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颂安在哈顿谈了四天恋爱。
大学时没有完成的体验,竟在她三十出头的出差中意外完成。
她和贺年逛遍了哈顿的地标,在香樟树下看学生成群结对地上课,猜测下一个经过路口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来自哪个国家,像两个无聊的大人,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了些许乐趣。
如果在之前有男人约她出来,说要带她去大学、酒吧,或是街头散步,方颂安大概在踏上街道的那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打车走人,甚至拉黑对方,永远也不会再理会。
可当贺年牵着她的手走在街头时,她心里罕见地,竟然没有一丝紧张抗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松与舒适,像是被某种温暖包围着,渐渐消弭了她所有的戒备。
此时的她仿佛和一切都无关,眼前的工作、合约、一部的变动,似乎都远离了她的世界。
好像终于从一切的烦杂中抽身,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单纯的快乐。
她一路放空,脚步悠闲地跟着贺年闲逛,贺年却忽然看到什么,拉着她快走了几步。
方颂安好奇问道:“怎么了?”
“前面有家冰淇淋店,是哈顿的特色,特别好吃。老板不是经常开门,可遇不可求,我看到他了。”
方颂安被他牵着手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被带到了一家小摊前。贺年对老板笑了笑,说道:“两只冰淇淋。”
他从口袋里拿出护照夹,翻出零钱递给老板。方颂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那个边角已经有些破损的护照夹上。
有点眼熟……
察觉到她的目光,贺年抿了抿唇,说道:“我有很小心地保护它,但我想,总是把它束之高阁,怕哪天就把它忘记了,还是带在身上,每天都用更好。”
方颂安这才想起,是那年他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笑了笑:“不使用,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贺年低头摸了摸封面的划痕。
“去年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小偷,差点把它偷走,我追了两个街区才追回来,但还是划了一下。”
方颂安不赞同地皱起眉:“这里民风彪悍,下次还是别追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要追的,”贺年低头看着手上的护照夹,有些倔强:“受伤了也要追的。”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笑道:“那天我其实没有追上他,我实在追不动了,就在后面喊,我把钱都给你,证件和护照夹留给我。他一边跑一边抽出了钱,把护照夹扔到了路边。”
话音未落,老板已经打好了冰淇淋。贺年手上拿着护照夹,方颂安便接了过来。
贺年见状,直接把头凑了过来,借着方颂安的手咬下一口。
他抬起头看向方颂安,眼睛亮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
“好吃,不甜。”
听到他的评价,方颂安笑了出来,咬下自己的那只,确实很好吃。
她上学时就曾听说过这家店,但那时的她一心扑在学习上,想的都是如何能留在国外,竟一次也没来吃过。
贺年收起了护照夹,却没拿过冰淇淋,依旧借着方颂安的手吃。
这些小事上,方颂安乐得宠着他,微微抬高手臂,喂他吃完了一只冰淇淋。
太阳西沉,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片老城区。贺年牵着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方颂安疑惑回头。
贺年的身影和背后的夕阳融为一体,让他几乎化作一道剪影。余晖给他的发丝镀了一层金,有些不真实。
可仔细看去,他眼神里有些化不开的怅然,从他们第一次出来时就是如此,像是埋了好多心事,怎么也消散不去。
他叹了口气,拉着方颂安的手,靠在旁边的红砖墙上,轻声问她。
“到我家了,要上去坐坐吗?”
方颂安微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走进他的陷阱里。
可哪有猎人会这么直白地告诉猎物,前面就是陷阱的……
她犹豫了许久,理智和情感在脑海里撕扯。
“明天要开会……”
“就是因为明天要开会,才带你过来的。”
贺年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明天就要签约了。”
签约对于两人意味着什么,方颂安心知肚明。
上午签约,下午她便要飞回国。在哈顿的这几天,对于他们来说像是一场镜中幻影,美得无法在现实中发生,轻轻一碰便会碎裂,什么都不剩。
方颂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贺年却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轻声开口。
“我们现在,是可以去对方家里的关系了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来时,方颂安找的借口。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温和,试图和他讲道理。
“贺年,我是来出差的。”
“我总要回国的。”
“我也可以回国。”贺年打断她的话,忽而站起身,走向她。
方颂安第一次感觉到,贺年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其实比她高出很多。
他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急促,带着无形的压迫,语气依旧轻缓,却字字敲在她心头。
“你在怕什么?只是让你上去坐坐而已,不需要你给我承诺,也不需要预支你的未来,我甚至……甚至都不需要你给我确定的感情和身份。”
“方颂安,你只需要向我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爬都会向你爬过去。”
“你的工作才刚刚起步。”方颂安试图让他找回理智。
“没有你,这份工作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贺年拉着她的手腕,双眼泛着红:“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Goodtime?我在哈顿三年,没有一天不在看千禧的动向。我本来毕业是要回国的,是看到千禧有进军海外的信号,才留在了哈顿。你能在会议上见到我,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我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求来的偶然!”
他深吸口气,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方颂安,你真的看不出我想做什么吗?”
方颂安被他激烈的剖白惊得愣住。
她以为时间可以带走一切,以为五年足以让贺年忘掉那段并不光彩愉快的过去,以为这次见面不过是他心有不甘,或是心血来潮,想再续前缘。
她从没想过事到如今,贺年依旧对她有如此浓烈的,执着的情感。
当初的那份赤诚经历了裂隙和时间的发酵,变酸变胀,变得不再如曾经般澄澈,却没有平淡半分。
她没有办法再插科打诨地含混过去,没有办法再跟他上床厮混却不承认关系。
这个问题和当年的那句“你爱我吗?”一样振聋发聩,一样让她无法回答。
方颂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这一步,却惊醒了贺年。
他松开方颂安的手,看到因为他的失控而被握红的手指,呼吸猛然一窒。
理智回笼,他垂下眼,低声道:“对不起,我……我吓到你了,是吗?”
他后退两步,和方颂安保持着安全距离。
“对不起……”
“贺年。”方颂安轻声开口,有些不忍他如此卑微。
想要爱的人有什么错?是她不该招惹他,玩弄他的真心。
“你让我想一想。”
“我再想一想……”
贺年偏过头,露出一片白色的颈项,脆弱如琉璃。
“明天的签约不需要我,”他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你想好了,来找我,好吗?”
他的声音轻如羽毛,说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乞求方颂安给他一个不同的结局。
没有人回答。
贺年再抬起头时,街道已经空了。
方颂安回到酒店,久违地开了一瓶酒。
应酬之外她很少喝酒,她不喜欢自己陷入混乱。
人越冷静清醒,能够掌控的东西就越多。
她从前喜欢贺年,就是因为以自己的阅历和社会地位,能够轻易地掌控他。
掌控的感觉令她感到安心。
可是重逢之后,贺年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带领入行,活在她羽翼下的大学生。
他聪明好学又勤奋努力,蜕变成现在的样子完全在方颂安的意料之内。
可这样的他也不可能再像五年前一样,一切都由自己来主导。
贺年是一个人,一个爱着她的人。
就算当年为他铺好了一切,可对于贺年来说,陪着他完成了整个社会化阶段的引路人,他尊重崇拜的爱慕对象,在他和别人之间选择了别人,给他造成的伤害是不可挽回的。
方颂安清楚,在那一瞬间,贺年的身体里,人格上,有一部分,被她轻而易举的改变了。
倘若她足够理智,就应该在贺年添加她联系方式的那一刻果断拒绝,断掉一切再续前缘的可能,这对于她和贺年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没有。
更悲哀的是,方颂安在见到他的瞬间,竟然也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加速,神经激活,眼神失控,体温升高。
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作用让她产生了自己足以感知到的快乐。
她的身体在告诉她,她喜欢这个男人
但爱情不是两个人之间产生荷尔蒙就可以的东西。
她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她需要伴侣足够优秀,否则无法满足她严苛的审视。但公司却需要她的伴侣是个没有能力的花瓶,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内斗风险。
即便是舍弃这些现实情况,只谈他们两个人。过去的事情也没有真的完全过去,永远是手上的那根倒刺,稍微触碰就能感觉到细细密密的疼。
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在一起能走多远,过程中会遇到哪些外力的阻拦,内力的角逐,如果最后真的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该如何收场。
她的脑子里想不到备案。
当初离开时,贺年曾经问她有没有爱过自己。
那个问题就算放到如今,方颂安也没有办法回答是或不是。
她当初对贺年说。
“爱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太奢侈了。但是贺年,让你进三部的时候,我是有想过,有一天能亲手把三部交到你的手上。”
爱能做什么呢?
母亲爱她,但病魔从她身边夺走了母亲。父亲也爱她,她姑且将之称□□,可最后也和年轻漂亮的女人结婚,留给她一个烂摊子。
对她来说,爱不如眼见为实的金钱,不如呼风唤雨的权利,这些能够让她掌控的东西,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爱是最容易消耗的东西。
他们不能只凭着爱就在一起。
她想不出她和贺年的未来。
混乱,迷失,脱离她的掌控。
她想不出来,所以决定在今晚放任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点虐了,这次说开就和好啦,完结倒计时!
第52章
方颂安是在酒店的飘窗上醒来的。
宿醉带来的结果是,醒来之后头疼得想要炸裂,嗓子也说不出话来,嘴里尽是苦涩的酒气。
她叹了口气,唾弃自己的一时放纵,迅速收拾好自己,准备前去签约。
出门前,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停留在和贺年的对话框上,对方却没有给她发任何消息。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他的社交动态。
昨晚深夜,他发了一张照片。
是他在哈顿的住所。
房间略显陈旧,却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几盆绿植生机盎然,颇有几分“发财”的英姿。屋内的灯光温暖柔和,怎么看都是一间再普通不过,却充满生活气息,适合居住的温馨小屋。
但不适合她。
方颂安戳着屏幕看了几眼,随后毫不犹豫地关掉手机,心中已有定数。
她拎起电脑,踏出酒店房门,对在门口等待已久地助理道:“把我的东西收拾好,航班改签,会议结束我们就离开。”
“好的方总。”
签约过程一切顺利,最后的会议上,是Kim作为代表与她签订合约。结束时,他拉着方颂安握手道:“Anna,这几天在哈顿还愉快吗?Ethan有没有好好招待你?”
方颂安轻笑:“他人很好,我们交流得很顺利,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那就好,”Kim说道:“我最近太忙了,这次没能亲自陪你一起,下次一定约你好好玩。”
“没关系,能促成这次合作,已经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
两人寒暄几句,方颂安便离开了麦加大楼。
助理早已准备好,两人前往机场,没有丝毫停留,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哈顿老城区安静空荡的房间里,贺年一早便醒来,给自己做了早餐,擦干净桌子,把家里又前前后后都打扫了一遍。
他去阳台给花浇水,晒晒太阳,看了一会书,文字却进不去脑袋。
手机屏幕偶尔亮起,他条件反射地拿起来,却发现只是新闻消息。
下午,他开始变得焦躁起来,盯着房间大门,在阳台来回散步,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过客,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道身影。
从天亮一直等到夜幕彻底降临。
直到时钟指向午夜,贺年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方颂安不会来了。
屋子里没开灯,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他走到阳台,把窗关上,回到客厅,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
还是吓到她了。
贺年心里其实知道,他应该像从前一样,伪装成没有一丁点进攻型的食草动物,安静地待在她的掌控内,让她每分每秒都是舒适的,毫无威胁性。
他太心急了。
可怎么能不急呢?
他等了整整五年,才得到一个能在*公开场合和她见面的机会。
倘若再像以前一样,那他永远只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每一次她在人生的分岔口,他永远都会是最先被舍弃的那个。
他从没恨过方颂安。即便当初分开时话说的决绝,其实说到底,也只是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他想要的,是方颂安独一无二的爱,是不会被她放在天平上衡量,不需要比较和妥协的选择,是能在她所有未来的计划中,拥有一席之地的身份。
在没有方颂安的漫长岁月里,他在无数个夜里回想着他们从前的点点滴滴。她亲手教他学枪,带他谈生意,给他放烟花,甚至分开时,她都要为他想好十全的退路。
他不信方颂安对他没有真感情。
但就像她说过的,爱对她来说太奢侈了。所以在面对选择时,第一个选择抛弃的,也是爱情。
他知道,要赢得她,不是靠哀求、靠挽留,而是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她再也不需要在爱和现实之间权衡抉择。
贺年掏出口袋里的护照夹,一遍一遍抚摸着封面上的痕迹。
没关系,他已经等了五年,一次拒绝而已……
他要追的,是二十岁就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总裁。
如果连这点都承受不起,他根本没有资格走进她的人生。
贺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点击那份早已拟好的辞职信,毫不犹豫,按下了发送键。
回国后,方颂安很快就把在国外的那短暂的露水情缘抛之脑后,哈顿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沉浸式电影,体验过后便不再遗憾。
她回到千禧掌控大局,雷霆出手稳住局势,方速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没过多久,何欢就顺利成为了一部总裁。
何欢调任后,秘书部随之有了大变动,她将自己的工作交接给了宋柳,还带走了几个用着顺手的人,秘书部人手骤然紧张,需要尽快招一批新人补位。
“招新”成了宋柳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她对此极为上心,每一份简历都亲自过目筛选,生怕不小心引入什么麻烦人物。直到她在简历堆中看到一张照片。
宋柳的目光定在那张简历上,迟迟没有移开。照片上的人五官俊朗,神情干净,却让她微微皱起眉头。她咬着指尖犹豫了很久,最终截图,将照片发给了何欢。
【欢姐,我这边筛到一份简历……】
宋柳虽然跟方颂安接触不算太深,但做秘书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她记得这人曾在三部短暂任职,方总对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没过多久,何欢直接打来了电话。
“这份简历,你放在备选名单的第二页,最上面那一位,换成个普通点的,整理好一起送到方总办公桌上。”
“明白了,”宋柳答道,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欢姐,我跟方总接触时间不长,对她的喜好不太了解。这位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
“多的我不好说,看方总的态度吧。要是真让他进了公司,到时候她会告诉你的。”何欢声音低了几分,“现在你就当……熹妃回宫。”
宋柳轻声吸了口气,低声道:“好的,欢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半小时后,宋柳敲开方颂安办公室的门,把资料放到她办公桌上。
“方总,这是秘书部招聘的候选人资料。”
秘书部的人都是方颂安亲自面试,她们只做初步筛选。
方颂安闻言放下手头的工作,接过简历,皱着眉心快速浏览着。刚翻了一页,指尖骤然顿住。
她掀起眼皮,冷冷看了一眼宋柳,语气冷淡。
“秘书部什么时候开始招男性了?”
宋柳一愣,忙解释道:“我是看这位候选人的简历比较出色,所以才放了进去,我这就把他摘出来重新筛选。”
方颂安把资料甩到了桌上,问她:“何欢的主意?”
宋柳低着头不敢说话。
方颂安冷哼了一声,说道:“三部最近缺人吗?”
宋柳想了想:“市场部准备分出一个独立组,原意是从主管里面选出一个经理。”
“让他去,”方颂安敲了敲桌上的简历,说道:“三个月,他能待住就让他留下,待不住,就说明他没这个本事。”
宋柳点头道:“是,方总。”
出门后,她看着手中的简历看了半天,皱着眉,始终没能明白方颂安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欢姐这份工资还真不是谁都能拿的。
晚上下班后,方颂安开车行驶在路撒很难过,心里想着千禧的变动,回过神来,竟不知不觉开到了开发区的公寓。
自从贺年离开,她就搬回了市中心。但她的房产每周都有家政打扫,方便她临时起意住进去。
她把车停在门口想了想,来都来了,也懒得再折腾回去,于是把车停到了车库,上了楼。
电梯爬到一楼,刚打开门,进来两个工人搬着冰箱上了电梯。
方颂安皱起眉,她本想出去等下一趟,出口却被堵住,索性就待在了里面。
这间公寓一梯一户,看到工人按下的数字,竟然就在她楼下,也不知搬来的是谁。
电梯提示声响起,工人将冰箱搬了出去。方颂安正要按下关门键,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师傅,这里,慢一点。”
方颂安忽而瞪大眼,指尖一转按下开门,紧跟着工人走了出去。
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她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问道:“贺年?”
正在指挥搬家的男人闻声回过头,对她抿唇一笑:“哎呀,方总,好巧。”
方颂安一张嘴开开合合,也没想出要说什么。
想了半晌,她问了一句废话:“你离职了?”
贺年向她走了过来:“我爸妈身体不好,晓婷也要去国外读书,我要回来照顾他们,”
好无懈可击的理由,可是他爸妈又不住在晋城。
方颂安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不长住这里,贺年住在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于是转身便要走。
贺年忽然拉住她:“方总!”
他笑眯眯道:“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我刚搬过来,还得方总多多照顾我。”
装什么大尾巴狼?他在楼上住了好几个月。
方颂安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
“抱歉,我不长住这里,不熟。”
第53章
夜幕降临,门铃响起时,方颂安心中竟有种“果然如此”的安定感。
她深吸口气,打开门,没有丝毫意外地看到了贺年的脸。
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从上看到下,方颂安差点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年前。贺年头发蓬松,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头前面,身上穿着的是他最爱的米白色的居家服,露出精致的锁骨,带着一点微红,脚上穿着一双棉麻拖鞋,整个人身上传来一股温暖的气息。
他看上去有些尴尬,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我刚搬过来,家里的水管坏了,还没修好,能不能借你的浴室用一用。”
方颂安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一双眼看透了一切。
贺年耳后还有一撮头发没有吹干,身上甚至还带着沐浴后的香气。
“我这有物业电话,发你。”
正要拿出手机,忽然间,贺年迅速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语气里有些委屈。
“别戳穿我呀,我想了好久的理由。”
他倾身过来,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方颂安身上。
方颂安下意识低头,视线恰好落在他的锁骨上。她忽而愣了一下,目光停留片刻,觉得这块皮肤红得有些不自然。
她皱了皱眉,伸手去触碰那一片红色,轻轻擦拭了一下。
竟染到了她的指尖。
“你……”
方颂安错愕地抬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竟然在锁骨上打了腮红……
贺年看着她的动作,也不阻拦,哼哼地笑出了声。
“我在网上学的,喜欢吗?”
方颂安瞪了他一眼,戳了戳他的胸肌:“在国外都瞎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贺年只是笑,拖着长音道:“还学了好多好多,要每一项检查一下吗?”
话音未落,便拉过她的手向自己衣襟里探去。
方颂安深吸口气,猛然抽回手,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推远了点。
她自认自制力不错,可不知为何,一到贺年这里,就总是被他三番五次地引诱。
“贺年……”
她的声音好似叹息,却是明显的拒绝。
第一次,贺年没有听从她的语气里的暗示,直接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她的腰。
他低着头,眼睛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赤诚和感情。
“方颂安,是我自己贴上来的。我不要名分,不要你负责,也……也不需要你的爱。我只想让你快乐一点。你把我当成刚搬来刻意勾引你的貌美邻居不好吗?就像在哈顿那样,只有一晚也没关系。不要想那么多,不要看得太清楚。和我在一起很快乐不是吗?”
方颂安被他逼得后退,手撑在玄关上,几乎快要被他说服。
她张了张口,残存的一点道德让她做出最后的抗争。
“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谁说的!”贺年眉心微蹙,双眼泛红,紧紧盯着她。片刻后,竟是直接吻了上来。
他一边亲一边含混地低语。
“我人就在这里,我觉得公平得很,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情了,我要开心死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你快乐,方颂安,别再推开我了,求你……”
这不能怪她,方颂安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她又不是真的圣人,换成谁看到贺年顶着这样一张脸红着眼睛求她,都会忍不住的。
抗拒的手很快便落到贺年的腰间,是无声的暗示。
贺年亲吻的动作顿了片刻,接着是更猛烈的示爱。
来借浴室的邻居如愿闯进了卧室,和主人反反复复洗了三次澡,夜半都未停息。
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太过熟悉,结束后,贺年把她抱在怀里,抱着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胸肌上,手指玩着她的头发。
方颂安不太困,捉住他作乱的手,捏在手里玩。
“我今天看到你的简历了。”
贺年有些惊讶:“竟然真的入选了,我都没抱希望,还以为第一轮就会被筛下去。千禧的秘书部好像没有男性?”
方颂安在充满弹性的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
“你欢姐把你放进去了。”
“欢姐好,谢谢欢姐。”
贺年另一只手给她按着腰:“安安姐姐要不要也对我好一点,让我免试入职好不好?”
方颂安轻哼了一声:“我不给人开后门。况且,哈顿大学的高材生,来我小小的秘书部,屈才了不是?”
“怎么会?”贺年无辜道:“是老板的学弟,是老板的秘书,还能给老板当小情人,我多全能呀,秘书部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才。”
听到小情人,方颂安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更不行了,我怕你进了秘书部,把我的人都带坏了。”
贺年轻轻哼了一声:“我这么好的人,又能帮你干活,又能帮你暖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这么好的秘书。”
“你欢姐刚帮了你一把,你转头就抢她的最佳员工。”方颂安翻了个身,侧身抱住他。
“我把你扔回三部了。”
贺年忽而一怔。
离开时方颂安说的那句话,他做梦都能背下来。
“当初让你进三部时,我是有想过,有一天能把三部亲手交到你手里。”
心里涌起阵阵酸胀的热潮,比刚才方颂安吻他时还要强烈。其实他无法确定,方颂安如今的安排,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的想法,也不敢向她确认。
但他愿意骗自己。
贺年双手抱着她的腰,脸贴在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方颂安闭着眼睛,声音低得像是要睡了。
“别撒娇,高兴得太早了。现在的三部和你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能不能待住看你自己,我可不会帮你。”
“不要你帮,”贺年声音开朗:“我很省心的,我现在自己可以养自己了。”
方颂安不知想起了什么,本来瞌睡得快要睡着了,忽然抬起头问他:“这套公寓不便宜,你哪来的钱?”
贺年刚兴起的斗志瞬间蔫了下去。
“没有买,我租的。”
方颂安放下心来,又躺了回去,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当年给你的卡没拿走,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贺年笑道:“我哪里花得了那么多,我走的时候带走了钱的。”
方颂安皱起眉:“我给你的生活费好像都在里面,你哪来的钱?”
“和孔文祥的赌局里,我赢了一百万,还有那只表,我卖了。”
久远的回忆突然袭来,方颂安仿佛还记得孔文祥当时的表情。
她轻笑了一下,问道:“在哈顿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贺年声音闷闷的:“每天都在想你,好想你。”
方颂安咬了他一口。
“能不能聊天,再这么说话我睡觉了。”
贺年笑了出来。
“其实过得很好。有钱有时间,晓婷学习也很好,不用我操心。我在外面成长得很快,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快。”
方颂安的唇角不自觉勾起来。
“我自己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不过……”
她的手向下掐了一下。
“好像还可以,没有变得更快。”
贺年猛然瞪大眼睛,浑身一僵,一把抓住方颂安的手。
他缓了半晌,咬着牙说道:“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不能聊就继续。”
方颂安笑出了声。
“别闹,我累了。接着说,你在哈顿都做了什么?”
贺年缓缓给她按着腰:“我修了双学位,没什么时间社交,但我养了好多盆植物,家里有很好闻的味道……”
他顿了一下,问道:“发财呢?我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它。”
“死了,被我扔掉了。”
腰间按摩的手瞬间停住。
半晌后,他语气有点难过。
“你有把他埋掉吗?”
方颂安察觉到他的反应,忽然有些后悔开这个玩笑。
贺年对这棵树好像很有感情。
“骗你的,”方颂安道:“在我那里,娇气死了。水浇少了叶子要黄,水浇多了也要生病,我还带他去看了医生。后面干脆跟书房里那盆菜叶子放在一起,自生自灭算了。”
“你找了伙伴陪着他,他就不会生病了。”
方颂安打了个哈欠:“你是他的好伙伴,明天你去我那,把他带走,我不要养。”
贺年不会戳穿她的口是心非,满口答应下来。
“好的,我不仅是他的好伙伴,还是你的好邻居。”
贺年见她困了,没有再多说,没过多久,方颂安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第二天方颂安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她起身走出卧室,餐桌上摆好了早饭,但“好邻居”已经不见了踪影。
餐桌上的饭依旧都是她的口味,不得不说,从昨晚到现在,是她五年来过得最舒适的一个夜晚。
贺年的糖衣炮弹让她根本无法躲避,稍微给他一点不拒绝的信号,他便再度挤进她的生活,用她最舒服的方式。
方颂安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
贺年的爱像哈顿吃过的那只冰淇淋,甜得刚刚好,让她一个不爱吃甜食的人都没有办法拒绝。
她还能坚持多久呢?
流心煎蛋被她戳烂,和她现在的心绪差不多。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方颂安看了一眼手机,皱起眉头。
第54章
“周六我生日宴,江北的别墅,小雨她们都在,方总赏个脸过来?”电话里是熟悉的慵懒声调。
听到电话里的邀约,方颂安心头一跳,下意识瞟了一眼日历。
她给忙忘了,周六是邵熙云生日。
但不巧的是,何欢早就约了她。
这次调岗到一部后,何欢说什么也要请她吃饭,说是要答谢她这几年的照顾。她拒绝了几次,但何欢邀请再三,再推脱倒是有些刻意了,于是便把时间定在了周六晚上。
两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法再挤出别的时间来,下周何欢便要出差离开晋城。
方颂安想了想,选择拒绝了邵熙云。
“礼物我让人给你送去,我那天还有事,恐怕不到场了。”
“行不行啊方总,这都几年了,我生日宴你回回缺席,什么事能有我重要啊?”邵熙云语气有些不满。
“女人的事,你一个男人不懂。”方颂安语气淡淡,没有提何欢,找借口说道:“我现在忙得很,商会那边这几天还有交接。”
邵熙云笑道:“好好好,方会长现在的官威可是一天比一天大了,那你有空记得来家里一趟,邵董这几天总念叨你呢。”
“嗯,我抽空去。邵姨身体最近怎么样?”
“一巴掌能给我扇十里地,前两天还骂我不务正业呢,放心吧。”
“那就好,”方颂安道:“我这边还忙,先挂了。”
说完也没等邵熙云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而希云的总裁办公室里,邵熙云骤然冷了脸,浑身气压都变得低了起来。
他勾了勾手,叫来了站在一旁的秘书。
“去查查她……”话说一半,他不知想起什么,闭上眼摆了摆手。
“不,算了……”
本想查查她周六打算跟谁出去,但是……
不知为何,总感觉之前那个穷大学生被处理之后,方颂安对他疏远了许多。
这种疏远并非刻意为之,方颂安依旧和他像从前一般联络,可在一些小事上,比如生日宴,总会和之前相比拉开距离。
当初把贺年逼走是情急之下的举动,他不能再犯错了……
周六,方颂安准时来到何欢定好的餐厅。
何欢早就已经入座等候,见到她过来,起身招了招手。共事多年,她对方颂安的喜好了如指掌,点的都是合她胃口的菜。
她给方颂安倒了一杯酒。
“方总,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形式化的东西,我本来是想请你去我家里,更符合我这次请你的目的,但我不会做饭,怕你误会我恩将仇报。”
方颂安闻言笑了出来,接过她递来的酒。
何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继续道:“按流程,我现在应该表表忠心,立下豪言壮语,明年把一部业绩翻一倍。”
方颂安认真点头:“前面的我当没听见,最后一句我可记住了。”
何欢举起酒杯道:“这话留着开会的时候说,现在我是真心实意想跟您说一句,方总,谢谢。”
一部总裁这个位置,适合的人选不止她何欢一个。方颂安不是被逼到绝路上才把她安排过去,是想让她在事业上更进一步,才第一个问了她。
何欢跟了她这么多年,不可能连这点事都看不出。
方颂安闻言,举杯过去与她轻碰,轻轻抿了口酒。
“行了行了,肉麻的话就到这吧。一部内乱严重,你再这样,我都要后悔把你骗过去了。”
何欢知晓她不喜欢这些形式化的东西,与她碰过杯后,也不再多说,转而回想起她们上学时的趣事来。
调岗后,何欢对她没有秘书那样严苛的上下级感,关系亲近许多,也会和她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二人相谈正欢,方颂安的电话忽然响起。
她扫了一眼,按下了接通。
“在外面吃饭,今天不准备在市区这边住。”
“喝了一点点。”
“一会结束我发你地址吧。”
挂断电话,何欢探寻的目光看过来,犹豫片刻,问道:“贺年?”
方颂安点点头,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搬到我家楼下了,说要过来接我。”
何欢失笑:“这行动力还真是强,上次见他还是在哈顿,这才多久,就直接回国追过来了。”
“上次见他不是在招聘简历上吗?”方颂安戳穿她。
何欢一怔,笑道:“瞒不过方总火眼金睛。”
方颂安冷哼道:“宋柳不敢自作主张。我也没让他进秘书部,整日在我眼前晃,我不用做别的了,我把他丢回三部去了。”
她语气看似嫌弃,实则充满了对贺年极度信任的熟稔。
何欢是看着他们俩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虽然明知道不该干涉老板的私事,可这两人分分合合这么多年,明显心里都有对方,实在是让人着急。
犹豫半晌,她还是开口问道:“方总,您是被他纠缠得烦了?”
“倒也算不上烦,”方颂安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就是不烦才有问题。贺年现在比之前难搞得多,从前我给他钱,他对我花心思那是应该的,说得不近人情一点,那是我买来的服务,天经地义。可他现在这样,图的是什么?我给不了他想要的。”
“那就不给啊,”何欢理所当然地道:“他想追就追他的,反正你也没损失,不是吗?高兴了就跟他玩玩,不高兴就让他滚远点。男人嘛,都得这么训,他要是接受不了,就出局。”
方颂安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从前也确实是这么对贺年的,可现在不知为什么,总看着他有些不忍心。
她想了想道:“可能是当初把他赶走做的太绝,我现在看着他,总是心软。”
何欢忽而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皱眉想了想,忽然震惊道:“方总,您不会觉得当初让他离开,很对不起他吧。”
方颂安皱着眉没说话,竟是默认了。
“天呐,”何欢深吸口气,满脸震惊:“方总您养了他整个大学,帮他付了他妹妹的医药费,费了多少力气把他从合庆的事情里摘出来,连出路都安排得妥妥贴贴,那可是哈顿大学。”
“您这项目现在还招人吗?我也想报一个。”
方颂安被她逗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不一样,”她说道:“对我来说,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合庆的事情也不止是为他,我和黄千帆很早就达成了合作,只是借着泄密这个契机开始实施。但对他来说……那天你不在场,他的每一个表情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何欢无奈摇了摇头,直言道:“方总,我真是不懂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对你来说,钱是小事。但对贺年来说,钱是大事,是很重要的事。”
“他妹妹需要手术费救命,他自己需要学费,就算你再看不上你给他的钱,那也是实打实的花在他身上的。你觉得你给他的物质帮助,抵不过他的感情付出?你对贺年好到我都眼红。”
“贺年爱上你,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不爱你才是不正常。你怎么能把给他的钱和帮助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掠过去?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贺年,你对他没有半点亏欠。更何况,你当初也未必就没有付出感情。”
被她这样一说,方颂安忽而醍醐灌顶。
是啊,谁说爱就一定比钱更高贵呢?物质上的付出就不是付出吗?她总是觉得把贺年送去哈顿是对他的补偿,爱和金钱资源不能放在一起衡量。
但她的爱少的可怜,少到滋养自己尚且不足,分给贺年的那一点已经差不多是溢出的全部。金钱、资源、对贺年的帮助教导,其实都是她的爱,是她没有办法从情感上分给贺年的爱。
现在,她可以切切实实地回答贺年离开时的那个问题。
她爱过贺年。
她从没有像对待贺年一样对待过任何一个人。
对她来说,贺年就是最特殊的存在。
何欢见她的神色,突然发现她这位叱咤风云的老板,在遇到自己的感情时,也会拎不清。
她劝道:“方总,您其实真的不用替贺年想太多,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您好像还觉得贺年和大学时一样,你比他年长,社会地位又比他高,所以要多为他考虑。考虑出路,考虑未来。”
“贺年今年27岁了,如果他真的想要你们有未来,那是他该考虑的事。”
“他会想怎么做能配得上你,如何让你重新爱上他,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跟他毫无顾忌地在一起,让你和千禧都不会有损失。如果按照他见到你就火速回国的行动力来看,这些应该也在他的计划之内,你只需要好好享受和他一起的时间就好了。”
方颂安沉思了一会。她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便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如今何欢一番话,倒是让她如梦初醒。
她拿起酒杯,给彼此都斟了一杯酒,与何欢碰杯。
“看来,这次该我对你说谢谢了。”
第55章
方颂安下楼时,贺年已经站在她的车边。一双长腿伸得笔直,靠在车门,像是展会上的车模。
见到两人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向方颂安走了过来,接过她的包,跟何欢打招呼:“欢姐好。”
何欢忍不住打趣他:“这不是Ethan吗?怎么追我们方总追到国内来了。”
贺年轻笑,顺着她的话道:“方总把我一个人丢在哈顿,我回来找她讨说法。”
方颂安轻轻拍了下他的腰:“败坏我名声。”
她回头看向何欢:“你开车了吗?我让他先送你回?”
何欢哪里会打扰他们俩,摇头道:“我叫了代驾,不用管我,你们走吧。”
两人上了车,贺年探身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说道:“我们先去把发财接回来,然后再回家?”
方颂安这几天一直住在开发区的公寓,没回市中心这边,发财的归属便也一直耽搁下来。
今天正好顺路,方颂安点头道:“行,你把导航改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问贺年道:“你回国后开过车吗?这的驾照跟哈顿的可不一样。”
“你就放心吧。”贺年胸有成竹。
半小时后,“砰”地一声响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方颂安。
果然,还是放心早了。
她深吸口气,看向满脸震惊的贺年:“怎么?助力我换车是吧。”
贺年抿了抿唇,狡辩。
“是他停太快了。”
方颂安解开安全带,冷哼了一声,指着他道:“以后休想再碰我的车。”
然而看到前车驾驶位上下来的人,方颂安却忽而眼皮一跳。竟是熟人。
谢修远推门下车,对方颂安笑道:“方总,新招的司机?业务不太行啊。”
方颂安神色如常地上前和他握了下手。她不动声色地挡住谢修远的视线,手在身后对贺年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出来。
“谢工,好巧。”
当初的泄密事件,方颂安没有追查下去,她知晓谢修远一定是受邵熙云指使,没有打算撕破脸。最终,事件被定性为基层员工泄露,和邱史良谈了主动离职,将泄露案件暗示性转移到他的身上,对外没有声张。
但谢修远时知道他自己做过什么的,倘若看见贺年回到自己身边,恐怕会有大麻烦。
她需要做点准备再公开贺年。
方颂安把谢修远引到磕碰的位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司机今天请假了,临时找个人替的。你看费用多少,我转给你。”
谢修远开玩笑道:“方总怎么不直接赔我辆车算了,我可不敢要你的钱,我去找邵熙云报销,本来今儿也是去找他的。”
他看了一眼方颂安的车,问道:“方总这也是去他那?”
方颂安猛然想起,今天还是邵熙云生日。
若是平日里,她也就顺势过去露个脸,可今天车上还坐着贺年。
“我刚应酬完,明天还有约,就不过去了,替我给寿星带个祝福。”
“那寿星今天恐怕不太高兴。”谢修远说道:“我这就擦了一点,问题不大,自己就解决了。方总回吧,改日咱们在邵熙云那聚。”
“好,谢工慢走,路上小心。”方颂安与他告别。
谢修远笑道:“确实得小心,堵车都能让人追尾了。”
谢修远打开车门,视线下意识回望,瞟到驾驶位的身影,忽而觉得有些眼熟。
但还没来得及细看,车子便驶了出去。他盯着车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车上的空气静默而微妙。
贺年自然看到了谢修远,他本想下车,却被方颂安的手势定在了车里。
他不想让方颂安难做。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有些委屈。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应该是见不得人的那个。
沉默许久,他终于问道:“谢工还在三部吗?”
他早晚是要入职三部的,谢修远知道他回国,是迟早的事。
“离职了,”方颂安说道:“他当初算是来帮忙的,没待多久就走了。”
贺年微微挑眉:“是帮忙还是添乱?”
方颂安没有回应,车内的空气再度陷入凝滞。
她靠在椅背上,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思绪翻飞。
思来想去,当年的事,她是该给贺年一个结果的。
“你出国后……”
她刚开了个头,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方颂安的话。
她看了一眼屏幕,刺眼的名字闪烁着,她皱起眉头,还是按下了接听。
“收到你的礼物了,谢谢方总。”邵熙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隐约有些喧嚣。
“你忙完了吗?我这还没结束,我去接你过来?”
方颂安原本打算说还在应酬,然而一想到刚才还碰到了谢修远,谎言马上就会被戳穿,便简单回应道:“你那人太多,我累了,不过去了。”
电话里静默了几秒,邵熙云低沉的轻叹传来。
“安安,我想见你。”
方颂安猛然拧紧美心。
倘若她不知晓邵熙云的心意,也许会被他此时的示弱触动,心一软便答应他,但现在……
她声音冷静地道:“你喝酒了?”
“我清醒着呢,我……”
“少喝点,保重身体,我这边有人找,先挂了。”语气平淡得与诉说公事无异。
挂断电话,方颂安把手机随意扔到一旁,手撑在车窗上,轻轻按着太阳穴。
贺年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些,目光却忍不住一直往她那边看。
方颂安显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也知道邵熙云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说道:“想问什么?问吧。”
贺年立刻把视线放回前面的路面上,专注开车。
“没什么,我只是看你有些不开心。”
方颂安看着他,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想好了?我的回答仅限今晚,过时不候。”
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收紧。
贺年飞快地偏过头看了一眼方颂安,确定她没有生气的迹象,才说道:“刚才的电话……是邵熙云?”
“嗯。”方颂安点头。
“你把他的铃声换掉了。”
方颂安一怔,没想到他的注意点竟落在这上面,轻笑一声,说道:“是。”
贺年唇角有一瞬间的上扬,但很快有被他压了回去。
停顿了许久,说道:“他知道……”
“他不知道,”方颂安直接回答道。
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装不知道。”
贺年轻轻哼了一声:“或者是骗自己不知道。”
方颂安微微挑眉,对他的看法有些好奇。
“他陷害我的手法并不高明。”贺年第一次在方颂安面前表达出对邵熙云的不满。
“他认定你会无条件相信他,利用你的信任……来毁掉我。”
方颂安没有反驳。她无法否认,也没法为邵熙云辩解。这就是他当年切切实实做过的事,也是方颂安痛苦的来源。
邵熙云当年伤害的,不止是贺年。
贺年瞧着她的神色,沉默了好一会,可那道郁气堵在心口,无论如何都想问出来。
他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问道:“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像是怕会触怒她,他马上补充道:“这个可以问吗?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可以回答,”方颂安稍微正了正身体,声音清晰地说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他,我和他之间没有爱情。”
贺年因为她的回答松懈下来,但很快便又想到了什么,颇为急切地问道:“那订婚呢?合约婚姻,也没有吗?就像你们之前那样。”
“我不会和我不爱的人结婚,”方颂安耐心给他解释道:“当时配合他宣传我们的婚约,是因为对千禧有帮助,而我那时又以为,我们之间是革命友情,完全不会有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就不能再这样做了……对谁都不公平。”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贺年眼中忽然间便有了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看了一眼方颂安,眼中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悦,抿着唇想了想,提出一个要求。
“我也想要专属铃声。”
说完可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声音弱弱地补了一句:“可以吗?”
连撒娇都这么乖,方颂安很难不答应,直接把一旁手机扔给他。
“还想要什么,回家自己设置。”
贺年眼睛一亮,直接抢过方颂安的手机,好像生怕她拿回去一般。
方颂安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眼中的笑意。
“再等等,”她说道:“等你在三部稳住脚,我再去跟邵熙云说。”
贺年在意的从来就不是邵熙云,管他什么时候知道呢,点头说好,心思全都飘到了方颂安的手机上。
晚上,方颂安再度和她的好邻居睡到了一起。
贺年把她抱在怀里,手上玩着她的手机。
方颂安快要睡着时,贺年突然道:“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嗯?”方颂安清醒了一瞬,有些疑惑。
“我之前看到过你给邵熙云的备注。”
方颂安一怔,问道:“什么时候?”
“他回国的前一天。”
方颂安努力从记忆中扒出那天的事情,忽然抬起头,说道:“我那天没听到邵熙云的消息,是你搞的鬼。”
贺年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只是想让你睡得好一点。”
方颂安掐了掐他的脸。
“算了,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贺年道:“我只是当时看到了他在你手机里的备注。”
方颂安想起那个令人肉麻的备注名字,皱眉道:“那是高中时候我们玩游戏打赌输的,当时说三个月不能改,过了之后我就懒得改了。”
“那我的可以改吗?”贺年试探道。
“随你。”方颂安道。
“聊天背景也可以改吗?”
方颂安实在不想跟他废话,干脆不答,但贺年知道她这是默认,轻笑着摆弄着她的手机。
点开背景设置时,他忽然怔住。
方颂安的相册里干净得很,却在一个角落里留有他的痕迹。
为数不多的人像照片中,有一张黑暗中烛光照耀着的脸,是在生日时许愿的他。
五年的时间,它一直躺在相册的角落,无声地证明着什么。
贺年的心中像是有一把火燃烧过去,岩浆将他整个心脏烫穿。
曾经辗转纠结的事情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确切的答案。
她一定有对他动心过。
“方颂安……”
贺年心绪激荡,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共享此时的爱与快乐。
可低下头,却发现牵动他心神的始作俑者,已然在他怀中酣甜睡去。
贺年放下手机,环抱住她的腰,忍不住地亲吻她的发顶。
“方颂安,你再也甩不掉我了,我永远都不会放手了。”
第56章
市郊别墅里,一群身份迥异男男女女正在彻夜狂欢。戚雨拉着旁边的姐妹,大笑着拿起水管,喷向泳池中穿着清凉的男人。
谢修远进来时被溅了一身水,无奈地掐住水管,问她:“邵熙云呢?”
小雨抹了把脸:“刚还在这呢,可能上楼了,我跟你上去找找,正好我也有事跟他说。”
别墅里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酒杯的碰撞声和喧闹的笑声交相辉映,两人穿过重重人群上了三楼,在阳台边找到了独自喝酒的邵熙云。
他脸色黑沉得吓人,随便抓起面前的一只酒瓶往杯里倒,看也不看便一口闷下去。
桌子前面已经摆了几个空酒瓶,显然是被他喝光的。
小雨和谢修远对视一眼,急忙冲了过去,拦住他往嘴里灌的酒。
“这是喝了多少……”小雨把没喝完的酒瓶赶紧收了起来。
“疯了吧他,这是怎么了?”谢修远强行按着他的胳膊,把他手里的酒杯夺下来。
“滚!”
邵熙云挣扎着要抢回酒杯:“都给我滚!离我远点!”
“还能怎么了,”小雨翻了个白眼:“他哪回喝酒不是因为安安。”
听到熟悉的名字,邵熙云忽然安静下来:“她来了吗?”
小雨看向一边,不说话。
谢修远想了想,说道:“我来的时候碰见她了。”
邵熙云猛然抬起头。
谢修远继续道:“正好撞了我一下,追尾了。说是今天司机替班,临时工。我叫她过来,她说太累了。”
小雨帮着圆场:“她礼物都给你送来了,肯定是记着你的。她跟黄千帆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黄振斗下去,现在家里门槛都快让人踏破了,可不是忙吗?你看看你这过生日喝成这样,闹给谁看。”
邵熙云喝了酒,脑子却清醒着,他根本没听小雨说什么,盯着谢修远问:“她开的什么车?”
“保时捷啊,去年刚提的那款吧。”
“不对!”邵熙云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出去应酬从来不自己开车!”
谢修远无奈道:“不是说了吗,有司机,还给我撞了。”
“她……她……”邵熙云有些站不稳,扶着墙说道:“她不会开这辆!有商务车!”
谢修远本不想跟醉鬼计较,但想起离开时的那一瞥,说道:“说起来,她今天那个司机看着好像是有点眼熟……”
小雨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踢了谢修远一脚,说道:“安安商务车前两天坏了,正修着呢,所以才自己开车,你快睡吧,她不来找你,你明天睡醒了去找她。”
邵熙云把视线看向小雨,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小雨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看着看着,邵熙云忽然捂住了眼睛,靠在墙边,缓缓蹲下身。
两人皆是一惊,对视一眼,悄悄走上前,竟听到了他的哭声。
邵熙云低泣道:“她三年没来我的生日宴了,三年!我去找她有什么用?不是开会就是忙着见客户,我就不能是她的客户吗?我是她投资人!是她金主爸爸,她凭什么不理我!”
小雨苦着一张脸:“我的天呐,这是哪来的大情种,他怎么还哭了!这……这怎么办!”
谢修远耸了耸肩:“我可不知道怎么对付男人,这你比较在行。”
“我在行……”小雨急道:“我那招式对付他没用啊!他现在就认识方颂安!”
她想了想道:“你你你,你把他拖到床上去,想办法让他睡觉,我去找安安。”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
“哎!你回来!”谢修远被邵熙云缠着,眼睁睁看着小雨跑了出去,回头看着眼前的醉鬼,闭了闭眼道:“我可真是欠你的。”
小雨出门便要给方颂安去电话,但看了眼时间,估计这个点她已经睡了,再折腾过来不知要几点。自己的闺蜜自己心疼,总不能让她为了邵熙云折腾。
于是象征性地发了条消息,便自己玩去了。
贺年正开心地欣赏着方颂安手机里自己的照片,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完美,鼻子不够挺,眼睛闭着显示不出他最具特点的眼型,也不是他最好看的角度,换成聊天背景有点太草率,方颂安每天看着这样不够完美的照片会不会对他厌烦。
可是一想到这是方颂安拍的照片,他又觉得哪里都很完美,光影和角度都是摄影大师级别,把他整个人都拍得很柔和,哪里都好。
就在他左右脑互搏的时候,看到了小雨的消息。
【安安快来呀,邵熙云他喝多了,蹲在地上哭,说你不来他就不起来,救命呀!】
贺年并不想窥探方颂安的隐私,但也不可能因为邵熙云把她叫醒,打开静音把手机放到床头,就当他从来没见过这条消息。
方颂安得知此事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看着消息皱起眉头,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因此也选择了装看不见。
贺年已经不在床上,她起身推开门,却发现他没像前几日一般离开,而是在给发财修剪叶子。
方颂安笑道:“好邻居这是准备在我这长住了?”
贺年放下剪刀,走过去问她:“不可以吗?但我怕你把我赶出来,所以楼下的房子还是要租的。”
他拉着方颂安的手走到餐桌:“早饭做好了,我后天入职三部,到时候不能接送你上班了。”
方颂安皱了皱眉:“我现在在总部办公,这里通勤麻烦,过几天你入职了,我还是回市中心住。”
贺年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皱着眉头道:“好吧,我周末可以去找你吗?”
“不要得寸进尺,”方颂安把煎蛋端道自己面前:“我现在工作比之前忙很多,没时间顾及你,有空会找你的。”
“知道啦,不会打扰方总工作的。”
三天后,贺年顺利回到三部,作为市场二部的经理。当年带他的mentor廖春雨已经是主管,恰好就在贺年负责的二部。
看着曾经带过的实习生外出五年回国变成自己的上司,廖春雨心中五味杂陈。但当初贺年表现就很显眼,廖春雨对他为人也有了解,所以即便是空降的领导,她对贺年也没有什么敌意,亲和更多。
贺年入职后,也是很快便锁定了她,靠着往日的情分与她快速熟识,摸清了如今部门的大概情况。
确实如方颂安所言,三部并非等闲之地,他所负责的二部绩效压力比一部多出一倍有余,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入职一周每天都是加班到半夜。
别说方颂安没时间,就是她有时间,贺年也没空谈恋爱。
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一切都步入正轨,贺年终于能喘口气歇下来,等候着方颂安的临幸。
可方颂安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日他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便看到自己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
椅子缓缓转过来,座位上坐着的,正是邵熙云。
贺年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上,双手撑着桌子。
“邵总不请自来,是有什么事吗?”
邵熙云的目光几乎想要杀了他。
“居然真的是你,若不是那天谢修远在路上遇见你,我还想不到是你回来了。”
那日他虽然醉酒,但是谢修远说的话他全都记得。
第二天醒来仔细想想,小雨的话不可信,方颂安从来没有自己开车去应酬过,如果是重要客户,也不可能找一个刚上班几天的司机。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方颂安曾经和他说过,贺年车技不好,再加上谢修远说看那个司机有些眼熟……
其实他当天就推测出那人是贺年,可是总想着证据不足,总想亲眼见到才相信。
他没办法接受方颂安不来他的生日宴,是因为要陪贺年。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让他嫉妒得发疯。
于是他查了半个月,终于看到了早已猜到的结果。
在看到他已经入职千禧后,嫉妒之心更是疯长。
五年前方颂安就拼命护着他,五年后还是要把他放到千禧!他到底给方颂安下了什么迷魂汤!
他咬着牙说道:“你还真是贼心不死,我以为五年前的事能让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你像蟑螂一样,阴魂不散。怎么?人老了没金主要了,回头骗Anna?”
贺年现在对他的嘲讽已经完全免疫,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穷小子,也知道他现在和方颂安的关系有多健康正常。
“这里是千禧,邵总有公事说公事,若是想谈私事,等我下班后再说,现在没空,恕不奉陪。”
第57章
“公事?”邵熙云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靠着卖弄身体换来的工作,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贺年倚着桌脚,双手环胸,语气淡然道:“邵总这是卖不出去身体,来我这抱怨了?”
“你也配跟我比?”邵熙云怒极反笑:“别忘了,我现在还是千禧的投资人,想换个无关紧要的部门经理,不是什么难事。你觉得Anna会护着你?之前的事还没给你教训吗?”
“十个亿,和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邵总不妨试试,”贺年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激怒,语气轻松:“你如果真的有底气,我现在收到的应该是解聘通知书,而不是你在这里,气急败坏地骂人。”
看着邵熙云愤怒的神色,贺年心情大好。他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像刀子一般割在邵熙云的脸上。
“邵总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他的指尖拂过办公桌上的绿萝叶子,唇角勾起,没等邵熙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邵总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方颂安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千禧是,曾经的我也是。很不巧,邵总您自以为是,觉得能替她安排一切,自作主张地在背后捅了她一刀。你真的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还是她傻到什么都不知道?邵熙云,就算没有我,你也早就出局了。”
“放屁!”邵熙云一拍桌子站起身:“我们三十多年的感情,也是你能挑拨的?她母亲去世陪在她身边的是我,她被父亲赶出家门,给她找住处的也是我,她留学我追过去,她回国我跟回来。钱,权,婚姻,体面,她想要的,只要她张嘴我都能给。她难过低谷的时候你在哪?她被群狼环伺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又在哪?一个走了狗屎运得她几分青眼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指点如何跟她相处,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越说越急,声音也越发刺耳。他像是在骂贺年,也更像是在对自己证明什么,拼命堆砌着他与方颂安的回忆。
本该生气的贺年却异常平静。
“在你眼里,我当然算不上什么东西,但我绝非你口中的一无是处。无论是我本人,还是方颂安心中的我,都不是你口中的‘玩物废物’。你不敢承认,是因为高人一等的出身,能让你产生可以俯视我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竞争者。其实我根本无需向你证明,因为你自己也清楚,方颂安不是耽于情感的人。我能入职三部,能回到她身边,是因为我足够优秀,我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这是方颂安教过我的道理,我永远不会在任何权贵面前自轻自贱。”
“我不会质疑你对她的付出,和你们曾经的情谊。不得不承认,我比你幸运得多,出现在她最需要男女之情的时间点。我甚至也嫉妒过你的出身家世,嫉妒你对她长久的陪伴与帮助,嫉妒她对你的依赖和信任。这是我永远无法参与到的,她的过去。”
“但我对她来说也是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你没有办法踩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以后她所有的欢愉或者难过,陪在她身边的也不再会是你。”
邵熙云胸膛剧烈起伏,指节死死按着桌边,用力到发白。
半晌才冷笑了一声,声音嘶哑:“你很有自信,你拿什么抵得过我们过去的十几年?”
贺年幽幽叹了口气。
“邵总,有自信的是您才对。你手眼通天,为何一直只盯着我?我最近接手三部,倒是发现一些有趣的事。邵总不如回去问问希云的品牌部,千禧下季度的营销合作签约了吗?”
邵熙云眼皮一抽,当即拨了电话出去,不知对面回答了什么,他再顾不上贺年,匆忙推开门走了出去。
———
千禧总部大楼,邵熙云黑沉着脸,一路带风,直奔方颂安的办公室。
宋柳看到他的身影一怔,急忙拦下他。
“邵总,您稍等,方总正在会客。”
邵熙云深吸口气,停下了脚步,对宋柳道:“里面是谁?还要多久?”
千禧的员工对邵熙云并不陌生,他向来一副笑脸示人,待人也亲善,何时有这般冲动生气的时候?
宋柳知道他大抵是有急事,低声道:“邵总稍等片刻,我进去看一下。”
说着便端着咖啡进了办公室。
方颂安见的也不是多重要的人,是辗转找到她谈商会项目归属的。
她早已有些不耐,恰逢宋柳进来在她身侧耳语几句,她便顺势送客,不动声色地把项目的事搪塞回去。
待人走了,她看见邵熙云黑着脸,微微挑眉道:“这是谁惹你了?气成这样。”
邵熙云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反手把宋柳关在门外,压着怒气低声道:“千禧下个季度为什么不跟希云合作?”
方颂安一怔,邵熙云发现得比她想象中更早一些,但也在计划之内。
她淡淡道:“品牌部有新的定位,并非刻意不合作。放心,你的股份还在,少不了你的钱。”
“我在乎的是钱吗?”邵熙云拉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如果我不发现,是不是到了合同截止的那天我才会知道?”
方颂安皱起眉,抽出手腕:“品牌方向改变不是很正常的事?这也得向你汇报?”
“安安!”邵熙云着急道:“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和希云的合作一点一点的都在取消,我问过手下的人,都说推广数据没有下降,为什么取消合作?”
他隐忍许久,还是没忍住心中的质问。
“是因为贺年吗?因为他回来,你就急着跟我避嫌?”
方颂安忽而抬眼,瞬间便想通了怎么回事。
“你去找贺年了?”
邵熙云不会没事主动去查跟千禧的合作,八成是找到贺年两人争执起来,贺年以此来攻击他。
邵熙云气得红了眼:“是!我去找他怎么样?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方颂安深吸口气,缓步走到座位前,坐到椅子上,交叠起双腿看向愤怒的男人。
早晚都有这一天,既然赶上了,便只能跟他摊牌。
“是贺年配不上我,还是你对我有别有所图?”
邵熙云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如遭雷击,定在当场。
方颂安垂下眼睫:“当年那份设计图到底是谁泄露的,需要我给你分析一遍吗?”
邵熙云有些慌乱:“是贺年跟你说的?他为了回到你身边,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邵熙云,”方颂安打断他道:“我当时就查出来了。咖啡店的监控缺了七天,老板是你助理的远方亲戚,你把监控的时间改成半个月前,造成贺年在我出差时背叛我的假象,而实际上是谢修远让贺年去送的那支u盘,甚至我觉得u盘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你早就和孔文硕联系上了,提前把新品的设计图泄露给他。”
“可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为什么?邵熙云。就为了对付一个贺年?你不知道千禧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不知道我当年为了三部付出了多少吗?就算知道了你对我的感情后,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人因为喜欢我,而毁掉我一直以来坚持的事业!”
“我没有想要毁掉你的事业!”邵熙云激动道:“我在你身后啊!设计图泄露后希云的公关出了三套方案,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你你就已经解决了。一个孔文硕而已,退一万步讲,就算三部新品真的没办法上市,我也可以给你开辟新的市场。只要你跟我说,我什么都会给你。”
方颂安被他的解释震惊住。她很难想象,邵熙云至今都不觉得他当初做错了。
“所以你就毫无负担地背叛我吗?我怀疑过千禧的员工,怀疑过贺年,甚至怀疑新招的助理是商业间谍,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做我的朋友,做我的亲人,你给了我无法报答的最珍贵的爱,然后再反手一刀刺进我身体里。而这一切的理由,居然是因为你爱我。你爱我,所以利用我的信任背刺我,邵熙云,这不可笑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邵熙云压抑多年的痛苦顷刻间爆发。
他红着眼看着方颂安:“安安,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六年。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是从哪件事开始。我只记得从我青春期开始,我每一个关于异性的幻想,每一个刻在记忆里没法忘记的事件,都是你。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男欢女爱的感情,也知道你性格从不拖泥带水,所以我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你会拒绝我,会推开我。我们一起在操场上看的星星,那些你难过时对我的倾诉,你永远不会轻易示人的脆弱和依赖,都会离开我。”
“所以我拼命对你好,无条件地为你付出,就是因为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只要欠我的足够多,就永远不会离开。我可以做为朋友永远守护你,只要和你最贴近的人是我,你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的是我。”
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泣音。
“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维持一辈子。”
“直到你身边出现了那个穷小子。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什么都不会,连工作都要你来教。方颂安,我真的很想问你,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我哪里不如他?”
“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玩玩,但是你变了,你在一点一点远离我,我抓不住你,我只能解决他!安安,你来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
铺天盖地的感情淹没了方颂安,从小雨口中知道时远不如现在来的震撼。她从小一起的玩伴,青春期的朋友,成年后的恩人,人前风光霁月的希云总裁,因为对她卑微而厚重的爱,扭曲成她自己都不敢认的样子。
今日之前,她甚至对他还有些许的恨,只是被他对自己的恩情掩盖住,无法真的做出伤害他的事。
可现在,方颂安切切实实地觉得他可怜。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和邵熙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只是腐肉留在身体里,只会加重创伤,他们病态的关系也是一样。
方颂安擦掉眼泪,逼着自己屏蔽掉所有对邵熙云的同情,声音冰冷地如同机器。
“我来告诉你。你没有不如他,也对我足够好,我们之间有很多弥足珍贵的回忆。但我不会因为你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也不会想和你有朋友以上的肢体接触,更不会想要和你同居,和你一起生活。”
“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
邵熙云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声音都在颤抖:“安安,不要说,求你……”
“因为我不爱你。”
“邵熙云,我对你的爱,是朋友亲人的爱,不是恋人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