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
又一日破晓,镇西军与南衙禁军汇成一股,成功将城内叛军尽数清缴。
这一战,后世史书载其名为——元和定难。
皇城宫内,周奉月手捧玉玺,于乾元殿门前阶下高呼道:“臣周奉月,谨奏天子玺授,顿首再拜!陛下神武天纵,运筹帷幄,扫逆臣于顷刻,定社稷于危难。今叛党伏诛,六军效命,万民翘首,此诚天命攸归、乾坤再朗也!臣奉玺请命——惟愿陛下垂旒御极,光被四表,复开太平之世!”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了玉玺之上,映出了一丛丛的亮光。
而下首,群臣山呼万岁,并齐声道:“日月重光,社稷再安,此陛下威灵所暨!”
回声响彻庭下。
片刻后,大殿的门缓缓打开,皇帝身着正服,走了出来。
她扫视了一圈,目光触及到远处宫城外升起的阵阵尘烟,半晌后,这才开口道:
“朕赖祖宗之灵、将士之力,而逆贼授首,神器重归。卿等赤心奉国,功在社稷——今日之事,非朕之能,实乃天意人心所向!”
皇帝微微一顿,随后抬高声音继续道:
“然,逆孽虽除,疮痍未复,当以答天庥……传朕旨意,逆党首恶依律问斩,胁从者概不株连;平叛将士论功行赏,殉国者厚恤其家;大赦天下,除十恶外皆赦之——与民更始!”
下首群臣再拜:“陛下圣明!”.
城内总算安定了下来。
金光门下,血腥气经日未散,然而却无法阻止惯常出入的百姓们来往其中。
明尘子牵着一头老驴,与晏昭并肩走着。
“就送到这儿罢。”
眼看着前面便是城门,她停下脚步,转身对晏昭笑道:“往后山高水长,也许……还有再见之时。”
“师父……”晏昭上前一步,忍不住抱住了她,“留在京城不好吗?我可以帮您修建道观居所。”
然而,明尘子只是轻轻拍了拍晏昭的后背,随后便将她推开了:“我若有心于此,当年便不会远走……你师父我啊,就好似那无脚之鸟,停不下来的。”
晏昭看着她,眼眶泛红。
“当年若是我跟着您一起走……”
——“那这世上就少了一个能辨是非,断案有道的晏大人。”明尘子轻笑,“多可惜。”
在晨间明亮却并不灼人的日光里,那灰袍道士牵着一只老驴缓步走出了城门。
在她身后,扬起了一蓬蓬尘土。
晏昭立于城门之下,望着师父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想起蓬山脚下的那条路——
往南通向京城,往北通向江湖。
当年,师父选择了朝北而去。
而如今,她站在这条路的最南边,却在北向之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的模样。
如果……
如果当年她选择与师父一同北行……
那如今,又会是何种景象?.
送走了明尘子后,晏昭这几日却依旧忧心忡忡。
襄亲王一党已然尽数伏诛,然而殷长钰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
只是,没等来殷长钰,却等来了另一个令她又惊又喜的消息。
父亲回来了。
晏惟收到她那封信后,便立刻从青州出发,如今终于赶到了京城。
青蓬马车停在晏府门口的那一刻,晏昭几乎要落下泪来。
还没等车上人下来,她便匆匆跑去了近前。
“阿耶!”
分别只短短数月,却好似数十年那般长。
“昭昭……”晏惟看着她如今模样,面露心疼之色,“你受苦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晏昭的发顶。
“阿耶,先进府罢,这一路定也十分辛苦。”晏昭抬手揩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笑着道。
若不算送信的时间,仅仅六七日,晏惟便走完了青州离京城的十数日车程。
“好。”他点了点头,与晏昭一同朝府内而去。
走在回廊内,就在他还想再与晏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撞见了一个他怎么没想到的人。
“沈少卿?”
晏惟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他怎么……会在晏府?
沈净秋也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并朝着晏惟行了个大礼。
“见过晏公。”
晏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并迅速回礼推辞:“某不过白身,受不得少卿如此大礼。”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少卿怎会在此?”
“阿耶,”晏昭连忙挡在沈净秋身前解释道,“城中有变时,沈大人刚好便在附近,我便叫他进府来躲一躲,却没想又遇封城,便一直留到了今日。”
闻言,晏惟便没有再问。
只是,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低声向晏昭问道:“昭昭,你是不是与沈少卿……”
晏昭动作一滞,摇头道:“他真的只是暂住而已。”
这些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父亲罢。
毕竟,连她自己都尚未想明白日后要如何面对这几人。
而当他们路过一处院子时,晏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有一股药汤的苦味?
“昭昭,府内有人受伤了?”他立刻转过头问道。
听见这句话,晏昭心头一跳。
“……是、许大人,他替我挡了一箭。”
她垂下眸子,低声说道。
“替你……”晏惟的面色倏然一变,“那你可有伤到?”
他连忙拉住晏昭上下打量了起来。
直到确认她身上不曾有伤,晏惟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来:“灵佑他……现下如何了?”
“箭伤离心脉只有寸许,当时确是异常凶险。”想到许辞容,晏昭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些后怕之色,“不过,如今已经好了许多。钟太医说,若按他的嘱咐,好生休养,不日便可痊愈。”
闻言,晏惟的神色间也流露出了轻微的怅然:“这些日子,你们都受苦了……”
正说着话,里头便有人匆匆走了出来,正是许辞容的贴身小厮,松光。
“晏大……晏老爷?”他看见晏惟,先是一愣,随后立刻俯身行礼。
“你怎么出来了?”晏昭见到他,便忍不住问道,“许辞容醒了吗?”
松光眨了眨眼,点头道:“我家大人刚醒,正念着小姐呢……”
说到这儿,他突然感到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正是晏惟。
“……额、还有晏老爷,大人这几日都在想老爷何时回京,盼着与您见上一面呢!”
他连忙补充道。
“是吗?”晏惟露出一个笑来,“既如此,我便进去看看灵佑罢。”
语毕,他便抬步朝里走去。
而在*他身后,晏昭扫了松光一眼,暗自咬牙.
推门进入屋内,先是闻见了一股清苦的药香,等绕过屏风,便见得床上人斜斜倚着,面容有些苍白,然而眼尾却泛着红意,像是偶然的低咳所至。
好一幅病美人倚塌图。
只是,最先看到这幅景象的却是晏惟。
“灵佑。”他声音稍有些低沉,看向许辞容的目光平静无波,“伤势如何?可还有不适”
见到晏惟,许辞容迅速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浅笑道:“劳老师挂心,如今已无大碍。”
随后,青年的目光便落到了了晏惟身后的另一人身上。
晏昭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望向他。
视线相接,一触而走。
不过好在,晏惟也只是宽慰了他几句,并没有多问。
等从许辞容的房间里出来后,晏昭将父亲送到了他原先的院子里便离开了。
只是,晏府的门前,却又迎来了一队人。
为首的,是周奉月。
经过这一遭,朝堂内也是一番巨变,盛华淳自请辞官后,皇帝竟然封周奉月为新任右仆射。
不过皇帝如今的威势远胜从前,周奉月于殷澈谋乱一事中也算居功甚伟,因此朝中也少有人反对。
现如今,她可谓是大梁第一女相了。
听闻此消息,晏昭连忙出门来迎。
只是她却瞧见,周奉月的身后还有吏部的宣旨使。
……莫非陛下要怪罪晏惟归京?
她刚想让仆从去唤晏惟前来,却听得周奉月喝道:“善平司左部,红案组丹枢丞——晏昭接令!”
闻言,她立刻撩袍下拜。
晏昭垂着头,心内思绪翻涌。
是、给我的旨?
片刻后,宣旨使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
「授晏昭善平司左使制
朕闻立政之要,惟在得人。善平司掌刺举不法,纠察阴阳,非得刚明笃实之士,不足以符朕求治之意。
丹枢丞晏昭,性资聪敏,器识宏深。杨思仁案,卿能发奸伏恶;焦泓谋逆,能力挫其锋;故襄王逼宫,益见公忠之节。是用命尔为善平司左使,秩从正三品上,专司京畿要案,兼领武卫五十二人。
夫罚恶禁非,国之利器。尔其慎乃攸司,无忝朕命。」
宣旨使的声音铿锵有力,待将文书内容念完,他抬手前举:“请晏左使接令。”
而晏昭则是缓缓起身,伸手接下了这份文书。
……善平司左使!
她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抬眸看向立于面前的周奉月。
这位新上任的右相含笑看着她:“恭喜晏左使。”
这一句之后,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贺喜:
“晏大人…哦不,晏左使!恭贺高升!”
“大人松柏之茂,禄位恒升!”
……
在众多的恭贺之声中,周奉月走到她身侧,低声嘱咐道:“叫你府上的二位早日回去。”
听得此言,晏昭面上的笑容倏然一顿。
莫不是……
不过,周奉月的下一句便打消了她的疑虑。
“他们二人的文书,总不好直接送来晏府罢。”
身着深绯官服的女相朝她眨了眨眼.
数日后,晏昭与姚珣再次在云水舍对坐饮茶。
右使李全然由于与襄王勾结,已被处死,右部律政堂主书沈惜文被提为司使。
而姚珣则是接任了主书的位子,如今也升至了正五品。
比她父亲的官位还要高了。
“我听说,沈大人高升到门下省了?”姚珣一边喝着茶,一边好奇地小声问道。
晏昭点了点头。
沈净秋和许辞容二人回去后,便也收到了各自的任命文书。
许辞容被提为中书侍郎,沈净秋则任门下省侍中,掌“出纳帝命”。
而作为平乱的大功臣,赵钪受封护国大将军,而赵珩则是被提封为正三品奉义将军,不日便要出任范阳节度使。
“……那…钰世子呢?他是不是昨日回了亲王府?陛下竟然没有发落他?”
姚珣又忍不住问道。
而听见殷长钰的名字,晏昭却是一愣。
“他…也算大义灭亲、平乱有功,陛下特许,允他承其父封号,为襄亲王。”
听闻此事,她立刻便明白过来,这定是殷澈,为殷长钰留下的后路。
殷澈虽为祸数载,搅弄得朝堂乡野皆不得安宁,但对于殷长钰这个独子,却还是十分爱护的。
她有些怅然地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
然而,就在这时,茶座的竹帘却被人猛然掀开。
晏昭扭头望去,来人竟是青案组首领,青律监程溥心。
她面色凝重,拱手报道:“大人,福康坊暗巷中发现三具无面尸首,眼鼻唇尽被割去,武卫首领陈中喜已带人前往,还请大人移步。”
闻言,晏昭眸色一厉,与姚珣对视一眼后,立刻起身道:
“前面带路。”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