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该洞房了”


    我爹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 但还是惦记着我的生辰,提前了一日与我庆生。


    满桌子都是我爱吃的菜肴和点心,我们父子二人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惬意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窗外的树叶被秋风染红, 灿烂地挂在枝头与月辉遥遥相对,似流淌的红河,我举杯对着天上的明月, 又问我爹, “爹爹, 你说娘亲这么多年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我爹悠悠地望着静谧的夜空, 此时群星璀璨,月娥娇羞地躲在云朵里,他沉郁的眼眸中似有水光流动, 哑声道, “傻孩子,肯定是。你娘定是一直看着我们,保护我们,我们这些年才能平安顺遂地度过。”


    我静静地看着我爹, 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 他乌亮的鬓角竟掺杂了几缕白丝, 就连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些, 神色写满落寞, 早已垂垂老矣。


    可我爹才不过四十, 这些变化本不该有, 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无法捕捉时光的流逝, 鼻头却酸涩了起来, 在一瞬间看清了岁月走过的痕迹, 它让我长高长大,却让我如英雄一般高大的父亲,变成了个孤独的小老头。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爹看见我满脸的泪水,充满疑惑地拍拍我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他笑话我,我却只觉得难过,一边胡乱擦去面上的泪水,一边掩饰道,“是风沙,风沙进了我眼睛,所以才流眼泪了。”


    “好好好,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我爹总是这般无理由地宠溺我,包容我。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每次都是慈爱地微笑着,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对我说,“好好好。”


    “来吧,咱们父子俩干一杯。”


    我爹酒兴大发,朝我高高举起酒杯,他甚少与我饮酒,更不用说碰杯。


    我感到新奇,兴冲冲地端起酒杯,将杯沿放得比他略低一些,开始说吉祥话,“今日我封慕秋作为寿星公许愿,希望我爹爹永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属实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连吉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乡土气息浓重,幸亏我爹爹不会像谢言那样嫌弃我。在他眼里,总是觉着我哪里都好。


    “好好好,别光顾着给爹爹许愿,多想想你自己。”


    我摇摇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有爹爹,爹爹康健地陪在小秋身边就很好了。”


    我有这般爱我的爹爹,本来已属万幸,现在还有谢言,他虽冷情冷性,但近日已变得有些人味了,来日定能更好。


    我想到这里,都觉苍天实在待我不薄。我这样的一个怪物,可恶的扫把星,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的宠爱。


    我爹今日是少有的高兴,烈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他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突然与我说,“小秋,你去了江南,要乖乖的,不要再像之前那样闹事。”


    “你长大了,爹爹可以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若不是太过分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觉着十分奇怪,我爹从未对我说过这般慈悲的话,他虽在旁人面前端得一副风雅随和的姿态,但对我的事却万分计较,睚眦必报,从不会将伤害我的人轻易放过。


    但今日他这般对我说,让我有种陌生的惊惧之感,连忙问道,“爹爹,为何这般说?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吗?爹爹会有什么危险吗?小秋能帮得上忙吗?”


    我的话像一连串炮仗炸开,甚至急急地去抓我爹的手,他却轻轻地拍拍我的手,冲我笑得不太自然,慢慢解释道,“傻孩子,爹爹不过是怕你在外边惹事吃亏,才与你说这些,瞧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真的吗?”我有些不信,“爹爹,你别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如今也十九了,可以为爹爹分担,我也会听爹爹的话不再惹是生非。爹爹烦恼的事,我也可以为爹爹分担的。”


    “爹爹不要将所有的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我的小秋终究还是长大了。”


    我爹怜爱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似是透过我看到了我娘,长叹一声,“你娘离开爹爹,也有十九年了。”


    我不知道失去心爱之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我望着我爹,却隐约能感知到他心头对我娘的思念。


    十九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夜晚失去了我娘,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因为我而离世的,他却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


    我有什么能回报他呢?我甚至连不给他添麻烦都做不到,我这张与我娘肖似的脸还让他这般神伤。


    想到这里,我强压下心头的愧疚和懊恼,只像往常那样将整个身体趴在我爹身上,撒娇道,“爹爹,你不要难过。若是娘知道你这般难过,她在天上也会很痛苦。”


    每次只要一说起我娘,我爹爹便会立刻活过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冲我笑,“爹爹没有难过,可不能让你娘亲知道我掉眼泪了。她惯是坏脾气,定会在天上将我大骂一顿。”


    “对嘛对嘛。”我点点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在我爹身上,跟我爹保证道,“爹爹说的话我知道啦,也记住啦,也不会再闹事打架了。再说了,一切都有爹在,就算我在江南,我相信爹爹也会立刻赶来救我的。”


    “你啊,”我爹爹看我这副乖巧不过三秒的样子直叹气,朝我脑袋拍了拍,“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粘着爹爹,爹爹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封小秋永远三岁!就要一直粘着爹爹!就要一直粘着爹爹!”我甚是懂得如何在我爹面前撒泼耍赖,将他逗得喜笑颜开,又问道,“爹爹,那你什么时候来江南陪我?”


    “等事情告一段落,爹爹就去江南将你接回来。”


    “好,爹爹可不能骗我,和小秋拉钩,爹爹快点,”我在我爹面前就会十分幼稚,硬是逼着他与我拉钩,“拉钩了,爹爹如果骗人就会长鼻子。”


    “好了,不早了,你早点回房休息,爹爹要去祠堂与你娘说说话。”我爹一想到我娘,便对我毫不留恋,走得十分潇洒。


    他的身影隐在幽静的林荫道上,沿路是招摇的紫藤萝花,衣摆行走间抚动飘摇的花瓣,引来满袖花香。


    我望着他的背影怔忪出神,就是这个宽厚的后背,背着孱弱的我走过年幼的岁月,给予我无限的温暖。


    如今他一人走在路上,我能感觉到他背负的无尽寂寥,我想追上去,却赫然发现我爹的归处不是我,而是我娘亲。


    只有我娘亲才能给与他慰藉,是他心灵的归宿,而我不是,我只是他不懂事且幼稚的贪玩孩子,害他操碎了心。


    我又独自乘着月光饮了些酒,估摸着时间觉着谢言也快到了,才赶着回房换衣衫。


    房内一切都是我自己亲自布置采买的,我犹记得去买那些喜烛婚服的时候,店主看我时那种嫌弃的眼神和旁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躲在暗处叫我兔儿爷,说我不愧是个怪物,喜欢男人的怪物,还敢恬不知耻地勾引太子殿下,真真是不要脸。


    我没有理会,只叫店家将我要的东西包起来,但我叫了好几次,店家都不回应我,只轻蔑地瞥我一眼,又继续做手头上的事。


    “店家,我在与你说话,你是聋了吗?”我见他那般恶劣的态度,态度也差。


    店家这才停了手,懒洋洋地看我一眼,轻佻地掀起一边嘴唇,敷衍道,“知道了,太子妃的命令自然不敢不从。”


    “太子妃”三字一出,我的脑子轰隆作响,手指死死绞住衣角,久久说不出话来。


    市井的传言如游龙一般走得飞快,我在太子府门口时,便做好了受尽众人嘲弄的准备。但当这件事真的落在我身上,我却不知该如何忍受,我十指紧握成拳,不知不觉中,尖锐的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


    “哈哈哈,太子妃,他就是个自荐枕席的兔儿爷,最多就是太子穿过的破鞋。”


    “长成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


    “唉,你别说,小心被他爹听见了,他爹可是丞相。”


    “丞相怎么了?有这种倒贴男人的败家儿子,不赶紧逐出家门还那般宠溺,真是慈父多败儿。”


    我没有如往常那样找我的护卫将这些背后嚼舌根的人暴打一通。


    我觉着有些累,也有些怕,事情若是闹到皇上那边,谢言会受牵连,我爹也没脸做人。我只能忍,死死地咬住下唇,甚至闻见口中传来血腥味,都没有出声。


    “好了。”店家将手中的婚服递给我,我连忙伸手去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手一滑,我的婚服就这样掉到了地上,沾满了地上的尘土。


    “小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不会怪我吧。”


    店家夸张地掩住嘴唇,矫揉造作地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没说什么,只将婚服掸干净便往门口走。


    “哈哈哈哈,他平日里那般嚣张跋扈,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哈哈。”


    “我刚看他眼睛都红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哪个男人看了不迷糊,就连咱们那般高冷的太子殿下也过不了他这美人关。”


    “太子殿下就是和他玩玩罢了,送上门暖.床的干嘛不要,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送我的话,我巴不得将他关起来,不让旁人看见。”


    “真想看他在床上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刚才那样泫然欲泣,掉眼泪都跟珍珠一样漂亮。哎呀不行了,得赶紧去南风馆找个伶.人泄泻泻.火。”


    我身后的声音没有停歇过,各种腌臜低俗的言语落入我耳中,令我恨不得将唇舌咬断,可我不能闹事,不能给我爹和谢言添麻烦,我只能忍。


    幸好婚服穿在我身的效果还过得去,今日总算有件高兴的事。


    我并未给谢言准备婚服,我觉着他应该不会喜欢,我曾想给他一并准备了,可是我又害怕听到他的拒绝,他的拒绝会比旁人的辱骂更令我感到难受。


    我害怕他与我说不,害怕自己的真心转眼成空,所以便只给自己准备了,这样就是我自己选择成为他的妻,谢言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也不必为他的反应惴惴不安。


    我穿的是男子制式的婚服,大红色的喜袍,盘绕其上的刺绣是成片的曼陀罗花,衬得我眼尾的小痣都香.艳几分。


    我今日并未束发,只将乌发披散下来,款款地立于镜前,铜镜中人乌瞳澄澈,红唇艳艳,发丝如云流动在脸侧,刺目的红意衬得皮肤胜雪,腰肢纤细。


    我瞧着还算满意,希望谢言会喜欢。


    我在窗格贴上囍字,点燃红烛,将被褥换成喜庆的红色,又臊着脸在被褥上放了一些花生红枣之类的果仁。


    这是我之前听人说的婚俗习惯,说是放了这些就会早生贵子,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就是图个吉利,才不是要跟谢言生孩子。


    我并未告诉谢言我的生辰,只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但谢言今夜却迟迟不来。


    往日他入夜时分便已到我房中,如今窗外的树杈都落满了嘶鸣的寒鸦,我也没见到谢言的踪影。


    我在软塌上一边看话本一边等,直等到三更天的更声响起,我都有些昏昏欲睡,谢言才从窗外翻进来,冷淡的灰瞳见到屋内的喜庆的装饰时,闪过一丝疑惑,“这是?”


    我没好意思将我心中所想与他说,只从软塌上站起,三步做两步将他抱住,瓮声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般晚?”


    听见我的询问,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尔后又故作无事地亲亲我的额头,淡淡说道,“今日父皇找我议事。”


    “哦,”我对朝堂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只从他怀里出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有些得意洋洋,“谢言,我今日这身如何?”


    谢言并未回答,幽深的凤眸似点着了火焰,灼灼的目光落在我微微敞开的衣襟和束紧的腰肢上,长臂一伸,便将我抓入怀中,哑声道,“喜服?”


    他呼出的灼热气息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耳侧,让我的耳朵都染上红意,我到了此时才知道害羞,声音细得像蚊子,“你要与我成亲吗?”


    谢言明明听见了,却装模作样地亲我的耳朵,故作不知,低头问我,“什么?”


    我这下便有些生气,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在屋里气鼓鼓地走来走去,将准备的物什与他一一介绍。


    我指着窗边的红色囍字,又引着他去看书案上跳跃的红烛,又指指桌上的合卺酒,微扬起下巴,与他说,“今日恰好是本公子的十九岁生辰,本公子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本公子打算与你成婚,你可愿意?”


    我明明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却又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趾高气扬地去看谢言的表情。


    我以为他会如我想象中那般冷冷地笑我痴心妄想,像那群市井刁民一样嘲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他没有。


    他施施然站着,象牙白的衣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凛然若仙,冷白的月色照在他脸上,如梦似真。


    他沉沉的灰瞳望着我,像流淌着的寂静的河,河中倒映着我的影子,红衣明艳,白肤乌发,正死死咬着下唇。


    他轻轻地与我说,“好”。


    我的脑中立时有无数火树银花绽放,飘飘然不知自己是身在虚妄的美梦中,还是在现实里,直到谢言走到我跟前,微凉的吻落在我唇瓣上,铁臂强硬地箍住我的腰,我才惊觉,这不是梦。


    谢言吻得很专心,他浓密的眼睫染上了恬淡的月光,投下扇子般的阴影,玉白的脸色凌凌如苍山上的积雪,又似神殿里俯瞰众生的玉佛。


    我悄悄用目光描绘他清隽的眉,高挺的鼻,甚至是凉薄的唇。


    我曾以为神明只存在梦里,我在梦中对神明做了大不敬之事会得到天罚,却不知,神明也有爱与欲,一切皆是偏爱的放纵。


    心中的明月终归是落在我怀里了。


    我喜不自胜,安静地坐在谢言腿上轻轻地呼吸,每次亲吻对不会换气的我来说都是一次考验,但谢言却不会,他总是面色冷淡地亲我,若不是他眸中跳跃的火光,我还会真以为他不为所动。


    此时已是夜深时分,秋风卷起落叶,树影婆娑落入窗边的空地,我浅浅的呼吸声在一片静谧中格外明显。


    谢言惯来不爱言语,他的手在我后背轻拍,长睫煽动,目光落在桌上的合卺酒上。


    成婚是我提出来的,但我此刻过于兴奋也忘记了成婚该有什么流程,直到谢言开口问我,“盖头呢?”


    “啊,哦,”我后知后觉地回道,“我今日上街没买到。”


    其实是店家不愿意卖给我,他们背地里说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我想到这里,便将下唇咬得死紧,面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谢言似是有些遗憾,轻叹口气,又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我的唇从上齿中解救了出来,“下次补。”


    “什么下次补?”我急急地问他,他却紧闭双唇,不愿与我说,只用灰瞳瞥我一眼,似乎觉得我是在明知故问,他的耳朵变得有些红,伸手将桌上的合卺酒递给我。


    “喝了便不能反悔。”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但那双凌厉的凤眸却盯着我,如同头狼盯着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眸中皆是茹毛饮血的欲。


    我被他那种像要将我拆吃入腹的眼神吓得心头一跳,只能唯唯诺诺地说,“不,不敢反悔。”


    “若反悔呢?”


    谢言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像是想起了之前的那次不愉快,将合卺酒狠狠搁在桌上,发出砰的响声,之后便凶狠地来揉我的脸,逼我抬头来看他。


    他此时面露凶光,如欺压百姓的凶狠恶霸,“若你再反悔,该当如何?”


    我力气及不上他,脸被他掐得生疼,忍不住就要掉眼泪。


    我知道他是在记恨我上次与他决裂的事情,怕我又要反悔,只能将三只手指伸出来立誓,脸颊都在他的蹂.躏当中,只能含糊不清地说,“若,再有下次,任你处置。”


    “如何处置都可?”


    他那双狭长的凤眸跳跃着深重的火,就连磋磨我脸颊的手也慢慢落于我脖.颈之上,轻轻磨.挲,微凉的指尖如毒蛇的蛇信,令我的皮肤起了阵阵战.栗。


    谢言在警告我,若我再同上次那般反悔,他定要将我挫骨扬灰,或是将我啃得骨头都不剩。我想到这里,浑身都要发抖,只拼命点头,“不,不会再反悔。”


    “你如何保证?”


    他还是不信,指尖从我的脖.颈来到我的唇缝,强势地探.入我口中,将我的舌尖搅弄得酸胀,连我的呼吸都被搅乱。


    我只能颤着手去拿那杯合卺酒,谢言见状才收回手,冷冷地看我,似乎在等我表忠心。


    我只能硬着头皮将合卺酒都倒入口中,揪着谢言的衣襟凑了上去。


    他闲闲地垂眸来看我,却没有拒绝我的吻,反而用手轻轻揽住我腰肢,更深更重地回吻我,将我的呼吸都夺走。


    喝完了合卺酒,我实在说不出什么送入洞房的浑话,难得乖顺地呆在谢言怀里,安静地像只小猫。


    谢言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我耳侧,轻轻地揉我的耳垂,直将我的耳朵和脸揉成一片陀红,才忽然凑到我耳边,亲亲我的耳朵,哑声道,“该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份子钱了,我出两百。


    审核大大,没有脖子以下的任何描写,请不要误会。


    第26章 “你抱抱我”


    谢言的声音冷淡, 面上的神情也算得上是清心寡欲,分明是个端方的翩翩公子,平日里端的都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却对我说出了那样羞人的话。


    我听完那话,登时感觉呼吸都快了一瞬,面上烫得能烧一壶开水。因为害羞, 我忙将身体蜷缩在谢言怀里, 像只鸵鸟一般埋着头, 不敢面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


    谢言眸色深深地看我一眼, 强势地不容我躲避,劲瘦的手臂丝毫不给我情面,把着我的腰将我提起来, 像是猫主人轻而易举地抓住撒娇的猫。


    我感到万分挫败, 谢言外表明明看起来并没有那种壮硕男人的魁梧,反而长身玉立,满身都是书卷气。但他的力气真的极大,经常一只手就能制住我两只手, 单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我扛在肩上。


    分明都是男子,我这细胳膊细腿与他一比, 倒成了花拳绣腿, 只是些好看的摆设。


    我万分无奈, 却只能像孩童那般盘住他的腰, 用手臂缠住他的脖颈, 将脸埋在他肩膀处, 任他将我抱到床榻上去。


    我本以为他会十分急切地想要亲近我, 但是他却并没有。


    我们这段时日几乎每日都睡在一起, 夜夜同床共枕, 谢言虽然表面不显,常常装得冷若冰霜,我却能感觉到他很热衷于与我亲昵,对我眼下的小痣更有浓厚的兴趣,时常对着它又亲又舔又咬,每次都要逼得我求.饶了,他才会将这颗小痣放过。


    但他此时将我抱在怀中,却再没有别的动作,他似在思考事情,并不急着碰我,只用指尖戏弄我的下颌,像逗弄猫儿那般。


    我也不是那种急色之人,况且我与谢言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这般相处,就算没有唇齿亲昵,肢体交缠,也觉着心里安宁。


    冷白的月儿缓缓落在窗外的树梢上,栖息的寒鸦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秋风轻轻摇晃着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今夜有种别样的静谧,似是狂风席卷乌云的前夕。


    我本就酒量不好,今夜又喝得有些多,此前与我爹痛饮了好几坛刚开封的女儿红,之后又与谢言喝了合卺酒,唇齿交缠后,我连呼吸都稀薄得可怜,便有些昏昏沉沉,沉重的醉意缓缓爬上我脸侧,我顿觉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


    我的双眸因着醉意都染上水雾,静静地望着窗外凄凄的月光,头脑酸胀得厉害,烈酒的后劲在此时涌上来,我突然很渴望和谢言说话,更想他抱抱我。


    “谢言,你抱抱我。”


    我不害臊地提出这般羞人的要求,眼巴巴地望着谢言,嘴唇委屈地向下弯起,心里暗暗做了决定,若是谢言敢拒绝我,我便要将鼻涕眼泪都擦在他衣服上。


    “嗯。”谢言识相地没有拒绝,我话音刚落,他就伸长了手臂将我捞进怀里,让我像只很是得宠的猫儿一样窝在他怀中。


    “谢言,我想跟你说话。”


    我继续喋喋不休地骚扰谢言,还伸手去摸他的眼皮,却触到他长而密的睫毛,触感如羽毛一样,我舍不得松手,便一直用指尖扫动他的眼睫,像在抚弄孔雀的翎羽。


    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谢言向来话少,不断用手指抚弄我一缕头发,将它们蜷起又放下,时不时“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我早习惯了他这般寡言,也不强求他回应我,只将满腹的心事合盘托出。


    “谢言,明日我爹爹就要送我去江南了。此去江南,我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我应该会很想你。”


    我抽了抽鼻子,鼻头酸涩得厉害,眼泪也掉个不停,我只说自己会很想他,却没敢问他会不会想我。


    “嗯,”谢言说话的语气淡淡,没有不舍,像是早已料到,也没有半分惊讶之色,状似无意地问我,“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我不知道,我爹爹要我去的。他最近很忙,忙到都没时间理我。”


    “谢言你知道吗?我好担心我爹爹,怕他有什么危险。但他不与我说,我又不敢去问他,怕他不高兴。”


    “他已经许久没和我一同吃饭,今日因为是我的生辰他才陪我。”


    “我今天才发现爹爹苍老了许多,他才不过四十岁,为什么会突然老得这么快?我看着就觉得好难受。”


    “他现在都独来独往,我觉得他好孤独。”


    “谢言我与你说,我爹爹有个很奇怪的朋友,是我的林叔叔。他们二人相处起来很奇怪,林叔叔白日里都是装着和我爹老死互不往来的样子,但是他时常深夜过来与我爹饮酒聊天把酒谈心,可现在他也不来了。”


    “是林瑞林大人吗?”


    谢言听我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却只对这句话感兴趣,出声来问我。


    我转过头去,便见他凤眸沉沉,神情比得知我要离开时还要专注认真。


    我有些难过,却没有往深处想,只点头说,“是啊,我小时候他就与我爹是最好的朋友了,只是我不知他为何要与我爹平日里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嗯。”谢言抚弄我长发的手一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眸淡淡看我一眼,又没了下文。


    “我有时觉得爹爹很爱我,可我又觉得他是因为我娘亲的嘱托才爱我。若不是我娘亲,他应是要恨我的,毕竟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可我不是故意的。”


    “可能是因为我一出生就害死我娘亲,所以上天便给了我一具畸形古怪的身体,那些人都叫我怪物。”


    说到这里,我便如胆怯的少年打开了关着噩梦的匣子,那一声声的“怪物”响彻在耳迹,少时的梦魇缠绕着我,我浑身都开始颤抖,死死咬着嘴唇,手指扣弄床下的被褥,就连眼泪都开始不受控制。


    “谢言谢言谢言”


    我不断地叫着谢言的名字,像是在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急切地趴在谢言身上,将脑袋挨着他胸膛,很没安全感地将手脚都缠在他身上,怯怯地问他,“谢言,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怪物?”


    谢言几乎是立刻感知到我情绪的异常,他没有将我推开,反而是伸长了手臂将我整个人圈进他怀中,偏冷的体温包裹着我。


    他身上的体温总是偏低,我时常觉得他像蛇一般冷血无情,不仅性子冷,就连体温都那般瘆人。


    但我此刻在他怀中,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跳动的心跳,我的心似乎也受到感染,慢慢沉静了下来,不再惶惶不安。


    我很害怕谢言也像旁人那样觉得我是个怪物,我可以容忍旁人说我是怪物,因为我毫不在乎,他们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角色。


    但谢言不是。


    谢言的出现,更像是一道光照进我多年晦涩难明的心底。我那些阴郁的情绪,作为怪物的自卑,我深怕被他看见。


    我盼着在他眼中,我永远阳光灿烂似正月里树上的春桃。


    我可以接受那些蝼蚁的轻蔑,却不能接受谢言对我的哪怕是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大抵就是爱一个人带来的贪嗔痴恨。


    我想我在谢言心中是光明灿烂的,我那些出生就带来的阴翳本不该暴露在阳光之下。可我心里又清楚,破窗挡不住冬日里狂烈的风,也遮不住一个丑陋的真相。


    我盼着我在谢言眼中是最好的,但我又深知道自己不是最好,这种剧烈的矛盾冲突,时常将我折磨得身形佝偻,如同被吸走了活力的骷髅。


    谢言的手轻轻落在我头上,将我的思绪打断,他轻而缓地抚摸我的侧脸,兴许是感觉到我浑身的战栗,他开始不断亲吻我眼下的小痣,我的耳朵,我的嘴唇,试图抚平我狂乱的情绪。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目光专注地看我,如同看待什么珍贵的心爱之物。


    我分明不是,我知道的,但我却十分贪恋此刻的温柔。


    我将身体攀附在他身上,像是攀附在大树上柔软的枝蔓,我眼中的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他面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去,直落入他口中,他尝到了我眼中的苦涩。


    他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灰瞳那瞬闪过一丝无奈与心疼,我以为我看错,还来不及深究,他又来亲我。


    他一边捧着我的脸亲吻我,一边给我擦眼泪,轻声问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他问我时,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灰瞳原本像了无生趣的寂静海域,却偏偏因我掀起波澜。


    我本来还没这般委屈,但谢言一问,我便如儿时受尽旁人欺负被我爹发现一样,扑簌地掉下泪来。


    我年幼失母,我爹又忙于公务,时常抽不开身来陪我,我便只能自己玩,羡慕地看着旁人玩。


    他们不与我玩,说我是女孩子,我只能静静地呆在一旁看他们嬉笑玩乐,直到我爹来接我回家。


    我时常受欺负,也时常受委屈,甚至还养成了逞强的习惯,被欺负得再狠,也要强忍住泪水,不让它落下,拼命咬紧下唇,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会被那群坏人笑话,哭泣是示弱的行为。


    我不是弱者。


    可是每次我爹一来,我就绷不住了,在爹爹面前,我总是脆弱得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如今我遇到了谢言,我也可以不哭,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便要觉得委屈,想他亲吻我,抱我,安慰我。


    我本可以将往事都撕碎在风里,做一个厉害的强者,但谢言一出现,我就忍不住想要让他知道全部的我。


    脆弱的我,坚强的我,古怪的我,我都想让他知道,也想他接受。


    所以当他这般问我,我又像极了独行太久的旅人,正疲惫饥渴地晕倒在沙漠之中,而谢言就是一场悄然而至的雨,他让我卸去防备,又像在告诉我,“我可以信赖。”


    他的手臂紧紧地拥住我,将身体坐起,让我坐在他怀里,湿润的舌尖舔去我面上的泪,轻轻地拍我的背。


    他似是从未见过我情绪这般失控,只与我说,“你可以告诉我。”


    月光照在他脸上,在他俊逸的面上铺了一层柔光,他的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我刚落的泪滴在他眼睫上,令他的眼睫也有些湿润,让他灰色的瞳像是也染上了几分温度。


    他的回眸长而久地只注视着我,像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人,鼓励着我踏出第一步。


    我不敢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想自己的丑陋无所遁形,我将脸轻轻地挨在他肩上,声音发着颤,就连指尖都在发抖。


    “谢言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就是个扫把星,我娘就是因为要生我才过世的,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她。”


    “我从小到大都这样认为,那些坏人也是这样说。小的时候,那些和我差不多岁数的男孩都欺负我,他们说我是个女孩子,应该穿小裙子,做他们的新娘,不应该出来书塾读书,应该在家里绣花。我与他们认真地解释,但他们从来不听。”


    我说到这里,浑身都在发抖,谢言只能不断地吻我的耳朵,试图让我平静下来。


    “遇到元夜之前,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硬说我是女孩子,我说我不是,他们,他们”


    “他们如何?”谢言的眉宇间浮现凶狠的戾气,语气中都带上了汹涌的杀意。


    “他们扒我裤子,”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咬到有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我的心里生出深刻的恨与不甘,“我不愿意,他们就几个人抓着我,他们看了之后,就开始跟所有人说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第27章 “别怕我,别怕我”


    我话音刚落, 谢言抚着我后背的手忽地一顿,就连面上的神情也是掩饰不住的暴戾和凶狠。


    他的眼眶在一瞬之间爬满猩红的血丝,手上的青筋暴起, 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攀着他的手臂,却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勃发的怒意。


    除了上次与我起冲突外, 我从未见过谢言这般生气, 就像是, 一个本是一无所有的人忽然得了天赐的宝物, 千恩万谢地珍惜呵护着,深怕这宝贝有一丝意外,但路过的行人却毫不留情地将他仅有的宝贝踩碎了。


    我见不得他这副凶狠的模样, 心底很害怕, 身体也抖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谢言这才意识到吓到我了,将阴郁狠戾的神情瞬间收起,幽深的凤眸瞬时恢复了平静,他只凑过来亲我, 用更重的力道拥抱我,与我说, “别怕我, 别怕我。”


    我怎么会怕他呢, 我明明喜欢他都嫌不够。


    谢言的这番安抚将我满身的逆鳞都抚顺了, 我像只生来丑陋的猫儿, 在得知主人对我的宠溺后, 慢慢朝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想讨得他的欢心。


    我带着满脸的羞意, 慢慢圈住谢言的脖颈, 与他更贴近地拥抱,近到我们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我此刻就像只无尾熊一样死死扒在谢言身上,死活都不愿下来,这样的接触让我感到很安心,甚至还支起身子去吻他的唇角,亲他修长的脖颈。


    但我在做这种事上经验甚少,一点也不熟练,也做不来谢言平日里对我做的那样凶巴巴地又啃又咬,还非要留下印子。


    我只是小心翼翼地亲亲他凸起的喉结,明明我也有喉结,但我的喉结小小的,跟谢言的没法比,他的喉结看起来就是比我的更为性.感,我伸出舌尖轻轻在上边打圈,像是将他的喉结当成了什么稀罕的美食。


    谢言很快便不允许我这般放肆。


    他的呼吸几乎是在我亲吻他脖子的那瞬变得有些粗.重,几乎是立刻就伸手擒住我的下颌,将我的唇从他身上挪开。


    我有些生气,觉得他是在嫌弃我。


    凭什么他就可以对我这般那般,时常将我弄得万般狼狈得完全不像自己,可我要对他做什么,却必得经过他的同意。


    凭什么!


    可当我带着满腔的怒火抬头,谢言的眼神却让我心惊肉跳,就像是那种看见生肉的饿狼,更像是蛰伏在暗处准备扑杀猎物的毒蛇。


    风眸中带着炽热的谷欠,那些隐藏在斯文君子面皮下的,分明是包藏祸心的豺狼虎豹,姿态矜贵雍容地请君入瓮,当猎物上钩了,便将其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后知后觉地想逃,想从谢言腿上下来,他却不许,铁一般的手臂死死箍住我的腰,将我的腰勒得很疼,另一只手强硬地抬高我的下颌,他那张森冷的俊脸慢慢朝我靠近,近到嘴唇都要与我相接,才慢慢开口。


    “你可想好了?”他修长的手暧.昧地在我颈侧游弋,时不时狠狠碾压我的嘴唇,将我的嘴唇弄得有些红.肿,沉沉的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如有实质地落在我微敞领口的大片肌肤上,声音都带着三分暗.哑。


    都是男子,我就算再不通人事,也能从谢言如狼似虎的眼神中知晓他的意思,我知道,谢言,他想要我,不是像儿时那种孩童过家家那种成亲,而是真正的水汝交融,他想要我的身子,想试探我此次举动究竟有几分真心,又能做到哪步?


    我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额间都沁出薄汗,嘴唇都有些颤抖,我并不是没有准备,我这几日看了许多话本,也看了很多画册,知道男子与男子之间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女子和男子之间是怎么回事,甚至还做了准备,可是当谢言这般问我,我却拿不定注意了,甚至有几分惶恐害怕。


    我紧张的时候便会死死咬住嘴唇,恨不得将嘴唇都咬出血,这些都是我无意识的举动,但谢言却经常对我这番举动颇为不满,他啧了一声,修长的指尖将我的下唇解救了出来,尔后又慢条斯理地掏出袖中的毛巾帕,细细擦拭指尖染上的口涎。


    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微垂着眼眸,颇有耐心地擦拭手,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美,就连手指也生的如白玉般无暇,我光是望着他,想起要与这般清冷得如月中仙之人行那事,便觉心跳加速,耳垂都红透。


    谢言并不催促我,他擦完手,便慵懒地背靠着床榻,施施然地望着窗外的树,他时常都是正襟危坐,而他今夜这般放松的神态,更像是肆意风流的公子哥,令我移不开眼。


    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谢言长得这般好,虽性子冷了些,但实在挑不出别的毛病,姜朝举国上下哪个不将太子殿下当成谪仙一般的人物。


    我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思忖道,我长得这般丑陋,谢言愿意要我,愿意要我这副畸形的身子,我不是应该高兴吗?这般想着,我便觉得自己像是占了谢言的便宜,他长得那般好,学识谋略功夫哪个不在我之上,甚至都不用比较,就我那床前明月光的水准,都没资格跟谢言相提并论。


    我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那些害怕和顾虑都烟消云散了,只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想好了。”


    “真的?”谢言似是有些不信,他扯住我的腰带,大力一拽,我便被动地跨.坐在他身上,他手掌轻佻地抚着我的腰,逐渐往下,落在我后腰处,“真的想好了?”


    我坐在谢言身上,总归是要比他高一些,我低头便能数清他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以及他唇瓣荡漾开的笑,谢言很少笑,但他这一笑更显得光华灼灼,如谪仙降落凡尘,若不是他下流的动作,我定要溺亡在他这个笑容当中。


    “你,你,”我“你”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但是脸却烫得要命,我们这般亲密的姿势,就算是身上一丁点的变化我都能一清二楚,更何况他,他还不停地挪动我的腰肢,我有些生气,更觉得害羞,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想从他身上下来,但他不许。


    他就是喜欢这般摆弄我,双手抱着我的腰,还轻轻舔吻我的耳朵,湿漉漉的舌尖将我的耳朵都含住,像一只大犬不断地探测我的耳蜗,将我的耳垂舔得湿透,我羞愤难当,只骂他,“谢言,你是小狗吗?”


    我话都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谢言就算对我再宽容,他都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我怎么可以对他出言不逊,我后怕地将嘴巴捂住,做贼心虚地去偷瞄谢言的表情,想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谢言的凤眸里此时却藏着少见的笑意,他长臂一推,便让我浑身都陷进绵软的床榻中,他凉薄的唇瓣微微勾起,附耳在我耳侧,与我说了句悄悄话。


    我压根儿听不得这种话!立刻便将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言,我的整张脸都羞得快滴血,只能指尖颤抖地抵着谢言硬邦邦的胸膛,羞愤道,“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什么端方君子,什么谪仙下凡,都是骗人的!此人明明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却老是在我面前演戏,今天总算是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可恶,我迟钝地感觉像是上当了,觉得谢言不像是我印象中那个谢言,可是该死的,又觉得他这样,我更喜欢了!


    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这样便怕了?”谢言慢条斯理地将覆在我侧脸上的碎发剥开,用嘴唇细细描摹我的下颌,炙热的视线落在我腰带处,明明满眼都写着急切,动作却矜贵优雅,如拨弄琴弦的翩翩君子。


    绅士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此时算是明白了,但也为时已晚,只能用嘴唇去追逐谢言的嘴唇,颤抖着手却解自己的腰带,可我刚一动弹,谢言便抓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动作。


    “怎么了?”我有些害羞,只将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轻轻地亲吻他的指尖,时不时用脸颊蹭蹭他的掌心。


    我是愿意的,不论谢言想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更何况谢言那般想要我,我更没有必要矫揉造作地故作矜持。


    谢言静静地看着我,他放任我亲吻他的手指,缱.绻的目光在触及我虔诚的举动时一沉,他将我的脸拨过来与他相对,我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眉宇间爬上了一丝不安,他忽然伸手将我用力地抱进怀中,他从未这般用力地抱过我,像是要将我揉入他的骨血当中。


    “封九月,你要信我。”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信我,等我,我会来找你。”


    他这样与我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情绪这般激动。谢言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永远都是超然物外,目中无人,但他这次,不安的情绪不仅外露还感染了我,我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也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言到底说了什么骚话,猜对发红包。


    PS 30号凌晨不更哦。


    第28章 “留着一会儿哭”


    谢言将我抱得很紧, 力道强势,将我箍得很疼,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冷郁, 灰瞳沉沉,似了无生机却又波涛汹涌的黑海。


    他铁一般的手臂强.硬地将我困在怀抱之中,十指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像是在用尽全力握住手中流逝的沙, 又像在拼命抓住本属于他的却开始凭空消失的珍贵宝物。


    我不懂他突然变成这样的缘由, 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很是缺乏安全感, 还极其需要我的许诺与安抚,于是我尽量放松四肢任由他紧紧抓住我,柔顺地藏在他怀中, 如同被恶狼蛊.惑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东郭先生。


    对谢言这般奇怪的反应,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很想开口问他为何这样说,但我又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告诉我。


    以我对谢言的了解,他对待我的方式与我爹对待我的方式异曲同工, 虽在态度上有所不同,但最终皆是殊途同归。谢言更多时候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童一样对待, 平日监督我读书写字下棋, 不准我上街去胡闹惹事, 也不准我与旁人说话, 往往我与旁人多说几句便要给我摆脸色。


    说起来, 我更像是他养的孩子, 一不听话便被他冷眼相对, 他虽不是我爹, 但在对我的监视和束缚上, 严厉程度更胜于我爹。


    他不论碰到多棘手的事都从不与我说,只是自己憋在心里,一张俊脸成日里冷若冰霜,愁眉不展。我就算苦苦追问了,也不会得到明确的答复,似乎生怕我坏了他的事。


    而我的确没什么过.硬的本事,就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估计也只会给他添乱。所以到了这种时候,我虽然生气,但我更多是学会了沉默与乖觉。


    我有时恨自己太笨,没什么本事,能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后来又想,兴许我爹和谢言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他们只想要我乖乖地待着,不要惹是生非就好了。


    于是我乖觉地拍拍谢言的背,将语气放得很轻,像在抚慰极其不安的大犬,“我会相信你,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会等你来找我。”


    “你如今成了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以你为先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你现在这般模样,我有些担心。”


    我话虽说得这么好听,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不过是在说些好听的话哄着谢言罢了。


    不知为何,我心中虽然对谢言充满了炙热的爱意,但是这份沉甸甸的爱意里却没有半分信任。从上次他说与我听他那只小狗的故事,我下意识提的问题便可见一斑。


    我并不相信谢言,又或者说,我并不相信自己能让谢言为我倾心,转而在权势与我之间的权衡中选择我。


    从这段时日的相处,我自认对谢言算是有了十足的了解。他冷情冷性,目下无尘,热衷于权力的追逐,对其他事皆是持着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能从一个无权无势的歌姬之子爬上今日尊贵的太子之位,定是付出了无尽的艰辛与血泪,我又如何能让他为我放弃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就算未来有一日我会成为他换取无上权力的牺牲品,我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如果那一日真的来了,我也没有理由去恨他,毕竟是我心甘情愿主动来喜欢他的。他不喜欢我,他更爱权势,也不是他的错。


    我总不能因为我全身心地喜欢着他,便要求他同等的回报我吧。


    喜欢和爱从来都不是一场交易。


    如果要用我的一片痴心去挟持谢言的喜欢和爱,这般锱铢必较,分得这般清楚,这爱便变得不真挚,且市侩。


    我不想这样。


    谢言得了我的许诺,才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虽还是紧紧地圈.着我,但至少不是刚刚那种令人窒.息的力度了。


    我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眼底因情绪过激而充满了红血丝,脸色有些苍白,面上的神色不安,又对我说,“既我们成婚了,你爹的事总要放在我之后。”


    “我想你更在意我一些。”


    他说得婉转,我却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在爹爹与他的选择中选择他。


    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仅做不到,甚至连在这个时候骗一骗他哄一哄他都做不到。


    我望着谢言沉静的灰瞳上浮现的希冀,匆忙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只坚定地摇了摇头。


    “其他的我都能做到,但是爹爹总是最重要的,爹爹之后便是你,除了爹爹,我是最喜欢你的了。”


    我担心谢言不高兴,连忙讨好地去亲他的唇角,轻哄道,“我是最喜欢你的,我连身.子都可以给你,所有的秘密都说与你听,你还不相信我的真心吗?”


    我狡猾地回避了谢言的问题,婉转地给了他答案。我的选择从未变过,谢言与爹爹之间,我选择爹爹。


    我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谢言和爹爹呢?


    我打心里觉得谢言的问题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他们两个我都很爱,以后我们也会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到这里,觉得对谢言的愧疚少了一些,将未来的美好蓝图在他眼前慢慢展开。


    “为什么总要与我爹爹比较呢?以后我们终归是要一直在一起的,我爹爹以后也会是你的爹爹,我们一起孝顺他,不好吗?为什么总要问这些问题呢?”


    我这番话给了我们二人一个台阶,让我没有选择谢言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冷酷,也让谢言不被选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狼狈。


    谢言的薄唇在此时抿成一条直线,似在认真斟酌我这个回答,清冷的凤眸闪过一丝落寞,目光冷得像冬日里纷飞的大雪。


    他抿了抿唇,选择了退让,微凉的指尖捧着我的脸颊,深邃的眼睛像是要看到我心里去,如明亮的灯将我刻意的闪躲照得一览无遗。


    谢言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我这个明褒暗贬的回答下了他的面子,但他面上却没有浮现愠怒的情绪,反而带着温柔的包容,长睫煽动,眼中似有温柔的情愫流动。


    我迟钝地没有看懂谢言的眼神,只听见他叹气,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许久之后与我说,“既你选择了你爹,那就答应我,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信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等我来找你,知道吗?”


    我不禁有些尴尬,自作聪明的掩饰竟然被谢言转眼识破,只窘迫地点点头,“会相信你,会喜欢你,会等你。”


    “封九月,”谢言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眼中看我有几分真心,想知道我话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我只能装出最认真最慎重的姿态来接受他的检视,他的眼神像极了毒蛇冰冷的竖瞳,将我上下打量,令我不寒而栗。


    他如抓住宠物一般擒住我的后.颈,迫我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过于认真的执拗。


    他微凉的指尖在我脸侧轻轻磨.挲,声音冷沉,带着十分的警告意味,“如果你骗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他这是软硬兼施的惯用伎俩,往往他说了这话,便是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我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我没将他那种强势诡.谲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故作认真地点头,又依偎进他怀里,红着脸提醒道,“那你今晚到底什么时候抱我?”说完这句话,我从脸颊红到了耳尖,暗恨自己为何这般主动。


    可是对方是谢言,他长得那般好看,我又那么喜欢他,想与他亲近,不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吗?我想到这里,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主动将双臂缠在谢言颈.侧,举动间衣袖都落到肩膀处,露出手臂大片白皙的肌肤。


    我虽自认长得丑陋,可我这皮肤生来却不比谢言逊色,甚至比谢言还要白上几分。谢言的白是那种赛过霜雪一般的冷白,而我的那种白更显娘气,是像小姑娘一般从指尖到膝.盖都透着粉。


    谢言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落在了我手臂上,月光不知何时来在了我手上,他望着盈盈月光出神,眸色愈发深沉,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我的手腕。


    我见了他这般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憷,又想起之前看的画册,里边不论是男子间,还是男女间,底下的一方神情都显得十分痛苦,我忽然有些后怕,我是初次,若是痛到晕过去可该如何是好,那岂不是很丢人。


    谢言似乎感受到我的退意,他抓住我要逃走的一双手,将我的双手都束.缚在身后。


    我因双手被牵制住,这般姿态下,无意识地挺起身子,如今的形势便是,我坐在谢言腿上,双手被他单手束缚在后边,像是将自己送到对方嘴边一样。


    我感到羞愤难当,谢言却不让我躲,隔着轻薄的衣衫,他精准地咬住了我的春衣。


    我眼眶都红了,声音颤抖着求道,“谢言,你张嘴,你别咬我,求求你。”


    我睡觉时穿的衣衫大多轻薄,厚度与薄纱无异,材质又是丝绸,便让这一切变得异常难以忍受。我挣动着双手,像条不听话的毛毛虫扭动,却更像欲拒还迎。


    谢言并不放过我,他似是很享受我这种无意识的挣动,舌尖慢慢碾过洁白的牙齿,如享用美食大快朵颐的头狼。


    他一手禁.锢住我的两只手腕,一手闲闲地把控着我的腰,迫使我轻轻晃动,我气得都快哭了,眼里冒着燃烧的怒火。他却好整以暇地继续抓着我,前后挪动手掌,双眉微扬,唇瓣也有清浅的弧度。


    他忽然将我的手腕往后一拽,让我的脖.颈高高扬起,埋头下来,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慢条斯理地说,“放开?既然让我放开又为何对我投怀送抱?”


    明明!明明!他将我的手腕都要拽断了,让我摆出那种姿态,却恶人先告状。


    我气得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用眼神传递我的愤怒。


    但谢言看了我这样的眼神,更为兴奋,对着我又啃又咬,我哪里受过这种事,眼泪急得都往下掉。


    谢言此人虽然性格古怪,却十分见不得我哭,我每次一哭,他便会对我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比如他平日里逼着我写字,我坚持不到一会儿便一定要去吃点心,或出去逗猫逗狗,他每次都不准,这种时候我就哭,他瞧见了我的眼泪,总是分外烦躁地来亲我的眼皮,尔后便会答应我的要求。


    我就是仗着他会对我心软才开始扑簌扑簌地落泪,但谢言只是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忽而凑近了我耳边,与我说,“留着一会儿哭。”


    谢言的确厉害,将我会有的反应都猜得很准,我的确哭得很厉害,一直在求.饶,但谢言是个铁石心肠的,将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搅得万般崩溃后,也不愿放过我。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并不介怀我是个怪物,也不介意我这具畸形丑陋的身体,不仅不讨厌,甚至我还觉得他爱不释手。


    我从未见过谢言那般模样,他从来都是冷若冰霜,清冷矜贵不似凡人,很少有这般外露的情绪。他额间沁出薄汗,滴落在我眉上,我望着他隽远的长眉,深沉的凤眸,锋利的鼻梁,凉薄的嘴唇,胸腔的心跳狂乱,忍着疼,猛得支起身子来拥抱他。


    我死死抱着他宽厚的肩膀,感受他身上盘根虬髯的肌肉,谢言穿上衣袍看着清瘦,像是文弱书生,可如今,我却知道了他深藏在衣袍下的猛.兽,我这般举措,便受了更多苦,我忍不住又掉了一些眼泪。


    谢言很是无奈地看我,他似是疑惑我为何要自讨苦吃,费解地带着宠溺的神情来亲我的耳朵,他将我托起,让我靠在他肩膀上,神情像在怪我不自量力,非要吃这这份苦,声音微哑,“抱紧我。”


    我轻轻地呼吸,双臂将他的脖颈牢牢圈住,大脑有些缺氧,双眼迷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它此时都要跌到山崖下边去了,为何谢言还这般有兴致,我不懂这些,只觉得又累又想哭。


    行至中段,我的喘疾还发作了,谢言只能停下,轻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我肺中的空气所剩无几,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帮我渡气。


    我知道戛然而止并不好受,更何况还在兴头上,但我的身体真的太差,实在经不住那般的磋.磨,只能停停歇歇,我自己都觉得不得劲,但谢言却很专注。


    他专注地吻我,用力地拥抱我,那双狭长的凤眸时刻留意我的动静,就连看见了我怪物般的身子,眼神中也没露出半分嫌弃。


    怎么办,我好喜欢谢言。


    他一点都不嫌弃我,不嫌弃我身体弱,也不嫌弃我是个怪物,怎会有这般好的人?


    我这样想着,眼泪便停不住,谢言只能停下来亲我的耳朵,嗓音低沉地问我,“难受?”


    “要不今晚便算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虽说得冠冕堂皇,可我不见他有半分退意,只能冲他摇头,“不用。”


    我忍不住就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抽抽鼻子,忍着身体的不适,与他说,“谢言,好喜欢你。”


    “嗯,”谢言亲亲我的发顶,反复与我强调,“还要最相信我。”


    这样过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谢言才起身穿衣,我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只看见他背上数道红色的痕.迹都被锦衣盖住,又觉得自己的指甲是长长了些。


    谢言衣物穿戴整齐便走到我床边,将我从锦被里捞出来。他指尖带着初秋的凉意,落在我下颌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亲.昵,“昨夜说的话,可都记清楚了?”


    我点点头,声音因哭得过度还有些嘶哑,瓮声瓮气道,“记清楚了,等你,信你。”


    “嗯。”谢言亲了亲我的发顶,又辗转到我唇瓣,将我的嘴唇亲得红.肿,我轻轻地抽气,他漂亮的浅色眼瞳深而久地看着我,直到我忍不住催促,他才从窗户离去。


    我没法像往常那样去窗边送他,我浑身都很难受,谢言与我皆是第一次做这事,不懂其中的门道,我周身都感觉酸.胀粘.腻,实在睡不下去,只能叫小满给浴桶加满热水,又让他给我换一床干净的被褥。


    小满望着被褥上的各种污.渍,有些为难道,“公子,这上边”


    我不敢面对他的眼神,只冷下脸,故作严肃,“直接扔掉便是,给本公子换一床新的来。”


    “是是是。”小满惯会看人脸色,忙不迭地出去,很快便换了新的床铺被褥进来。


    我仔细与他吩咐,“今日我要休息,没事不要来打扰。”


    小满出去后,我才艰难地从浴桶里出来,脚步虚.浮地回到床上。我平日里惯是让小满伺候我洗澡,但谢言自从知道这事后,便与我闹脾气,我只能改了这习惯。


    但今日我真的很难受,却不敢叫小满帮忙,因为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谢言简直就是一只化了人形的狗,对我又啃又咬又舔,那些若是让小满看到了,估计我爹立刻便要立刻跑来,我不敢冒险。


    我沐浴时不过将身体上胡乱冲洗了下,并未做仔细的清理,于是我睡了一会儿便开始发起高热,脑子烧得发烫,才意识到后来不该让谢言那样直接弄进来,可是为时已晚。


    我病得都没了计较的力气,数次在梦中醒来又睡去,只等着小满来喊我用膳时,能发现我生病,帮我叫个大夫。


    可是我等来的却不是大夫,而是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我囫囵做了许多梦,有关于我爹的,有关于我娘的,也有关于谢言的。


    而让我最为惊骇的梦境是,我梦见了我爹被押到了刑场,刽子手的刀朝他的脖子挥去。我想要冲上去阻止,身后却有人死死地抓住我,不让我上前,于是我便在痛苦和绝望中,看着我爹的头颅滚到了我脚边。


    我崩溃地大哭,浑身颤抖地抱着我爹的尸首,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一直拦着我的人,是谢言。


    他冷冷地看着我,全然没了昨夜那种恩爱宠溺,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不,爹爹,你醒醒,不要离开小秋。”我将鲜血淋漓的头颅抱在怀里,哭得声泪俱下,就连呼吸都被梗住。


    我在这般惊惧的情况下睁开双眼,却看到午后的阳光灿烂,刺目的光线正好照到我脸上,暖洋洋的,我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却瞧见了在床头哭泣的小满。


    小满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性子稳重,少有这般哭哭啼啼的举动,我连忙问道,“小满,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在哭?”


    “公子!公子!”小满几乎是立刻扑到我怀里,脸上哭得都是鼻涕眼泪。


    “今日太子殿下带了官兵过来,说老爷与林瑞林大人结党营私,还从老爷的书房里搜出了许多证据,老爷就被抓走了。”


    “我刚去看了皇榜,老爷明日午时就要被问斩了,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谢言?”我死死咬住下唇,只将舌尖都咬破,才接着问,“你说,是太子殿下将我爹抓走的?就是因为和林瑞大人结党营私的罪名?”


    “是,我今日听得一清二楚,太子还说,此罪不及家人,所以公子你才没有被追究。”


    “呵呵。”我的眼泪一瞬之间就从眼眶落下,直落到我嘴唇的伤口上,我不停地重复谢言的名字,“谢言,谢言,谢言”


    昨夜的温。存原来不过是你顺水推舟的骗局,寡言的你为何听到林瑞大人的事突然来了兴趣,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我忽而笑了起来,边哭边笑的样子着实滑稽。


    小满被我吓了一跳,惊骇地问我,“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老爷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可不能出事啊。”


    “我能出去吗?”我忍着身体的酸痛和额头的高热想从床上起来,“我爹应该还有别的旧部,我想去找他们一同想想办法。”


    “不行了,公子,”小满摇头,“外边都是太子殿下的亲兵,你今日是走不出相府的。”


    “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摔倒在地,小满连忙来扶我,他将我带到门口。


    我一打开门,便见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见了我,面上都露出惊艳之色,又后怕地将眼睛撇过去看别处,与我说,“封公子,请回房内休息。”


    小满将我扶回床,我望着头顶的床幔微微出神,小满张张嘴,试图跟我说些什么,我却摆摆手,“你出去吧。”


    “公子,那你有什么事叫我。”小满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我没有理会。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荒唐的气息,小满被悲伤遮蔽并没有发现,但我却闻得清楚。


    我想起昨夜的种种,喉中粘腻,怒火攻心,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我的呼吸如被死神剥夺,胸腔里再也进不得半分空气。


    我没有去拿喘疾的配药,只安分地躺在床上等待窒息感将我吞噬,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


    但我没有。


    我于傍晚时分醒来,脚步蹒跚地走到镜前,镜中人脸色苍白,嘴唇干涸如厉鬼,脖.颈手腕脚.踝处,却满是青紫的淤.痕。


    谢言!他骗我!他骗我!他骗我!


    他原来一直都在骗我!


    我将铜镜推倒在地,赤脚踩在光裸的碎片上,只看到足下弥漫出猩红的血液,“谢言,你为何要骗我!我宁愿你杀了我!”


    为何要害我爹呢?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你以为你留下我一条命,我便会感激你吗?


    相信你?


    这就是我相信你的下场吗?


    哦不,谢言不是害死我爹的凶手,害死我爹的是我,是我这个怪物。


    如果我不将林叔叔的事情告诉谢言,他就不会抓到这个把柄了。


    我恨透了谢言,如果他此时站在我面前,我定要用刀将他捅得鲜血淋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何要喝酒,为何要喝醉了与谢言说这些。


    该死的不是我爹,明明是我啊!


    为何要害我爹呢?


    我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啊,公子,你的脚流血了。”


    小满听见声响推门进来时,便见到我赤着脚踩在碎片上,面上还无知无觉。


    我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看着他将铜镜的碎片都收起来,忽而开口,“小满,你过来。”


    “小满,公子床下有个锦盒,里边有很多银票和银两。之后你要离府,就将它们都拿走。”


    “还有锦盒里边有许多废纸,你直接将它们都烧掉。”


    “公子,我不要这些,你不要吓唬小满,小满胆子小,再受不了别的惊吓了。”


    小满冲着我拼命摇头,似乎怕我继续说这些不详的话,又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锦盒里其实装了一些我写给谢言的情书,小满指望不上,但我还有自己。


    我将那些书信抽出来放在书案,并未翻开,我似是无法面对那段可笑的过往。


    我高烧依旧没退,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我的眼泪没有停过,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我以为我会无法入眠,但我的身子被那人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整夜,实在过于疲倦,竟然涌起了沉重的睡意。


    “呵,你可真贱啊,封九月。”我幽幽对自己说。


    谢言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笑我,如那些人一般笑我自荐枕席,亦或是强忍着满腹的恶心在做戏呢?所以此人为了锦绣前程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曾经的怀疑都成了现实,我甚至比不过他养的那条狗,至少谢言对它还有几分真心。


    我这般又哭又笑地竟也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娘亲,她与我的确长得很像,只是她比我更为娇媚,也更为出挑。


    她穿着美丽的紫藤萝花裙,身姿窈窕,面上却充满了恨意,她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眼瞳里满是恨意。


    “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死了我就算了。你还要害我相公,我做错了什么才生了你这个可怕的怪物。”


    “你去死吧,去死,去死!”


    我没有挣扎,甚至嘴角还挂着恬淡安宁的笑意,试图去拥抱她,“娘亲对不起,娘亲我好想你。”


    她没有松手,我感觉我的呼吸逐渐微弱,可惜那只是个梦。


    原是我喘疾又发作了,等我平复下来,才注意到此时已将近午时。


    我从衣橱里拿出了一身干净的白袍换上,我爹曾说过我穿这一身好看,那我穿这样去见他,给他赔罪,他应该会快些原谅我。


    我将头发梳得齐整,可以算得上是衣冠楚楚,稍觉满意后,我将腰带卸下,扔上横梁,脚踩着凳子。


    我手上是从锦盒里拿出来的书信,我将它们全部撕得粉碎,看它们如花瓣一样片片凋零,落在地上,如同我那颗被轻贱被踩踏的真心。


    我立于矮凳上,悠悠望着窗外的远山。我尤记得小时候,我爹爹公务还没如今这般繁忙,他常带着我去爬山,我年纪小,身体又孱弱,爬到一半便要他背我。


    我爹从来都不会拒绝我,那般高耸入云的山峰,他硬是背着我上去,又驮着我下来,他背上都被汗湿,我却睡得香甜。


    这就是我的爹爹,被我害死的,我的爹爹。


    午时的钟声沉重又急促地响起,如尖锐的刀剑刺破我的心脏,我果断地将脚下的凳子踢倒,将头投入白圈之中。


    谢言,我好恨啊!——


    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我死在了十九岁的第二天。


    我是个爱上了坏人的怪物,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的娘亲,后来又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曾以为死亡会给我带来解脱,可当我从长而久的混沌中睁开双眼,却又重新见到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侍从见我睁开眼,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与我说,“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的这声称呼让我想起了我的侍从小满,他性子单纯,也是这般跟进跟出地叫我“公子”,可是眼前人不是小满。


    我额头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的景致又的确是姜国特色的布置,我问那人,“如今是什么年份?”


    “公子你莫不是摔傻了吧?”侍从瞪大眼睛看我,还关切地想来摸我的额头,被我躲过,讪讪道,“如今是大姜元年啊。”


    大姜元年,我死后的第三年。


    第29章 “我到底是谁”


    “这是哪里?”


    “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分明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今又为何会死而复生?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脖子,那处被丝绸勒住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喉内。


    难不成我是被人救下了?可是就算被人救下了,我醒来怎么也不该是三年后。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大脑疼痛异常,额角还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我伸手去摸, 才发现我原来受了伤, 额上缠绕着层层厚重的纱布。


    “公子, 这里是仇府, 是公子的家。公子不在家里,要在哪里?”


    “我家?”


    这哪里是我家?


    我望着房内四处的景致,分明和丞相府古朴简约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到处都弥漫着虚荣的味道。


    角落里摆放的古董花瓶价值不菲, 镶嵌着金丝的锦被和头枕,头顶垂落的明黄色纱幔,成套的华贵紫檀木桌椅,满目皆是用银两堆砌出来的富贵逼人, 无处不在告诉旁人,我们很富贵很有钱。


    而我爹操劳半生, 到头来两袖清风, 身首异处, 又哪里来的闲钱布置这些?


    等等, 仇府?


    仇府是什么地方?


    我少说也在京城生活了十九年, 因我爹在朝为官的关系, 接触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 对京城各系高门贵族皆有耳闻, 但我从未听过仇这个姓氏。


    同时还有一件更为诡异之事, 眼前的侍从口口声声地叫我公子,面上的神色半点不似做假,可我却从未见过他,更不可能是他的什么公子。


    我心中涌起一种可怕的猜测,指尖颤抖着抚上脸庞,连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惊慌,“镜子,镜子在哪里?!”


    那侍从被我这番着急的反应吓到,连忙扶我到镜前。我将视线投向镜中,连浓黑的眼球都开始震颤。镜中人身着白袍,身形孱弱纤细,病态怏怏,惹人垂怜。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及地的柔顺乌发垂在清瘦的脸侧,细长的眉似蹙非蹙,带着化不开的愁绪,桃花眼微微上挑,含着潋滟水光,鼻梁挺而巧,饱满的唇珠粉又圆,偏偏就是差了右眼下的那颗红痣。


    我颤抖着手抚上右眼,触碰到那块平滑细腻的肌肤,连声音都开始战栗,“我的痣呢?我的痣怎么不见了?”


    侍从见我情绪这般激动,眼底写满困惑,却耐心地与我解释。


    “公子,你哪里有什么痣?你面上那般干净,可不能被什么痣给糟践了。”


    “不,不是的。”我急急抓住侍从的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位置,“我这里原本有一颗痣的,怎么没了?”


    我脑中那种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将我吞噬,只能慌不择路地抓住侍从的胳膊,连声追问,“你快说,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那侍从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我,似乎将我当做了什么神志不清的疯子,但在态度上却依旧表现得甚是恭敬。


    “你是我家公子,元州知府最珍爱的独子,仇云清。”


    他话音刚落,我便忽如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如三魂丢了七魄的行尸走肉。


    “公子,你究竟怎么了?”


    “你自从楼上摔下就一直昏睡不醒,如今醒了又问我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怕不是那一摔把脑子都给摔坏了吧?”


    “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老爷。”


    “不,”我连忙止住他离去的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开唇瓣,冲他笑得十分牵强,“我只是感觉有些不适,你且先出去。等我好一些了,我再叫你,暂时先不要将我醒来的事告诉老爷,好吗?”


    “可是”


    侍从面上犹疑,似是放不下心来。


    我见软声软语并不能奏效,便只能板起脸来,将往日训斥小满的威严姿态拿出来,冷冷睨着那侍从。


    “连公子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我今日不过是觉着些许不适,分明没别的毛病。你若是敢声张或是在老爷面前胡言乱语,你这根舌头还要不要了?”


    我话音刚落,那侍从便开始用见鬼的眼神看我。我在心里暗骂糟糕,他这般作态定是因为我露馅了,他原本的主人肯定从未这般训斥过他。


    我刚想惺惺作态地补救一番,侍从却很快整理好情绪,只当我是病得不轻,不愿与我计较,对我行礼告退,“那公子先休息一会儿,怀信就先下去了。”


    我望着侍从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纳闷,明明这仇家的景致这般俗气粗野,给侍从起的名字却十分风雅。


    怀信二字,取自楚辞中的辞句,“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起名之人盼这侍从怀诚永信,一诺千金。


    慢着,可是我又为何会知道这些?我脑中闯入巨大的疑问,我分明从未背下 过楚辞中的辞句,如今又为何光凭怀信二字便能将其中的典故张口就来?


    我肚子里本就没几滴墨水,连写个字都异常费劲,哪里能引经据典地立马想起这两个字的出处,脑子里又为何会突然蹦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辞句?


    太诡异了,除非


    除非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来源于仇云清。


    我怔怔看着自己的指尖,肤色白中透粉,上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显然是常年练字抚琴留下的痕迹。


    心念一动,我速速走到书案前执起笔端,随手写下“仇云清”三字,更是立刻验证了我心底的猜测。


    这字根本不是我的狗爬字,分明是原身“仇云清”的字。


    我原本的字虽已有极大进步,却离俊秀飘逸差得老远。可如今看我笔下的字,竟有一股恣意风流的韵味,就算这副字迹拿去品鉴也能引得满堂喝彩,竞相争夺。


    我背脊慢慢渗出薄汗,浑身战栗不已,惊骇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我重生了,但我重生占据的这具身体不是我原本的身体,而是“仇云清”的身体,他因为突然从楼上摔下导致昏迷不醒,之后我便从他身体里复活了。


    这般诡异恐怖的事实像一张巨大的蛛丝网将我缠住,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更为窒息的是,我不仅占了仇云清的身体,还占了他苦修多年的才学与技艺。


    诗词歌赋,歌谣韵律,棋道纵横,精湛画技,种种技艺皆在我面前如画卷般缓缓铺开。我生前求而不得的技艺,在我死后,竟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


    我苦笑一声,望着镜中人出神,缓缓伸出指尖,落在我右眼处。


    我与仇云清虽长得别无二致,但他眼下没有我那颗红痣,气度也比我更为恬淡清冷。


    分明我们长得算是一模一样,他的身体却不会勾起旁人那种淫.邪的欲.念,这又是为什么?


    我脑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将腰带缓缓解开,白袍轻轻落地,镜中人果然没有我那般畸形怪异的身子。


    他如同被上天眷顾,不仅没有那颗勾人的小痣,甚至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镜中的少年年纪看着不过十八,正是我刚遇见谢言的年纪。在我因这副相貌受尽世间欺凌之时,却有人顶着这样的相貌安然度日,从未被当做异类践踏。


    我苦笑出声,眼圈微红,沉溺在思绪中不能自拔,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怀信的声音悠悠响起,“公子,是怀信,给你端了粥来。”


    “进来吧。”


    我早将衣物穿戴整齐,淡淡应道。


    怀信熟练地在我床上支起矮桌,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香菇瘦肉粥和清淡小菜放上来,那米粥里边翻滚着香菇和瘦肉,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说来也奇怪,我以前很是讨厌香菇这个东西,觉得它味道怪异,甚是排斥。但今日见了它却觉得食指大动,很是眼馋。


    想到这里,我有些颓唐地垂下头,眼睫颤动,我这饮食喜好的改变估计也是因这具身体的缘故。


    我如今到底是封九月,还是仇云清?若是连身体都不再是封九月的身体,各种喜好都与以前背道而驰,我还是我吗?


    “公子,你平常最喜欢吃香菇了,每次都让厨房放很多,今天怎么不吃啊?”


    怀信看我半天没有吃一口,面上浮现着急的神色,急问道,“可是头还疼?要不我把大夫叫过来吧。”


    我冲他摆摆手,执起金贵的金汤勺,从粥里舀出了许多香菇慢慢放进口中,香菇的浓香瞬间在口中蔓延,让我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我摔倒之日是什么时候?”我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


    “八月初九,正是公子十八岁生辰的第二日。”侍从说话时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我手中的动作一顿,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仇云清竟与我同月同日生,他摔倒的那日正好是我三年前死去的时候。我如被无形的大手操纵了人生,心中寒意顿生。


    所以仇云清是代替我去投胎轮回?而我代替他回到了此处。


    侍从见我不接话,眉头紧锁,不觉有些着急,话语里充满了关切和不解。


    “公子,你究竟为何那么喜欢太子殿下?还非要去给太子殿下当侍读,老爷不同意你去,你还跟老爷犟嘴,竟敢从楼上往下跳。”


    “太子殿下?”


    我似是被人类抓住尾巴的猫,眼睛睁大,瞳仁骤缩,死死盯着怀信,颤声道,“你是说太子殿下谢言?”


    “是啊,公子,”怀信点点头,语气里颇为愤懑,“那太子殿下到底好在哪里,让你这般着迷?”


    “我分明听外边的人说,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好。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三年前突发了一场疯病,引得朝野震动,龙颜大怒,现在也是半疯半癫。”


    “您跟了他,指定会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一下~以后小秋的身体回来了才会和谢言有亲密举动,小秋不会一直都是仇云清的身体。


    祝大家新年快乐噢,送个小剧场。


    作者:小秋和谢言来给大家拜个年吧。


    小秋(乖巧):祝大家新年好!


    小秋(挠头词穷,开始巴拉谢言):你有文化,你来给大家说说吉祥话。


    谢言(死亡凝视作者,对发刀情节极其不满):没空。


    小秋(眼圈红红):那我今晚回相府睡。


    谢言: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第30章 “你是为了他落泪吗”


    “疯病?什么疯病?”


    我好奇地出声询问, 心道谢言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也会染上疯病?旁人不要被他逼疯逼死就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想到这里,我唇角不禁挂上一抹冷笑。


    怀信有些犹豫地附耳过来,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还是把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像是说起这些事会触犯到什么忌讳似的。


    “怀信也是听外边的人说的, 这些话的可信程度无从查究, 毕竟京城离元州路途遥远, 很多话一旦长了腿便真假难辨。但公子可以先听一听, 至少对太子殿下有个基本的了解。”


    “三年前,封相身为一朝宰相却私下结党,引得皇上龙颜震怒, 被下令问斩处死。太子奉命查封丞相府, 他的疯病就是那日突然发作的。”


    “京城那边的人都传,那日太子抱着封家那个已经断气的祸水美人,从繁华喧闹的长安大街到太医署,硬是逼着那些个太医要把死去的封公子救活。”


    “太医们一探脉都直摇头, 说是回天乏术,但太子殿下不听, 直接拔了佩剑说若是他们救不回来就都别活了。”


    “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幸而有人去将皇上请了过来, 才止住了这场闹剧继续发酵, 救了不少太医的命。”


    “皇上怒斥太子荒谬, 让其闭门思过, 本是盼着他能知道悔改。谁知他竟然开始钻研巫蛊之术, 且从未放弃寻找起死回生的秘法。”


    “皇上颇为不满, 但又因太子不论谋略才干皆在其他皇子之上, 此等怪异癖好也未波及朝堂要害之处,所以皇上也就随他去了。”


    “因而京城那边的人一直都传太子殿下如今还是半疯半癫。”


    “公子,太子此人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老爷不让你去接近他,自有他的道理,你可千万别再和老爷怄气了。”


    “你那日跳了楼,老爷和夫人气得都病倒了,还强撑着一直守在你床前。要不是大夫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他们二人至今还不敢回去休息。”


    “唉,公子你一直都很懂事,怎么碰上了太子殿下,就变得那么轴呢?”


    “呵。”我轻笑出声,对怀信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谢言此人演技极为高超,为了达成目的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当日为了骗取情报都能与我日日同榻而眠,耳鬓厮磨,怀信说的这些事又能代表什么?


    就算这些事真的发生过,最多只能代表谢言想在皇上面前扮做深情款款优柔寡断的模样,来掩盖他的狼子野心。


    亦或者是他真的良心发现,做戏给自己看,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薄情寡幸的败类。


    他这般作态,不也骗到了一些京城里的无知百姓,将他当做痴情种吗?


    “公子,你感觉还好吗?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如今你既然醒了,怀信觉得还是应该尽快通知老爷和夫人,让他们放下心来才是。”


    是了,我如今是仇云清,不再是死去的封九月,不能再像之前那么任性。


    从怀信口中的只言片语,我也能敏锐地感知到仇云清的父母对他也极是宠溺,而就是因为这般的宠爱,让我的心中开始惴惴不安。


    我不知我为何会重生到仇云清身上,此事虽然并非我所愿,但它足够蹊跷,非旁人所能理解。若被人发现了,恐怕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放过去。


    借尸还魂此事这般诡异,仇云清的父母这般宠爱他,必然很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若是我在他们面前露了破绽,可怎么办?


    这般离奇的事情既然都发生了,说明神鬼之事也非怪力乱神,空穴来风,若他们请来道士和驱魔师将我驱赶,我该如何是好?


    我自戕之时的确是存了死志,但我如今重生归来却有了想做的事。


    想来我也着实不孝,我爹当日被斩首示众,身首异处,我却只想到自戕,逃避现实,而没有为他收殓尸体,甚至做个衣冠冢也好。


    京城我定是要去一趟的,就算要将身体还给仇云清也得等我将此事了结。


    我心中有了决断,便与怀信说。


    “我醒来之时头疼异常,顿觉丢失了几分记忆,如今听你一说,对之前的事倒有了几分印象。”


    “你且等我休息一会儿,等我养好了精神再与爹爹娘亲说。这样,他们见我神清气爽,心里自然也会欢喜。”


    “公子所言甚是,反而是怀信想得不够周全。那公子先休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怀信就在门外等候。”


    怀信见我言语进退得宜,应是看到了从前仇云清的影子,领命出门去了。


    我将怀信支走不过是想争取多一些时间去了解仇云清这个人,至少从房内的事物可以窥得他的喜好和习性。


    我将衣柜打开,只见里边皆是清一色的素色衣袍,款式清雅恬淡,是读书人惯有的装扮,与我的穿着大有不同。


    我不是什么有文化的读书人,穿衣打扮也十分俗气,从来都喜欢姹紫嫣红,特别钟爱紫藤萝花样的衣袍。


    我以前所着服饰皆是京城里最出名的织云阁耗时多日所制,但仇云清的衣衫皆没什么花样,应是寻常布坊制作,看着着实无趣。


    我在心中有了猜测,仇云清家中虽然富贵,他却没有穿金戴银,应是低调单纯的性子,至少并不虚荣,我暗暗下了定论,又望向他书柜处。


    书柜中皆是些入仕的书册,还用端丽娟秀的字体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说明丑云清对官场是有向往和期待的,我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对与谢言同朝为官这件事有所期待。


    仇云清看书的爱好与我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从来都看不惯这些之乎者也,书柜里都是一些野史游记,要不然就是志怪话本。


    并不是我不上进,曾经为了让我爹开心,我也曾努力攻读这些入仕书册,但每次我一翻开,哈欠便随之而来。


    “无趣。”


    我对仇云清的爱好下了定论。


    我有些无聊地摆弄他房中的花瓶,这古董花瓶不仅价值不菲,花纹看着也十分灵动,青花瓷,水墨色,有一股子江南水乡的韵味,着实不错。


    我想将它拿起来细细观摩,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书案后的墙面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藏在其中的密室。


    “这是仇云清的密室???”


    我不敢声张,只将花瓶放回原处,望着那扇门出神。


    我不想窥探仇云清的私隐,但我若是要活灵活现地扮演他这个人,我便只能进去看看。


    “仇云清,要怪就怪你把这个密室的机关设置得太容易触发了,我现在进去看看,绝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我发誓。”我在心底暗暗跟仇云清保证,一边往密室那边走。


    我刚踏入密室,身后的门便自动地缓缓关闭,我有些担心无法出去,在见到房内的开关暗格时放下心来。


    因是暗室,房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隐隐有些害怕,但门一关闭,屋内四角的烛火便自发燃烧了起来,我也因此看清了四面墙上的景致。


    那是无数张谢言的画像,写字的谢言,画画的谢言,下棋的谢言,行走的谢言,骑马的谢言,奔跑的谢言,微笑的谢言,流泪的谢言。


    画师落款皆是,仇云清。


    我心中升起寒意,如被窒息的鬼魅缠住喉咙,仇云清竟喜欢谢言到这般地步?


    太可怕了,究竟世上还有多少被谢言表象迷惑的无知少年。


    谢言此人分明城府极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却在世人面前扮做孤傲清高的样子,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我十指紧握成拳,与画中的谢言对视。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袍,玉冠束发,灰瞳沉静,面容清冷,坐于骏马之上,如降落凡尘的九天神祗。


    众人只看见他周身的仙气缭绕,高不可攀,只有我看见了他那颗被权欲腐蚀的黑透的心。


    谢言骗得了天下人,却再也骗不了我。不,谢言他也从未骗我,他曾与我说过他就是这般腌臜俗气之人,为了功名利禄可以将自尊都抛弃,他早就与我说过了。


    是我被爱意蒙蔽,一直活在对他的幻想之中,直到这荒诞滑稽的幻想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刺破。


    “明明是你自己搞错,要将我当成纤尘不染的神祗信仰,如今又如何能怪我呢?”若是谢言再见到我,定是会冷笑着这般问我吧。


    我不愿再想起这个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朝屋内仅有的书案走去。那书案有两个柜子,我将其中之一打开,却发现有些扯不开,里边装了太多信纸,我只能用力拉扯,却不小心将信纸洒落一地。


    我弯腰去捡那些书信,触及上边的字迹时却周身一僵,这是,这是仇云清写给谢言的情信。


    我粗略算了下,至少有一千多封,信里皆是言辞炙热地对谢言表达了灼灼的爱意,是仇云清写了一千多个日夜却没有寄出的情信。


    我指尖颤抖地翻到第一封,只见上边写着:


    太子殿下:


    展信佳。


    那日在京城大街初次见你,便觉你如凛凛天神降临我的世界,像是在我的心中装入了千万只蝴蝶。


    一想起你,它们便绚烂地在我胸腔飞舞,令我枯燥乏味的人生终于有了蓬勃绚烂的生机。


    你抱着的是你的爱人吗?


    你是为了他落泪吗?


    他和我长得好像,不过比我漂亮。


    他死了吗?


    云清于玄武末年八月九日


    我手中一抖,那信纸翩翩落地,如拍打羽翅的蝶。


    仇云清三年前就见过谢言,且对他一见钟情,他们初见那日正好是我死的那天。


    我不知为何竟感到害怕,仇云清对谢言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厚重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是日更,但是过年了很多事,没法保证0点更新,大家可以0点看前一天的更新,我会尽量更长一点的>3<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