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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福祸相依 陈氏伏诛,萧相面圣


    暮色渐沉, 殿外喊杀声渐渐稀落。


    大殿内,烛火萤萤,将人影拉长得扭曲变形。


    亲信被杀, 大势已去。陈威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向龙椅上的赵从煊, 他忽地大笑起来。


    笑声癫狂而不甘。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赵从煊心机如此深沉, 继位五年, 称病一年, 任谁都想不到,这是一头假寐的狮子。


    “爹, 爹”陈伦拔出佩剑, 他更不甘心, 他双目圆瞪, 紧紧地盯着座上的赵从煊, 而后发了疯般朝他刺去。


    宁拼一死,也要拉着一个垫背的!


    孔岑举剑相抵, 两人便在大殿上交起手来,只不过,陈伦长年酒色伤身, 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蔡术!”陈伦大喝一声:“你还在等什么!”


    蔡术神色犹豫,他并没有上前,眼睁睁看着孔岑一把踢飞了陈伦手中的剑。


    下一刻,禁卫纷纷上前, 剑尖指向陈伦。


    陈伦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蔡术,“是你, 原来是你……”


    难怪他们的人败了。


    仅凭宫中的羽林军不可能挡住陈氏的亲兵,况且,几人早已约定,若是计划有变,便令北军以‘清君侧’之名冲上皇城。


    可蔡术根本没有下令。


    陈伦嘲笑道:“开弓就没有回头箭,蔡术,你这是自寻死路,你以为赵从煊会放过你?”


    他的话令蔡术脸上的神情微微松动,他也知道,自己和陈氏无法洗清关系,陈氏暗里行的勾当足以诛夷九族。


    在蔡术挣扎犹豫之时,一把剑抵在了他颈侧。


    持剑之人,正是虎贲中郎将许寅。


    殿内骤然一静,陈伦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忽高忽低,像是有人扯着他的嗓子,发出不成调的嘶鸣。


    要知道,许寅对陈氏表忠心时,赵从煊才继位半年。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许寅就是赵从煊手中的棋子。


    这五年来,赵从煊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剑履入殿,赐九锡,禅位,都只不过是诱饵,就等着他们一步步踏入赵从煊精心准备的陷阱。


    殿外冲进数十名甲胄士卒,为首之人是荆州都护李肃。


    这一场逼宫,陈氏败得彻底。


    很快,便有人将陈氏谋逆之人押下诏狱,听候问斩。


    御史大夫石正双腿一软,他膝行至龙椅前,求饶道:“陛下,陛下!这都是陈氏父子逼迫臣做的!臣万万不敢有篡逆之心,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话音未落,便有人将他拖了下去。


    从始至终,赵从煊像是看着一场闹剧,只静静地坐在高位之上。


    群臣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字也不敢说,直至赵从煊发话,众人才战战兢兢出宫回府。


    大殿外,宫道上全是尸体,血淋淋的,让人两脚发软。


    宣政殿内。


    “臣李肃,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肃单膝跪地行礼。


    李肃年逾花甲,仍精神矍铄,他背脊挺得笔直,即便跪着,也透着疆场磨砺出来的硬骨。


    赵从煊伸手扶他起来,“李都护不必多礼。”


    李肃起身,却仍不敢直视天子,他忠于晟朝,便毫不犹豫拿出一封敕令交给了赵从煊。


    那是宰相府所出的敕令,却盖着天子印章。


    一道密敕,令荆州出兵勤王。


    于公而言,这道敕令非天子亲授,那便是私调边兵,其罪不亚于谋逆。


    可正是因为荆州出兵及时,拦住了陈威的亲兵,这才免了一场宫变。


    这道敕令正是宰相萧伯瑀亲手写下,若是今日陈威并无谋反之行,那萧伯瑀私调边兵的罪名一旦落实,恐落得个身败名裂,诛夷三族的下场。


    李肃微微抬眸,却见皇帝赵从煊神色极其复杂。


    在天下人眼里,宰相萧伯瑀勤政爱民、克己奉公。李肃赏识萧伯瑀,在意识到他宁可担负谋逆之罪,也要誓死守住大晟王朝基业,他毅然而然出兵长安。


    因此,他谁也没告诉,他收到的两封敕令,一道是当今圣上亲授,而另一道,便是宰相萧伯瑀假借天子所授。


    即便如此,是功是罪还是由天子定夺。


    “萧相深谋远虑,早已洞察陈氏野心。”赵从煊将那封敕令交回给李肃,缓缓道:“你所见的,只有这封敕令。”


    李肃心头一震,他接过敕令,再次跪下,“臣明白。”


    …………


    萧府。


    “哥!”萧长则戎装未解,便匆忙回到萧府,他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只见他掌心有纱布缠绕着,他声音焦急道:“哥,陈氏已经伏诛,你的手怎么了?”


    萧伯瑀摇了摇头,将手收回了些,温声道:“我无事,皮肉伤罢了。”


    “严不严重,快给我看看。”萧长则担忧道。


    萧伯瑀掌心被纱布缠绕着,也看不出伤势如何。


    萧长则皱着眉头,追问道:“这是谁伤的?”


    “小伤罢了。”萧伯瑀简单说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


    陈辙劝他归顺新朝,萧伯瑀并未理会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过了多久,一群蒙面人闯入别院,二话不说便将陈威的人杀了个殆尽。


    陈辙慌乱拔出佩剑,在意识到这些人是来救人时,他便挟持了萧伯瑀。


    果然,那些黑衣人不敢轻举妄动。


    “萧伯瑀,你私养死士,你又清高到哪里去?”陈辙怒目咬牙道。


    即便萧伯瑀表示,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也无法说服陈辙。


    直至荆州士卒赶来,那些蒙面人快速跑开,很快便没了踪影。


    陈辙还挟持着萧伯瑀,听到陈氏兵败的消息后,他面如死灰。


    他看着萧伯瑀,像是要拉着他同归于尽。


    可最后,陈辙还是放了他。


    陈辙将剑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动手之际,萧伯瑀握住了剑身,便因此划伤了手掌心。


    “你救他做什么?”萧长则不解地问道,陈氏谋反,死不足惜。


    萧伯瑀顿了顿,他摇了摇头,没有多加解释,陈辙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人,倘若他不是出身在陈家,倘若他能坚守自己的初心……


    他扯开了话题,“倒是你,身上可有受伤?”


    萧长则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少年意气,“他们伤不了我。”


    “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不知今日有多险,若是陈氏父子狗急跳墙,若是许寅、孔岑倒戈陈氏,那真是无力回天了。”


    萧伯瑀神色有片刻的失措,“陛下如何了?”


    “陛下好像受了惊吓,脸色不太好……”萧长则努力回想着。


    当时殿内较为昏暗,陛下坐在龙椅上,萧长则自然不敢直视天子,只匆匆瞥了几眼。


    只记得他脸色苍白,面对陈氏父子的癫狂也没有反应。


    话落,便见萧伯瑀往外走去。


    萧长则错愕,“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萧伯瑀也意识到自己分寸大乱,宫中刚经历一场宫变,守卫必定更加严禁。


    恰在此时,萧父萧母走了过来。


    萧母担忧道:“这么晚了要去哪?”


    萧伯瑀沉默片刻后,还是决心入宫一趟,以防陈氏反贼余孽未清。


    得知他这个时候要入宫,萧母和萧长则都皱起了眉头。


    萧长则思索了片刻,他上前一步,道:“哥,我陪你一起去请罪!”


    “请罪?”萧母眉头紧蹙,“请什么罪?”


    是陈氏谋反,与他们萧氏有何关系?


    萧长则解释道:“密诏一事,李都护在军营中说了,陛下虽然没有怪罪下来,但总归是私调边兵,在奖惩未下来之前,就让我去请罪吧!”


    萧伯瑀怔了怔,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本就没想过这件事能隐瞒过去。


    他拍了拍萧长则的肩甲,微微笑了笑,“我一个人去就行,你留下来陪一下母亲。”


    说罢,萧伯瑀便朝门外走去。


    萧母想阻拦,萧父忽然道:“让他去吧。”


    萧母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请罪上了?


    萧长则瞥了眼左右,低声解释着前因后果。


    荆州出兵勤王,是因为一道密敕。而这道敕令,是宰相府假借天子之命秘密下发。


    萧母神色大惊,双腿一软,“伯瑀他,他怎么敢……”


    皇宫,寝宫。


    “陛下,萧大人在殿外求见。”一个内侍在纱幔外恭声禀报。


    赵从煊淡淡道:“宣。”


    “是。”


    不多时,萧伯瑀便快步入殿,他急迫地掀开纱幔,见榻上之人平安无事,他一时难掩情绪,便倏地上前将人抱在怀中,“陛下……”


    赵从煊眼睫微动,他伸出手,双臂从他的腰间穿过,闭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感受着彼此的呼吸起伏。


    良久。


    萧伯瑀才缓缓放开,他郑重跪下,“臣等失职,令陛下受惊。”


    赵从煊伸手扶起他,这才发现萧伯瑀的掌心还缠着纱布,纱布外隐约露出斑驳的血迹来。


    他神色微变,仰起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事,不小心伤到的。”萧伯瑀笑了笑,他不想让陛下过于忧心。


    可赵从煊已经唤人请来太医。


    萧伯瑀掌心的伤口不算深,只不过皮肉微微翻开,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待太医重新包扎好伤口后,萧伯瑀顺口道:“陛下的病如何了?”


    从他进来到现在,倒是没听见赵从煊咳嗽了。


    赵从煊伸出手,让太医把脉。


    脉象似乎好了许多,太医又重新开药,给陛下调理身体。


    萧伯瑀问道:“这么说,陛下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了?”


    “回萧大人,的确如此……”太医如实回答。


    待太医离开后,萧伯瑀便看着赵从煊。


    “你……看什么?”赵从煊避开了他的眼神。


    萧伯瑀缓缓道:“古人云:福祸相依,果真如此。”


    陛下受了惊吓,所幸沉疴渐脱,也许再过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萧伯瑀轻轻笑着,像是为陛下高兴,旋即,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捧着赵从煊的脸颊,而后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第52章 清算 肃清朝野,新的逐鹿之争


    大理寺, 诏狱。


    牢门吱呀打开,一道脚步声缓步而来。


    御史大夫,不, 应该说是罪臣石正迟缓地抬起眼皮,透过蓬乱如草的头发, 只见一双云纹锦靴,再往上是一袭靛青官袍。


    来人是他曾经看不起的弃子, 如今的御史中丞宋百鸿。


    在这场政斗中, 宋百鸿赢了, 他缓缓坐下,与石正平视。


    宋百鸿斟了一杯茶水, 随即递到石正面前, 声音和往常无异, 只不过少了几分谄媚, “石大人, 请。”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石正艰难地挺直了身子,他太久没说话,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


    宋百鸿笑了笑,“怎么会?石大人误会了。”


    一口一个石大人,石正只觉得无比刺耳。


    石正曾位列三公, 对宋百鸿这种寒门出身,毫无利用价值的人自然看不上,如今宋百鸿倒是攀上皇帝这一高枝了。


    “陛下看在石大人为三朝老臣的份上,特意赦免了大人。”宋百鸿缓声道:“只不过, 就看石大人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了”


    他的话含糊其辞,石正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他忽地攥住了宋百鸿的衣袖, “你、你说什么?!”


    宋百鸿笑着挣脱开他的手,随即命人将空白的竹牒和笔墨呈上来。


    “石大人,您是三朝元老,朝中党羽往来,想必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宋百鸿声音极轻,却让人不寒而栗,“陛下要的,不过是个名册。”


    石正顿时一震,混浊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光亮,很快便又暗淡下去。


    这份名册一旦落笔,便是将半朝文武送入死路。


    “这样的事,石大人不是已经做惯了吗?”宋百鸿语气平静,可听着却像是在嘲讽。


    石正脸色难看得涨红,干裂的嘴唇颤抖起来。


    宋百鸿缓缓站起身来,他轻拂了一下衣袖,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一样。


    “谋逆之罪,可是祸及九族,是生是死,可要看石大人怎么做了。”宋百鸿唏嘘道:“真是可怜了那个三岁的幼子,我瞧着他已经懂了世事”


    “宋百鸿!”石正艰难地起身,身上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还没走两步便又倒在地上。


    宋百鸿神色一冷,直言道:“三日后,陛下要看到这份名单。”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


    牢内重归寂静,只剩石正粗重的呼吸,他盯着案上空白的竹简,手指颤抖着


    陈氏谋反,皇帝派虎贲中郎将许寅去抄家,从陈氏的府邸中搜出数十万两黄金珠宝、十张金丝帐幔、五副白玉棋盘,还有一个人


    一个静静地在庭院中拨弄丝弦的人。


    在圣令没下来之前,与陈氏有关的人全要关押问审。


    侍卫按例将这个人带走,许寅余光轻瞥了他一眼,霎时间,脸上怔愣。


    他曾伴先帝左右,自然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宫廷乐师,也是先帝的娈宠——尹庄。


    “慢着。”许寅抬手制止。


    尹庄缓缓抬起头来,他也认出了许寅,眸中微微发亮,很快便又暗了下来,他跪下行礼,“尹庄见过许将军。”


    许寅皱了皱眉头,先帝驾崩后,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会在陈府中?


    “你是陈伦的人?”许寅问道。


    尹庄低下了头,声音极轻:“我若说不是,将军相信吗?”


    许寅下令道:“带走,听候问审。”


    “是。”侍卫立即押下尹庄。


    “将军。”尹庄忽地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成全。”


    许寅道:“有什么事情,等问审后再说吧。”


    尹庄提高了声音:“玉玺是我拿的”


    “你说什么?”许寅眉头紧蹙。


    尹庄道:“先帝去时,是我,从他身上拿走了玉玺。”


    当时,陈威是奉诏入宫杀了粱平,那个时候,陈威手握三军兵权,无人敢过问他手中的诏书从何而来。


    现在,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你从实招来。”许寅道。


    尹庄缓声道:“还望将军先答应我一件事。”


    许寅犹豫片刻后,他并没有轻易答应,只道:“你说说看。”


    原以为,尹庄会说出放他离开这种要求,可实际上,他却看向了院中的箜篌,惨淡一笑,“请容我为将军,拂一曲雁南飞。”


    这一曲是尹庄学的第一首曲子,也是他弹得最好的曲子。


    话落,许寅微微一怔,他轻轻颔首


    宰相府。


    王横捧着一摞竹简进来,身后的李善诠紧随其后,将一叠册子放在一旁,他低着头,恭敬地候在一边。


    “大人,这些都是陈氏的罪证。”王横细数着,“陈氏一族犯谋逆、贪污滥权、结党营私、私盐、私铸银钱等重罪。”


    每说一条,身后的李善诠心头便剧烈地跳了一下,他紧攥着手掌心,不觉间背后沁出了一身冷汗。


    直至王横轻拍了一下他的肩,李善诠身体骤然一抖擞。


    王横一愣,打趣道:“你怕什么,莫非这里面还有你的手笔不成?”


    李善诠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道:“长史说笑了,下官只是……只是听闻陈氏罪行累累,一时心惊。”


    “跟你开玩笑呢。”王横笑了笑,他微叹道:“陈氏伏诛,这日子总算是能安生一点了。”


    李善诠只得连声应和。


    两人正准备出去,萧伯瑀忽然喊住了李善诠,“李郎官。”


    顿时,李善诠身体僵直,他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几乎变了调,“萧、萧大人”


    萧伯瑀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道:“我记得,你的字写得不错。”


    李善诠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大人谬赞,下官下官拙笔,难登大雅之堂。”


    “不必妄自菲薄。”萧伯瑀淡淡道,他露出受伤的右手,吩咐道:“昨日不慎划伤了手,握笔不便,这几日的公文,就劳烦你代笔了。”


    闻言,李善诠轻舒了一口气,目光在那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垂下眼帘,他尽量抑住声音的颤抖,“能为大人分忧,是下官的荣幸。”


    萧伯瑀微微颔首,看向案几上摊的奏折,“这些奏折需批阅后,呈递御前。你且坐下,我说,你写。”


    李善诠应声坐下,执笔蘸墨,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请大人示下。”


    李善诠写得极其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陈氏一党谋逆的罪证已经下来,包括涉及谋害先帝之罪,受牵连者达上千人。


    不日后,皇帝下旨,主谋陈氏父子及同谋者皆斩首示众、株连三族,年十五以下及女子亲属没官为奴,蔡术、石正等以带罪之身流放三千里。


    得知诏令后,狱中的石正当场呕出一大口血来,他怒骂御史中丞宋百鸿,可骂了没几声便晕了过去。


    陈辙安静地倚在墙角,皇帝赵从煊看在他是帝师的份上,特诏免他一死,赐刖刑。


    刖刑,即斩足。


    另一间死刑犯的禁室中,陈伦苟延残喘般躺在地上,身上的囚衣早已污浊不堪。


    他听见牢门开锁的声音,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陈伦。”一道令他痛恨的声音传来。


    陈伦紧咬着牙,血迹从他嘴角溢出,他艰难地抬起头,看清来人身影后,他扯着嘴角大笑着,声音沙哑难听。


    “赵从煊!”陈伦咬牙切齿道,他想起身杀了他,然而手脚早已被打断,只艰难地弓起腰背,便轰地倒在地上。


    赵从煊屏退了旁人,他缓缓坐下,声音似带着怜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呵”陈伦低低地笑道:“成王败寇罢了,你不过是仗着出身皇室,你凭什么”


    赵从煊今日来,自然不是跟他叙旧,也不是来证明自己什么,更不是幸灾乐祸,他来见陈伦只有一个目的。


    “你安插在萧伯瑀身边的人,是谁?”赵从煊轻声问道。


    萧伯瑀曾无意中向他提起,每当他要查陈伦贪墨时,陈伦就像早有预知般藏匿了罪证。


    任谁都猜得出来,萧伯瑀身边有陈伦的探子。只不过,这个探子极为谨慎,没有露过马脚。


    现在,只要陈伦一死,那这个探子再难浮出水面。


    这个人,始终是一个隐患,赵从煊决不能让陈伦的人还留在朝中。


    陈伦闻言,忽地笑出了声,“连这你也知道,赵从煊,你到底还藏着什么?”


    “若你临死之前,还想见一面你的妻儿,那便如实交代。”赵从煊淡淡道。


    陈伦为了求娶永安公主,几年前便休了自己的妻子,两人毕竟成亲数年,到底有几分感情在。


    许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狱中的陈伦倒是思念起自己那个糟糠之妻。


    只不过,陈伦到底是不愿说。


    只要那个人一日没被发现,萧伯瑀便要提心吊胆着一日。


    陈伦大笑,恶狠狠道:“我在九泉之下等着萧伯瑀。”


    赵从煊面色骤然一冷,他轻声道:“你以为,就凭一个连人都分不清的废物。”


    陈伦紧皱着眉头,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赵从煊拿出一张面具,一张熟悉的半面狐狸。


    起初,陈伦脸上还有些疑惑,片刻后,他脸色震惊起来,声音发抖:“是你……和萧伯瑀的,是你……为了演一出戏,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当时,赵从煊明明可以借他污蔑朝廷命官之罪,革了他的职。


    但是,赵从煊对陈氏的纵容,便让陈伦大意了,他以为皇帝懦弱,在逼宫时没有对他多加防备。


    “从一开始,你就在布局……”陈伦自嘲地笑了笑,难怪他们输了。


    赵从煊摘下面具,他缓缓俯下身子,勾唇一笑,“有一点你错了,那并不是做戏。”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陈伦既不愿说那个探子的身份,那便从从头到脚,一一盘查。


    赵从煊离开后,便有人进来,强行灌陈伦喝下一碗药。


    待他终于想明白赵从煊话中之意时,他全身毛骨悚然,他张口想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时,却发觉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碗哑药。


    令陈伦死前,受尽了折磨。


    陈氏逼宫谋反失败,有惩必有奖,荆州都护李肃有勤王之功,拜镇国大将军。


    李肃并不贪恋权势,他从前便位至镇国大将军,但是,他现在已经老了,这大晟的江山还是靠年轻一辈的人。


    他愿回到荆州,只为了让皇帝能重用有才能的人。


    如今北狄仍虎视眈眈、北晟政权如芒在背,陈氏一族谋反涉及上千人,其中不乏有久经沙场的将领,肃清这些人后,大晟王朝急需要新鲜的血液。


    于是,第二道圣旨下来了,有功者均有赏赐,或加官进爵,或金银赏赐。


    其中,有两个人最为惹眼。


    其一是,萧家次子萧长则,护驾有功,封射声校尉;


    其二是荆州都护李肃之孙,李晏,封屯骑校尉。


    第53章 求签 “陛下,我心悦于你”


    萧府。


    “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门房高声通传。


    众人举目望去, 只见几道身影缓步踏入院门。


    为首的是萧伯瑀,他身着一袭绀色的常服,步履稳健生风,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他左边的是萧长则,萧长则除去甲胄, 身着一袭月白交领长衫,窄袖束腰, 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


    在萧伯瑀右侧的是今日的贵客, 荆州都护李肃之孙, 如今的屯骑校尉,李晏。


    李晏约莫二十出头, 一袭玄色劲装, 眉目英挺, 皮肤较旁人黝黑了些, 身形在萧氏两兄弟中显得格外瘦弱。


    厅内众人见状, 纷纷起身相迎。


    萧母笑着上前道:“可算回来了。”


    说着,她便看向一旁的李晏, 笑意更加温柔,“这就是长则提及的李校尉吧?”


    李晏的神色微微拘谨,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萧长则, 而后又转过头来,他拱手行礼,开口道:“晚辈李晏,见过夫人。”


    萧母闻言愣了愣, 只因李晏的嗓音格外粗哑,像是粗粝的碎石灌入喉间,她担忧问道:“你这嗓子是”


    一旁的萧长则解释道:“李晏他小的时候贪玩, 不小心被长矛刺到了喉咙,还好命大活了下来,就是坏了嗓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萧母轻斥一声,她上前拉住李晏的手,温声道:“快,快进来坐。”


    这一碰,萧母便又发觉李晏的手指比寻常男子更为纤细,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萧母心头微动,正欲细看,李晏已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粗着嗓子道:“多谢夫人。”


    众人入座,丫鬟们鱼贯而入,开始布菜。


    萧母极其热情,又问李晏爱吃些什么菜,下回来府中做客,定吩咐下人烧制他爱吃的菜。


    “夫人不必费心,我什么都吃得惯。”李晏回道。


    萧长则疑惑道:“你不是最喜欢吃鱼吗?”


    李晏轻咳了一声:“你记错了。”


    “怎么会?”萧长则眉间还有些郁闷,“去年是谁抢了我的烤鱼,我连鱼尾巴都没见着。”


    这件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次他们受命去剿匪,但没想到,他们一时大意中了陷阱,李晏躲避脚下陷阱,却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


    萧长则为了救他,两人一起从山坡滚了下来。


    之前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势同水火,确切来说,是李晏单方面对萧长则有意见,两人见面,李晏必定先呛他两句,上到他的衣着装扮,下到练武的姿势。


    这也不怪李晏呛他,归其原因,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萧长则见他身形瘦弱的样子,便让他退到身后去,免得练武的时候伤到了他。


    李晏当场拿出长枪要教训他一顿,因此,两人不打不相识。


    后来,萧长则有意想要交他这个朋友,李晏却对他含枪带棒的,令萧长则莫名不已。


    那次萧长则舍命救了他,总算是让李晏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萧长则还大方地给他烤了一条鱼,另一条是给自己烤的。


    结果李晏倒好,吃了一条后,还从他手上抢走第二条,萧长则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实际上,这件事件,萧长则记到现在!


    萧母连忙打圆场,笑道:“来,尝尝这道酒蒸白鱼,这是府里厨子的拿手菜。”


    “多谢夫人”


    家宴结束,萧长则送李晏出府。


    萧伯瑀与父亲在书房议事,烛火摇曳,映照出萧父凝重的神色。


    萧父轻轻咳嗽了一下,他眉头微蹙,“听说陛下龙体有所好转了?”


    “嗯。”萧伯瑀轻轻颔首,神色轻柔了下来。


    萧父看向他,问道:“伯瑀,你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陈氏伏诛,陛下的病就好了。”


    萧伯瑀一怔,下意识道:“这都是巧合罢了。”


    萧父轻叹了一声:“你还记得五年前,长则为何要离开长安?”


    答案便是皇权猜忌。


    如今因为陈氏谋反一事,萧长则立下勤龙之功,二十四岁拜北军校尉,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整个朝野中,萧氏一族独大。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萧伯瑀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对于萧氏而言,兵权在手,实则为利刃悬顶。


    皇帝能清算一个陈氏,未必不能再清算一个萧氏。


    “父亲。”萧伯瑀沉思片刻后,他神色坚定道:“我已决心让长则留在长安。”


    一个梁平令大晟王朝裂土、一个陈威险些篡权夺位。萧伯瑀宁可让萧家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愿让大晟王朝出现第二个陈氏。


    萧父皱起眉头,这是头一回,他和自己的长子在政事上有这么大的分歧。


    “伯瑀,你可想仔细了?”萧父提醒道:“君恩如流水,今日盛,明日衰。”


    萧家世代对大晟王朝效忠,得天子信任,凭的当然不仅仅是一份忠心,还有分寸。


    一旦让萧家手握兵权,便犹如蛟龙入海,终有功高盖主的一天。


    萧伯瑀缓缓道:“陛下他不一样。”


    萧父诧异地看向他,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归于一声长吁


    永昌五年,五月。


    尉迟诀带着残部归降李肃,李肃将此事上报后,皇帝既往不咎,并给尉迟诀封了一个地方将领,这个地方是百越边境,远离尉迟氏的势力,让他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不从,那便杀。


    尉迟诀不敢不从,若是抗旨,要杀的当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至此,长达七年的内乱落下帷幕,以尉迟氏为首的反叛军归降于朝廷。


    长安城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莺歌燕舞、歌舞升平。


    这日,萧母去慈恩寺还愿。


    她跪在慈恩寺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金身佛像拜了三拜,旋即低声祷告:“求佛祖保佑我儿伯瑀、长则平安顺遂,仕途通达。”


    紧接着,她像往常一样掷签。


    一支竹签从筒中跳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萧母弯腰捡起竹签,待看清字迹后,心头骤然一跳。


    那是一支下下签。


    缓了片刻后,萧母还是秉着忐忑的心情寻求僧人解惑,“佛印大师,此签何解?”


    佛印缓缓开口:“施主问的是姻缘,还是仕途?”


    萧母犹豫片刻后,才道:“是为我儿求的姻缘。”


    “心诚则灵,请施主再掷一签。”


    萧母似松了一口气,她颔首应下,便又在佛前跪拜掷签。


    这一次,依旧是下下签。


    萧母将竹签递给佛印大师,声音几乎颤抖:“劳烦大师了。”


    佛印接过签子,低声道:“阿弥陀佛。”


    “这这是何意?”萧母神色有些着急。


    “签文曰:情丝缠绕,劫数难逃;功名富贵,一朝尽消。”


    话音落地,天边骤然传来一阵轰响,黑云聚拢,看样子,很快便有一场大雨落下。


    嘀、嗒、嘀、嗒


    零星的雨点砸在皇宫的青石板上,那雨点先是犹豫不决,仿佛试探着什么,间隔许久才有一两滴落下。渐渐地,雨点变得密集起来,噼啪声连成一片,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宣政殿内。


    两道身影的衣袍渐渐叠在一起,萧伯瑀俯下身子,将人困在案几与自己的胸膛之间,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温柔得令人沉醉其间。


    赵从煊却垂下了眼眸,他的手攥住了萧伯瑀的衣襟,像是想要将人推开,又好像是要贴得更近。


    “陛下”萧伯瑀的声音低沉,几乎被雨声淹没。


    赵从煊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萧伯瑀低头靠近,先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唇,试探性的,像是询问许可。


    然后,在他微微仰头的瞬间,萧伯瑀便再次吻上他的唇,轻轻厮磨。


    直至思念的沼泽将人吞没,赵从煊的双手缓缓攀上他的肩膀,缓慢而缱绻地回应着。


    萧伯瑀一手扣住他的后脑,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紧紧贴向自己。吻越来越深,萧伯瑀的手从他的后脑滑到颈侧,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颌,指尖插入发间,一点点缠绕着他的发丝。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


    萧伯瑀忽然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赵从煊喘息倏地加重,他的小腿悬空晃了晃,攀在他脖颈上的越发收紧,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萧伯瑀的名字。


    萧伯瑀的唇沿着他的耳廓游走,渐渐游移至颈下那片玉白的肌肤。


    酥麻的感觉从耳边蔓延至全身,赵从煊仰起脖颈,他低吟一声,喉结在萧伯瑀的唇下剧烈滚动着。


    萧伯瑀温热的掌心贴着脊梁滑下,在尾椎处施压,让两人的身体紧贴得不留半分空隙。


    殿外雨声如注,檐下积水如帘。


    一道闪电劈开昏暗的天际,感受到怀中人身体微微颤抖,萧伯瑀退开了些,安抚般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赵从煊喘息气促,眼尾泛着情动的薄红,他塌下腰肢,将自己彻底陷入萧伯瑀的怀中。


    萧伯瑀眸色渐深,他亲了亲怀中人的耳垂,而后猛地将人抱起,轻柔地放在软榻上。


    他取下赵从煊的发冠,瞬间青丝散落,铺了满枕。


    萧伯瑀一点点地轻抚着他的身体,赵从煊眉间难掩痛楚,他紧抿着唇,齿关紧阖,像是要给自己咬出血来。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萧伯瑀停了下来,俯身在赵从煊眉心落下一吻,随即又含住他的唇,直至唇齿抵开,无法抑制的轻喘以及痛楚的低吟传来。


    忽地,赵从煊惊喘一声,身体如满弓的弦紧绷着,足弓蜷缩起来,他喊着萧伯瑀的名字,声音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似抗拒,更似索求。


    “陛下,我心悦于你。”


    萧伯瑀开口的一瞬间,窗外的一道惊雷劈下,似撕开了天幕,倾盆大雨落下,将万物的声音湮没。


    第54章 练兵 师夷长技以制夷


    漠北的朔风, 卷着砂砾呼啸而过。


    西边的一处沙丘,数十个黄土汉子朝远处的城门奔逃。


    “咻——!”的一声。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径直地射穿了其中一人的腿, 带血的箭尖瞬间从他的膝前穿出。


    这些人的身后,是一群北狄蛮夷, 他们弯弓搭箭,瞄准着四散奔逃的人, 像争先狩猎一般。


    而‘猎物’却是大晟边境无辜的百姓。


    不多时, 鲜血渗入黄沙, 将土地染成暗红色。


    那些以为逃到城中就没事了的百姓,也未能逃脱这场厄运, 凶残的北狄蛮夷轻骑闯入城中, 对城内百姓的财物大肆掳掠, 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


    在大晟的援军赶来之前, 又飞速离去, 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城池与绝望的百姓


    隔着一条弱水,是北狄王庭所在的茫茫草原。


    王廷大帐内, 他们用抢来的美酒来庆祝、欢呼,嘲笑大晟不堪一击的防线以及愚蠢的边民百姓。


    “那老汉都被刺穿了脊梁骨,还抱着粮袋不撒手。”


    “瘸着腿爬的那个人你们瞧见没, 我还动手呢,他就在那里喊。”一人故意捏细嗓子学着大晟百姓的话,“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最蠢的是那些老东西!”一人啐了一口, “抱着几本破书死不撒手,满口什么仁义道德,呸!老子一把火全烧了, 他们倒像是比死了亲儿子还痛!”


    帐内哄笑四起。


    高座上的可汗名为赫连图,他仰头灌下一口酒,仰天大笑着。却见一旁坐着的先王可汗的大阏氏神色漠然,目光冷冷地扫过帐内狂笑的众人。


    片刻后,她径直起身离去,身后的侍女连忙向可汗欠身,旋即紧跟着离去。


    赫连图眯起眼睛,酒气混着戾气在胸膛翻涌,他将酒樽重重放在案上,惊得帐内霎时安静下来。


    待宴席散去,赫连图闯入太妃账内,只见大阏氏正在刺绣,她伸出手,轻唤道:“小蛮,剪刀。”


    她身后的侍女刚要递过去,却被赫连图抬手制止。


    大阏氏见侍女小蛮没有回应,便疑惑地转过身来,见到赫连图后,她神色骤然一冷。


    赫连图自顾自坐下,似关心更似责问,“今日,大阏氏不高兴?”


    “我该高兴吗?”大阏氏回过头去,似乎多看他一下,都怕脏了自己的眼。


    赫连图酒气涌入脑子,只觉得浑身暴戾,“怎么?大阏氏是在可怜那些贱民?”


    大阏氏缓缓站起身来,她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火烧辛苦建成的房子,抢掠赖以生存的粮食,种种恶行,放在我们大晟,就是未开化的蛮夷、土匪。”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诮,“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北狄的威风,真是可笑。”


    赫连图面色狰狞,他霍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面前,他伸手,粗粝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来大阏氏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北狄的阏氏,不是晟朝的公主。”


    女子正是大晟永顺期间,嫁入北狄的昭华公主,也是北狄先王可汗的阏氏。


    昭华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毫无波澜,又像是轻蔑地刺入他的眼中。


    “呵”赫连图气急了,他猛地抓住昭华的手,便强行拽着她往帐内室走。


    昭华面色一白,却挣脱不开他的手,她喊道:“你!放开我!我是你父王的阏氏。”


    “大阏氏应该清楚,现在谁才是王庭的可汗!”赫连图面色阴狠,眼中闪着丑陋的浓光。


    北狄的规矩中,有一条为收继婚制,也就是先王可汗死后,新继位的可汗会继承他的阏氏。


    昭华身为大晟的公主,绝不可能接受这等有背伦理之事,她多次以先王阏氏的身份遏制赫连图,直到现在他彻底没了耐心。


    赫连图粗暴地将她甩在榻上,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他粗粝的手指撕扯着她的衣襟,酒气混杂着野蛮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昭华奋力挣扎,发髻散乱,金钗滑落。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侍卫的高喊:“报——!左贤王率部归来!”


    北狄的左贤王,是赫连图的弟弟,赫连叱。


    先王可汗在世时,两人便暗斗不休,赫连图继位后,将他赶到西边去,没想到赫连叱收服了西南边的突厥,势力一下子壮大了起来。


    赫连图不想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将人召了回来。


    不赶巧,这个时候回来了。赫连图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让他等着!”


    “可汗!”帐外侍卫又道:“左贤王已经朝太妃帐内来了,说有重要军情汇报!”


    赫连图紧皱着眉头,不甘心地放开了昭华。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左贤王赫连叱已经不顾阻拦闯了进来,见赫连图坐在高位上,怔了片刻,便单膝跪下,“王兄。”


    赫连图神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收敛了一些,“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说。”


    “大苑那边出了一点变故,需要王兄亲自定夺。”赫连叱道。


    赫连图脸色微变,“去大帐说。”


    离开前,赫连叱微微侧首,轻瞥了一眼内室的身影,而后便大步离去


    大晟,长安城。


    北狄凶蛮的行径传回了长安,众臣于宣政殿议事。


    漠北守将声音沉痛道:“陛下,北狄对我大晟边境烧杀掳掠,边民百姓死伤无数,苦不堪言啊”


    先前的和亲之约,那些蛮夷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


    有老臣闻言,怒而拂袖,“蛮寇竟猖狂至此,我大晟若不还以颜色,何以安民心,何以正国威啊!”


    可历年来,大晟的军兵以防守为主,打输了,便只能任由蛮寇抢掠珠宝财物、掠夺边民;打赢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北狄的兵马撤退。


    只因北狄仗着草原地阔,大晟的兵马一旦深入,很容易便落入敌人包抄的陷阱中。


    这种事情不止发生过一两回,有时甚至是北狄的人故意假装撤退,实际上是引诱他们追击,结果可想而知,原本优势的局势一下子逆转。


    正因如此,朝中防守派居多。


    有人叹息道:“北狄骑兵来去如风,我军若贸然出击,只怕正中其下怀,不如加强边防,以守为攻”


    众臣有了分歧,这仗必定要打,可是要怎么打?谁去领兵?谁能领兵?便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个时候,朝中必然要分出个结果来。


    摇摆不定的人看向了宰相萧伯瑀,“此事,萧大人怎么看?”


    萧伯瑀缓缓出列,他眉头微蹙,并没有直接下定论,“北狄擅长骑兵战术,他们通过游击,不断侵扰边境。而我们大晟边境甚广,以至于兵力分散,每每有边镇被袭,只使得兵马疲于奔命。”


    若在大晟鼎盛之时,举兵强攻北狄,或许还有胜算。


    但经过了永顺年间的内乱不休,大晟户口衰减,更别提能上战场的壮年男子了。


    “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漠北的守将面色不悦,边镇被袭,他们比谁都着急出兵援助,可那些北狄蛮寇撤退极快,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取人之长,攻人之短。”萧伯瑀缓缓道:“北狄擅骑射,那我们的骑兵就要比他们更强,射羿之术就要比他们更准”


    大晟以车兵与步兵为主,骑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资补给都消耗极大。


    赵从煊的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身上,眸光微微失神,以萧伯瑀的才学能力,即便是弃笔从戎,其领兵作战能力不输于任何一个沙场老将。


    “陛下以为如何?”萧伯瑀主张训战马、练骑兵,为一举攻下北狄做好万全之策。


    赵从煊回过神来,他轻轻颔首,“准奏。”


    训马和练兵至少一年时间,如今是七月,若要在明年春夏交际时反攻北狄,那选定将领之事便要尽快敲定。


    萧府内。


    萧长则疾步匆匆进入院中,他咧嘴笑道:“哥!陛下是不是在选操练骑兵的将军?”


    “是骑射。”萧伯瑀回道。


    骑射最重要的是看准头,不然,有再多的箭矢也要耗光,有再多的战马也得累死。


    萧长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中笑意更甚,就差没直接说:看我,看我!


    “大丈夫应征战沙场,为国效忠,我等这个机会八年了。”萧长则道:“这一次,就让我去吧。”


    “你知道北狄的王庭在哪个地方吗?”


    “你知道部落迁移往哪个方向走吗?”


    “诺大一个草原,你分得清方向吗?”


    一个个问题将萧长则说得哑口无言,他干巴巴道:“我我的确不知,可这些问题,朝中将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啊”


    “正是因为不知,我们大晟面对北狄的进攻才那么无力。”萧伯瑀沉声道,他看向萧长则,开口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是什么?”萧长则眼神一亮。


    “你去训练一队侦骑兵。”


    侦骑兵不在多,而在精,这些人是军队前进的指路人,要熟悉草原地形,更要忠于大晟王朝。


    萧长则有些不解,“我去哪找这些人?”


    萧伯瑀道:“俘虏。”


    大晟与北狄交战,双方各有俘虏,可这些毕竟是敌国的人,朝中的人敢信任他们吗?


    萧长则还有疑色,“陛下若不同意”


    萧伯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此事不必你忧心。”


    见状,萧长则沉吟片刻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他哥的决策就没有错的时候。


    “对了,那陛下会任用谁当骑射营的将领?”萧长则不死心地问道。


    萧伯瑀笑了笑,不答反问:“我大晟这数十年来,最善骑射作战的将军有谁?”


    萧长则想了想,旋即霍地开口:“李肃李都护!”


    “还有呢?”萧伯瑀让他再想。


    萧长则道:“最厉害的莫过于孔将军了,可惜孔将军当年中了埋伏”


    他口中的孔将军便是孔岑的父亲,正是孔岑父亲战死沙场,大晟少了一名猛将,北狄才敢如此猖狂。


    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要么是年迈体衰,要么便战死沙场,大晟年轻一辈的将领尚未崭露头角。


    这一决策,关乎大晟国威,更是关系着边境千万百姓的安危。


    皇帝赵从煊将任人的重任交给了萧伯瑀,他身上的压力不比旁人小。


    第55章 坦白 训练骑□□锐、萧回舟返长安、与……


    九月, 秋风飒爽。


    御书房内,皇帝赵从煊正绘一幅千里江山图,他目光凝聚于宣纸上, 眼底似有万壑松风。


    最后一笔落下,小酉子轻声禀报:“陛下, 萧大人来了。”


    赵从煊沉思片刻,他还是命小酉子将画收了起来。


    萧伯瑀入殿时, 只见到肥硕的狸猫在案下打盹, 下巴垫在交叠的前爪上, 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呼噜声。


    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赵从煊的身影, 便盘腿坐在案几前, 伸手轻抚着狸猫顺滑的背脊。


    狸猫抖了抖耳朵, 它睁开眼睛, 懒洋洋地伸了个腰。


    萧伯瑀笑了笑, 竟开口问它:“陛下呢?”


    “它若能回答,那倒真是奇了。”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萧伯瑀缓缓回头,见赵从煊朝他走来。他眉梢轻轻上挑,打趣道:“没想到, 萧大人还有这癖好。”


    萧伯瑀耳廓微红,他抓住赵从煊的手,轻轻一带。


    赵从煊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他低笑一声,“怎么还不让人说啊”


    话音未落,萧伯瑀的唇便覆了上来。


    案下的狸猫打了一个哈欠, 见二人纠缠在一处,便直起了身子,尾巴一勾,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御书房。


    良久,萧伯瑀替他整理了下衣襟,神色端肃,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赵从煊还轻轻喘息着,他嘴唇翕张,薄唇上泛着水光,锁骨下大片玉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红。


    萧伯瑀道:“臣带陛下去一个地方。”


    “去哪?”赵从煊轻哼一声,声音极其不满。


    萧伯瑀牵起他的手,将他带了起来,“陛下去了就知道了。”


    长安郊外。


    骑射营的三千精锐列队而立,每名士兵身旁都立着一匹战马。此时,一道身影来到队列前方,他抬手示意,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各位都是我大晟的精锐,现在给大家一个报国立功的机会!将来上到战场,我们的敌人是北狄蛮寇,他们能在马背连射多箭,我们的箭要比他们更快、更准!”


    “能入选我们骑射营的战士是无比光荣的,你们身上的责任比旁人更重,如果你们拿不出骑射营的风采,我随时可以换掉你们任何一个人,明白了吗?!”


    说话的是屯骑校尉,也是萧伯瑀任命的骑射营中将,李晏。


    众士兵闻言,声震天地:“是!”


    话音落地,校场上,另一道身影翻身上马,他双腿一夹马腹。


    伴随着战马铁蹄驰疾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从箭壶中抽出三支白羽箭,同时搭上弓弦,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双臂肌肉绷紧,直至弓如满月。


    “嗖!嗖!嗖!”


    三声破空之响几乎连成一线,百步外的三个草靶应声而倒,每支箭都精准地钉在靶心红点上。


    众人瞠目结舌。


    射箭之人正是中郎将孔岑,受命协助李晏训练骑射营。


    孔岑勒马回转,他朗声道:“马速不减,箭不虚发,这才是我们骑射营的本事!”


    众士跃跃欲试,纷纷翻身上马,一时间校场上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


    周遭战鼓响起,霎时间,高涨的士气直冲云霄。


    萧伯瑀二人站在高台,他朝赵从煊解释道:“这些人都是从各地挑选出来的精锐,以一百人为一队,每一队的队长不仅勇猛,而且都有作战经验。”


    “你为何选了李晏?”赵从煊忽然道,而不是萧长则。


    萧伯瑀道:“李晏虽然年纪轻,但他曾多次带兵剿匪,在荆州一带,李晏的名气不输于李都护。”


    荆州一带,较其他地方更加安定,这其中少不了李氏爷孙。


    当然,战场不似贼寇山匪,为将者,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决定着成千上万的人的生死。


    萧伯瑀选定李晏,是知道他通晓兵书战法,他的骑射虽不如孔岑,但由他带着这一支骑射营的精兵,假以时日,必定所向披靡。


    赵从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缓缓开口,似开玩笑一般:“萧大人若是挂帅出征,我大晟是不是又添一猛将?”


    萧伯瑀闻言一怔,片刻后,他认真道:“若是大晟将才凋零,臣自当愿为大晟、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罢,他又转过看向校场,缓缓道:“如今朝中不缺良将,臣能做的,便是为陛下栽培良臣,待攻下北狄,收复代地,使我大晟武运昌隆,四海宾服。”


    赵从煊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夕阳西沉,天边染上一层橘红,远处的山峦被镀上一层金边。


    二人并辔而行,马蹄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马儿缓步向前着,偶尔低头啃食脚下的嫩草,又抬头轻轻甩动鬃毛。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时而交融,时而分开。


    永昌六年,二月。


    萧回舟从西域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西域各国愿与大晟结交友好之盟,双方开放互市。


    为此,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去时带的三百多人的使团,待回到长安时只剩下数十人。


    在大苑国时,他们的人被埋伏,其原因是北狄之人迫使大苑在二者之间做出决定。


    北狄的人凶横野蛮,大苑国不愿得罪北狄,便想着将大晟的使团全杀了。


    所幸,使团的人及时发现,可即便如此,他们的人也死伤无数。


    萧回舟一发狠,带着所剩不多的人直接冲入大苑国的宫殿,又义正言辞地痛斥他们的行径,大晟虽为友好之邦,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既然敢冲入宫殿,便做了赴死的准备。


    大苑国对他们使团的行径震慑住了,不仅没有杀他们,还派人平安送他们离开。


    萧伯瑀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后,他便放宽了心。


    大苑国虽没有直接表明愿与大晟结交友好之盟,但放萧回舟他们离开这件事,已经是违背了北狄的意愿。


    大晟要拿出诚意来,在与北狄的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对于使团回来的人,皇帝赵从煊大加封赏,封萧回舟为光禄大夫,位比九卿,负责谏议朝政,奉诏出使等。


    随行回来的数十人各有赐封,柳灵儿化名的‘柳临’,也被赐封了一个奉使君的名号。


    而那些牺牲的人,朝廷发放抚恤金,并对其后人准许入朝为官,虽然只是从一个小吏做起


    萧府。


    回到长安休息了几天的萧回舟,终于有空去府上拜见萧父和萧母。


    二老见状,忙将人迎入屋内,萧母刚想问他,她那个不懂事的灵儿在哪?却见萧回舟身后一人站着不动,眸中似含着泪光。


    萧母只觉得人长得面熟,片刻后,她终于认了出来。


    霎时间,她几乎颤抖着上前,“你是灵儿?”


    “姑母”柳灵儿扑在她怀中。


    萧母热泪盈眶,她轻抚着柳灵儿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旋即,她轻轻放开柳灵儿,目光紧紧地看着柳灵儿,变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粗糙,这一路上,不知遭了多少罪。


    萧母连忙吩咐人烧制一些柳灵儿爱吃的菜,又派人将萧伯瑀两兄弟回来,一家人吃一顿饭。


    两人回来时,萧长则顺便叫上了李晏。李晏担心像上次那样,他便喊上了孔岑,萧长则自然不介意,还嚷着让他带上永安公主。


    这萧家的席是越摆越长


    府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席间,永安公主极佩服柳灵儿,以女子之身随使团游走西域,两人交谈,听她说尚未婚嫁,便主张着替她在京中权贵中寻一门婚事。


    柳灵儿刚想婉拒,便见一旁的萧回舟磕磕巴巴道:“我已经向扬州柳家提亲,灵儿的婚事,就不必公主忧心了。”


    两人之间的事,在萧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永安公主毕竟是外人,并不知道此事,她笑了笑,“倒是本宫多事了。”


    既然谈起了婚事,萧家的旁亲便又问起了萧伯瑀的婚事。


    算起来,萧伯瑀已经二十九了,如今朝中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也该是时候成家了。


    旁人纷纷附和。


    萧母的脸色奇怪了起来,她想到了那支签文,她也求过佛印大师解签消灾,可大师只说:凡事顺从天意,不可强求。


    “夫人,你怎么了?”萧父见她面色不佳,不由地担忧起来。


    萧母勉强地笑了笑,旋即摇了摇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催促着萧伯瑀的婚事。


    待家宴结束,萧母在庭院内发起了呆。


    “母亲。”萧伯瑀手捧着一碗甜羹,朝她缓步走来。


    萧母抬头一看,嘴角扯出笑意,“怎么不去送一下客人?”


    萧伯瑀道:“长则去送了。”


    他轻轻放下那碗桂花羹,问道:“母亲有心事?”


    萧母看了看他,良久,才道:“伯瑀,你跟娘说一句实话吧”


    “嗯,母亲请说。”萧伯瑀轻轻点了点头。


    “你心悦之人,到底是谁?”萧母神色紧张起来。都几年过去了,哪个女孩子能等他这么久?


    得知那支签文的意思后,萧母多次辗转反侧,按照目前的局势,除非那个女子是北狄的人


    萧伯瑀沉默了,唯有这个问题,他难以回答。


    “你都二十九了,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吧?”萧母实在是没辙了。


    萧伯瑀竟缓缓点了个头,“嗯。”


    萧母一愣,疑问道:“什么意思?”


    “我答应了他,此生不会娶妻。”萧伯瑀轻声道,像是说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


    萧母霍地站起身来,声音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第56章 行军作战 攻打北狄、成与败


    翌日, 宰相府。


    “大人,大人”


    王横的声音传入耳中,萧伯瑀恍然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问道:“何事?”


    “大人, 您这”王横看向他手上的奏报,小声道:“这份奏报您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怎么看都是有事烦心着。


    王横又道:“大人, 您的脸色不是很好, 莫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从今天一早, 王横就发现不对劲了,但他愣是没敢问, 这一个上午过去了, 萧大人的脸色好像更差了


    “无事, 你先退下吧, 让我一个人静静。”萧伯瑀垂眸看向奏报, 声音和往常一样,只不过眉间凝聚的愁绪难以消散。


    昨日萧伯瑀与母亲坦白, 他今生不会娶妻生子。


    萧母险些晕了过去,她何其了解自己的孩子,萧伯瑀这么说, 便是再难有转圜的余地。


    气急之下,萧母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声音惊动了府中的人,萧父过来询问。可萧母却是止不住地摇头,她紧抓着萧父的手, 让他什么都不要问,萧父只好扶她先回房休息。


    萧伯瑀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奏报上。北狄那边仍旧猖狂不休, 在这段时间里,又掳掠了几个边镇,并挑衅晟朝的人都是懦弱无能之辈。


    如此欺人太甚,引得漠北的边将们恨不得立即冲到草原中,与之一决生死。


    大晟与北狄的战事迫在眉睫,军需粮草调配、行军路线商议、战时赋税调整以及徭役征发等,作为当朝宰相,他岂能因私废公。


    午后,萧长则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从北狄的俘虏中还真找到了几个甘愿效忠大晟的人。


    只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按照萧伯瑀的安排,这些人是要编入骑射营的,但因为他们的身份问题,骑射营的人吵起来了。


    大晟本来就是要与北狄作战,怎么还任用敌军的人呢?


    萧伯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他看向萧长则,无奈说了一句:“人既是你招揽的,自然该由你解决,统帅不是只顾着上阵杀敌就行。”


    萧长则眸光发亮,“这么说,哥你是让我随军作战了?!”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了?”萧伯瑀倒是纳闷起来。


    萧长则也委屈着,“你宁愿让李晏那小子领兵,也不向陛下推举一下我。我找了几个月,才找到了几个北狄的降将,又调查了来龙去脉,确保他们愿忠于大晟,我忙活了这么久,你一句话就把他们发配到骑射营去了。”


    三月初的时候,粮草已经开始运往边境了,这仗马上就要打了,萧长则能不着急吗?


    萧伯瑀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面上故作严肃,“侦骑兵这件事,你若是解决不了,那你就好好待在长安,哪里都别去了。”


    萧长则哀嚎一声,他保证道:“给我三天时间,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说罢,他便疾步离开了相府。


    沙场征战,要么是为上报君主,下安百姓,要么是为功名利禄、福荫子孙后代。


    对于降将来说,他们往往便是为了后者,只要利益足够,威慑够广,便不用过多担心临阵倒戈之事。


    几日后,萧伯瑀入宫面圣,在皇帝的许可下,召来朝中重臣商议此次攻打北狄的行军路线。


    原本这件事应由太尉掌持,只不过,在陈威倒台后,太尉这以一职位便变成了虚设,宰相府将这一职责包揽了过来。


    以致于,萧伯瑀不止掌控了政权,文臣武将均可由他调动,如今说一句,天下之事皆决于宰相府也不为过。


    宣政殿内。


    宰相萧伯瑀、新任御史大夫杜年、后将军范明、漠北守将严布、斥候统领、骑射营中将李晏,还有萧长则、孔岑、太仆寺卿、大司农程勉之齐聚一堂。


    在诺大的舆地图上,萧伯瑀根据地形画了三条行军路线。


    他指着舆图西北,开口道:“第一条路,出朔方,沿阴山北麓西进。这一条路线直捣北狄日逐王的腹地,然阴山隘口利于北狄设伏,所以,不可过于深入。”


    漠北守将严布蹙眉道:“阴山隘口地形对北狄有利,长期僵持下来,对我军是百害而无一利。”


    “没错,此战贵在神速,以快打慢,攻其不备。”萧伯瑀继续道:“李晏率三千骑射营将士深入敌人后方,乱敌军心,届时,阴山隘口防备减弱,严布、萧长则率两万大军进攻,务必三日内攻下此地。”


    “第二条路线,即我军主力,范明、孔岑率大军出云中,在这里拦住北敌的援军。”萧伯瑀指着弱水北岸,“待我军攻下阴山一代,这里背靠鹿塞,草原水土肥沃,补给丰荣,可取粮于敌。”


    “萧长则率两千轻骑,于弱水上岸沿途埋伏,防止敌军将死畜丢在水里,从而污染下方水源。”萧伯瑀继续道:“之后沿着漠南朝北狄的混邪王进攻,与李晏一同包抄敌军后营。”


    混邪王是北狄先王可汗的旧部,因得罪了赫连图而被发配到漠南这个小地方。


    殊不知,北狄王庭在夏季便迁往西南一代,而漠南一旦失守,大晟便可趁势深入敌方后营。


    “”


    此战行军路线缜密,更像是常年在沙场中征战的老将,连后将军范明也不由地折服,他拱手道:“末将听令!”


    严布、李晏、孔岑、萧长则及众人纷纷领命。


    后将军范明为行军统帅,调兵从长安出发,预计五月便能到达边境,


    商议结束后,众人便离开了宫中,殿内只剩下皇帝赵从煊和萧伯瑀二人。


    因相府中还有诸多政事待处理,萧伯瑀便也准备离开。


    赵从煊忽然喊住了他:“萧大人。”


    萧伯瑀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来,轻轻笑着,“陛下有何吩咐?”


    赵从煊缓步走了下来,他停在萧伯瑀面前三尺处,神色微微打量着,缓缓开口道:“你的面色不太好。”


    话落,萧伯瑀忽地上前抱住了他,他将下颌抵在赵从煊的肩上,旋即闭上了眼,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气息,他的眉间渐渐舒缓了过来。


    “嗯。”萧伯瑀轻声应着,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沉稳,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赵从煊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道:“晚点我让小酉子送些宫中的药膳过去。”


    “谢陛下。”萧伯瑀轻轻放开了他,神色似乎坚定了些,“陛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赵从煊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什么事?”


    “待解决北狄之患后,陛下可否随我去见一个人。”萧伯瑀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瞳孔中只描摹着眼前之人的轮廓。


    这件事情,他想了很久很久。


    赵从煊眼睫微闪,他像是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片刻后,他笑着应了下来,“好”


    永昌六年,六月。


    大晟为反击北狄,皇帝命后将军范明为统帅,率领大晟十五万兵马压境,按照既定路线进攻北狄。


    六月下旬,李晏率骑射营奇袭击,打得个北狄措手不及,李晏亲手砍掉北狄日逐王的头颅,俘虏及牲畜无数,初战大捷,士气大盛,晟朝大军顺利占据阴山一代。


    九月,按照进攻路线,朝廷几路兵马先于漠南汇合,可不知怎的,萧长则与李晏汇合后,两路兵马正欲从敌人后方包抄时,行动不慎被北狄的人发现了。


    混邪王先一步将消息传到了北狄王庭,北狄可汗赫连图当即下令,命自己的亲信阿史那罗延率两万铁骑围剿这一支大晟的兵马。


    所幸,关键时候,骑射营的斥候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对草原地形极其熟悉,即便在面临北狄的夹击下,还能从另一条偏道撤离。


    但这件事,朝廷大营却不知情。


    传回来的消息只称,李晏深入敌营,萧长则与之接应,被敌军发现围剿,两路兵马,共五千余人的行踪不知去向。


    漠南大营,夜。


    营帐内,烛火摇曳。


    “将军,我们何时接应?”孔岑皱着眉头道。


    按计划,萧长则和李晏接应后,朝廷大军便进攻漠南,包夹敌军。


    可现在的局势,恰恰相反。


    两路的人都没了消息,统帅范明第一时候便下令,伺机而动。


    范明神色严肃,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此战目标是攻下漠南,而不是去救人,我们尚未查清赫连图派了多少人围剿他们。”


    北狄的人熟悉草原,来去如风,消息传得极快。


    若大晟盲目接应,这一行,恐怕损兵折将。


    范明长年与北狄交战,深知敌人的狡诈,可也因此,行事谨慎得过分小心。


    孔岑攥紧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劝道:“范将军,李晏所率的骑射营皆是精锐,若全军覆没,我军士气必然大损!更何况,他们深入敌后,本就是为了策应我军主力!”


    “正因如此,更不能因小失大。”范明声音强硬道:“没了这一支骑射营,照样可以歼灭敌军。”


    “将军!” 孔岑还想说些什么。


    范明挥了挥手,道:“行了!”


    孔岑也知道范明是为了大局考虑,可是现在分秒必争,哪里还能等消息传回来再做决策。


    可军令如山,孔岑只得点头听令。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一支骑兵,趁着夜色又绕回到了混邪王腹地,萧长则和李晏两路兵马,此时已经是孤立无援,只得背水一战。


    两人在逃亡过程中,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一个办法。


    萧长则继续引诱敌军追击,李晏则趁机绕道返回混邪王的腹地,此时混邪王必定后.庭空虚,事实也正如二人所料。


    是夜,北狄混邪王的庭帐大火蔓延,火光冲天的夜色中,李晏犹如杀神一般冲入敌营。


    混邪王想要逃走为时已晚。


    李晏并没有杀混邪王,若是萧长则被俘虏,还能用混邪王的性命交换。


    却没有想到,混邪王还有几分心气在,被俘虏后自刎而亡。


    不过,混邪王手下有一个突厥人,之前受降而为北狄效忠,如今见大势已去,便声称愿为大晟效忠。


    这个人,不止熟悉草原地形,更熟悉北狄的行军策略,李晏当即将他收为己用。


    第二日,天边鱼肚白之际。


    大晟的狼烟在混邪王庭帐燃起,范明立即下令包抄过去,顺利拦截周遭逃亡的北狄士兵,此战俘虏北狄降兵近万。


    漠南一地,水土肥沃,共获牲畜数百万。


    然而,萧长则引诱北狄追兵,直至穷途末路,他手上的两千多人誓死抵抗,可最终敌众我寡,几乎全军覆没。


    萧长则被俘虏。


    赫连图得知漠南一地失守后,对大晟的人更加恨之入骨。他命人将萧长则绑在营帐外,用粗粝的麻绳将他吊在木架上,北狄的鞭子带着倒刺,每抽一下都撕开他的皮肉。


    更丧心病狂的是,赫连图将一个人带了过来。


    “你可认识他?”赫连图粗暴地将人拽到萧长则的跟前。


    听到声音,萧长则艰难地睁开了眼皮,入目的是一个身着晟朝服饰的女子,可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只当她是被北狄掳掠而来。


    这个女子,正是晟朝的昭华公主,也是北狄的大阏氏。


    昭华淡淡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便杀了吧。”赫连图拔出腰间的匕首塞到昭华公主的手上,“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昭华心脏几乎一停,她强压着声音的颤抖,几乎嘲讽道:“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也配我动手。”


    “也对,来人!”赫连图一声令下,北狄士兵立刻上前,将遍体鳞伤的萧长则拖下木架,粗暴地拖向囚牢。


    昭华公主冷眼看着这一切,袖中的指尖却几乎掐进掌心。


    萧长则被俘虏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大晟军营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此事,要不要先瞒着萧相”有人提议道。


    营帐内,李晏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要不是萧长则拖延追兵,他也没办法夜袭混邪王的庭帐。


    至少,没有那么容易攻下漠南之地。


    萧长则落入赫连图手上,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唯一的生机恐怕还是万般折磨。


    范明沉默良久,还是道:“不可隐瞒军情。”


    第57章 攻打北狄 萧长则濒死、北狄政权交替、……


    九月下旬, 朔风渐起,北风卷着地上枯槁的白草在旷野上翻滚,发出簌簌的碎响。


    暮色四合时, 这声响便愈发凄清起来,混着远处胡笳的呜咽, 一直渗到北狄王庭最深处的地牢里去。


    阴冷的牢房内,萧长则蜷在角落的干草堆上, 单薄的囚衣早已被血渍浸透, 嘴唇苍白干裂, 若不是胸前还有着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牢门外, 铁链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萧长则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似乎想要撑起身子, 可终究只是无力地蜷缩得更紧。


    “吱呀——”牢门被打开, 一道的身影逆光而立,来人将饭菜放在萧长则面前, 声音压着极低:“将军……”


    萧长则艰难地抬起眼皮,透过眼前模糊的血雾,看清了来人北狄装束的衣角, 他喉结滚动着,喉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那人飞快地环顾四周,随即道:“将军,奴婢是昭华公主的侍女, 请你一定要活着,我们公主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那人不能呆太久,只匆匆叮嘱几句, 便离开了牢房。


    离开之前,那人还往萧长则手心里塞了一把短小的匕首,以防万一。


    萧长则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眸光清明了些。


    昭华公主,便是那日见到的女子吗?


    萧长则不是没有想过了断,可他出征前答应了母亲答应了兄长,在漠南答应了李晏,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北狄还没投降,他怎么能死。


    是夜。


    北风呼啸,帐外的篝火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几道黑影悄然潜入王庭,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靠近太妃庭帐。


    “什么人!”守卫察觉到异常,随即举着火把靠近,可四下搜寻过后,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动静。


    庭帐外又恢复了安静。


    帐内,几道身影悄无声息滑入内室。


    “唔——”


    婢女小蛮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一记手刀击中后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内室中,昭华公主猛地抬头,正对上几双寒芒般的眼睛,她一袭素色长裙,外披狐裘,不惊不惧,低声问道:“你们是谁?”


    黑影沉默片刻,为首一人撤下蒙面角巾,他跪地开口:“大晟中将李晏,见过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神色一松,她瞥了一眼帐外,见没有惊动守卫,才轻步上前将他扶起,“快快请起。”


    李晏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等此次潜入,是为了救萧长则出去,还望公主相助!”


    昭华沉吟片刻,道:“王庭守卫森严,此事需从长计议。”


    “公主身份尊贵,不宜涉险,末将只求公主告知萧长则关押之处即可。”李晏语气坚定。


    听到身份尊贵,昭华轻轻苦笑着,很快,她便敛去了悲怜的神色,她望向帐外的夜色,声音轻得仿佛叹息:“我身为大晟公主,自然有责任救我大晟的子民”


    “三日后,北狄可汗会去祭拜草原的昆仑神,届时庭帐守卫会松懈一些,我会想办法让人将萧将军送走,你们于十里外长坡接应。”


    李晏一震,他郑重地点头:“末将多谢公主大恩!”


    不出所料,三日后,北狄可汗赫连图率众前往祭坛,王庭的守卫果然松懈了不少。


    昭华公主借机偷取了赫连图的令牌,她安排心腹侍卫假传可汗旨意,声称要将萧长则作为祭品押往昆仑神祭坛。


    守卫虽有些疑问,但见令牌在手,便放行了。


    萧长则便这么堂而皇之离开了王庭。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五里外的荒原时,赫连图的心腹大将阿史那罗延察觉异样,当即率数十轻骑追来,他厉声喝问:“谁准你们带走这大晟战俘的?!”


    侍卫强作镇定,举起令牌,“可汗有令,押他去祭昆仑神!”


    阿史那罗延冷笑:“这可不是去祭坛的方向。”


    他猛然抽刀,怒喝一声:“你们是晟朝的人!”


    众人顿时交起手来,侍卫不敌,很快便被阿史那罗延的人一剑捅穿了身体。


    萧长则视野已经模糊,背后的伤随着呼吸撕扯着血肉,他踉跄着从马背摔了下来,最终重重摔在泥泞的地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粗犷的声音裹挟着马蹄声逼近。


    阿史那罗延翻身下马,抬脚狠踹在他的肋间,骨骼断裂的脆响被冷风吞没。


    霎时间,萧长则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


    阿史那罗延用着胡语骂了几声,随即拽着他的头发提起又砸下,萧长则的颧骨被地上的碎石上撞得血肉模糊。


    温热的液体流过眼角,仿佛将周遭的一切染成暗红。


    萧长则的指尖在抽搐。


    阿史那罗延命令道:“抓他回去。”


    话落,阿史那罗延正欲飞身上马,萧长则不知从哪迸出力气,他猛地抽出袖中匕首,寒光一闪,刺向阿史那罗延的咽喉。


    可对方反应极快,侧身一避,匕首只划破肩膀,带出一线血痕。


    “找死!”阿史那罗延暴怒,一脚踹中萧长则腹部。


    剧痛让萧长则蜷缩在地,但他死死攥着匕首不放。阿史那罗延拔刀逼近,刀刃映着冷光。


    生死一瞬,萧长则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猛地扬向对方眼睛。


    阿史那罗延视线被遮,动作一滞。


    萧长则咬牙扑上,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死死地攥紧了匕首,拼尽全力狠狠刺入阿史那罗延的侧颈。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阿史那罗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喉间的刀柄,踉跄后退两步,最终轰然倒地。


    萧长则喘息着上前拔出匕首,鲜血顺着刃尖滴落,眼神比草原上最凶猛的狼还要可怕。


    北狄的士兵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身受重伤的晟朝人,竟能反杀他们北狄的勇士。


    萧长则踉跄上前一步,那些围着他的北狄士兵竟然跟着后退。


    直至他再没了力气,轰然跪在地上。


    萧长则听到了周遭北狄士兵的厮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远处马蹄声渐近,又似乎渐渐走远,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萧长则陷入了一片昏暗中,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呼吸变得又浅又慢,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忽然觉得身体发冷,冷得发抖,可很快,一个温暖的身躯贴了过来。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那声音实在缥缈,他太累了,听不清那道声音在说什么


    “萧长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谁?


    萧长则的睫毛微微颤动,那道声音穿透了迷雾,像一束光刺破黑暗。


    “萧长则!你振作一点!”


    是李晏的声音。


    萧长则的指尖动了动,他感觉到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那温度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手。


    “别睡萧长则,求你别睡”那道声音里带着哽咽。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萧长则脸上。


    是泪吗?李晏居然哭了?


    萧长则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重若千钧。


    喉间忽而涌上一股腥甜,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


    “撑住!萧长则你一定要撑住!”李晏的声音近在咫尺,颤抖的手小心地托起他的头,“看着我看着我”


    萧长则终于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李晏含泪的眼眶。


    “你哭什么”萧长则气若游丝,嘴角却微微上扬。他想抬手擦去李晏脸上的泪水,可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李晏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嘶哑,“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萧长则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别睡跟我说说话”李晏的声音越来越远。


    萧长则想回应,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黑暗再次席卷而来,最后的意识里,他似乎感觉到唇间覆上了一片柔软


    待萧长则从大晟军营醒来时,已经过了七天,朝廷下令,命大军暂时在漠南驻营,等来年开春,一举进攻北狄王庭腹地。


    李晏、孔岑、严布各守一方,务必令北狄之人拦在漠南之外。


    萧长则在大营中养伤,待身体能走动了,他才写了一封家书传回长安。


    提及是李晏救了他时,萧长则指尖忽然一顿,那日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最深的是李晏泪眼朦胧,还有


    萧长则耳尖微烫,他放下了笔,又深呼吸了几口气。


    肯定是他记错了,肯定是


    永昌七年,二月初。


    漠南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草原上的积雪消融,露出枯黄草茎。


    大晟军营中,战旗猎猎,整装待发。


    “报——”斥候疾步入帐,“北狄可汗赫连图亲率十万铁骑,正向漠南进发!”


    帐中诸将神色一凛,更是战意凌然。


    静等了一个冬天,战士们早已按耐不住了。


    后将军范明道:“严布,率两万兵马埋伏在狼牙谷。”


    严布:“末将听令!”


    范明:“李晏率骑射营按原计划深入敌后,务必小心。”


    李晏:“末将听令!”


    范明:“孔岑率一万兵马沿弱水布防,后接应李晏的骑射营。”


    孔岑:“末将听令!”


    “萧长则,随我率大军与北狄的主力军交战,四路并行,此战只能赢,不能输!”范明大喝一声。


    “是!”众将听令。


    战鼓震天,十万大晟将士正面与北狄的主力军拉扯,而此时,李晏率领三千轻骑如鬼魅般突入敌后。


    战场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狼牙谷地势险要,严布的两万兵马迎上北狄援军。


    严布抬手下令,箭矢如雨,北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但北狄到底是对地形熟悉,很快便绕开埋伏,与大晟的士兵正面交战。


    而北狄铁骑天生勇猛,一万铁骑竟将严布的两万兵马打得节节败退。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之际,萧长则亲率轻骑冲入敌阵,两军会合,士气大振。


    此时天色已亮,战场上尸横遍野。


    与此同时,孔岑所率一万大军从侧面进攻北狄后方,瞬间形成三路夹击的情形。


    随着骑射营提着北狄亲王的头颅扔在北狄大军前,敌方军心涣散。


    趁此时机,晟朝主力大军厮杀着冲了上来。


    赫连图不得已撤兵后退。


    回到庭帐,赫连图命左贤王召集西突厥相助。


    然而,左贤王赫连叱却一句话都没说。


    赫连图怒了,他大喝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兄!”


    与大晟交战,赫连叱却坚守不出。


    赫连叱看着他,只道:“大阏氏在哪?”


    上次萧长则从北狄的牢房逃出来后,赫连图稍一查证,便得知是昭华公主所为。


    赫连图大怒,当即命人将她关押了起来,至于关在哪里,连赫连叱也不知情。


    “你就为了一个女人?”赫连图嗤笑道。


    赫连叱重复道:“大阏氏在哪?”


    先王可汗在世时,赫连叱与他的争斗,从不是因为王庭可汗这一个位置,赫连叱在乎的是北狄的每一个子民。


    可赫连图不一样,赫连叱的一步步忍让,换来的是北狄即将覆灭的结局。


    赫连图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我才是王庭的可汗!”


    赫连叱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问了一次,“大阏氏在哪。”


    “呵”赫连图讽笑道:“她死了。”


    瞬间,赫连叱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翻滚着骇人的血色。


    赫连图继续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北狄人,生来便与晟朝势不两立。”


    赫连叱攥紧了手,手中弯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见状,赫连图怒火中烧,他大喝一声:“来人,将赫连叱拿下!”


    侍卫见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是北狄可汗,一个是北狄的左贤王,而且两人还是兄弟。


    赫连图却觉得连侍卫都不把他这个可汗放在眼里,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他拔出佩剑,猛地捅穿了一个侍卫的身体。


    赫连叱见状,眉头紧蹙,声音夹杂着怒气,“王兄!”


    “拿下赫连叱!”赫连图神色癫狂。


    恰在这时,外面赫连叱的心腹却闯了进来,他挡在赫连叱身前,不让任何人动左贤王。


    赫连图目眦欲裂,命令道:“再有阻拦者,杀无赦!”


    “王兄,你疯了。”赫连叱沉声道:“为了你的野心,已经死了太多北狄的勇士。”


    赫连图狞笑着拔出佩剑,剑刃上还滴着侍卫的血,“你要拦我?”


    “我只是不想再有更多的人伤亡。”赫连叱道。


    说罢,他转身就走。


    赫连图暴喝一声:“拦住他!”


    然而,无人敢动。赫连叱的心腹骑兵已控制王庭各处要道,在赫连图亲征这短短的时间内,北狄王庭已经发生了政变。


    二月末,北狄可汗赫连图死于王庭帐内,死因不详。


    三月初二,北狄投降。


    第58章 奖赏 论功行赏、与陛下的约定……


    永昌七年, 长安的三月,桃红柳绿、莺啼燕语。


    大军自漠北凯旋,此次与北狄之战, 晟朝犹如苏醒的雄狮,一举击溃北狄, 迫使其俯首称臣。


    此等功绩,堪称晟朝百年未有之功绩。


    为庆贺漠北大捷, 皇帝赵从煊在紫宸殿大摆宴席, 犒劳三军将士。


    宴上, 皇帝赵从煊端坐在龙椅上,他的面色愈加沉稳冷静, 他微微抬手, 殿内乐声戛然而止。


    “诸卿。”赵从煊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 “此战大捷, 北狄归降,乃我晟朝百年未有之功, 今日,朕当论功行赏,以彰将士忠勇。”


    话音一落, 殿内众将纷纷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座上。


    “范明。”赵从煊缓缓开口,“此战你率军深入漠北,直捣王庭, 功不可没。"


    范明眉间难掩喜意,他单膝跪地,朗声道:“臣不过尽本分, 全赖陛下天威,以及三军将士用命。”


    赵从煊微微颔首,眸中神色未变,令人看不出喜怒,“范明听旨。”


    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臣在!”


    “范明封为安世侯,食邑三千,世袭罔替,赐千金,锦缎八百。”赵从煊道。


    范明深深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赵从煊目光微转,唤道:“李晏。”


    “末将在!”


    众人目光看向了李晏,神色中多了几分探究。


    赵从煊道:“朕听闻,你率骑射营突袭北狄后方,断其退路,又斩下北狄亲王头颅数十,此战当记首功。”


    李晏低头:“末将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赵从煊道:“擢升李晏为骁骑将军,赐宅邸一座,良田千顷。”


    “末将,叩谢陛下隆恩。”


    封赏继续,从主将到校尉,皇帝一一过问,赏赐分明。


    直至赵从煊唤道:“萧长则。”


    萧长则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清朗:“末将在!”


    赵从煊顿了顿,目光落在军功簿册上良久,才缓缓道:“漠南之战,你成了北狄的战俘?”


    萧长则的脊背微微一僵,殿内霎时落针可闻,朝臣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的背脊稍稍弯了下来,“末将惭愧”


    “陛下!”李晏忽地跪下身来,为萧长则解释道:“副将萧长则是为了拖延敌军才不幸被俘,请陛下明鉴!”


    赵从煊合上军功簿册,道:“朕亦听闻,你于重伤之下,仍反杀北狄大将阿史那罗延,忠勇可嘉。”


    说罢,他抬手示意小酉子上前,小酉子手捧一锦盒,恭敬奉至御前。


    “萧长则听旨。”


    “末将在!”


    “朕念你忠勇,特赐丹书铁券,以彰其功。”


    此言一出,满殿震动。


    丹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晟朝开国以来,能得此封赏者,不过寥寥几人。


    殿内,萧伯瑀抬眸看向座上的赵从煊,以萧长则的功绩,还不足以受赏丹书铁券。


    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宴至一半,皇帝先行退席,殿内众臣还沉浸在方才的受赏中,或功名或利禄。


    殿内中心自然便是几名年轻的将军,萧长则、孔岑、李晏,均二十出头,他们都是大晟年轻一辈的能臣将才。


    趁着众人的目光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时,萧伯瑀悄然离席。


    未央宫,皇帝寝宫。


    萧伯瑀缓步入殿,只见赵从煊半倚在榻上,双目轻闭,似在养神。


    “陛下。”萧伯瑀轻声唤道。


    赵从煊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


    萧伯瑀轻轻笑着,他还记得,陛下酒量并不好,今日怕是喝多了几杯。


    “小酉子。”萧伯瑀唤道:“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小酉子躬身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赵从煊与萧伯瑀二人。


    萧伯瑀走近几步,低声道:“陛下今日饮了不少酒,可是醉了?”


    赵从煊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明如许,他盯着萧伯瑀看了片刻,旋即认真地摇了摇头。


    萧伯瑀失笑,酒醉之人都以为自己没有醉。


    见他不信,赵从煊开口道:“我没醉。”


    “嗯,陛下没醉。”萧伯瑀顺着他的话说着,又上前几步,伸手抚向他微微发烫的脸颊,指尖触碰之处,带着酒意的温热。


    酒气已经涌上脸颊,还说没醉呢。


    既然再如何解释,萧伯瑀都只当他是醉了,赵从煊便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情,早已成定局,再多的解释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就像是,赵从煊的酒量明明很好,可他早已习惯了装醉,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又好像,他明明一开始对萧伯瑀是利用在先,可渐渐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以致于,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萧伯瑀见他阖眼,便取过一旁的毯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而后又忍不住在他额间落在一吻。


    小酉子从御膳房取来醒酒汤,再回到殿内时,殿内只剩下皇帝赵从煊一人。


    “陛下”小酉子轻声唤道。


    赵从煊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那碗醒酒汤,迟疑片刻后,他只道:“拿下去吧。”


    “陛下,这是醒酒汤,您多少喝一点吧?”小酉子劝道。


    从前,赵从煊不得已喝了酒,过后必定要喝些醒酒汤来解酒。


    但这一次,赵从煊不需要醒酒汤了,淡淡道:“拿下去。”


    萧府内,一片热闹。


    萧长则将手中的丹书铁券递给萧母,咧着嘴角笑道:“娘,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萧母笑得合不拢嘴,她反复端详着这御赐的‘免死金牌’,又将其递给萧父,口中念叨着:“长则出息了”


    萧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随声附和。


    忽地,萧母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一变,着急道:“你什么时候被北狄的人俘虏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快给娘看看!”


    说罢,萧母便抓着萧长则的手,上下打量。


    萧长则被俘虏一事,早在去年便传回了长安,萧伯瑀身为宰相,此事他自然是知情的,只不过,他不愿母亲担忧,便一直将这件事瞒了下去。


    直至今天皇帝嘉赏萧长则,萧母坐在家眷席上,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萧长则身上的伤大多在背上,而且伤疤狰狞可怖,他是万万不敢让母亲看见,便连忙扯开了话题,“这些都是小伤,娘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回来了吗。对了,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闻言,萧母的脸上微微一怔,神色黯淡下来,自上次她怒而打了他一巴掌后,萧伯瑀便极少回府了。


    萧母移开了眼神,没有说话。


    “娘,你怎么了?”萧长则不解地问道。


    萧母摇了摇头,可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掩袖擦去。


    萧长则见状,便以为是兄长忙于政务,都没时间陪陪母亲,他安慰道:“哥平日里忙,我这就去相府叫他回来,明日正好休沐呢。”


    说罢,便转身离去。


    萧母想喊住他,可萧长则实在是跑得太快。


    一旁的萧父扶她坐下,他微叹道:“夫人,你和伯瑀之间到底怎么了,这都快一年了,什么事情也该有个了结。”


    萧母拂去眼角的泪水,她看了看萧父,只见他鬓角又多出了几缕白发,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他们两人都老了,连长子都到而立之年了。旁人在他们这个年纪,恐怕孙女都要出嫁了。


    萧母唇角翕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你迟早会知道的”


    萧父笑了笑,“你是为伯瑀的婚事忧心?”


    萧母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萧父握紧了她的手,继续道:“前几日伯瑀说,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带一个人回来让我们见一见。”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萧母心头忧虑更重。


    萧父解释道:“那日你刚好去了一趟慈恩寺,我本想让伯瑀等你回来,再亲自跟你说的。只不过,相府恰好出了急事,就没等到你回来。”


    “是吗”萧母勉强笑了笑,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


    日头西沉,萧长则满脸沮丧地回了府,见到萧母后,他又咧起嘴角,强颜欢笑道:“哥他哥他太忙了,他说明日再回来”


    萧母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下人,明日多备些好菜。


    次日。


    萧伯瑀入宫面圣,一早上,他便准备了诸多措辞,邀陛下赴去年之约。


    陛下曾答应了他一件事,待北狄之患解决后,他便随自己去见一个人,或者,不止一个人


    听闻皇帝在养心殿,萧伯瑀便加快了脚步,可靠近后才发觉,殿内传来一阵悠悠乐声,还有女子的声音。


    从前,萧伯瑀不必通传,就能直接入殿。


    然而,今日小酉子却趋步走了过来,“萧大人宁耐片刻,奴才这就去通传陛下!”


    萧伯瑀问道:“里面是谁?”


    小酉子如实回答:“陛下和嘉嫔娘娘,还有”


    嘉嫔,即御史中丞宋百鸿的妹妹宋书涵。


    话音未落,萧伯瑀便打断了他,“既如此,便不必通传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脚步甚至有些急促。


    小酉子一怔,他连忙追了上去,“萧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事,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萧伯瑀的声音和从前一般,听不出情绪来。


    小酉子挠了挠头,什么小事还要亲自跑一趟


    待萧伯瑀离开后,他趋步入殿,将方才萧大人前来一事如实禀报。


    赵从煊垂下了眼眸,低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小酉子摇头道:“没有,萧大人只在外面逗留了片刻便离开了。”


    “嗯。”赵从煊看向殿内抚琴的宋书涵,吩咐道:“传旨,嘉嫔晋升妃位,赏绸缎百匹、明珠十斛”


    小酉子一愣,随即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宋书涵更是惊愕不已,指尖一颤,琴音戛然而止,她错愕道:“陛下”


    一大早糊里糊涂被召来,结果就只是抚琴,宋书涵自认为琴技尚佳,可陛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惊慌之下,她还多次弹漏了音。


    奇怪的是,赵从煊什么都没说,还要封她为妃。


    嫔位到妃位,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从前,萧氏与陈氏相斗时,后宫就只有贤妃陈巧儿和淑妃萧芷嫣,后来,陈氏倒台后,陈巧儿被贬为庶民,后不知所踪。


    赵从煊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却似透过她看向远处,只道:“退下吧。”


    宋书涵心头纳闷,但还是规规矩矩跪领旨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第59章 危机 萧伯瑀与母亲坦白、赵从煊失约……


    萧府。


    这是自萧长则征战回来后的第一场家宴, 从一早,萧家上下便忙了起来。


    萧母在庭院内静静坐着,时不时朝院外看去。


    直至宴辰将近, 萧伯瑀才从相府回来,他的脸色如常, 甚至比平日更加平静。


    “哥,你总算是回来了。”萧长则笑着上前。


    “嗯。”萧伯瑀轻轻颔首, 神色看不出情绪。


    萧母的目光看向萧伯瑀, 她抿了抿唇, 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一家人吃完饭后,萧伯瑀如往常一样去了书房,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 目光低垂, 似在凝神细读, 又似神游太虚。


    不知何时, 萧母缓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


    萧母将茶盏放在案边, 萧伯瑀才恍然回过神来。


    萧伯瑀垂眸接过茶,低声唤道:“母亲”


    屋内一时沉寂。


    萧母望着他的神色,终是轻叹一声, 声音晦涩:“田安说,你今日去了一趟宫中”


    萧伯瑀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母亲,沉默片刻后, 他应道:“是。”


    萧母勉强扬起笑容,声音却难掩颤抖:“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只要萧伯瑀点头应是就行了,她的猜测还是太荒唐了


    看着萧伯瑀的眼神, 萧母踉跄后退一步,她勉强笑着,“朝中的事情我也不懂,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说罢,萧母便想要转身离开。


    忽地,萧伯瑀喊了一声:“母亲。”


    萧母的脚步一顿,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萧伯瑀起身走到她的身前,旋即郑重跪了下来,“我今日入宫,并非为朝堂之事,实则是为”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萧母的声音哽咽,她摇着头,泪水便如断线的珍珠般沿着脸颊滑落。


    她早该猜到了


    从前萧伯瑀休沐日在长安城内外走动,可自皇帝赵从煊继位后,萧伯瑀便时常入宫。


    她早该猜到的,那颗南海明月珠,哪是平常人能得到的。


    萧伯瑀跪得挺直,终于将这个藏了数年的秘密坦白出来,“我心悦之人,是陛下。”


    屋内安静得可怕。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母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是天子,是当今圣上啊”


    “我知道。”


    话音一落,萧母的双腿几乎一软,她只能紧紧地攥着衣袖,才勉强让自己稳住身形。


    望着跪在地上的长子,那个从小便沉稳持重、从未让他操过半分心的儿子,此时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剖开了她竭力想要维持的平静假象。


    “你”萧母的声音艰难晦涩,“你只是一时糊涂了,是吗?”


    那可是皇帝啊


    萧伯瑀抬起眼眸,神情端肃,“这些年来,我所思所想,唯有陛下一人”


    “够了!”萧母伸出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荒唐,这简直是荒唐”


    萧母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步步后退,几乎难以稳住身形。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摇着头,似乎这样就能否定眼前的一切。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萧母终于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走来,声音沙哑带着恳求,“伯瑀,断了这份心思吧,就当母亲求你了”


    萧家世代清廉正直,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此事若传出去,毁掉了又岂是萧伯瑀一人的前程,更关乎着萧氏上下几百人的性命。


    伴君如伴虎,萧母活了这么多年,历经三代帝王,对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了。皇家的亲情尚且凉薄,又何况这虚无缥缈的情爱呢。


    萧伯瑀眸间闪过一丝痛色,若是能放下这段感情,他又怎会越陷越深


    “我无法做到。”萧伯瑀哑声道。


    “你——”萧母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几乎要落下,却在看到他的目光时颓然放下。


    她闭上了眼睛,最终只道:“你爹他身子不好,此事先别告诉他”


    萧母木然地离开了书房,她回到卧房内,动作迟缓地拿出了一个锦盒,锦盒的一边是那颗耀眼夺目的南海明月珠,而另一边,是她给长子的心上人准备的见面礼。


    一枚白璧无瑕的玉簪。


    这原本是太祖皇帝赐予萧家的主母,之后便一代代传了下来。


    萧母思忖了许久,才选定了这枚玉簪。


    在她看来,萧伯瑀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用情专一之人,认定了一个人,此生便再难改变。


    萧母苦笑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萧父缓步走入屋内,见她脸色苍白,便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萧母盖上锦盒房号,又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今天看到伯瑀一个人回来,白高兴一场了吧?”萧父轻轻笑着,“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伯瑀为人稳重,夫人不必担心。”


    萧母再难维持笑意,她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萧父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又命人煮些桂花羹来,萧母这才勉强笑了出来。


    几日后。


    皇帝晋封嘉嫔为妃位的消息传遍朝野,最高兴的莫过于御史中丞宋百鸿了。


    暗地里,无数人上赶着巴结上去。


    要说权势,宋百鸿远远比不上萧伯瑀,但大多数人更愿意结交宋家。


    原因在于,萧家阻挡了太多人的利益,背地里想要扳倒萧家的人可不少。


    如今,皇帝封嘉嫔为妃,朝中之人敏锐地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宋百鸿邀百官到府中庆贺,还特地邀了萧伯瑀。


    只不过,萧伯瑀以政务繁忙为由婉拒。


    御书房外,萧伯瑀远远便听见了殿内传来的琴音,他微微攥紧了手掌,而后,还是缓步入殿。


    殿内,听着嘉妃弹着的曲子,萧伯瑀不可置信地看向座上的赵从煊,那是他曾为陛下弹奏的曲。


    嘉妃似乎对这个曲子不熟练,期间弹错了好几个琴音,赵从煊却不甚在意。


    直到小酉子小声禀报:“陛下,萧大人来了。”


    赵从煊这才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身影,他屏退旁人,也包括嘉妃,“都退下吧。”


    见萧相的到来,众人便连忙起身离开。


    “萧大人怎么来了?”赵从煊笑着道。


    萧伯瑀望着他,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喘不过气,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陛下不似从前那般上前迎来。


    “怎么不说话?”赵从煊嘴角的笑意垂了下来。


    “陛下可还记得”萧伯瑀终于开口道:“一年前,您曾答应臣一件事情。”


    赵从煊垂下眼眸,似思索着,“一年前啊,倒是有些久远了。”


    萧伯瑀一步一步上前,他跪在案前,伸手攥住了赵从煊的手腕,沉声道:“陛下可还记得,您答应了我,待北狄之患解决后,便随我去见一个人。”


    赵从煊轻声道:“这件事,改日再说吧。”


    萧伯瑀的掌心似乎格外滚烫,赵从煊轻轻挣脱开来,又假装是去拿杯茶水解渴。


    可他刚伸出手,又被萧伯瑀抓住了手腕。


    在他愣神之际,萧伯瑀扣住了他的后颈,便倾身吻了上来。


    这个吻实在说不上温柔,唇齿间的掠夺带着一丝丝血腥味。


    “萧”破碎的斥责从齿缝溢出,赵从煊想要推开萧伯瑀,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萧伯瑀的吻从最初的强势掠夺,逐渐转为温柔缠绵,他轻吮着赵从煊的唇瓣,想要像从前那样得到对方的回应。


    可事实却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萧伯瑀缓缓退开些许,却见赵从煊闭着眼,似乎是不愿见到他。


    他甚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陛下”萧伯瑀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赵从煊终于睁开眼,眸中平静,他没有斥责萧伯瑀,只淡淡道:“我累了”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沉默得令人窒息。


    “好”萧伯瑀缓缓起身,他后退一步,恭敬行礼,“臣,先行告退。”


    许是陛下今日累了,他改日再来便是。


    萧伯瑀不知是怎么回到相府的,待他拿起竹简批阅时,才发现掌心掐出了几道血痕。


    一旁的李善诠见状,便自作主张道:“大人,不如由下官代笔?”


    萧伯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就这样,李善诠按照他的意思代笔批阅,过后,萧伯瑀再查看一遍。


    一些零碎的小事,萧伯瑀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将奏折放到一边。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萧伯瑀夜间辗转难眠,便秉烛办公,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想一些事情。


    转眼,七月将至。


    一封密信传到朝中,其大意是,“北晟”政权的靖天帝赵铎逝世。


    眼下正是一举收复“北晟”代地的好时机。


    皇帝赵从煊当即下令,封萧长则为征北将军,率五万兵马收复代地。


    七月下旬,大军北征。


    与此同时,朝中悄然发生了变化,萧氏的朝臣以各种缘由被调到各地为官。


    即便调任的缘由非常合理,但萧伯瑀还是看了出来,这些都是陛下授意。


    看着调任的名单,萧伯瑀笑了笑,是不是有一天,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里。


    皇宫,宣政殿。


    一摞弹劾奏疏摆在案前,宋百鸿开口道:“陛下,都在这里了。”


    赵从煊翻看着,眉间看不出喜怒。


    “结党营私、擅权专政、纵容族亲强占田产”赵从煊一条一条念着,他抬眸看向宋百鸿,淡淡道:“罪名倒是充足。”


    每一条罪名都可能牵扯到数十人的性命。


    “陛下,趁萧伯瑀还没有防备,不如”宋百鸿提醒道。


    赵从煊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合上奏折,“时机未到。”


    宋百鸿以为皇帝还心有顾虑,连忙道:“萧氏结党多年,朝中大半官员皆与萧家有关,若再纵容下去,恐生祸患啊!”


    “此事朕自有考量,你先退下吧。”赵从煊道。


    宋百鸿心有不甘,可见赵从煊阖上了眼睛,最终还是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第60章 断离 最后的安宁、被构陷的罪名


    早朝, 金銮殿。


    殿内金炉吐香,丹陛之下,御史中丞宋百鸿持笏出列, 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国事繁冗, 宰相府政务堆积,萧相虽贤, 恐力有不逮。臣请复设尚书令一职, 协理朝政, 为国分忧。”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尚书令, 乃前朝旧制, 位同副相。


    大司农程勉之道:“陛下, 臣有异议。”


    “臣若是没记错, 前朝废除尚书令一职, 正是因为尚书台与宰相府职权重叠,易致于政令多出, 朝臣相互倾轧,恐怕因此而多生事端,还望陛下明鉴!”


    殿内不少人纷纷附和。


    “程大人此言差矣, 尚书台不过是协理政务罢了,何必危言耸听?”宋百鸿慢悠悠道:“增设几位尚书令,既可以示陛下体恤臣子之心,又能替萧相分忧, 实为利国利民之事。”


    程勉之神色一冷,他高声道:“陛下!宋中丞此议有离间君臣之嫌,臣请治宋百鸿妄言之罪!”


    话音一落, 宋百鸿神色有片刻的慌张,他匆忙瞥向龙椅上的赵从煊,很快便又移开了眼神,神色稍定,“臣不过是为国献策,何来离间之说,程大人是要堵塞言路?”


    朝堂顿时分为两派,争吵愈烈。


    萧伯瑀缓缓抬眸,正对上御座之上,年轻帝王的目光。


    赵从煊的眼神很静,像一泓深潭,不起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萧相以为如何?”赵从煊道。


    以萧氏的威望、萧伯瑀的权势,倘若他反对,即便宋百鸿再说些什么也无济于事。


    可萧伯瑀只是看着座上之人,直至眸光暗了下来,他躬身出列,沉声道:“臣附议。”


    话落,周遭一片愕然,程勉之失声道:“萧大人”


    尚书令一旦落实,宰相府的势力分割,到时又是一场党派争斗。


    萧伯瑀却像是没听见,他继续道:“陛下圣明,臣附议宋中丞之请。增设尚书令,确能分忧解劳,臣愿以国事为重,不负陛下厚望。”


    朝堂之上,众人神色各异。


    程勉之眉头紧蹙,宋百鸿则难掩喜色。


    龙椅上的赵从煊,紧紧地看向萧伯瑀,手指微微收紧,良久,他才道:“准奏。”


    退朝后,萧伯瑀独自走在宫道上。


    “萧大人。”身后传来程勉之急切的声音,“您为何要答应此事?尚书台一旦设立,宰相府必将——”


    “程大人。”萧伯瑀打断他,声音平静道:“陛下既已经下旨,我等照做便是。”


    程勉之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怎么会——”


    “慎言。”萧伯瑀继续往前走着,轻声道:“为官者,上不负君主,下不负百姓,便足矣。”


    尚书台的设立,极大地削弱了宰相府的政权。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每逢休沐日,萧伯瑀甚至有时间摆弄起后院的花草。


    院内,有一株兰花开得正好。


    萧伯瑀将它挪到书房窗台,抬眸间,正对上书房内悬挂的那幅墨兰图。


    他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眸间陷入了深思。


    调任萧氏朝臣时,萧伯瑀没有为他们求情,分化相府政权时,他也没有为自己据理力争。


    他所做的一切,全然顺从圣意。


    这样,够了吗


    “陛下”萧伯瑀轻声低喃,良久,他低下头,嘴角勾出苦涩的笑意。


    九月,西北传回军报。


    这仗还没开始打,“北晟”的新君王便送来和解书,声称从前是代王赵铎年迈昏聩,一时糊涂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愿陛下看在同为赵氏子弟的份上,宽宏大量


    朝中之人对此,意见不合。


    有人认为,“北晟”政权的建立本身就是对大晟国威的挑衅,应当论谋逆之罪处置。


    也有人认为,赵铎已经死了,其子孙愿归顺大晟,何不顺承其意,这样也能免了干戈,百姓也免于涂炭。


    萧伯瑀入宫进谏:“北晟之事,臣以为,陛下当以‘怀柔远人,敦睦宗亲’为本。赵铎虽僭越称帝,然其孙既愿奉表称臣,若严加惩处,反失四方归化之心。不若赐其侯爵之位,以示陛下宽仁。再者,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还望陛下三思。”


    一字一句,尽其臣子本分。


    这是这几个月来,萧伯瑀第一次入宫面圣。


    他的脸色较往常沧桑了些,眉宇间似乎凝聚着郁结之气。


    赵从煊静静地听着,待萧伯瑀说完,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赵从煊缓缓开口:“准奏。”


    萧伯瑀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赵从煊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近日可好?”


    萧伯瑀微微一怔,随即答道:“臣一切安好,谢陛下关心。”


    说罢,他便躬身告退。


    方一转身,赵从煊忽地站起身来,他喊住了萧伯瑀:“萧大人。”


    萧伯瑀身形一滞,他正欲转身,背部忽然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


    赵从煊的手从他腰间穿过,萧伯瑀低下头来,却迟迟不敢像从前那样握紧那双手。


    “陛下是为何意”萧伯瑀的声音微微沙哑。


    赵从煊缓声道:“天色已晚,萧大人不妨留宿宫中。”


    昏暗的帐内,层叠繁复的衣裳纠缠在一起,赵从煊双手攀在萧伯瑀的肩上,二人唇齿交缠,像是要将这几个月来失去的都补偿回来。


    “陛下”萧伯瑀捧着他的脸,像是难以置信一般,他害怕这都是他的错觉。


    赵从煊没有说话,他仰头再次吻了上来。


    两人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萧伯瑀翻身将赵从煊压在身下,手指插入那如瀑的发丝中。


    衣襟散落,赵从煊身体一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萧伯瑀停了下来,他俯身吻去赵从煊眼角的泪痕。


    “陛下,睁开眼,睁开眼看一下我,可好?”萧伯瑀温柔地亲着他的眼角。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殿内烛火摇曳,赵从煊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低声轻吟着,听话地、颤巍巍地张开了眼睛。


    萧伯瑀抓着他的手,缓缓地贴在自己的心口。


    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赵从煊颤抖地朝他索吻,两人十指相扣。


    理智在这一刻崩塌,萧伯瑀搂在他的腰间,将他拉近,赵从煊紧抿着唇,似痛似愉。


    寝殿内,两人的呼吸交缠,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帐幔上。


    赵从煊双手猛地收紧,他仰起头,身体如压弯的翠竹般弓起,而后咬住了萧伯瑀的肩膀,身体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


    月上中天,夜色下,情丝如月下潮汐,潮涨时,浪花汹涌地拍打在礁石上,退时又万分留恋,潮起潮落,徒留一片怅然。


    良久,萧伯瑀将他搂入怀中,不停地亲吻着他的眼角、脸颊、唇角,他害怕天一亮,陛下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赵从煊喘息未定,眼中水光潋滟,他紧紧地看着萧伯瑀,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中。


    他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挽回,手执权柄非萧伯瑀之过,可大晟的江山社稷只能在赵氏手上。


    他多希望萧伯瑀是贪恋权势之徒,这样,便免了心中苦痛。


    “萧萧伯瑀”赵从煊唇角翕张,轻轻喊着他。


    萧伯瑀亲着他的唇角,低声应着,“嗯。”


    赵从煊的身体乏累,可他还是强撑着伸手搂住萧伯瑀的脖颈,旋即仰起头,轻轻咬着他滚动的喉结。


    “陛下”萧伯瑀声音沙哑,他不可能不懂赵从煊的意思。


    可方才刚经历一场情事


    赵从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顺势挺身坐在他的身上,他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眉间痛楚难耐,他伏下身子,慢慢地,而后将整个身体陷入他的怀中。


    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像藤蔓紧缠在一起,亲密无间,分离时留下痕迹。


    赵从煊仰头索吻,伴随着一阵暴雨淋漓,在暴风雨中两艘疯狂相撞的船,终于寻得了片刻的安宁。


    “萧伯瑀”赵从煊在他耳边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恨我吧”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萧伯瑀的锁骨上,冰冰凉凉的。


    萧伯瑀的身体一顿,而后俯身含着他的唇瓣,再不让他说出其他的话来。


    次日。


    皇帝下旨,接纳萧相所谏的怀柔之策,赐赵铎之子为安阳侯,但毕竟有罪在先,故缩减食邑,且爵位不允世袭。


    其身边的谋臣一律贬为庶民,永不许入长安。


    为了安抚西北的百姓,皇帝又下令,减免西北一代百姓的赋税,以此安抚人心。


    一系列政令下达,百姓山呼陛下万岁。


    不日后,萧长则领兵返回长安。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传,安阳侯不满皇帝的旨意,与萧长则暗通款曲,甚至煽风点火,说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削萧家的权势,怕是要对萧家动手了,欲让其率兵回长安夺权。


    两人交谈的密信泄露了出去。


    很快,皇帝赵从煊便收到了二人来往的密信,他立即下令,撤去萧长则征战将军一职,即刻押回长安!


    与此同时,御史台、尚书台及数名朝臣同时弹劾宰相萧伯瑀。


    结党营私、徇私舞弊、擅权专政、纵容族亲占民田、胞弟萧长则涉嫌犯谋逆、通敌之罪


    种种罪名,包括‘罪证’一一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下旨,在萧长则回来之前,暂且先将萧伯瑀押入诏狱,不可用刑。


    萧伯瑀跪在殿前,他的背脊挺直,从始至终,未曾辩解过半句。


    直至大理寺卿林向松上前,低声提醒道:“萧大人,您再不说几句,下官可就唉”


    萧伯瑀抬头看向龙椅上的赵从煊,开口道:“臣,不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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