折腾一番坐上去又是满头大汗,她得去洗手间洗洗。
尽量放轻动作出了房门。
刚到客厅,她嗅到股淡淡的烟味儿,有冷风顺着窗钻进来。
乔落往那边看过去。
陈川坐在沙发上,肩膀上打着薄光,发丝寻着风轻轻飘,嘴里叼着剩半支的烟,桌子上放了记账本和一些零散票据。
他正看着她,模样轻松。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照在他身上,那被掩饰的疲惫不慎让她清晰捕捉。
“怎么醒了?”
陈川嗓子被烟熏哑,整个人都有种乏慵感,喉结上下滚动,打断了她的探究。
乔落嗓子发干,说:“做梦出汗了。”
陈川站起身,身上穿了个圆领的深灰色毛衣,裤子宽松地垂到黑拖鞋上。
他进了洗手间给她洗了个毛巾拿出来,“先凑合擦擦,热水没烧。”
乔落接过来,“谢谢。”
陈川撇她眼,坐回原位,认真起来多了分成熟,继续算账。
“缺钱?”乔落盯着他问。
陈川没抬头,姿态散漫,“少瞎想,盘盘货。”
不信。
单宋书梅的治疗费就是一项极大的开销。
从她到洛城的第二天开始,陈川早上四点多起来弄早餐摊,去进货上货。有时候还会和熟稔的司机去陪大车跑一趟,下来能有个一两千块钱。他要照顾陈渝,要做饭,要关注家里的点点滴滴,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同样的,陈川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乔落没说什么,拿着毛巾回了房间,脱掉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汗。
肩上的烧伤时不时会痒,钻心的难受,她皱着鼻子用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指甲轻戳戳。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落才听到陈川回房间关门的声音。
夜深人静,偶尔狗吠。
乔落拉开点窗帘往外看,远处暗淡。隔壁的人也没睡,他放了歌。
Beyond《真的爱你》。
“咔擦”两声,隔壁的窗也被人推开了。
乔落费劲地轻开了点窗,见缝插针的寒风吹动耳侧掉落的发丝,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又是一首Beyond的歌《灰色轨迹》。
她手机震动起来。
一直没接过广港的电话,到了现在也没人再在自讨无趣的打了。
这个点。
乔落掀开手机盖。
陈川。
离这么近他打电话干嘛。
她怔了怔,按下接听。
电流白噪音擦着耳畔流过,陈川的声音被模糊,不太清晰,却很好辨认。
他腔调不太正经地说:“你偷听我?”
一股子招人烦的劲儿。
乔落没想到他会发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说:“有病。开窗透透气也关你的事?”
陈川闷笑着“哦”了声,没挂也没说话。
“呲”,他按下打火机,火焰灼亮瞬息后消散,拿烟的左手,虎口的咬痕掉了痂,疤痕没淡的意思。
乔落彻底在他身上留下不可消弥的痕迹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剩下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微弱歌声。
越来越静,乔落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
那句话怎么说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没过太久。
“老板。”
陈川似乎吐了口烟,寡淡的声随着雾冷涌进乔落的耳廓,像一汪深沉的海。
“晚安。”
电话挂断。
歌也断了。
第17章 Dec.
◎冬◎
第17章
细流的风不断刮,陈川站在那,静静地望着夜色,指间的烟越烧越少。
烟雾蹭着他的眉骨消散。
地上,赵明让抱着被子睡得昏天地暗,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模糊不清地问,“干嘛啊?大晚上不睡觉跟谁打电话呢?”
陈川捻灭烟头,转过身,俯潲看他一眼,将桌子上几张存折放到衣柜底下的抽屉中,脱掉外套躺床上,灰黑色的直板手机在手里上下掂来掂去。
“没谁,你听岔了。”
他阖上眼说了这么一句。
赵明让翻身平躺,猛转头,他说:“嗳,不是,老何人呢?”
晚上仨人一块睡的,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陈川把手机扔床头,懒声道:“他回家了。”
赵明让眼皮止不住困意,迟钝地揉揉脸,胡乱地嘟囔了句什么,闭上眼又睡着了,脸颊上的红肿露出清晰的指印。
陈川侧过身,也睡了,但没睡太熟,四点十分就爬起来下去忙活。
隔壁房间,乔落剩下半宿一直坐在轮椅上,听着夜里的动静。
望着雪下雪止。
她苍白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寒气,眼下的乌青愈发的重。
慢慢地呼出口气,乔落眨动酸涩的眼,还没来得及缓好。
门从外被敲响。
她顿了顿,不预备回应也不动,假装屋子里没人。
但门外的人没打算走。
略微沙哑,不咸不淡的声跃进来。
“别装听不见,乔落,我知道你没睡。”
下秒。
陈川推开门,客厅没开灯。她房间又暗,两个人得身影都模糊不清。
他手还握在门把上,隔着点昏沉不明的距离跟乔落对视。
乔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没睡。
他倚着门框,身姿高挺,有股说不上来的懒散。
没明白他搞什么。
乔落睁圆眼睛,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字眼。她只好臭着脸无声地表示:你没事吧你。
陈川抬下巴,“下楼帮帮忙?”
帮忙?
她能帮什么。
添乱吗。
乔落沉默不语,凝望着他。
这不纯纯小狗攻击人啊,陈川被她看的想笑,强忍着嘴角,语气咸淡平常地说:“卖茶叶蛋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不会做不到吧?”
:=
乔落眉头微蹙。
这野驴又激她。
“真做不到啊,”陈川唇角往上扯,不带什么笑的笑:“这样啊,那好吧。”
好你大爷。
乔落脸色一黑,冷冷道:“下去。”
“谁?”
陈川轻啊了一声,故意把调子扬高了点。
“谁下去?”
“……我。”
乔落咬着牙说,她这会儿是特别想一轮椅撞到他膝盖上。
陈川极淡地点点头,没走心:“谢谢你哦。”
不加“哦”可能真心点。
乔落翻个白眼。
悄悄做了个心理建设,她的性格不允许她答应了的事再后退。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好几下。
才算是正常点-
不太明了的环境,陈川掠过她抿直的嘴角,装没看见她泄漏的微弱紧张。
毕竟人都要迈出很多艰难的步伐,乔落现在的情况更甚。
慢慢就习惯了。
就像是受伤,疼多了就不疼了。
虽然并不是真的过去了,但不能颓废,一颓就彻底废了。
他俯下身把乔落抱起来,扫过她用力的下颌线,目不斜视地先到了楼下。
徐美好已经把副食店后门打开了。
看见乔落,她顿了下,关掉水龙头,轻声问:“嘛情况?醒这么早?饿不饿呀?”
陈川面不改色地说:“乔落说她想帮忙买茶叶蛋。”
屋外冷风刺骨,门灯灼目,乔落一言难尽地觑他一秒,扯着嘴角嗤了口气。
陈川低下头看她,表情无辜:“怎么了?不是你说的吗?”
徐美好望着他们。
这神经病。乔落心里翻山倒海,面无表情地说:“美好姐,我想帮帮忙。”
细听咬牙切齿。
陈川低沉沉地回笑一声,先进副食店把她放到椅子上,垂下的左臂忽而被人抓住,紧接着手腕上濡湿着发出刺疼。
微暗的阴影笼罩下,乔落发着狠,是真一点劲都没收,眼皮的褶皱深陷,黑白分明的眸子附着上层薄薄的水光。
哎呦,瞧瞧。
真凶死了。
陈川一丁点神色都没变,还弓着背没直起来,碎发着眼,只不耐烦地“啧”声。他右手微卡住她的后颈,慢慢收紧,真被逗乐了:“一大早上就学小狗咬人,乔落你就这点本事?”
乔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陈川猛地凑近她,仅差几厘米就撞上她的额头。
呼吸轻滞,她本能反应想松口,牙齿缺不听使唤地下力。
光线被身影遮掩得严实,陈川“嘶”了声。
他的眉骨硬朗,鼻梁高挺,那双眼不笑的时候特别凶。
淡淡的声,毫无起伏。
“咬够了没?”
“小狗。”
后颈上的手掌心偎贴着她的那块皮肤,突然灼烫起来。
乔落跟被针扎了似的,速度很快的松开,目标是往后移到安全位置。
却没料到陈川没打算松手,反而往前一按,朝上托了托,让她被迫仰起头。
她懵住,感觉头皮都发麻了。
不是。
他总不能咬回来吧。
乔落心里怯了秒,脸上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比陈川还多几分冷沉,眸子带刺的回视。
陈川打量着乔落。
谁也不服谁的视线交缠,一个比一个凶。
半响,他勾唇绽出抹薄凉的笑,嗓音散漫地说:“瞅什么瞅,就你眼大啊。”
乔落眨动睫毛。
听见他又说。
“咬可以,但不能见血懂不懂?”
她低点眼,看见他手腕再冒血珠子,那股子火气骤然没了。
厨房里,徐美好关火,伸头朝前头喊:“小川,你掉坑里了?干嘛呢?”
陈川挪开头,偏着脑袋,回:“锁卡住了,马上过去。”
乔落立马趁机躲开他的右手,上半身飞速挪到安全位置。
陈川睨她秒,站直身体,弯腰用力拽,卷帘门“哗啦”打开。
阵阵寒风迫不及待地汹涌过来,顺势吹散乔落手心积攒的热汗。
她小口呼出一口气,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心跳快的跟什么似的。
吓死人了。
他要是咬回来,她还没地方躲。
陈川没再停留,越过她往后面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乔落试探地等了会儿,确认他暂时不会回来,抬起手臂,左手在后颈上不耐烦加点嫌弃的乱抹几下。
不知道为什么,痒的难受。
难不成现在对人还过敏了?
离谱。
乔落微顿,风扫过她的脸,发丝飘起来,吹散了耳朵上的热度。
她转过头往外面看。
天离亮还早,稀疏的雪无声坠下,她慢慢地伸出手,在脑海里模拟了两遍卖茶叶蛋的流程。
后头的说话隐隐约约地传到前头。
“小川,你把这茶叶蛋先端前头去,”徐美好的声音传过来,“算了,你先把衣服拿过去,毯子别掉地上了。”
她刚说完,赵明让打着哈欠的声音出现。
“美好姐,我端锅。”
陈川淡声接话:“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赵明让有点蔫巴,“这一晚上老梦见我爹抽我,看看,都给我整出人生阴影了。”
可能是说完有点好笑,赵明让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起来。
陈川语调里带着点无语。
“傻逼吧你,赶紧干活去。”
徐美好闷声发笑:“我真服了。笑屁啊。”
赵明让笑声加大。
扑在冷凉的空气,乔落抿唇。
她还是第一次参与他们的日常。
不能丢人。
不能表现的太差-
没一会儿,陈川去而复返,给她腿上盖个毯子。
乔落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椅子上有垫子,高度刚刚好。
是早有准备。
给她的。
她心口微微发热。
欲说什么,赵明让从陈川后头窜过来把锅放到炉子上。
刚弄好,何必言从正门进来。
身上穿着件新的军大衣,怀里抱了好几件,他转头跟赵明让说。
“我刚碰见你爸了,他给的。”
赵明让的神色有点不自然,别扭了会儿把衣服挂后头。
其他人见状也没说什么。
“不出三秒他就穿上了,”陈川忽而低声说。
话音刚落。
乔落就看见赵明让又折回来,把衣服取下来,装模作样地拍几下,在身上比了比,随即咧嘴一笑,屁颠屁颠地套上拽住何必言往后跑去。
陈川嗓子咕哝出声笑。
两人离得近了,乔落听的耳朵不适,她偏开头不说话。
这一耽搁,那句“谢谢”被咽了回去。
她绷着脸不吭声。
没打算再逗她,陈川放下了她的外套,一言不发给她套军大衣。
乔落沉默一秒,后退肩膀抗拒。
陈川不给她机会,抓住手臂动作超快地给她套上。
徐美好端着包子笼过来,就看见乔落抬起手臂一巴掌拍在陈川背上。
他跟没事人一般,还贱嗖嗖地回去,气得小姑娘脸都青了,转头就跑。
路过那会儿,陈川和她四目相对。
他若无其事地和她点点头,步伐不疾不徐地往后走去。
没人看见他耳尖发红,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站在院子里等风一吹才冷静。
徐美好边放包子笼,边往乔落那张望。
小姑娘坐在大锅前,寒板着脸,穿着宽大的绿色军大衣,显得更纤细,像个冷冰冰的小人偶一样。
当然,快气炸了。
她无言一笑,回去拿其他东西时,没忘了提醒某位擀面的一句:“悠着点。”
陈川手臂微不可查地定了一下-
五六点钟,路灯还没来得及休息。
大过年的早餐摊上人络绎不绝,都是忙了一冬天了懒得做饭,加上家里有学生,都打发小孩儿来买。
四个人都没时间说话交谈。
徐美好抽空往门边扫过去。
讲真的,她还挺担心乔落会不适应,或者加重她的心理压力。
所以看见她接钱找钱,捞鸡蛋递过去都做得很麻溜,只是脸上表情很冷,但特认真。
心中讶异的同时也放下不少。
乔落比她想象中的好,徐美好不由得撞一下陈川的肩膀。
“可以啊你,我还怕乔落接受不了和人接触呢。”
陈川正在装包子,没停没顿,表情冷淡地说:“美好姐,她很厉害。”
这样子倒是他早有把握了。
“是啊,”徐美好舒心地笑了笑,心念着轻叹口气。
平心而论谁遇到乔落的事儿都很难走出来。
本来有大好的前途,现在困于此,任谁也都难往前走。
她另一身侧的何必言镜片下幽深的眼神划过她嘴角的弧度,慢慢垂眸,掀开笼盖,烟雾弥漫了大半,让他眼镜糊上层白雾。
徐美好眉眼弯弯的笑他一声,拉开抽屉,递给他纸巾。
“擦擦吧你,都学傻了。”
何必言“嗯?”了声,手胡乱摸,徐美好无奈地摘下他的眼镜。
“美好姐?”
他眯着眼,像是困惑住,语气微迟疑了下。
“给你擦眼睛,”徐美好说。
他低垂睫毛,轻嗯了下。
旁边茶叶蛋锅。
“找你五毛,”乔落说的话硬邦邦。
来买早餐的几个小孩儿好奇地垫脚往里头看。
其他人都站着,只有她不一样,坐在椅子上,腿上裹着毯子。
天空暗色正腿去,刮起的冬风极冷,缠着人的骨头缝不放过,明亮的光打在锅上,乔落手紧了紧,移开目光,想当没看见。
边上,磨豆浆的赵明让不耐烦地挥手撵过去,豆浆塞过去,“去去去,看什么看,作业都写完了?你妈喊你回家。”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七八岁男孩冲他做个鬼脸,提着袋子跑走了。
她怔愣片刻,嘴里一句“谢谢”还没说出来。
“乔落,你吃不吃包子啊?”赵明让递给她个包子,顶着个红巴掌嘿嘿笑,“可算是差不多卖完了,饿死我了。”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乔落瞅着伸到眼前的白包子,冒着热气,人冒着傻气。
她犹疑着伸手去接,鼻息有点紧。
“拿这个垫一下,”陈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身上的围裙,单手插兜,表情淡淡地拿过来小张白油纸包住包子递给她,手腕上的咬痕扎眼,“他皮厚不怕烫,你隔着点。”
一晃,赵明让瞧见他手腕的痕迹,古怪地发出声“嗯?你烧着了?”,凑上来想看仔细,没来得及,陈川就动了下袖子遮住,撂出那么一句。
“不是,啥叫我皮厚!”
赵明让被打个岔忘记了,立马不服气地还嘴,顺手拿起两个包子,一手一个,一口下去半个。
周围静下来,后知后觉的尴尬,乔落落着眼,脸色热烫一阵,不自然地抿抿唇,难得麻利地接住包子,默默地啃,白皙的脸颊微弱地鼓动着。
刚真是闪现一般的速度,陈川差点乐出声。
他舌尖顶住牙关,控制住嘴角,收了手臂,转而去收拾东西,余光觑了片刻乔落毛茸茸的后脑勺,暗地里眉眼间放松不少。
状态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那些伤疤烙下的枷锁可以锁住她的下半生。
却难不住*她灵魂里的坚韧。
第18章 Dec.
◎冬◎
第18章
上午那阵子忙过去,副食店门口冷清下来。
一伙年轻人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徐美好跟一给孩子来办手机卡的高中生家长讲最新的月租费情况。
乔落没上去,轮椅被陈川领头搬下来,大有一种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的意思。
她心里头火大,但并不是来自谁,而是她不断深化的胆怯。
怯于暴露在人群中,光亮下。
那抹无从可适的紧张和恐惧在蔓延,她很难去消化这类情绪。
碎雪飘飘荡荡地坠落,店外头传来卖热玉米的吆喝,正往MP3里下歌的赵明让仰起头。
“嗳,谁吃?你让哥请客。”
何必言正在收银柜台旁上写寒假作业,闻声头都没抬,“你早上吃了那么多还吃?”
赵明让不服气地嚷嚷,“学习消化快懂不懂啊你!”
何必言斜他一眼。
“你学了?”
“操!”
赵明让冲他挥挥拳,没等他站起来,陈川先一步出去了。
风猛地灌进来,乔落下意识望过去。
发灰的光线中,陈川背对着屋子,黑衣黑裤,举止懒散,轻抬下巴:“六个。”
骑自行车卖热玉米的大姨停稳车,掀开后车座上的厚棉垫,里面是透明塑料袋子包裹着的黄色玉米,“好嘞,总共12块。”
她慢慢收了视线,却看见他付钱时左手上的痕迹。
脸微燥。
路边上陈川付完钱,接过玉米道了句谢,提着往回走,风不停歇地吹动他额前的发。
露出冷气硬朗的脸廓,只是眼中偶尔总带着股淡淡的疏懒。
正对她的目光,似乎顿了一秒。
乔落心口一紧,目不斜视地收回视线。
假装她没看他。
落白的冬日显得寂寥,陈川嘴角不着痕迹的扬了扬,进了店内,他把玉米放到桌子上,赵明让在眼巴巴等着,快速跑过去。
陈川伸长胳膊,拿了一瓣出来,用袋子在下头绕了圈递给乔落。
淡淡香气绕到呼吸,乔落慢慢抬眸,随冷的瞟他一眼,不想接,但人多,最终只好默不作声地接过去。
但陈川没松手,玉米还有点烫。
不是。
他抽什么风。
乔落纤细的眉头紧皱两秒,狠甩过去一个“你有病吧你”的轻燥眼神。
陈川的手指修长,手心有不厚不薄的茧,用力时手背会突起几根青色的筋脉。
他声音低低:“不开心吗。”
周边算不上寂静,旁人没在乎他们的互动,啃玉米的啃玉米,演算的演算,办卡的办卡,乔落呼吸滞一息,朝他翻个白眼。
“没有。”
她冷硬地回。
“你到底给不给我吃?”
陈川喉结滚动了下,过深的眸色有种独特的冷感,耸耸肩。
“给啊。”
说完,他松开手。
乔落没有不开心。
只是在复杂的现实中难以言状,她压住怯弱,小口啃着玉米,周身蔓延着颓燥的气息。
陈川单手插着兜,靠在后门,点了根烟,用来提神,烟过了肺从喉咙里散出来,朦胧他的脸,半边身在暗处,目光若似若无的掠过侧对他的乔落。
妥妥一个阴郁的小狗。
她需要点活动。
而不是整日坐着,时不时被情绪吞噬。
浸在雪色里的漆黑睫毛低垂,陈川拎起剩下的玉米去了楼上,没两分钟就下来。
乔落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有玉米,只有他没有。
跟着他下来的还有宋书梅,陈瑜裹着厚衣服,跟个企鹅似的冒出来。
“不是要去河边玩吗?”宋书梅拢了拢外衣,脸色满是病气,但精神头挺好的,“我在店内守会,你们别上河面。”
赵明让“哦耶”一声,徐美好也停下工作的手,侧着身转过头。
“让他们去,我在店里头。”
“不用,你也去玩玩,盯着他们几个。”
宋书梅用催促的语气撵他们出去,没忘了说:“必言,你回去喊上必语一块。”
何必言镜片下冷静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划过徐美好的脸庞,“好,我现在就去。”
他收起本子往外走。
徐美好心里清楚拗不过宋书梅,没多说什么。
别看宋书梅心软的性子,年轻那会儿也是妇女顶了半边天。
她起身穿外套,“宋姨,你放心哈,我一定盯好这些家伙。”
宋书梅笑笑。
乔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现在说“不去”,难免有点破坏气氛。
但他们出去玩,带着她,挺累赘的。
陈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手里拎着浅蓝色的帽子围巾手套,半蹲下来给她穿戴。
真服了,动作还挺快,乔落抿唇,忍不住低眼瞪着他。
无声表示:你没事吧你。
陈川笑,直接忽视她的不情不愿。
“陈川,你真的很讨人厌。”
耳畔响起咬牙切齿般的嘟囔。
陈川睨她又转到她膝盖上,语调、表情都淡淡的:“彼此彼此。”
微凉的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下巴,乔落莫名其妙打了个颤。
“还冷?”
陈川打量着他装扮的“企鹅”二号,寻思着要是继续穿,估计轮椅都坐不下了。
他的手还挂在她的围巾上,乔落沉眸,清淡的抬手给他拍掉。
“起开。”
“好吧。”
陈川没在乎被打的手背,直起身的那瞬,乔落听见他说:“要是有人觉得你是累赘就不会去河边玩了。”
“而且,”乔落没什么血色的唇还没碰到一块,就又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我感觉你无可奈何的样子挺可爱的,有种愚蠢的美……呃,感。”
这野驴。
不犯贱会死。
乔落面无表情地一拳捶到他小腹上。
陈川还没穿外套,就一件高领黑毛衣。这一拳不敢说十成十的力气,那也得有□□成。
他没防备,倒吸口气,顿时失笑。
“哇,你真行啊你!”
乔落还挺意外的,陈川居然还有腹肌,手指那几个骨节都烧起来。
她冷冷扫他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故意撕了张纸蹭蹭手。
陈川差点被她这一套行为给弄笑,狭长的眸子瞅了她两下,忽然用手捂住腹部,转头朝宋书梅喊:“妈,乔落打我。”
乔落:“……”
不是,他怎么还告家长。
讲不讲道理!
她耳根子骤然红透,整个人都跟煮熟的虾似的。
那边货架旁,宋书梅头没回,正在看莲花味精的日期,声音带笑,显然特清楚自己儿子的德行:“你不招小落能挨揍啊?赶紧穿衣服去。”
陈川浑身淡懒,扯了扯唇,盯着她因羞愤泛红的脸颊,真乐了。
目睹全程的徐美好照他背上一巴掌,衣服扔他脸上,“你欠不欠啊陈川!”
赵明让也看见了,他跳过来,碰下他的肩,“你欠不欠啊川!”
周围声音乱糟糟,乔落头都没抬。
满心满眼都只想创死陈川-
其实小县城呆久了就会发现没太多好玩的,更多的是回忆和怀念。四季要说哪个最无趣,那非冬天莫属。网吧跟KTV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又不能去,一些景点这个时候去了除了干吹冷风受冻外什么都没,反而这会儿只有“鹤望湖”人多。
徐美好去开赵明让二叔的面包车,这回车没刷,味道一言难尽。
她开了十几分钟慢慢驶入目的地。
遥遥的吵闹声传来。
“我去,人还真是多,一个一个都不怕冷啊,”赵明让趴在窗户边上望着外头密集的车辆,更边上小贩正站在摊前炙烤着各种串。
乔落微偏头,其实也被惊呆了瞬。
没想到外面这么多人,她表情不多,手却紧紧攥在一块,胸口起伏的弧度大了些,胃里不停滚动,配上车内味道扑上来的气让她想吐。
这刻,“我不下去”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乔落呼吸也重了些,喉咙干涩。
不安感蔓延的极快,像阵猛烈的巨浪,瞬间吞噬了她的一切。
面包车内人塞的满满当当,陈川坐在她身旁,最先发现她的异状。
等徐美好停好车,他皱着眉,脸色有点白,“美好姐,我有点晕车,缓缓再下去。”
徐美好在镜子里看见乔落苍白的脸颊,有点担忧是不是太勉强她了。
不过她没吭声,只转头说:“成,你歇会儿,其他人跟我下车。”
赵明让拉开车门,冷风钻进来须臾就被隔绝,何必言让何必语拉着陈渝。
他们一块远离了车。
“乔落没事吧?”绕是赵明让粗线条,也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
徐美好轻叹口气,“应该没事。”
何必言盯着两个小孩儿,分神过来,“放心吧,小川心里有数。”
车内,乔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都走了。
她怔忡片刻,遏制住恶心,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嗓子哑得厉害,声音都发抖:“你,晕车?”
略暗的日光笼罩着整个空间,陈川背靠在椅子上,腰微弯,黑毛线帽压住他的额发,细碎的发尾遮掩他不笑就凌厉的眼,顿几秒,跟她差不多的速度转过头,有气无力地演:“晕啊。”
“你不觉得车里很重?”
“就这冲味儿谁不晕车都对不起它。”
他被霜打了一样,欣长的两条腿委屈地支在地上,裤子蹭着她的膝盖。
大脑像糊了层挥散不开雾,导致乔落迟钝了许多。
早在上车时,她就是忐忑和不知所措的,只是不习惯表达出来。
当那么多人在远处熙熙攘攘地晃,内心压抑的情绪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即便如此,乔落还是看出来。
陈川没晕车。
他装的。
“乔落,”白色的雾气从陈川唇间冒出,他懒得骨头缝都没劲,“你看,前头卖气球的大爷,他牵的那几头猪好像你啊。”
窗外的风呼啸,和她的世界融合。
一门之隔的闹声,小孩儿的欢声笑语,不断放大变成了沉重的钟鸣。
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她的胸口。
乍听到耳畔男生演的病弱无力声,乔落毫无神色变化地抬起靠门的右手臂。
这人这么能演怎么不去当演员。
但她失策了。
“操,”陈川速度更快的攥住她的拳头,掌心完全包裹住,“还来啊。”
乔落真没料到他这回如此迅速。
本能地要撤回手臂,陈川不松手,撑着肩,目光含着笑。
“得亏我反应灵敏,不然又得你白挨一拳。”
乔落看过来,眼神有点憋屈。
“放手。”
“你让我放我就放?”
陈川背着光,周边发白,目光与嗓音一样沉静中带着散漫。
在她开始怒视他时。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
“我、偏、不。”
陈川手上骤发力,乔落身体剧烈的晃了晃,不得不往他那边歪。
她也开始使劲收手,仿佛炸了毛的猫。
“你、放、开!”乔落也一字一顿地回他。
“行啊,”陈川眼皮耷下,要笑不笑,特意拉扯着嗓子,“那你求我啊~”
勾长的调子,让人火上头,气得乔落用左手扯住他的袖子,沉闷的声音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你欠不欠啊陈川!”
两个人距离近了很多。
一个又气又急,一个满不在乎的找抽。
“难道不是你要打我?”陈川说,“怎么你还理直气壮的?”
“…你先说我。”
“我说你什么了?”
他慢悠悠地问。
无赖。
sb。
乔落冷笑:“你说你像头猪。”
陈川一副了然的模样,还煞有其事地点头,“哦,我说你像头猪啊。”
乔落无语。
“你幼稚不幼稚。”
“你偷袭不幼稚?”
一句呛一句,乔落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手一挪,拽住了他帽子和他的头发。
陈川短暂的滞慢,然后就逗笑了:“我操,可以啊你乔落,还整这招。”
十足十含着嘲讽的口气。
尾调还有点慵慢。
乔落水色的眼中像着了火,明亮,寒气熏人。
又来了几辆车,她的呼吸开始大幅度起伏,莫名其妙的委屈,猝不及防的委屈,形容不了的委屈一个接一个的冒头。
这个情绪在半秒里如水一般侵入四肢百骸。
出事以后这个普通的、基础的情绪一直被她刻意忽视。
只有害怕、惊惧、胆怯、羞耻、难堪不断重复、横行。
没想到爆发起来这么严重,她有点难以维持。
陈川嘴角的笑慢慢收了。
因为乔落的眼睛红了,那层水色慢慢变得浓稠,可它不掉下来。
无声地说,掉下来就输了。
她不会哭。
低迷的光线诞开,乔落牙关阵阵收紧,堪堪压住汹涌洪水般的委屈。
陈川“啧”了声,放开她的手,故作潇洒地说:“行行行,你抓着吧。”
“还哭鼻子了,羞不羞啊。”
他不当回事的笑她。
三言两语落下,轻而易举地冲散积压的戾气,乔落怕绷不住,干脆松开他的帽子,偏开头,等眼里的红慢慢褪去。
慢慢的,那股子躁动的难受一块沉寂了。
她开始做给自己心理建设。
来都来了。
不下去不好看。
她是乔落,又不是缩头乌龟。
陈川静了静,望着她侧过去的脸,软软的发落在耳旁。
安静的似雪里的冰。
所以她一直压着。
拒绝哭泣。
拒绝委屈。
用“死扛”的方式自虐。
一种酸涩难懂的气味儿渐渐弥漫,陈川突然有点犯烟瘾了。
他摸了摸烟盒,没抽,犹豫了几秒,抬起手按在乔落头上。
跟平时他揉陈渝头一样。
但没那么粗鲁。
“多大点事,你想拽我头发,喊一声哥哥,随便你拽。”
“……”
喊你大爷个哥哥。
头上的力度不轻不重,怪异的不舒服诞生,乔落翻滚的内心才刚平静一点,她又开始无端发闷,躲开他的手。
“你烦不烦。”
陈川一脸“我又怎么啦”的无辜。
这人真的……乔落深呼吸,心理建设完成,寒着一张脸,语气很差地说:“还下不下去了?”
“下啊。”
陈川不动声色地松口气,帽子下耳尖的红无声无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褪去。
他状似平常地收敛,去找手机给何必言发条短信问他们在哪-
面包车外不远处,天幕灰白色,云忽浅忽深地挂在远处,枯黄的杂草丛的土地边上站着一排人,两个小的蹲在地上啃烤红薯,三个大的手插兜站在那。
“我勒个去,乔落好勇,居然薅陈川头发,”赵明让顶着红脸蛋,边啃着手里的淀粉肠,边惊叹乔落的爆发力,“好帅啊!”
徐美好抽出手,避风点燃细长指间那支薄荷烟,点评:“看来陈川输了。”
风大蜇眼,何必言推了推眼镜,深蓝色半截手套裸露外的的指节泛红。
“必然的结果。”
他淡定说完,掏出灰棉服兜里的手机。
:在哪
:你左边。
车内,陈川转头,正对上几道明晃晃的视线。他轻啧了下,扯唇笑了。
丝毫没有“羞愧”二字的一人。
乔落顺着他的方向看,显然也发现外头的人。
轻轻地尴尬了一秒。
乔落小幅度地呼口气憋着,越难忍,神情越淡。她一直清楚,畏畏缩缩不是长久之计。
没人可以一直躲在角落。
做人必须要勇敢一点。
哪怕被迫的。
陈川扭过头,笑意还没收,“下车?”
光秃秃的环境中,他的笑刺眼,乔落放开那口气,望着他,忽然就平心静神,别扭又冷硬地低喃句:“我又没拦你。”
陈川两条胳膊懒懒地抬起来,预备起身下去,动作止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橘子味儿棒棒糖扔过去。
乔落下意识接住。
她再次望去,只瞧见了陈川被涌来的烈风扬起的衣摆。
慢慢低头,乔落轻拆开上头的小纸条。
照例是陈川那手龙飞凤舞的凌厉字:乔落,你是最棒的。
旁边画了只傻笑的线条狗。
好蠢。
指尖啄着窗外的光,乔落莫名其妙地想跟着翘起嘴角,被她用力按了下去,纸条和糖装进口袋。
陌生、难解的微妙漫开。
她不是很习惯,甚至有点暴躁。
第19章 Dec.
◎冬◎
第19章
“鹤望湖”是洛城人尽皆知的地方,有特一大片清澈的湖泊,夏天有船在上面行驶,柳树会晃着它翠绿的枝桠,而冬天边上是积雪,河面结成厚厚的冰,上头有零零碎碎的小孩和大人在划冰。
岸上的人也特多,乌泱泱的都是人头。
路上的积雪被推到两侧的草地上,边上站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贩,搭起的塑料棚一个紧挨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小吃一条路了。
以陈川为首,他推着轮椅。
密匝匝的人群中格外突兀,时不时有人瞅过来,在看清楚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时都露出遗憾、惋惜的眼神。
乔落愈是被路人这样盯着愈是冷淡,原本弯曲的劲椎,被刺激的直起来。
陈川注意到,真心觉得乔落这姑娘挺神奇。
别人越是怜惜、同情她,她越是来劲,恨不得马上昭告天下:我身有残疾怎么了?
等干完这事儿了,再回缩到壳子里持续悲伤。
等敢谁敲壳喊她,她张口就咬死谁。
挺牛的。
“谁吃烤肉?”徐美好问了一圈,赵明让踊跃报名,她推开他,“起来,你啥不吃,都不用问。”
赵明让扭扭身子,“美好姐!你歧视我!”
徐美好一顿,撤回头,“我啥时候不歧视你了?”
“操,”赵明让捂住心脏,手一颤一颤地指着他们,“我心碎了!”
何必言撞他一下,“碎轻了。”
赵明让立马跳起来扑到他身上,“靠,快给你让哥道歉!!”
乔落听着耳侧的吵闹,悄悄把颈椎又垂缩。
没等她缓和两脚,轮椅后边突然发生剧震,乔落懵了,陈川猝不及防被赵明让撞开。
“我操,赵明让你干嘛?”
他忙稳住身体。
“借一下乔落啦!”赵明让撂下这么句话,推住乔落进了炒面的长队。
“乔落,我跟你说,这家面炒的特他妈绝,你吃过绝对忘不了。”
他嘴叭叭地说,眼神对炒面带着无尽期待。
乔落:“……”
不是很想吃。
周边的人看见来了这么一个轮椅,各个都友好地让来些,还有人让他们去前边。
所以,这就是他抢轮椅的原因。
寒风擦着脸颊,乔落有那么一瞬的无语,但她没说什么。
几步外,陈川扶额,“我真服他了。”
“其实我觉得挺好,”何必言接话,“乔落不是异类。”
陈川勾唇笑了一下,“她从来不是。赵明让那叫投机取巧。”
徐美好站在旁边,细心观察着乔落。
打算如果她表现出一点不舒服,她就上去揍赵明让一顿。
但乔落并没有。
她只是一开始有点犹豫,后面赵明让把六七份炒面放到她腿上时。
人完全没表情了,十分冷漠。
大有种算了,随便吧。
等他们回来,陈川踹了赵明让一脚,重新接管了轮椅。
乔落呼吸间都是炒面馥郁的香味,手指不自然地勾着袋子,怕滑落。
风刮得皮肤疼,她垂眸,感觉自己都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炒面。
任人宰割。
最边上,赵明让大口吞着炒面,吸着鼻子,手往前一伸,“哎,咱们走半天了,冷都冷死了,坐那家棚子里吃凉粉吧?”
无人有疑义,他们七个人站了一整条桌子。
乔落几乎没来过这类地方,轻轻逡视了眼。
不算干净,桌面油渍点点,表皮鼓起的泡泡上被戳破,露出底下的木料,摆放着的醋瓶口漆黑,不太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陈川从兜里拿出来纸擦了一圈,给她拆开一份炒面,动作很有条理,漫不经心地侧过头骂了点了一堆东西的赵明让一句:“你猪转世?”
“靠,能吃是福懂不懂!”赵明让大喊。
徐美好给他个警告眼神,“小点声,二里外都听到你咋呼了。”
何必语坐在她对面,轻轻把醋推过去。
炒面放醋,徐美好的小癖好。
坐在中间,却很沉默的乔落握住陈川递过来的一次性筷子,纠结了半天,本着入乡随俗的原则,她开始小口吃着炒面。
比想象中的好吃,她眼皮动了动。
不过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太腻了。
乔落没参与旁边的喧闹,微偏头看着老板娘在砂锅里煮上米线后,掀开湿润的白布,用一个圆形的东西在平圆的白凉粉上划,几下弄了一碗出来,浇好料,问他们吃不吃辣椒,随后往往要辣椒的上头淋一层辣椒油。
“上齐了,一共二十一啊,”最后一碗上来,老板娘随口说。
徐美好去又去拿了几对一次筷子,“好嘞,谢谢姨,我们吃完结。”
摊子前又来了不少人,老板娘应了一声,继续去忙忙碌碌。
乔落盯着条状的白凉粉,瓷碗里头套了个塑料袋子,皱巴巴的。
有点忍不住质疑卫生环境,她犹豫期间。
对面的赵明让又拽着何必言去买烧饼。
徐美好挥手,“捎几杯梨茶啊。”
走了两步的何必言回头,划过她被辣红的唇,低低应:“好。”
乔落慢缓地眨眼睛,有点惊叹赵明让那仿佛无底洞的胃。
自从到了这里他的嘴就没停,简直……出人意料。
旁边位上的陈川扫到她面无表情下眼神的波动,轻笑地说上一句:“习惯就好。”
乔落怔然两秒,和他撞上眼神。
陈川挑眉,微眯眸,被辣的眼角发红,眼里情绪并不多。
她偏头,看着被无情冬风吹得晃动的大棚,耳畔的热闹不间断,乱七八糟的字眼弥漫。
这里太陌生了。
强烈的无归属感让她茫然。
哪知道这个白凉粉吃一口,冷得她身体里半边温度都没了。
陈川瞅见她肩膀打了个寒颤,拿过来杯热梨茶,插进吸管递给乔落。
“暖暖。”
“谢谢。”
乔落微顿,小声又很轻地回了句。
“嗯?啊?你说什么?”陈川抬起眼皮,好笑地凝着她。
白说一句谢。
这人就活脱脱一个烦人精。
“……”
乔落服他这个欠样儿,打定主意不看他,埋头继续吃。
这玩意真的冰牙。
她没能吃完。
回去路上,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大半天的折腾耗尽了精力。
陈川低下点身子,让乔落靠在他肩头。
他目光落下,静默片刻,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梢。
车内里放了王菲的《色盲》。
“我的色盲途中/尽力辨认你的方向……”-
乔落醒的时候躺在床上。
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窗外天黑了,点点的别家光挤在玻璃上,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她抬一点脖子,客厅的灯光也从门缝下偷溜进来。
伴随着赵明让的笑声:“我靠啊,一个五要不要?我上头庄家谁?”
陈川淡哼一声,“不要。”
“操,不要拉倒,你让哥还有!”
“……”
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她闭上眼缓了缓。
“你们啊,”宋书梅的声音响起,“小点声。”
“可不是吗,尤其赵明让,大喇叭似的,”徐美好支着声说,“A带三。”
“吱扭”,很浅的杂音。
乔落往门口瞧。
何必语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跟前的陈渝抱着小狮子玩偶,眼神直愣愣地往前看。
“怎么了?”乔落开口问。
睡太久了,嗓子发哑。
她吞咽几下才缓和。
陈渝认认真真地说:“该浇水了。”
乔落点头,“你进来浇吧。”
那盆多肉,陈渝总是按时来给它浇水,然后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瞅着它。
圆乎乎的小脸萌萌的像只小兔子掬着。
今天跟她一块的是何必语,乔落是第一次见她,和何必言长得三四分像。
性格比较胆小,容易受到惊吓。
也很乖,经常照顾陈渝,两个人的关系意外的和谐又好。
薄光转瞬即逝,乔落没管她们,撑手臂坐起来,被子滑落。
她有些难受的皱眉。
坐起来后,停歇了会。
刚预备去拽轮椅,何必语就帮她推过来。
光线不好,一抹夜灯垂下,乔落眼睑有些红,刚疼的。
“谢谢。”
何必语摇摇头,喃了声:“不客气,”又站到陈渝身边看她浇多肉。
乔落望了她们几分钟,正要坐轮椅上,门口不算多大的缝被人挡住了光,陈川手撑在门把手,斜着头看进来。
“醒了?”
乔落懒得理他,预备一鼓作气坐上去。
可能是刚睡醒,或者是睡太久,她脑子发蒙,手臂力气不太够,握着轮椅的手突然一滑,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乔落几乎立刻就知道她要摔惨了。
眼皮颤着闭上。
手臂却被股极大的力道拉住,紧接着她的腰背被压住按下去。
陈川垫在她身下,被撞的闷哼了声。
乔落一时间用不上力,深黑的眼仁放大圈,耳畔的心跳声又重又清晰。
“摔着没?”
陈川胳膊肘撑地,慢慢挪起上半身,低垂着头去看趴在他怀里的乔落。
“腿有没有事?”
十分明显的关切,弄得都不好意思骂他了。
乔落闷了半天,终于抬头,“没……”
“哎呦,压死我了,”陈川装模作样的叫唤,歪着头笑看她,“你是不是不想起来?”
他什么毛病。
乔落抬起头,声音寡淡:“你以为我不想起?”
陈川嗓子里蹭出一声哑笑,没继续逗,把她抱起来放到轮椅上,对着另外两小只说:“准备吃饭了。”
何必语点点头,“知道了,小川哥。”
陈渝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往外走。
“陈川,”乔落忽的喊。
陈川侧身,垂下脖颈,“干嘛?”
“你过来,”她继续说,“蹲下。”
陈川莫名其妙,冷淡的视线落在轮椅上低着头的女孩身上,她浑身上下写满了对外界的绝望。
他缓缓转身蹲在她跟前,扬起眼懒洋洋地望。
想看她干什么。
“你……”
他愣了一下,望着凑近的乔落有一时的失语。
该说不说。
她眼睛真大,是一双很漂亮的眼。
而乔落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困惑。
为什么靠近他就不舒服。
她乌黑的眸子犹疑着,下秒,抓住陈川的手腕放在唇边,张口咬下去。
心的疑惑消去,乔落认为这样就舒服多了。
陈川:“……”
“我真服了,你现在为啃我一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光线暖色调,乔落皮肤白,薄薄眼皮下是青色细微的血管。
随着她的掀动而渐颤。
陈川看她磨牙似的不松口,越咬越狠,只能用手掐住她的后颈拉开。
“差不多得了啊。”
他压着声淡笑,嗓子像黏在一块,茫茫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的懒。
“小狗。”
【作者有话说】
难得双更,浅啰嗦几句。
因本人性格太i和干巴,很多时候想回评论,却莫名其妙陷入回什么和怎么回的纠结中,因此导致过去很多天,彻底不知道怎么回了。
私下一个人看评论百八十遍。
很感谢大家的喜欢。
对一度想放弃的我给予很大的鼓励和肯定,是我继续写下去的主动力之一。
我接下来会尽量保持稳定更新。
谢谢各位。
第20章 Dec.
◎冬◎
第20章
距离除夕只剩下两天时。
洛城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几乎淹掉半个县城,入眼皆是雪白连绵。
如今年关在即,时不时的鞭炮声不断。
浸染着人们内心对过年那天的期盼。
温度也一降再降,乔落虽然没那么抗拒出门了,但依旧不爱说话,冷着那张脸,也开始畏冷,畏惧北方这推诿难绝的寒意,活动范围最多就去楼下,帮忙收个钱,偶尔摆摆货,再远一点就死活不愿意去。
陈川忙得不行,就没勉强她,紧着年前最后一波。
他帮赵明让弄了年货,贴完自家的花花,提着浆糊又去何必言家。
难得的太阳光往地面上倾洒,没什么温度,道口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陈川刚到何家门口,黑色外套上落点学雪,修长的身子映在暗处。
路口突然一阵车响,没一分钟,何必言的爸爸何有为嘴里哼着小曲,左腋下夹着公文包从坡下晃晃悠悠地走上来,身上套着件皮草,毛料一看就是好货。
他四十多了,皮白,偏瘦,头发用发胶摸的特匀实,长得还可以,但总是贼眉鼠眼,一副油腻腻的模样,不知道在外头又遇上啥好事,乐呵呵的一脸春光,眼角那几条褶子都是喜气。
“小川来了啊。”
何有为好心情的跟他打招呼,姿态却高高在上,颇有点瞧不起人那劲头。
陈川眼微眯,冷淡点头,“何叔。”
声音落下,何必言从里头出来,正要说什么,看见门口谁,不由自主地拧起眉,淡觑过去一眼,沉默好几秒。
他才喊了声:“爸。”
“哎呦,这不我的乖儿子啊,”何有为跟没发现他的烦冷一样热情地上去揽他,何必言躲了一下,随便找了个借口,“身上脏。”
放在平时何有为早骂他一句就走了,今天偏偏要上去够他。两人离得远了还成,这个距离就有浓郁的烟酒味乱飞。
看来这几天不着家又去哪鬼混了。
何必言神色越来越冷。
何有为打个酒嗝,晃着虚浮的脚步:“脏啥脏啊,来爸跟你说啊,这次咱家是真的要发财了。”
陈川搅拌着浆糊,适时开口:“何叔又发什么财了?”随后不着痕迹地挡住何必言,“涂着是吧,对子呢?”
得了空,何必言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轻避开和何有位的肢体接触,“小语,对子拿过来。”
又转头说。
“你要是没事干就去睡会,我们贴对子。”
连续没得个好脸,何有为脸色一黑,浑浊的眼睛冒着冷,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没发疯,还添上一句:“哎呀,养儿子就是好。”
他往里走,正和何必语迎面撞上。
那张脸上本来还算是正常的脸色立刻变了变,语气跟着不耐烦起来,“你个死丫头,去给你老子烧水洗脚。”
风阵阵吹,冷得人想逃,何必语畏畏缩缩着不敢动一下,脸色苍白,脖子低到不能再低,对子被她的手指绞出印子。
细看能发现她在发抖,呼吸都不顺畅了。
何有为上手抓住她的肩,何必语抖的更厉害了,他阴测测地说:“死丫头!听不见你老子的话?”
门口的何必言表情一冷,快步越过何有为,抓住何必语的手腕拽到自己身后,“她没空,今天跟我去宋姨那学习。”
“一个丫头片子学什么学啊!有屁用,将来还不是要嫁给别人家,”何有*为胡乱脱掉外套,耐心甚至告罄,原形毕露,往沙发上那一躺,“别耽误你的学习了。”
何必言不理他,拉着何必语就走了。
留下何有为顶着宿醉的晕乎骂骂咧咧,“操,什么态度!老子给你脸了!”
“等老子飞黄腾达,你还不得求你老子养啊?”
必言必语的的妈妈张敏今天一大早就跑市场买最后一波的优惠牛肉,听到何有为的叫骂声快速从自行车上下来,欣喜了瞬,急忙整理一下衣服。她比何有为大三岁,却没何有为那么轻松自得的模样。她身上都是岁月的痕迹,苍老的皮肤,枯黄的头发,不太合身的衣服,用局促的神态瞪眼何必言,“小言,你是不是又跟你爸顶嘴了?少说两句又不是怎样,他好歹你是爸,”说着,她冷着脸又去扯何必语的后领子,“你跟着你哥干啥,给我回来,别耽误你哥学习。”
何必语垂着头不说话,肩膀微耸,她只是不停用力握住何必言的手,下意识的反应。
“妈!”
何必言声音沉下来,“小语跟我一块学习,她也要上大学。”
张敏脸色有点难看,正要说什么。
屋子里何有为暴躁的声音传过来:“臭婆娘,你在外头勾引谁啊!?”
她停留不得,松开何必语的领子,着急忙慌地进去。
到客厅还没多久,一副对子还没贴上。
“啪……”
什么玻璃东西被摔碎。
“你个臭婆娘,你也看不起老子?”何有为的骂声不降反升,“没老子你们能活得下去?要不是老子你他妈早被你爹妈买到窑子里去了。”
“去!去叫死丫头过来给老子洗脚!”
紧接着是张敏唯唯诺诺的声音:“我给你洗,孩子们学习呢,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不容易……”
过道的冷意冲头,一声不吭地往人身上扑,大门和墙都冰冷不堪。
手按久了,凉意能深到骨子里。
何必言一言不发地贴对子,脸色愈发的冷沉,动作越来越慢,一呼一吸都裹挟着愤。
陈川看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动作加快数倍,刷子搁到桶里。
“贴完了,走吧。”
何必言下颌线绷紧,濒临极限。
“操。”
千言万语化了这么一个字出来。
下一秒,何必言冲进屋子里,伴随着张敏的尖叫,她捂着脸,被何有为抓住了头发甩到桌角上,磕的眼冒金星。
见何必言攒着劲从院子里冲进来,何有为的声音火气一下子冲上来,“你他妈瞪什么瞪!?你想干什么!?翻天了!”
陈川让何必语提着浆糊桶先去店里,他大步进去。
乱糟糟的客厅里,杂物衣服乱扔,玻璃杯碎片和绿油油的酒瓶子混合,何必言去扯他妈,何有为被挑战了权威,一巴掌抽过去,“老子给……”话还没说完,迎面被何必言揍了一拳,常年酗酒睡小姐的身体压根扛不住这一拳,直接歪倒在沙发上晕过去了,张敏尖叫出声,扑过来喊着何有为的名字,确认他还有呼吸,哭着攀住何必言的腿锤他,“你干什么啊你,那是你爸!!”
何必言挨的那巴掌很重,眼镜都被打飞了,脸颊迅速冒出红痕。
他浑身发抖,眼都红了。
何有为就晕了那么一瞬,缓过来开始歪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地叫喊:“哎呦喂——儿子杀爹了——养了个混玩意——”
何必言身体一动,张敏马上站起来死死抱住何必言的腰,也不敢埋怨,“小言,你听妈的话,去你宋姨家。”
她头发也被拽乱,衣服领子也烂了,半条裤子都被水浸湿,脸上的沟壑像一条一条绳索。
何必言呼吸粗重,陈川从背后拉住他。
“老何。”
“行了。”
何必言没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低头看着抱住他的苍老女人,眼里滚动着难以言喻的无力和绝望,以及未消散的怒气。
张敏见感觉到何必言身体上的僵硬和愤怒,不敢松手,只能不停地哭:“小言,那可是你爸!我男人!你不能跟他动手!这是不孝啊!”
“可他打你。”
何必言紧盯着张敏,慢慢说出这句话,嗓音紧成了一条棱线。
“你这孩子!”张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抬手锤他,“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儿,轮不到你一个半大孩子管!”
客厅的灯开着,光烫的人眼酸。
张敏眼角的鱼尾纹比何有为要大,要浓,她还不到五十,却像六十。
哭得不成声,何必言渐渐冷静下来,他望着他妈斑点满满的脸颊上蜿蜒的眼泪。
那不像泪,像一道道看不见的漩涡,拉着他深陷。
“他打你!”
何必言猛地高声重复这一句,彻底憋红了眼睛。
张敏擦掉泪,努力维持平静,“你不懂!快走吧!”
她放开手,去扶何有为。
“他打你——”何必言音量拔的更高,尾音乱颤,“妈,你不疼吗?”
蹲在地上检查何有为的张敏顿了顿,这一停歇,何有为抬手给她一巴掌,瞅着何必言笑:“这他妈是我媳妇,我爱怎么样怎么样,别以为你长大了就能蹬鼻子上脸,现在还不是花着老子的钱!”
何必言没搭理他,固执地看着张敏。
张敏没有什么反应,被打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木然的擦掉眼泪,费劲的托拽着何有为,“你睡觉,快睡觉。”
卧室门关上,剩下一地碎片,何必言站在原地。
许久,他接过陈川递来的眼镜,戴在鼻梁上。
陈川没说话,静静地陪着他。
等他们出来,蹲在墙角的何必语立马站起来,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
她看见何必言脸上的巴掌印,哭腔哆哆嗦嗦地说:“哥……对不起……都怪我……”
何必言眼睛更红了,他牵住她的手,俯身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别怕,别哭。和你没关系。”
何必语不语,眼泪不断往下掉。
立在旁边的陈川撇开头,舌尖顶住左颊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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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离得不远。
何有为是个什么德行周围人家都知道,也不是没人劝过张敏离婚,孩子也大了。尤其何必言,学习好,听话,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张敏每次都说孩子不能没爹。时间久了就没人管了,宋书梅也因为这事跟何有为闹过几次难看,现在力不从心。
副食店内,乔落给来买老抽的人找完零钱,往后撇了眼,很难不去听到那阵的骂声。
之前也听到过,但没今天大。
外头北风刮着门框,陈川他们从后门进来,楼上的宋书梅撑着疲倦的身体下来,一看就知道迷迷糊糊的没听错,揉了揉何必语冻得僵硬的手,给兄妹俩手里一人塞了一瓶热牛奶。
“晚上都在宋姨这,”她擦了擦何必语眼角的泪,“不哭。”
何必语本来都快不哭了,听完这温柔的句话,努力克制的情绪失败,忽然号啕大哭,听的屋子里的人俱是心头一颤。
宋书梅更是红了眼,忙把她抱到怀里请拍着哄。
何必言转过身,抬手胡乱蹭了一下。
陈川默不作声的撤开身体,遮掩住他的动作。
坐在前头的徐美好深吸口气,抹掉眼角的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能为彼此做的少之又少。
靠近门口的地方,听的呼啸的风声最清楚,乔落心里滋味万千。
她轻合了下唇,安静沉默地坐在轮椅上。
慢慢的,她知道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难处和无法言喻的痛苦。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挣扎着往上,不管多难,都没想停下来的打算。
有人羡慕外面大城市的自由,永远单纯,积极乐观。有人年纪轻轻,会开车会弹吉他,永远温柔平静。有人一心向学,用决绝的态度冲破层层的黑暗。有人十六七岁就要照顾一个家庭,却依旧保持着赤忱的心,不退只进。
所以啊,她也不能慢了。
乔落想。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有生命力。
她绝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认输。
因为一个人一旦向苦难低头,这辈子都再难走出绵延不绝的深渊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