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天刚蒙蒙亮,晏府的门前便已停着一辆马车。
晏诤身着素衫,发髻束起,身形清俊挺拔,如松如竹。他站在阶下,手里攥着书箱,神色沉静,唯有指尖微微发紧,透露出几分紧张。
晏惟目光温和,淡淡开口嘱咐道:“文章贵在明理,切莫走歪了路。”
晏诤躬身应道:“谨记父亲教*诲。”
晏夫人眼圈微红,上前替他理了理袍袖,低声道:“别太紧张,娘在府里等你回来。”
而晏昭站在一旁,手中捧着刚煮好的红枣姜茶,她递过去的时候轻声道:“阿兄,晨间风寒,我特意叫她们煮的,喝一口定定神。”
晏诤接过杯盏,顺从地饮了一口。
他抬眸望过来,忽而一笑:“若阿兄考中,昭昭可如何替我庆祝?”
只是晏昭还未开口,晏惟便先出声了:“还未考,就惦记着庆祝之事了?若真得中,我便是替你在庆丰楼订上一宴,也未尝不可。”
闻言,众人皆笑了。
随后,晏诤便转身上了车。
直到目送马车渐渐消失在街口,晏昭这才收回了目光。
晏夫人仍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轻声道:“诤儿会中的吧?”
晏惟沉默片刻,淡淡道:“中也好,不中也好,大不了与我回青州归耕乡田。”
闻言,晏昭垂下眸子,心中暗叹。
是啊,就算不中又能如何。
朝堂、乡野,皆是可归之处.
天光云影几度散,转瞬间,小雨又至,在花窗上留下了点点的斑痕,而窗边花几上的红梅枝已然换作了迎春花。
前几日,晏诤的任命文书送来了府上。
他中得次等,未能留在京城。
文书上写得明白——授扬州大都督府同知军事,赐绯袍、银鱼袋,秩从五品。
扬州虽山高路远,不过江南那处有何家庇护,对他来说,倒也是个好去处。
那日,随着晏诤一同离开的,还有晏惟、晏夫人和晏老夫人。
不过,他们是回青州晏家祖地。
晏昭站在府门前,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晨雾里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的影子消失在街角,她这才转过身,慢慢走回府内。
偌大的晏府突然安静地可怕。
刚回来的时候,她连府里前后有几个门都不清楚,只敢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那时候的晏府,对她来说是个陌生又令人有些恐惧的地方。
而现在,她对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花园小径,书房前厅……
可是,这里也只剩下了这些。
到头来,她这个原本的“客人”都变成“主家”了。
晏昭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竟有些不敢再走出去。
因为在书房里见不到父亲,在侧院见不到兄长,在佛堂见不到祖母,在花厅见不到母亲。
倘若没有他们,她又何必出这个院子呢?
“小姐,老爷说他在书房给您留了信。”
这时,晏惟身边的那个长随突然从门口走进,拱手禀报道。
晏昭先是一愣。
“你没跟着去青州?”
长随摇了摇头:“老爷吩咐我留在府内,想着小姐万一有事要吩咐。”
他的出现,倒是冲淡了晏昭心中的些许落寞。
她遂着长随的话,来到了书房。
桌案上还放着晏惟常用的笔墨砚台,仿佛他随时会回来提笔书写。
砚台下,压着一封信。
晏昭轻轻将其抽出,坐下翻看了起来。
「昭昭,书架后有一暗格,其中藏有为父历年所集之物,钥匙在兰花盆底,若有关要时,尽可取用。
京中风波未平,怕是山雨欲来而风满楼,为父不忍此时离去,奈何事非人为,不得不留你一人在京。
慎之慎之,万事可抛,以己之安危为重。」
看完后,晏昭便将其放至烛火中焚毁,然而刚烧去一角,她便又改了主意,立刻将信纸抽了回来,快速扑灭了火苗。
到底……有些舍不得。
她抿了抿唇,起身走到花盆旁,用力抬起一角,随后伸手进去摸索着——
在花盆的底部,她摸到了一小块凸起。
晏昭用指尖撬了半晌,才将那小小一枚铜钥匙取下。
她按照信中所说的位置,将那暗格打开。
父亲说的历年所集之物是……
里头除了一沓纸页外别无他物。
晏昭将纸页取出,随手翻了几张。
只是她越看便越是心惊。
这里面的东西,确实可以助她在朝中横行一段时日了。
——全是各家各府、各派官员的秘闻把柄。
她坐在桌前将其全部读完之后,立刻又锁了回去。
这些东西,绝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过了几日,正在晏昭尚且沉浸在“全家都离开只留了自己一个人孤身在府”的哀愁中时,又有一封任命文书到了晏府。
这次,是她的。
「擢晏昭为正五品丹枢臣,统领红案组,即日赴任。」
晏昭接下文书,便急匆匆赶往了善平司。
她大步走入判事堂,将文书双手呈上:“大人,这文书我不能接。”
周奉月自案卷中抬起头,见状微微挑起了眉头。
“怎么?嫌官小了?”她轻笑着问道。
晏昭深吸一口气,语气庄重:“下官历事浅显,效绩无闻,还望大人垂察,早赐更置。”
“此任文书,已经陛下过目。”周奉月半压眉眼,冷声道,“且不说有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以此言自诩,是疑圣鉴之未明耶?”
她站起身,绕过书案走了过来。
“知人则哲,陛下量才授职,岂容你妄自菲薄?”
这一句,只叫晏昭的手心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是下官愚昧,未能识得陛下与大人苦心,下官这就接任。”她立刻撩袍下跪,俯身道。
只听得上头传来一声冷哼。
“知道便好。”
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却稍许带了些柔和之意:“……图芦走了后,丹枢丞一职空缺许久,思来想去,你虽然进善平司时日不长,但却最为机敏实干。由你来接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晏昭平举着的双臂被人托住。
周奉月将她扶起后继续道:“我知道……对于那件事,你一直在自责。但斯人已逝,便是她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希望你能彻底放下这些。”
“……是。”
晏昭依旧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
她回到红案组的院子里,心怀忐忑地推开了堂屋的门。
哪知里头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便高声喊道:“晏大人回来了!”
晏昭倏然一顿。
下一刻,她便感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高丹荣笑着绕到她面前,动作夸张地行礼道:“下官高丹荣,见过晏大人。”
而最先喊出那一句的杜妙音也走上前,探着头问道:“怎么了?升官了还不笑,莫不是……”
“说什么呢,”这时候,卢问韫走了过来,先是拉了拉杜妙音的手,“别吓着她。”
她转头对晏昭说道:“我们知道新任丹枢丞是你的时候,都高兴坏了。”
晏昭见她们如此,倒是一时怔愣。她眨了眨眼,心中的忐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复杂感觉。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高丹荣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认真道,“陛下与左使既以此任相托,自是洞悉你之才能。而这段时日来,统筹要务,查案审犯之事你也皆出我等其上。此番拜命,正当大展骥足。”
听闻此等雄壮之语,晏昭只觉得后脑一阵麻痒,叫她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好!”
正在她们说笑时,门外突然走进了一个人来。
卢问韫伸长脖颈望了望,突然皱起了眉:“右部的人?怎么好像没见过……”
晏昭被她这一句勾起了好奇心,也转头望去。
来人一身绿色官服,手里捧着文卷,朝她们走来。
“晏大人,右部遵旨拟定《断狱律》增条二则,特呈堂核示。”
那一张清秀温雅的脸,不是姚珣还能是谁?
“你……”晏昭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面上难掩惊喜。
姚珣浅笑着微微行礼:“下官乃善平司右部,律政堂从七品书史令,姚珣。昨日方才接任,若有不力之处,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晏昭看着她,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姚珣将手中文卷摆放在桌案上,随后朝她眨了眨眼:“堂内还有事务尚未完成,下官便先告辞了……只是不知今晚大人可否赏脸于云水舍小坐?”
晏昭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公事要紧,姚书史自便即可。”
待姚珣走后,杜妙音凑上来问:“那是谁啊?你认识?”
“嗯。”她一边翻看着姚珣送来的文卷,一边笑着解释道,“从前习艺馆的同窗。”.
傍晚,晏昭准时来到了云水舍。
待她将茶水煮热,姚珣这才匆匆赶到。
“右部怎么事务如此繁忙?”她笑着调侃。
“别提了,”姚珣摆了摆手,“你们前些日子忙完了焦家那事,可算有段舒坦日子过了。但这后面的什么律条增改、文书起草……却都落右部头上了。更何况…我们那右使大人…算了不提了。”
晏昭将倒好的茶递给她,闲聊道:“我看新改的律条里,取消了用刑限制?”
姚珣接过茶盏,浅抿了一口:“对,日后无需间隔十日,也没有三次的限制了。”
闻言,她垂下眸子,半晌默然。
这么一改……
看来陛下是要有所动作了。
……
——“啊!!!”
这时,楼外传来的一声尖利的惊呼打断了晏昭的思绪。
她下意识起身走到了窗边。
云水舍紧临着渲河,窗外便是河岸。
而此刻,那素来热闹却平和的岸边却围着一群人,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议论纷纷。
晏昭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与姚珣对视一眼,迅速转身下了楼。
第82章 无头尸断口处无血荫,系死后斩首。……
晏昭挤入人群之中,这才看见那令数人惊叫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一具尸首。
一具无头尸首。
一具被泡烂的无头尸首。
刺鼻难闻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她皱了皱眉将腰间的牙牌摘下递给姚珣:“拿我的腰牌调武卫过来,我在这里守着。”
“好。”姚珣立刻接过,转身便快步离去。
晏昭仔细端详着这具尸身。
突然,她好似看见了什么,反手抽出腰间的配剑,便伸向尸身的腰间。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晏昭并未理会,只是专心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那是一个脏污的香囊。
她将其举至面前看了看,却没能认出这上面到底是哪府的纹样。
又或许……这绣样只是装饰之用,并无特殊含义。
这时,善平司武卫终于赶到,晏昭吩咐人将尸身抬走交于仵作勘验。
她转身对着姚珣叹了一口气,摇头无奈道:“看来左部是闲不下来了……这案子估计得落在青案组那头,只盼她们少给我们分些事。”
姚珣抿着唇,只能拍了拍她的肩以作安慰.
转日,晏昭正在院内翻看文书,边听得有书吏来请:“晏大人,左使在判事堂等您。”
“好,我这就去。”她颔首道。
这是……又有何事要吩咐?
来了判事堂太多次,她连门口的第几块砖有松动都一清二楚。
晏昭轻车熟路地跨过那块每次下雨后都会蓄满污水的破砖,走入了堂内。
周奉月坐在桌后,头也不抬地翻看着一沓文卷。
晏昭走到桌前,拱手行礼:“大人。”
闻言,她抬头淡淡投来一瞥,随后将手中的文卷朝晏昭的方向推去。
“看看。”
晏昭展开卷宗,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尸格」二字。
她眸色微凝。
「男尸一具,量长六尺一寸。
颈项处皮肉紧缩,刃口平齐如削,当是快刀一击而断。
断口处无血荫,系死后斩首。
咽喉处有指痕三处,呈青紫色,当是遭人扼毙。」
“大人,这……”她将文卷合上,语气中带着些不解。
民间凶案,这应当是归于青案组,怎么反而找了她来呢?
周奉月打量了她两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便站起身走到晏昭面前,面色冷沉道:“这尸身的身份查出来了。死者乃是礼部员外郎,周同愈。”
此话一出,晏昭顿时心下一惊。
事关朝廷官员,看来势必是要红案组接手了。
周奉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此事交给你,还有一层原因。”
她眸色微凝,看着晏昭道:“陛下数载以来,力推女官之制,广开晋途。你父晏惟虽已致仕,然朝中晏党犹众,你若有心登高,并非难事。只是要让陛下见得你的忠心,此时正应效命而表心。”
晏昭眼睫轻颤,瞬间明白过来,她撩袍便拜:“下官蒙受垂青,自当忠心陛下,万死不辞!”
——“好,有你这句便够了。”
双臂被人扶住,晏昭在周奉月的示意下站起了身。
“陛下叫你来查此案,也是想借着晏相之威,方便行事些,”周奉月的语调温和了不少,低声与她说道,“女官之道实在难走,若能叫你破一破这禁锢,也是好事一桩。”
晏昭面上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在想——
周奉月此举好生古怪……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近乎于拉拢的话呢?
“是,下官晓得。”.
午时一到,大理寺的膳堂便分外热闹了起来。
沈净秋提着食盒走入,便听得周围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
“听说那无头尸案交给晏惟的女儿了?”
“嘘——现在,得叫晏大人了。”
“善平司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案子不仅直接抢了去,还叫一个小丫头……要我说,女子查案,成何体统。”
沈净秋走过去,冷冷看了那几人一眼。
其中有眼神灵光的连忙捅了捅那还在滔滔不绝的同伴——他转头看见沈净秋,霎时闭上了嘴,低头讷讷无言。
“晏大人于神仙药一案中四处奔走,疏通关要,方得克竟全功。而无头尸案交予善平司也是陛下首肯之事,尔等有何意见,不如上奏紫宸殿,那时,自然有理可讲。”
他嗓音冷冽,目光如炬,说完这一番话又冷冷撇去一眼。
片刻之后,这才拂袖而去。
只留的那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不再敢言语。
“背后议人长短……我看你们,倒是还不如女子。”
坐于对面的一人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食盒。
绿袍宽袖,面容冷峻。
正是裴元焕.
而另一头,回到红案组院内的晏昭,则开始翻阅这案子详细的卷宗。
丢失头颅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行凶之人在其死后割下头颅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了死者的身份——礼部员外郎。
会不会是……担心其身份被人发现,所以才会砍下头颅并丢弃躯干于河中?
那这么一来,就必然是蓄意行凶。
晏昭继续看着手中的证人供词。
周同愈是寒门出身,不论相貌还是才干都是平平,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一个遭人诟病的污点就是——
他是烟花之地的常客。
……
“晏大人,时候不早,前头快放衙了,您今日是要留直吗?”门吏站在门外探头问道。
这时,晏昭才注意到天色已然渐晚。
她将文卷收入柜中,一手抓着披风便朝外走去。
“一时没留意,这便走了。”
她笑着颔首道。
晏昭踏出善平司的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刚开始朝前驶去,车内便传来了吩咐。
——“李伯,先不回府。”
“去醉仙楼。”
少女清越的声音传来,只是这话中的内容却叫车夫一愣。
“小姐,醉、醉…醉仙楼?”李伯结结巴巴地问道。
“对。”里头传来的声音十分坚定。
见状,李伯也只能一咬牙,将马车转向了一旁的小路中.
此时,暮色沉沉,天边逐渐染上了墨色,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平康坊南曲停下。
从中,走下来个身覆灰黑色披风的小郎君。
他低着头,匆匆走入最为热闹的醉仙楼之中。
而就在他走进去之后,车后的阴影中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
晏昭挥手屏开迎上来的男倌,低声问道:“鸨公在何处?”
“郎君怎么……”那男倌刚想调笑几句,便看见了其披风内露出的官服纹样。
他顿时一愣,随后垂眸低首道:“大人稍候,我这就去叫。”
晏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冷眼观察着楼中的景象。
醉仙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是粉头,后院是绿柳。
周同愈常来的,便是这后院。
没过多久,方才的那男倌便引着一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见了晏昭,自然也是恭恭敬敬的一番寒暄:“不知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晏昭冷声问:“礼部员外郎,周同愈,你可识得?”
鸨公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来我们这儿的客人多了,至于有没有这位周大人……”
“啪——”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面前的小郎君便掏出一枚牙牌拍在了桌子上。
“你们这儿来往的贵人也不少,想必认识这是什么吧?”晏昭挑起眉尾,声音沉肃,“若误了要案,惟你是问!”
鸨公眼神闪烁,却还是不得不开口道:“回大人,周员外确实常来,但这跟我们没关系啊,都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他要来我也不能拦着……”
听着这话越来越不对劲,晏昭皱眉打断:“他来不来不是关键——周同愈来你们这儿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异常?”鸨公也愣了,“大人……您不是……”
“我不是什么?”晏昭倒也被他搞糊涂了,“周同愈牵扯进了朝廷要案,你若是实话实话,不会有麻烦。”
“要要、要…要案?!!”鸨公惊得眼睛都睁大了,“……我还当您是周夫人找来的呢。周员外常来,夫人可不得有意见嘛,因此偶尔也找人来我们这儿闹事……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还请大人恕罪。”
晏昭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休说废话。”
“是是是……”暖光下,鸨公额角的冷汗清晰可见,“周员外…若说异常…异常…哦!”
他突然大叫一声,吓了晏昭一跳。
“什么异常?”她追问。
鸨公神秘兮兮地凑近,脂粉甜香扑了晏昭一脸——
“周员外好些时日都没有来了。”
“……”
晏昭掀起眼帘,淡淡瞥了他一眼。
“大人,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还真就是您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从前周员外不曾有这么长时间没来哇,太有异常了。”鸨公一边拍着胸口安抚自己,一边絮絮说道。
她叹了一口气,忍住了扶额的欲望,淡淡道:“周同愈常点的有哪些?都叫来我看看。”
“啊?”闻言,鸨公神色一顿。
“怎么,不行?”晏昭慢慢抬眸望去,语调听不出喜怒。
“行,当然行,”鸨公连忙起身,陪着笑脸道,“只是有几个…不太好露面,您要不先在楼上厢房等一等,我把人都叫去。”
这男倌馆里的男倌,也有高下之分,有些价钱高的,平日不轻易露面。
晏昭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跟着那迎客的男倌走上了楼。
而将她送入最里头的厢房后,男倌便知趣地退下了。
晏昭坐在其中,只觉得这熏香味道刺得她太阳穴一阵阵发胀。她一手扶着额角,靠在软榻上,竟然有几分困意袭来。
只是在即将沉入梦中的前一刻,晏昭挣扎着睁开眼。
不对劲,这香……
第83章 白度母时节落花人病酒,睡魂红雨思悠……
晏昭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朦胧身影。
……是谁?
“什么人?”她皱着眉问道。
那人却不应声。
她摸索着抽出匕首指向对方,但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我乃善平司朱衣察,休的放肆……”
那人越走越近,晏昭一时慌乱,猛地挥了一下匕首——
却被人牢牢攥住。
迷蒙的目光里,有一抹血色顺着眼前人的手掌往下滴落。
他…他握住了刀刃?
她心下一惊,还想继续反抗,但却连拿稳刀柄的力气都没有了。
“哐啷”一声,短匕掉落在了地上。
晏昭只觉得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浑身发软,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倒而去。
随后,她的身上便覆上了另一具温热的身体。
“昭昭……”
他吐息滚烫,紧贴着她的耳边唤道。
这道声音突然叫晏昭清醒了一瞬。
好熟悉……
是他?
然而下一刻,她就没有心思继续思考了。
——唇舌间的气息完全被人吞下,紧接着舌尖一麻,好似是被人衔于口中狠狠嘬了一口。
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堵在口中的长舌终于离开,晏昭伸长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昭昭……为什么……”
随着那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颈窝处突然钻入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这种脏了身子的烂人都可以!”
“……昭昭,他们不会有我好的,他们会的我也会……但是不像我,我是干净的,我也可以的。”
他急切地在少女的颈侧和脸颊上落下湿热的含吻,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晏昭艰难地转动思绪,努力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现下,她脑中蒸热一片,喉咙里像是有一团浇不灭的火,烧得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
连那不断落下的热吻,对她来说,似乎都变成了微凉的纾解。
直叫她除了茫然承受,而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以应对。
她不受控制地反手搭上身前人的肩膀,手臂于其后颈处交错,指尖胡乱地颤着,时不时点在他的背后。
“…殷…长钰……”
她张着口,努力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这一声,仿佛戳中了些什么,青年欣喜若狂地加重了力道,含糊着应声:“是我…昭昭、玉君……”
他胡乱喊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少女于着一片迷乱之中仰起头,恍然间看见了白墙上挂着的几幅画。
画工秀美,提诗两旁。
镜槛芙蓉入,香台翡翠过。拨弦惊火凤,交扇拂天鹅。仙眉琼作叶,佛髻钿为螺。
又有海棠红沁胭脂乍,新愁旧恨浑无籍,难消价,绣床斜凭,鬓儿低亚。
恰是此时欲别魂俱断,自后相逢眼更狂。
她的视线越来越朦胧,画上题诗的墨迹也逐渐模糊开来。
纱帘隐约中,只见得玉臂微晃,红绡轻摇。
正对着软榻的那副画上,两行墨字飘逸婉约——
「时节落花人病酒,睡魂红雨思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在后脑的剧烈酸胀感中,晏昭终于再次醒来。
她强撑着坐起来,余光却瞥见塌边的一道人影——
心头一悸,晏昭惊魂未定地看去,却见那清冷绝艳的人,眼眶通红,双眸含泪,正跪在塌下痴痴看着自己。
“你——做什么?”
她吓得连忙往里侧躲了躲。
“昭昭…抱歉…”他一边拉过晏昭的手,一边哽咽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来查案的,我以为……是我做错了,是我…轻薄你了……”
殷长钰忍不住在少女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
他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昭昭,你打我吧,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是我太轻率了。”
晏昭半晌默然。
她动了动手想要抽出来,指尖划过对方的侧脸,却叫殷长钰倏然正大了眼睛。
“装什么。”她没好气地斥道。
别以为她感觉不出来……这人刚才趁机捏了她的手好几次。
“昭昭……”
殷长钰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耷拉了眉眼,可怜可爱地望向她。
晏昭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眼神闪烁,抿了抿唇:“前…前不久。”
转而,他立刻又膝行往前了几步,凑到晏昭面前湿答答地望着她:“昭昭,我不是故意要知道的,是姜辞水!是他设计陷害,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才会隐瞒身份,我都懂的……但是今天,我以为你来这里是……所以才会情急之下做了错事。”
闻此一言,晏昭这才知道是怎么在他面前漏了身份的。
姜辞水……
她暗自磨了磨牙。
不过,这时她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在我院子里留信的,是不是也是你?”
霎时,殷长钰神色一滞。
“我……”
他垂下眸子,吞吞吐吐道:“我想着,你既然不愿意被我知道身份,我也就只能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我又怕你已经……不喜爱我了,所以才会送那封信……”
他越说越心虚,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甚至都被直接咽在了口中。
“我……”少女的声音带着些犹疑之意响起,“我没有说不喜爱你。”
这句话飘飘荡荡钻入了殷长钰的耳中。
他恍然间,觉得耳边轰然声动。
……终于,幽暗的无间地狱中,照入了一丝光亮。
他颤着手,无意识地朝上举去,却只捧得了几滴滚烫的泪珠——
是……我在流泪吗?
随后,一双温软的手自下方托住了他的。
“五郎,要说抱歉的,是我。”
那具柔软却又充满力量的身躯慢慢贴向他,像是他在无数的美梦中曾见到过的——
他的心上人,他的如意宝,他的白度母……终于弯下腰,重新落在了自己怀里.
温存片刻之后,晏昭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这熏香是哪儿来的?”
方才她就觉得不对劲,这香……分明有几分熟悉,就像是——
就像是中秋宫宴那晚,在偏殿闻到的味道。
殷长钰此时就像是被摸顺了毛的狸奴,乖巧地卧在她旁边低声道:“就是跟这里的鸨公要的。”
晏昭眸色一厉。
随后,她立刻起身,大步走向了门外。
门口处,桑青正兢兢业业地替自家世子守着门,就突然看见晏昭猛地推门走出。
她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去把鸨公找来。”
桑青愣了愣,眨巴着眼睛问:“……我?”
在对方像是带着反问的眼神中,他瞬间明白过来:“是!”
晏昭看了他一眼,将门关上,走回了屋内。
没过多久,鸨公就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走了进来。
他见了晏昭,“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大大、大人……小的实在是,小的实在是……”
见他这副语无伦次的模样,晏昭看得也心烦,便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事。这熏香可是你这处独有?”
“什、什么熏香?”鸨公愣了愣。
晏昭强忍不耐,没好气道:“迷晕我的熏香。”
“我、这…这绝非小的有意,是那位大人……”
眼看他又开始胡言乱语,晏昭连忙打断:“这事我暂且不追究,我现在问你的是,这中熏香,或者说合欢药,是你这处独有的吗?”
闻言,那鸨公冷静了些许,点头道:“是,此香名为春魂度,满京城,也只有我们醉仙楼有。”
“那你可曾将此香给过周同愈?”
晏昭冷声问道。
“这……”鸨公眼珠转了两圈,这才小声道,“是有过,是周大人说夜间睡不安稳,方才向小的问可有叫人舒服睡上一觉却没有毒性的熏香,我就将这春魂度给了他。”
“啪——”
一声厉响。
晏昭一掌拍在小几之上,眸色冷冽:“就凭这一句,本官便可将你押入牢中候审。”
“大人饶命!”鸨公急的连连跪拜,“小的也只是……周大人是贵客,出手阔绰得罪不得,小的也只是无奈之举,还望大人明鉴啊!”
晏昭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既如此,那你给过几次,是何时给的,还不通通从实招来!”
鸨公点头如捣蒜,喘着气开口道:“就给过一回,约莫是……约莫是去年…中夏时候……”
“啪——”
又一声厉响。
“具体是何时?”
——“是七月!去年七月!”
鸨公吓得面色通红,两颊汗流不止。
见基本也问不出什么了,晏昭便缓和了语气:“行,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与他人道。”
鸨公抖着腿勉强站起来,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
待屋内再次陷入安静之中,纱帘后这才伸出一双手臂来。
“昭昭……你要查什么?我帮你查。”
那双臂膀环住她的腰,将她也拖入帘帐之后。
“你也是,今日之事,不可与他人道。”
少女正经严肃的声音逐渐被细密的摩挲和湿漉漉的声响淹没。
“你——殷长钰……”
“嗯,是我。”.
等到晏昭从醉仙楼里出来,天光都快大亮了。
李伯在马车前凑合了一夜,见到她后,神色有几分古怪:“小姐,虽说……但是也……”
有些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晏昭也知道他的意思。
不过她也没办法解释。
“李伯,其实……”她面露犹疑,“……下次不会了。”
在车夫复杂的视线中,晏昭垂着眸子快速钻入了车内。
都怨殷长钰!
在车里,她仔细*整理着身上的官服——若是有何处不妥,叫人看出来,那便遭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善平司门口停下,她快步下了车,便往里头走去。
只是那门口的门吏挠了挠头,心想,晏大人的装扮……怎么跟昨晚一模一样?
第84章 急报若臣战死,愿以马革裹尸还!……
待将《断狱律》的增条过目批报后,晏昭将其送回了右部律政堂。随后,她并未回到红案组的院子里,而是抬步走向了文卷房。
她快速翻找着去年七至八月的报案簿册。
“强占民女三起,迷药杀人一起……”将所有的簿册都看了一遍,晏昭皱起了眉,“但被害者都与周同愈毫无交集。”
她只得暂且将其放回,心事重重地回到红案组的院子内。
而在院门口晏昭却正好碰上了一个人。
——罗静衣。
“晏昭…晏大人。”她见到晏昭,立刻露出了一个笑来。
晏昭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伤都好了?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可是要紧地方,千万别逞强。”
“怎么会,”罗静衣浅笑着道,“已经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了……对了,近日可有什么案子?我这些时间在床上躺得都要憋死了。”
她刚刚修养回来,也不好插手其余人手中的事务。
“还不是那个周同愈的无头尸案……”晏昭想了想,开口道,“你去查一查周同愈身边的交游往来,看他有没有什么仇家。”
罗静衣眸子一亮,连忙点了点头:“好。”
这事交给她,最合适不过了。
将事情吩咐完,晏昭走回了堂屋内,把之前整理的文卷取出来继续看着。
她以手扶额,皱着眉头不断翻动着文卷。
一行行墨字在她眼前浮动着,但却好似总抓不住最关键的那个。
去年七月……
等等——
她双眸一亮。
如果在簿册上找不到,还便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要查的事,根本就没有记录在这上面。
而有一桩案子,正是发生在周同愈拿药后不久,并且并未报案。
正是——中秋宫宴上殷长钰中药一事。
如果周同愈所取得的那份春魂度,就是下给殷长钰的呢?
只是……给殷长钰下药的人,是焦泓。而焦家满门抄斩,焦泓潜逃在外,又怎么可能分得出手来将周同愈灭口呢?
那换言之——
若不是下药的灭口,会不会是中药的报复呢?
晏昭想了想,还是给殷长钰写了一封信,邀他下值后于云水舍相见.
而此刻的殷长钰,正闭着眼睛躺在花树之下。
他给自己灌了不少的酒,两颊微红,一手遮目。
昭昭……
“……”
青年微微勾着唇,像是陷入了什么瑰丽华美的梦中。
霎是一副美人醉卧花丛的好景。
只是却有不知趣的人匆匆走来:“世子,晏大人送来的信。”
听见这句,殷长钰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伸手接过,打开信封读了起来。
“……昭昭约我见面!”
青年的面上瞬间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桑青,快去替我准备……”他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的花瓣和草汁,不由得皱了皱眉,“打水,我要沐浴。”
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
镜中人眉目清冷,肤白如玉,一片春风长眉青,鬓垂香颈云遮藕。
如此,他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另一边的晏昭,哪还有时间换衣打扮,依旧裹着着那件灰黑色的披风便前去赴约了。
她匆匆走入云水舍三楼的厢房内,刚一进门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淡淡的冷梅香气迎面拂来,但落在腰际的手掌却是温热的。
随后细碎的吻落在颈侧,晏昭被他搔弄地有些痒,便伸手推开了身前人。
“我是来问你正事的。”她一边将有些散乱的衣领整理好,一边快步走到了一旁。
若再放任他这么下去……可能她明天还得穿着这身去善平司点卯。
殷长钰浅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唇色粉润,一眼便能看出方才做了什么。
而晏昭则是一脸肃容,认真问道:“你可知道中秋宫宴上给你下药的人是谁?”
青年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知道,当时你不是也在吗?”他想起了那日在喜宁寺中的场景,眸色渐深,“不就是焦泓吗?”
晏昭顿了顿,试探性问道:“那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药,你可知晓?”
“药?”殷长钰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面上浮出了些许茫然,“……无非就是从那些烟花之地……”
说道这儿,他眸色一厉。
“昭昭,你的意思不会是……”青年微蹙眉头,惊疑不定地朝她望来。
“宫宴那日偏殿中的香气,与你昨日用在我身上的‘春魂度’一模一样。”晏昭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只见得对面人眼中神思百转,他倏然抬眸:“……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殷长钰的面上露出了些许紧张。
“不,”晏昭摇了摇头,“若真是你做的,昨日便该告诉我了。”
原本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青年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像是得意于心上人对自己的了解与信任。
哪还有平日里半点清冷矜贵的模样?
只是此刻,这房间里唯一能见到这一场面的人,心里装的却全是那桩轰京城的无头尸案。
“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有人会因为要帮你报仇而对周同愈下杀手?”晏昭一脸正色,继续问道。
“这……”殷长钰摇了摇头,“我这段时间……少有注意其他事情的时候,若说可能帮我报仇的,那人选可就多了。”
闻言,晏昭也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
确实,殷长钰是皇室宗亲,若说与他关系亲密的,任意一位都有胆量与能力去暗中杀害周同愈。
而若要一一排查……先不说耗时多矣,那些皇亲贵胄,又怎么肯摊开来接受审查呢?
见晏昭眉头紧锁、愁容满面,殷长钰不免有些心疼,他低声道:“目前……可有什么线索?如果有我能帮得到的地方,任凭差使。”
晏昭摇了摇头。
“就是没有线索才愁哇。”她喝完杯中的茶,便站起了身,“时候不早,我便先告辞了,日后若有事,我会给你去信的。”
“嗯。”他乖顺地点了点头.
当夜,黑云相聚,遮月无光,夜风刮过窗外,只听得呜呜作响。
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五更时分,北仪门处的值守官兵正躲在耳房内偷懒,忽听得外头马蹄急促而近。
众人不明所以,连忙走上门楼朝外瞧去。
只见一名骑兵举着羽檄银牌,高声喝道:“西河郡急报!”
待守门统领下去验看了印信,这才打开城门放其入内。
待那孤骑朝着朱雀大街的方向疾驰而去,众兵士忍不住围上去问道:“大人,西河郡……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统领面色沉重,扫视了一圈后,这才低声道:“怕是要变天了。”.
今日正值大朝会,晏昭穿好了官服便乘车往宫城方向而去。
在大殿前,她看见周奉月也正从马车上下来,刚想上前寒暄几句,就见那人面色异常凝重,脚步匆匆地朝一边的偏殿而去了。
晏昭站在原地,眸中闪过一丝不安。
周奉月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别说在这各部官员来往的大殿前,便是在善平司内,也很少见到她这般失态。
莫非……出什么大事了?
她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走入了殿中。
卯时正,钟鼓齐鸣,皇帝升座。
阶下众官列位齐跪,山呼万岁。
待司礼太监一声“众卿平身——”后,这才又齐齐起身。
这时,兵部尚书卢文仲执笏出板,高声道:“陛下,臣有军务要奏。”
台上传来了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准奏。”
“昨夜有西河郡急报,范阳节度使盖经义勾结罪臣焦泓,起兵谋反,已然攻下节胥、莽余二城。西河郡守秦良不敢有误,立刻领兵前往,并八百里加急传来战报。”
这一番话,立刻令其余官员陷入了惊诧之中。
而立于队伍末尾的晏昭也是心下一乱。
焦泓竟然真的起兵谋反了?!!
“昨夜军报送至了紫宸殿内。朕初听闻时,也不免震动。”皇帝不疾不徐地说着,“然我大梁自来内外安康,兵强马壮,焦、盖之流,不过鼠辈,又有何惧?”
随着皇帝出声,殿内的骚动好像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盖经义拥兵五万,又兼得焦泓旧部。虽不足为惧,但也需尽快剿灭贼佞。节胥、莽余已破,叛军兵锋必然直指河阳。河阳乃是要地,绝不可失……”
那道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卿,谁可往?”
左武卫大将军陆崇率先出列:“臣愿领兵!”
然而下一刻,却又有一人出班来奏:“陆将军久在京畿,不谙边事,臣曾驻守范阳,熟悉地形,请命出征!”
正是骁卫将军陈进。
而陆崇却冷哼一声道:“陈将军旧伤未愈,岂能长途奔袭?若耽误了行军,又该当何罪?”
争论声渐起。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洪亮嗓音响起:“陛下,臣愿往!”
只见武官队列里,有一将出班而来,他单膝跪地,抱拳喝道:“范阳军骄狂久矣,非老臣不能震慑!”
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晏昭忍不住微微抬头望去——
是赵老将军?!!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道:“赵将军乃国之柱石,朕心甚惜。只是卿春秋既高,此番远征,非旦夕可还。边关苦寒,征战劳顿,朕恐鞍马风霜,有损康泰。”
赵钪又道:“陛下垂怜,臣愧不敢当,然逆贼猖獗,非宿将不能制之。臣虽年迈,尚能开三石弓,纵粉身碎骨,亦当为陛下缚此獠于阵前!”
发须皆白的老将军以首触地,声音铿锵:
“若臣战死,愿以马革裹尸还——此乃武将本分!”
第85章 出征她好像也有些醉了。
这一句话砸在殿上,只叫众臣憾然无言。
片刻后,赵钪起身又奏:“臣请以犬子赵珩为先锋,他曾在陇右多次与胡骑周旋,熟知野战,必能克敌!”
晏昭的目光开始下意识寻找着那道熟悉身影。
赵珩正站在武将队列最末,身着箭袖紫袍,面色冷肃坚毅。
他立刻从武将队列中出班,肃然抱拳:“末将愿随父出征,万死不辞!”
这下,皇帝终于点头道:“准奏。即日点兵,后日开拔。”
……
退朝后,众臣散去,唯有卢文仲与赵钪、赵珩又被引入了紫宸殿内。
晏昭站于殿前,不知为何却迈不动离去的脚步。
“莫要在此停留。”
身侧走过一人,他低声提醒道。
是许辞容。
晏昭也知道自己这般行为容易引起旁人注意,只得最后看了一眼紫宸殿的方向,便转身离去了。
“在担心他?”许辞容与她相隔着一臂的距离,声音几乎要听不清。
晏昭没有看他,只是低下了头。
“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如果是你,我也会担心的。”
青年笑了笑,继续说道:“陛下说的没错,焦、盖之流,不足为惧。老将军征战多年,赵珩也不是纸上谈兵之辈,想必很快就能战胜归来……不会有意外的。”
不知为何,听见他这么说,晏昭竟然真的感到了一丝安心。
也许有些时候,就是需要别人的肯定,才不会左右摇摆,心疑不定吧.
今日一整天,晏昭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在问讯人证时,还不小心被桌边的木刺划破了手掌。
待下值后,她便直接回到了府内准备休息。
只是刚换上寝衣,就听得窗外传来了些许轻微的动静。
晏昭走到窗边低声问道:“谁?”
“我,赵珩。”
闻言,她心头一颤。
晏昭立刻打开了窗户。
青年着一身黑袍立于月下,面庞却玉白得发光。
也不知他先前连日征战,是如何保得这一身白皙皮子的。
赵珩一手撑着床沿,翻身滚入了房内。
“后日辰时出征。”赵珩望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明日就得出城点兵了……来跟你道别。”
他应是饮了酒,身上散着一股淡淡的清冽酒香。
青年展臂拥来,恰如玉山倾倒。
晏昭没有动,而是在这个初春时节尚带着些寒意的夜里,抬手回抱住了身前这具兴奋到轻颤的身子。
她将脸埋入赵珩的胸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昭昭……”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后颈,带起了一阵麻痒,“若我回不来……”
只是,还没等这句话说完,赵珩就被怀中人扯住衣领,拉低下了头去。
少女仰头垫脚,轻轻啄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不过,当她想退去时,却被一只铁臂抵住了后脊。
随后,青年猛烈而急切的动作,便让她再也无法分心于其他。
身前是宽厚的胸膛与双肩,晏昭几乎看不见外头的月色,只是被人死死禁锢在一片清冽香气之中。
她好像也有些醉了。
唇缝被强硬地启开,来人不由分说地侵占着她口中的空间,唇珠、舌尖,连颊侧的软肉也不曾放过……
少女像是再也受不住般伸手去扯动着青年垂落的发,但却只换来了更强势的攻占。
窗户被倏然关上。
她退,他便进,她仰,他便倾。
玉带黑袍一件件落了地。
灯影猛地一晃,照得纱帘上头的人影也微微摇动。
随后,一阵疾风过,烛火倏然熄灭.
两日后,大军开拔。
五更三点,北仪门处,三千兵士列阵待发。众兵将持火以待,铁甲在晨曦中映照出了点点寒光。
兵部侍郎刘裕明手持虎符,高声唱名:
“奉陛下赦令,平叛大军即刻开拔!”
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赵钪身披明光铠,腰悬金鱼符,立于阵前,须发皆张,威仪凛然。
赵珩紧随其后,银胄黑袍,目似两点寒星。
晏昭随着队伍走到城门一侧,待众人皆站定,銮驾这才自朱雀大街而来。
皇帝亲临城门。
她自黄门侍郎手中接过金樽,递与赵钪面前:
“朕以薄酒,壮卿行色。”
赵钪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摔杯于地。
他抱拳高喝道:“臣谢过陛下隆恩,愿破敌如碎盏!”
待礼毕,众将皆上马前行。
晏昭立于送行官员之列,绯袍玉带,垂首而立,却忽见赵珩策马近前,摘护腕掷来,唇似动非动,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未说出口的情意。
擦面而过的一瞬,却仿佛时间静止。
只是身下飞马疾驰,他很快便离着心爱之人越来越远了。
不过,此举立刻引得了众人注目。
尤其是同样站在此列的许辞容与沈净秋。
她俯身拾起,忽又觉得不知何处的一道视线灼得她无法忽略。
晏昭小心地四下张望两眼,却发现许、沈二人已然收回了目光。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朝上望去。
……果然,是站在城门楼上的襄亲王世子。
看见她回看而来,殷长钰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这一小插曲很快过去,待辰时正,城门楼上擂响三通鼓。赵钪举剑指北,声如洪钟:
“三军听令——开拔!”
众兵士齐齐应声,如烟尘潮水般整齐地涌出城门。
晏昭立于城门一侧,直至最后一列辎重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方觉扑面冷风。
初春的天,原还是这般寒。
她捏紧了手中的护腕。
这上头,还残存着些许温度。
可是那人,已经飞马远去,赶赴范阳了。
……
待送行结束,晏昭正准备返回善平司,就忽见得有一书吏急匆匆赶来——
“大人!不好了!”
见其脸色不对,她连忙将人拉到一边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书吏满头是汗,颤着声音道:“证物房走水了!”
“什么?!!!”.
——“何时起的火?”
晏昭刚踏进善平司的大门,副官便急匆匆迎了上来,她未说其他,只是冷声问道。
“……值守发现的时候是卯时三刻,何时起火的还尚未查清……”副官一边跟着她往里头走,一边低声答道,“现在还在救火,但已经快烧了一半了,里头的东西估计是保不住了……周同愈案的卷宗和证物全在里面。”
大火终于被扑灭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与其说是被扑灭,不如说是已经无物可烧了。
晏昭踩着焦黑的木梁走入这片废墟之中,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她有一种说不住的荒谬感。
忙活了快半个月,如今皆付之一炬。
不过……她却也只能无奈地低头笑了一笑,随后对着其他人平静地说道:“没事,证物可以再找,证词还可以再问……今日天色已晚,若有事,明日再议吧。”
“是。”
众人这才散去。
晏昭却并未离开,她从值守的小吏那处要来了这两日进出过证物房的人名单子。
但是仅仅从着单子看来,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善平司守卫严密,证物房又在内院之中,外人潜入的可能性很小。
莫非出了内鬼?
她收起名单,面色沉重地走出了善平司。
傍晚,她与姚珣约好一同在云水舍喝茶,姚珣刚坐下便问:“今天你们那儿走水是怎么一回事?”
晏昭苦笑一声,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饮尽后,这才摇头道:“证物房都烧没了。”
“什么?”姚珣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后又赶忙凑近,“证物房?那里头的东西……”
“全烧干净了,物证、卷宗,什么也没给我留。”
晏昭从怀中取出了那份人名单子:“喏,这是这两日进出过证物房的人名单子。”
姚珣伸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半晌后,她叹着气将单子还了回来。
“大概是司里头出了内鬼。”晏昭压低声音,指尖轻点桌面。
“不止,”姚珣同样用近乎气声的声音说道,“这件事,可能就是周同愈案的真凶做下的。他既然如此冒险,不就表明那些证物和卷宗里有很关键的线索吗?”
“有是有,但不都烧干净……”
这时,晏昭脑中灵光一现。
等等——
还有一份!
还有一份抄录本被她放在了堂屋的柜子里!
她立刻起身,匆忙抓起披风便往外走去:“阿珣,我回去一趟。”
“啊?”姚珣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快步走下楼,钻入了马车内。
“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摇了摇头,继续举起了茶盏.
晏昭急匆匆地赶回了善平司。
她大步走入院内,直奔堂屋而去。
在那处柜子里,她果然找到了先前放进去的抄录本卷宗。
晏昭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线索还在,而且,这表明内鬼并非红案组内的人。
柜子里有卷宗,这屋里的众人可都是知道的,倘若内鬼出在她们几人其中,又怎会漏掉这里的一份呢?
晏昭点起灯烛,重新仔细翻阅了一遍,期望能找出什么关键线索。
结果,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东西。
就在她翻到证人供词的时候,周同愈贴身小厮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人这些日子心情一直很好,青楼也去得少了,反而爱上了骑射,时常去城外行猎。”
这句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对于“青楼也去得少了”这件事,晏昭也早在鸨公那里便得知了。
所以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后半句话。
周同愈流连青楼这么多年,是什么突然让其爱上骑射,连“青楼都去得少了呢”?
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而这个转变正发生在周同愈出事前不久,所以,说不准这个原因,就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晏昭合上文卷,大步走出了屋内。
第86章 选妃他不顾身前人的抵触,强硬地环住……
转日,晏昭便将罗静衣叫了过来。
“周同愈身边的交游往来,可有异常?”她出言问道。
罗静衣从怀中取出一卷文册放在了她的面前。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周同愈近几个月突然开始频繁参与射猎集会,每次集会的人都不尽相同,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晏昭接过文册快速翻看了起来。
只是看着看着,她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里头,频繁地出现了一个名字。
——柳郎君。
她抬眸问道:“这个柳郎君是什么人?为何没有名姓?”
罗静衣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才解释道:“此人……我问了许多同样参与集会的人,都只知道称其为‘柳郎君’,而不知其他。”
晏昭将文册合上还给了她:“继续查,务必要将这‘柳郎君’的身份查明白,周同愈去的每一个集会,他都在场,身份成疑,必有蹊跷。”
“是。”.
一日无功的晏昭满脸疲惫的回到了府内。
她换了常服,难得有心思坐于花园池边赏月饮酒。
只是一盏酒尚未喝完,就瞧见沉光匆匆走了过来。
“小姐,许大人来了。”她走到晏昭身侧,附耳低声道。
晏昭动作一顿。
许辞容?
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她眸色微凝,心中有了计较。
现如今,也就知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晏昭顿了顿,颔首道:“让他过来吧。”
“是。”
许辞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外头罩着青碧纱衣,缓步走来时恰是云孤碧落,月淡寒空。
他于对面坐下,笑道:“老师临走前,托我时常来府中看看。”
这句话,倒一时令晏昭愣了神。
夜风拂面,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刚回府不久的下午。
她要去书房找父亲,许辞容却将她拦下,于亭中对弈一局。
只是……旧时景、旧时人,但此时境遇却不与旧时同。
想得正出神,手中倒着的酒微微溢出了些许。
下一刻,便有一片温热覆上。
许辞容握着她的手将酒壶放下。
“青梅酒性寒,不宜多饮。”
他将酒杯拿过,放在了自己面前。
许是月色朦胧,水光映面,竟照得他也温柔了许多。
晏昭不知从何处升起的勇气,突然开口道:“许辞容,不如我们来行个乐吧。”
“什么乐?”他笑问道。
“互相问对方问题,若答不上来,便饮酒一盏。”晏昭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青年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同意了:“好。”
“那我先问。”
晏昭抬眸望向他,直接道:“晏家能从焦泓谋逆案中全身而退,是否有赖于你?”
先前她便觉得奇怪,如此大好机会,皇帝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晏惟离开呢?
哪怕她对自己有几分赏识提拔之意,却也到不了这个份上。
许辞容笑了笑,面色舒展:“是。”
“你早就投靠陛下了?”她目光灼灼,紧接着问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
许辞容并未作答,而是掀起眼帘看向她:“昭昭,你……可曾有心爱之人?”
见晏昭犹豫,他便又加了一句:“需得是真话。”
晏昭一咬牙,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由于喝得太急,她低声咳了两下。
……却漏去了对面人逐渐沉下的眸色。
她喘了几口气,抬头紧接着问:“你早就投靠陛下了?”
许辞容从怀中取出一只素帕递给她,漫不经心道:“是。”
晏昭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边溢出的酒液,突然觉出几分不对劲。
“你怎么都只答一个‘是’?”她眯起眼睛,朝着对面人皱了皱鼻头,“赢得也太简单了些。”
“你用一盏青梅酒,便想换得我身后秘辛……”许辞容望着她轻轻挑动了一下眉峰,“昭昭,莫要太贪心。”
他伸手慢慢转动着酒杯,又开口问道:“昭昭,可忠于陛下?”
听见这句话,她下意识左右扫了一圈。
“自然——你这是何意?替陛下来试探我?”
许辞容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非也。只是如今风云变幻,山雨欲来,我需得知道你想走哪条路,方能助你。”
“助我?”晏昭听得一头雾水,“你何需做到如此份上?”
青年展袖望月。
“昭昭,确定要选这个问题来问?”
晏昭一口气被堵在喉口,只能气鼓鼓地败下阵来。
他伸手又替对面的少女满上了一盏。
晏昭捏着酒杯,突然问出了一句:“许辞容,如果……你发现自己被某个人骗了很久,会恨她吗?”
青年动作一顿,却是不语。
他仰头将杯中酒液饮尽。
晏昭执着地追问:“如此简单的问题,为何不答?”
“因为无从答起。”他清越温润的脸上浮出了些许柔软之色,“于不同之人,自然有不同之答。”
语毕,亭中一时静默。
晏昭的手微微收紧,使得杯中酒液一晃,荡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她没有再问,只是慢慢喝完了这杯酒.
许辞容走后,晏昭便没有继续自斟自饮,而是回房歇息了。
只是这一夜她不断回想着青年那时的神情,久久无法入睡。
直到天色渐亮,她这才浅浅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却也只能匆匆更衣,赶往善平司。
等她走入堂屋的时候,罗静衣已经在她的桌前候着了。
当时把排查周同愈交游往来的事情交给罗静衣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她将昨日所查到的东西告诉了晏昭。
“我想着这‘柳郎君’既然是能与礼部员外郎一同来往的人,定也非无名之辈,便叫人去各处打听,果然查到了其真实身份。”罗静衣取出一张画像放在了晏昭面前,“此人名为‘柳明川’,平日里出手阔绰,交友广泛,不仅结交这些官员贵族,还与江湖侠士有所往来。”
晏昭拿起画像细细端详着。
这柳明川其貌不扬,单从相貌上,到看不出什么来。
“家世出身如何?”她继续问道。
罗静衣顿了顿,这才往下说去:“怪就怪在这儿,他生父早亡,未曾婚娶,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也不知何处来的这么多银钱……只是他那母亲,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
宫里?
晏昭眼眸倏然一亮。
如此便对了。
她抬头对罗静衣道:“继续查,有消息再来告诉我。”
“是。”
待其走后,晏昭立刻抽出信纸,提笔便写.
晚些时候,晏昭正坐在花厅内等着自己约好的人,雪信却拿着一封帖子匆匆走入。
“小姐,这是嘉宁公主府递来的帖子。”
嘉宁公主?
晏昭打开帖子一看,原是邀她前去参加沐春宴的。
只是自己与其素无往来,怎会突然递帖子相邀?
这时,沉光在一旁解释道:“小姐,这种宴会,一般是选亲之用。”
闻言,她心中一惊,立刻思索了起来。
选亲?嘉宁公主的子嗣是……
不对啊,嘉宁公主一直未嫁,也不曾生育,何来选亲一说?
她不禁拧起了眉头。
这时,沉光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嘉宁公主是襄亲王的胞妹,自然最为疼宠钰世子。这次选亲,大概是要替钰世子择妃。”
晏昭眸光一凝。
她倏然转头问道:“你是说,这是……为殷长钰选世子妃的宴会?”
沉光点了点头,小声道:“大概如此。”
她下意识捻动着帖子的一角,一时惊诧而无措。
殷长钰选妃……
她本来也不打算与其成亲,殷长钰若是能彻底忘了她,倒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心口却莫名有些发疼。
……
而就在这时候,她先前约的人也到了。
来人大步走进,看见她手中的邀帖,却倏然变了神色。
青年快步上前,急切地解释道:“这都是……嘉宁姑母自作主张,我明明已经拒绝了,但没想到她还是……”
殷长钰坐到她身边,拉住了她垂落着的手。
“昭昭,你放心,我不会去的,也不会选什么世子妃,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终身不娶。”
晏昭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殷长钰又看见了她放在一旁的画像。
“这是……”他皱了皱眉,“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晏昭抬起头,勉强压下了其他心思:“对,他名为柳明川,母亲应该是从前宫中宫女……你可识得?”
眼看着殷长钰神色逐渐委屈,晏昭赶忙又加了一句:“查案之需。”
听闻此言,他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我还当是……”
他这才放下心,细细端详了起来。
片刻后,殷长钰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不若我回去再叫人查一查,若有结果便给你来信。”
“好。”晏昭点了点头。
她拿起那封邀帖道:“嘉宁公主的沐春宴我会去。”
语毕,殷长钰立刻抬眸望了过来。
他像是一下子未能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脑中似有烟火炸开,殷长钰只觉得心口一阵发麻,整个人像是含了一口饴糖,甜得晕陶陶不知身在何处了。
“昭昭……你这是……”
他一把攥紧了晏昭的手,下意识倾身向前。
“我这是、是为了查案。”晏昭赶忙抵住了他的胸膛。
闻言,青年唇角下撇,却还是低头在*她颈侧蹭了蹭。
“那只要你去了,我就选你做世子妃。”他不顾身前人的抵触,强硬地环住少女的腰。
“不行!”晏昭努力从他怀里露出脑袋,伸手将青年的脸从自己颈窝里勾出,“现在还不是……时候。”
殷长钰定定看着她,神色委屈:“那何日才是时候?”
晏昭眼神闪烁,将头撇了过去。
青年见她如此,一时愤愤,却只能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于其额上落下一吻。
“你呀……”
是心中有怨却又不忍苛责的模样。
第87章 沐春宴你不是晏昭,你是谁?
沐春宴当日,晏昭早早便醒来了。
“今日便穿那件法翠的羽锻裙罢。”她起身对雪信道。
毕竟是嘉宁公主下的帖子,也不可穿得过于素净,不然恐有轻慢之嫌。
“是。”
待梳妆完毕后,晏昭便乘车赶往公主府。
马车行驶在街上,她轻轻撩起车帘朝外看去。
许是冬去春来,街头的景象要比前几个月热闹了不少。
裕和桥边的垂柳也翻起了绿芽,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檐上落脚,时不时转动脑袋看着下头的人间万景。
倒叫她紧绷的心弦微微缓和。
晏昭的指尖请轻抚上摆在一旁的请帖。
虽说她是为了查案才会来此,但在旁人眼中,或许这就是一个自己属意“襄亲王世子妃”的表现。
这里的旁人,尤其指沈净秋。
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现在可算是四处漏风,既不能偏着这个,也不能亏了那个……
要不然若真叫他们将事情捅破,麻烦的还是她自己。
——“小姐,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微微一晃,稳稳停下。
晏昭在雪信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公主府门前,各家各府的马车都聚集在了这处,晏昭下车时,正与旁边一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朝着晏昭微微一笑。
她停下脚步,等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这才福身道:“见过郡主。”
“晏大人不必多礼。”姜云默颔首回礼,语调和缓,“久仰大人清辉,今日一见,始信‘朗月清风’之质非旁人虚言。”
晏昭眼睫轻颤,不卑不亢道:“郡主过誉。”
正在她二人寒暄之时,自公主府内款步走出两名侍女,于姜云默身前站定。
侍女稽首行礼道:“郡主万福。我家公主听说您到了,欢喜得紧,连声催奴婢来引路。现下公主正在园中等着您呢,还请您随奴婢这边来。”
闻言,姜云默又转头看了看晏昭:“晏大人,可要一同随行?”
晏昭却是摇了摇头:“郡主先请罢。”
见她如此反应,姜云默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跟着那两名侍女走入了府内。
片刻之后,晏昭这才也抬步入内。
嘉宁公主特意遣人来迎的是姜云默,她若跟上去,倒显得不识趣了。
踏入府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前庭铺着青石汀步,院中种满了各类名贵的花木草树,晏昭甫一走近,便忍不住皱了皱鼻尖。
香气太杂,反而失了雅静。
回廊的两侧檐下,悬着琉璃宫灯,纵然是白天,里头依旧燃着烛火。火光透过各色琉璃,于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斑斓光影。
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中庭花园。
假山叠石,曲水流觞。
一旁的水榭中还隐隐传来了丝竹之声,清越的乐声伴随着潺潺流水,倒令人心头畅明。
嘉宁公主端坐于主位之上,穿着一袭锦绣牡丹的朱樱宫裙,面容沉静华贵。
她唇角含笑,气度从容,却又自有一分皇家贵气藏于眉梢眼底。
晏昭刚踏入园内,便察觉到有数道目光投来——有好奇的,又嫉妒的,也有带着几分审视的。
她微微一扫,惊讶地发现盛白卢竟然也在此处。
与其对上视线后,她脚步一转,走向了那人的身边。
盛白卢看见晏昭的动作,便慌张地收回了目光。
只是,下一刻,那道听着就令她生厌的声音却在自己耳边响起:“盛小姐……别来无恙?”
她梗着脖子,淡淡应道:“嗯。”
晏昭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下,用余光观察着嘉宁公主的动向。
姜云默被安排在了公主身边,正与其说笑着。
——看来公主确实对她很是喜爱。
晏昭垂下眸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些许古怪之感。
嘉宁公主是出了名的脾气冷硬,怎么会对姜云默如此亲近?
况且神仙药的事,这位南珠郡主可也脱不了干系。
这其中,难道还有隐秘?
过了一会儿,等贵女们尽数到齐,这场沐春宴总算是开始了。
盘碟随着流水被送至身前,晏昭一边与盛白卢谈笑着,一边又时不时从面前的流水中取出一碟子点心冷食。
“你…你怎么也来了?”盛白卢压低声音问道,“若非我父亲逼我,我绝不会来这种宴会。”
晏昭笑了笑,淡声回答:“我可不如盛小姐洒脱,如今我父致仕,若能有幸嫁得世子……”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便听得盛白卢冷哼一声:“哼,先前还以为你至少同那些草包有些分别,如今看来,却也是一样。”
晏昭垂下眸子,不再多说什么。
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上首嘉宁公主的每一个动作。
只是这时,她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小榭中,似乎有一道人影一晃而过.
“世子,这是一位小姐给您递的信。”
殷长钰自榻上坐起身子,淡淡瞥去了一眼。
“桑青呢?”他懒声问道。
“桑统领今日未曾跟来,您忘了?”那侍从小声提醒道。
青年皱了皱眉,这才忆起今日一早桑青便被他派出去办事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侍从走近。
“把信给我,”殷长钰信手接过,漫不经心问道,“谁递来的?”
“那位小姐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而在目光接触到其中内容的一刻,他果然瞬间变了脸色。
“是昭昭……”
殷长钰立刻起身,朝着那信中所写的地方而去。
透过花窗,池边小轩中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青年眉目含笑,撩袍走了进去。
“昭昭,其实今天你能来,我已经很欢喜了。”殷长钰拉过少女的手,柔声道。
晏昭转过头来,许是为了遮人耳目,她戴了一层绯绡面纱。
少女伸手反抱住他,仰起脸撒娇道:“那你今日,可必须得选我。”
殷长钰动作一僵。
随后,他立刻将怀中人推了出去。
“你不是晏昭,你是谁?”
他快步后退,却只觉得后脑昏昏沉沉。
恍惚间,殷长钰看见了那桌上燃着的熏香。
“晏昭”捂着胸口,声音委屈:“长钰,我就是晏昭啊,你怎么了?”
她一步步,走近了。
“不、不……”
殷长钰的眼皮沉到几乎无法抬起,他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腰间抵上了床沿。
“长钰——”
那人软着身子便要倒向他。
这时候,殷长钰的脑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离开这里。
不能让她沾身。
他奋力后仰,随后,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的恼人声响终于淡去了。
四周一片宁静.
而另一头,晏昭自然也没有给殷长钰送去什么私会的密信,反而,她倒是收到了另一个世子的眼神示意。
对面,岭南王世子今日穿了一身低调的素锦外袍,他以手支脸,像是有些醉了。
悠扬的丝竹声中,姜辞水半合着眼,柔柔投来一瞥。
这时,又正逢宴至盛时,有人结伴而走,或是于园中嬉闹,或是对坐清谈。
他起身走来晏昭身边,笑问:“我有一事不明,欲向大人求解,可否移步絮语?”
晏昭垂眸想了想,颔首应下了。
她与姜辞水一同顺着池边往前走去。
“你又想做什么?”少女拧起眉,直截了当地问道。
只是那人低笑一声,语气里带了些委屈:“难道我在昭昭心中,就是这般人吗?”
晏昭停下脚步,目光冷冽地望向他:“姜辞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做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闻言,他一时未语,反而伸出手,朝着她的脸侧抚来——
却被晏昭挥臂打开了。
姜辞水笑了笑:“有一片柳叶,想帮你拈去的。”
她下意识偏头望去,自己左肩上,还真落了一片树叶。
晏昭随手挥去,微微蹙起了眉。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他们都不能得偿所愿。”
半晌后,姜辞水的声音响起。
他话间没有了惯常的轻佻之意,反而嗓音低沉,像是十分郑重。
晏昭不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没有追问。
从姜辞水和姜云默的恶劣关系便可知道,岭南王府中的日子,也许并不好过。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妹妹。”他将目光转向远处,轻轻地说道,“因为,我曾经差点死在她手里。”
“我母亲很早便去世了,”他低头嗤笑了一声,“她是个疯子。南巫凋敝,她便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自小,我便是她的蛊人。”
……蛊人?
晏昭倏然抬眸望向他。
“蛊人并非蛊师。想要成为一名蛊师,没有十数年的修为是不可能的,然而我母亲却等不了那么久了。”姜辞水的声音轻地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等我父亲发现的时候,却已经迟了。那时候的我控制不了身体里的蛊,只能被关在最偏的院子里。后来,姜云默出生,我父亲怕其重蹈覆辙,便第一时间便将她接离了母亲身边。”
他转过头看见少女脸上的怔然,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怜爱来。
一边听着他的过去,一边露出这般神色,可真是叫人忍不住要……
青年又挑眉道:“昭昭,莫要这样望着我,我怕我……”
晏昭心中刚升起的软意又一下子消退了。
“后面呢,她为什么要害你?”她没好气地催促道。
姜辞水垂眸看着她,继续说:“生下姜云默不久,母亲便去世了。而我一直到八九岁,才被允许在王府中自由走动。但是姜云默那个蠢货,偏偏觉得为什么我可以继承母亲的蛊术,而她不能。”
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靠近。
第88章 结亲我、我看见了,是她推的世子!……
“哈…她居然嫉妒我,嫉妒我可以成为蛊人,可以日日体会万蛊噬心的痛,可以被一直关在院子里不用出来,可以孤独、痛苦地度过童蒙。”
那尾音颤颤,在齿间转了一个来回。
“她恨‘母亲’偏爱我。”他面上带笑,但眼眸中,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蠢货、蠢货、蠢货!”
“只是我那时,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妹妹的。”青年漂亮的凤眼中泛起了红意,“她问我讨要地涌金莲,我便去悬崖上替她摘取,却没料,她早已在那处等候,在我摘花时,砍断了系在我腰间的缚绳。”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慢慢沉了下来:“好在悬崖下还有一处落脚的凸起,我便一手攀着岩石上缠绕的树根,勉强支撑着自己。而一直到夜里,我的侍从才终于找来,将我拉了上去。”
姜辞水一手抚上晏昭的侧脸,几乎是面贴着面地低问:“昭昭,你说,我该不该杀她。”
“……”
“咳——”
突然,他面色一变,手抚住心口,唇角溢出暗红的血来。
“姜辞水!”晏昭慌忙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咳咳…”
他低头又咳了几声,待将血沫吐尽,这才直起了身子来。
“怎么会突然……”
青年看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
是……那只蛊。
“昭昭你……”他仿佛一时兴奋到不知要如何表达,只是展臂将人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耳侧大口喘息着,“……我真的,很欢喜。”?
晏昭被着突如其来的一茬弄得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又在说着什么胡话。
只是……姜辞水方才的一番诉说,确实叫她有了片刻的心软。
“对了,”她这时想起了一件事,“你给我下的蛊什么时候能彻底解了?”
一想到有个活物留在自己体内,她就浑身恶寒。
姜辞水慢慢松开她,语意幽深:“快了。”
“你……”晏昭刚想追问,余光便看见前面的小轩中突然翻出了一道人影。
随后,便是“噗通”的巨大落水声。
“有人落水了!”她急忙赶到了池边。
那人的衣物身形说不出的眼熟……
突然间福至心灵,晏昭倏然转头望向身旁人,惊慌失措地喊出了那个名字:“是——殷、殷长钰!”
她立刻便要跳下去救人,却被拉住了手腕。
“钰世子会水,且看他能不能自己游出。”姜辞水神色冷静,淡声道。
“可是——”晏昭看了看水中人,一时神思百转。
若下去救,怕是再难与殷长钰脱开关系。
她死死盯着那片水面,可是水中的人影却半晌都没有动静。
不能等了。
晏昭一咬牙,准备下去救人。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一道疾风掠过,姜辞水赶在她前面跳入了水中。
她停下脚步,却依旧紧紧盯着水面下的那道人影。
眼看着姜辞水已经将人从水中捞出,晏昭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朝着殷长钰落水的方向扫去,却见得里面有一道人影一闪而逝。
轩内还有其他人?
那方才……为何没听见呼救声?
只是这时,姜辞水已经将生死不知的殷长钰拖着爬上了岸来。
她来不及思考许多,连忙将人翻过来查看情况。
“殷长钰,长钰?”晏昭伸手拍了拍了他的脸。
青年面色苍白,湿透的发丝攀附在面上,更衬地他面色雪白而发色乌黑。
像是自水中诞生的艳鬼。
“五郎?你醒醒!”见他一直没有反应,晏昭也慌了神,急切地拍着他的后背,口里也不停呼唤着。
只是怀中的人却还是没有反应。
这时,其他人也被惊动,纷纷赶来。
“钰儿!”
嘉宁公主一声疾呼,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晏昭见状,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钰儿,你别吓姑母!”嘉宁公主委顿于地,颤抖着手捧住殷长钰的脸,嘶声喊道,“太医…不,去请大夫,快去!”
过了一会儿,侍女这才带着大夫匆匆赶到。
那大夫诊查了片刻,对着嘉宁公主道:“禀公主,世子只是暂时昏迷,并无大碍,稍事歇息想必便能痊愈。”
公主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你可看准了?钰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要你的项上人头!”
大夫吓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草、草民不敢有半句虚言。”
听闻殷长钰无碍,嘉宁公主仿佛才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威仪华贵的壳子中,她目光一扫,冷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世子抬入房内歇息!”
“是是、是。”
侍卫们这才手脚麻利地将殷长钰扶起,朝着一旁的厢房抬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嘉宁公主站起身,目光冷厉地投向姜辞水和晏昭:“世子落水,可与你们二人有关?”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
“公主此言差矣,”姜辞水唇角微翘,却也不惧,“若我要害世子,又何需救他?”
“你——”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突然有一名侍女走出,状似惊恐地看了这边两眼,随后抬手道:“我、我看见了,是她推的世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站在那儿的人,正是晏昭。
众人一时哗然。
晏昭瞬间冷下了神色,眉目沉沉望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若胡乱攀咬,可是要治罪的。”
“治罪?”只听得一声冷哼,那侍女未曾开口,倒是嘉宁公主抬步上前,“本宫先治你的罪!”
晏昭心中有怒,却不能直言,只能强忍着解释:“下官与世子素无旧怨,怎会下此毒手?”
“禀公主,”这时候,殷长钰身边的那个侍从也站了出来,“就是这位晏小姐约世子于轩中相见。而世子进去后。小的一直守在外面,未曾有旁人接近。”
顿时,众人看向晏昭的目光里,带上了惊疑与轻蔑之色。
然而此刻,被无数怀疑目光包围的人,神色却冷静地可怕。
她暗自扫视了一圈众人的反应,心中大概有了猜想。
“是吗?”青年语调冷薄,缓步挡在了晏昭身前,“你说晏大人于轩中同世子私会?”
侍卫眸色微动,点头道:“是。”
“那可就奇了,”他轻笑着,又将目光投向了盛怒中的嘉宁公主,“公主,您今日莫非请了两位晏大人?”
公主眉头微蹙,不耐烦道:“有话直说,莫在这儿故弄玄虚。”
姜辞水叹了一口气,挑眉望向一旁的诸位贵女:“自离席起,晏大人便一直同我在一处,一步也未曾离开……那他口中,这位跟钰世子在轩中私会的,又是哪个晏小姐呢?”
一时间,众人皆默然。
半晌之后,公主再次开口:“你们二人,说的都是空口白话,若无实证,叫本宫如何相信?”
她目光凌厉,直直望了过来,不过声音里,显然已经有了动摇。
晏昭自姜辞水身后走出,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公主请看——小轩的位置,和我等如今所处之地,中间隔着一片假山竹林,小径曲折,且并不直抵此处,若要从中通行,定然赶不及将世子救起;而若是自另一条路绕行,必然会碰见从席上赶来的诸位。若是我在轩中将世子推下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诸位之前赶到此处的。”
语毕,周围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而这时,姜辞水的一句话,又令氛围焦灼了起来:“萍心,你说你看见晏大人推世子落水……可是你家郡主一直未曾离席,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小轩附近?”
听闻此言,晏昭方才知道,刚才站出来指认她的侍女,竟然是姜云默的丫鬟。
“公主见我畏冷,才叫萍心去取披风来的。”姜云默此时也不得不开口解释着,“许是离得太远,看花了眼罢了,兄长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看花了眼?”姜辞水冷哼一声,“你可知道,就因为一句话,晏大人差点背上谋害皇亲的罪名!”
——“够了!”
嘉宁公主出声打断了他们兄妹间的交锋:“此事若有蹊跷,待钰儿醒来一问便知。”
她深深看了晏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而晏昭则是安安静静地立于原地,半垂下了眸子。
她倒是不太担心此事。
殷长钰再如何,应该也不会说是自己推他下水的吧?
不过……
慌忙间,那窗边一闪而逝的人脸……当时确实感觉有几分眼熟。
只是没来得及细想究竟何处熟悉。
而如今想来,正是与自己有八分相似!
……
经过这一遭,众人也没了沐春赏花的兴致,不一会儿后便纷纷离去了。
晏昭坐在马车内,一手扶额,心下疲惫不堪。
今日非但没查出什么线索,反而又卷入了另一桩离奇之事中。
谁会对殷长钰下毒手?
而那窗后一闪而过的,与她格外相像的那张脸,又是怎么一回事?.
晏昭等了几日,没等到还自己清白的解释,反而等来了另一桩惊动京城的消息。
初闻此事时,她与姚珣正在云水舍中对坐饮茶。
“听说没,岭南来的那个郡主,就快嫁进亲王府了。”
“哪个亲王?除了襄亲王……各个王爷可都有正妃啊,莫不是做侧妃?”
“什么侧妃,是嫁给钰世子,这可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雅座内,少女手中茶盏一晃,磕在桌边发出了一声脆响。
而她对面的人似乎只是惊讶于此事的突然,低声感慨起来。
“南珠郡主倒也是奇人,她一入京,牵扯出多少桩大事来?”姚珣摇头叹息,“却没想,是奔着钰世子来的。”
晏昭低下头,眼睫轻颤。
第89章 险阻昭昭,凡道有险,并非事事顺遂。……
“此事应当不能成。”她轻声道。
“此事?”姚珣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结亲之事吗?”
晏昭轻抿了一口茶,转头望向窗外:“若岭南王同襄亲王结为一家,上头那位,可放得下心来?”
“你是说……”姚珣眸光微厉,瞬间明白了过来,“可是如今放出这风声来,定是一方有意。”
她放于桌案上的指尖微动,有节奏地轻敲着。
“是啊,就端看,是哪一方有意了。”.
回到善平司中,晏昭立刻吩咐:“问韫、妙音,你们现在就去将柳明川缉拿归案,勿使漏网。”
“是!”
两名朱衣察立刻起身,佩着牙牌便大步出了门
而她,则是立刻乘车前往了大理寺。
几日前,晏昭便给沈净秋去了信,托他帮忙查一查这“柳明川”究竟是何许人也。
如今想来,应该是有结果了。
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晏昭自车内走出,匆匆向内走去。
大理寺的门吏都识得她的腰牌,便未曾拦阻。
进门后,她径直朝沈净秋的舍馆而去。
不过在途中,却碰上了另一位熟人。
“晏大人。”那人率先拱手行礼道。
晏昭同样淡然笑道:“裴大人,别来无恙。”
“有赖大人挂心,尚可。”裴元焕没了先前的冷厉态度,而是神色温和地回道,“您是来寻沈少卿的?”
晏昭点了点头:“对,他可在屋内?”
“此时……”裴元焕动作微顿,垂眸道,“应是在屋内,可要我引您过去?”
“不用了,我自去便可。”她对着面前人微微一笑,随后便匆忙朝前走去了。
像是有什么急事。
等到了门口,书吏一见是她,便立刻打开了门。
那书吏笑着解释:”“少卿吩咐过,若是晏大人前来,不用通传,直接入内即可。”
“多谢。”她低声道。
晏昭匀了匀气息,抬步入内。
屋内,沈净秋正坐在桌案后头,净透的一层薄光打在他的身侧,勾勒出挺拔的侧脸线条。他垂眸翻看着案卷,于光下,犹似莲花台上,仙人玉像。
晏昭深知翻阅案卷时最需专注,便不忍打搅,于一旁静静站着。
半晌后,这一份案卷终于翻完,沈净秋方才抬起头来。
“昭昭?”他猛然得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双眸一下亮起,“你怎么来了?”
她缓步走近,在对面坐下。
“上回叫你帮我查的那个人,可有结果了?”晏昭偏头躲开沈净秋伸来的手,正色道。
闻言,沈净秋先是一顿,随后转身取出了一份簿册,递了过去。
“我去调了‘柳明川’和其母李氏的身籍。”说到这儿,青年的神色慢慢郑重了起来,“李氏自小便被采选入了宫中,原是在尚仪局做针线宫女……”
晏昭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打开簿册,快速翻看了起来。
「……宫人李氏,年三十有一,直隶永平府人,明朔十二年选入,充尚仪局针线宫女。三十六年以疾放出,原侍德平宫兰贵妃,掌梳头事。」
兰贵妃?
这说的应该是先帝时候的事了。
她皱着眉,抬眸望向沈净秋:“冬奴,先帝兰贵妃,你可知……”
——“即是当今襄亲王以及嘉宁公主生母。”青年眸光微动,沉声道。
瞬间,晏昭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连忙起身道:“多谢,下回来府中,我做东请你吃茶。”
丢下这一句后,她便转身匆匆离去。
只留下那青年张了张口,却没来得及说出挽留的话。
他低笑着摇了摇头,在心中暗自叹息.
狱台内,灯火摇曳,晏昭快步从一扇扇牢门前走过,匆忙的脚步声回荡在通道内,叫来往狱卒不由得侧目。
她走到柳明川的牢前吩咐道:“将人带去刑房。”
“是。”
两名狱卒打开门走进去,准备将趴在地上的人拖起。
但片刻后,其中一人却慢慢松开了手,并一脸惊慌地回头望向她。
“大、大人,这好像……”
晏昭眉头微蹙,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快步入内,却见柳明川倒在草褥上,双目圆瞪,七窍流血。其肤色青白,显然已经没了生息。
“人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她厉声问道。
两名狱卒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三、三刻前。”
晏昭压下心中怒气,转身便朝外走去。
三刻。
短短三刻功夫。
人就死在了狱台里。
这内鬼也太猖狂了些!
她大步朝着判事堂而去,胸口处像是燃着一团火。
周围来往的人与声音好像都淡去了。
仿佛是一副旧画卷,一切都慢慢褪色、隐去,她眼中,只有前方的路,耳边,只有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晏大……”高丹荣远远便看见晏昭脚步生风地往这边走,刚想开口寒暄,那人便大步走过了,“……嘶——做什么去了,这么着急?”
晏昭大步闯入了判事堂内。
听见动静的周奉月抬起头来,挑眉笑道:“晏昭?我刚想遣人去寻你。”
“大人,下官有事要禀。”她半压眉眼,冷声道。
周奉月看着她,却未开口问询,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周同愈的案子不用查了,行凶之人就是柳明川。”
“大人!”晏昭倏然抬眸,语气震惊。
周奉月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往下说着:“柳明川与周同愈素有私怨,因此痛下杀手,不过碍于其礼部官员的身份,便割头抛尸。后恶行昭明,畏罪自尽。”
她转头看着面色又惊又怒的晏昭,淡声道:“此案,到此为止。”
“大人你明知道……”
——“行了。”
周奉月开口打断了晏昭:“此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然而,有些案子可以查,可以大白天下,但有些案子,却不能。”
她齿关微动,望向面前这新上任不久的红案组统领:“我知道你想查个水落石出,但是这件事,别说你了,连我都无能为力。甚至连那位……”
周奉月走回桌案之后坐下,指尖轻点桌面。
“连那位,都不能随心所欲。”她声音沉沉,像是在告诫些什么,“世事非都能如你所愿,有些案子,本就没有结果。”
语毕,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晏昭再次开口,嗓音却带着几分低哑:“……证物房遭焚、人犯被灭口。大人,善平司的内鬼,不能也不查罢?”
听见这句,周奉月的神色稍稍变化了些许。
“此事我会留意,”她像是不愿多说,“你便先回去将卷宗整理完善,随后将抄录本送至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以作黄册。这案子,就算了了。”
“……是。”
晏昭低下头,掩住了眸中深色.
震动京城的无头尸案终于真相大白。
原是那柳郎君与周员外在射猎时看中了同一头鹿,却是周员外抢了先,于是柳郎君便怀恨在心。
一日晚间,他正巧碰见周员外独自一人穿过小巷前往花街,遂动了歹心,将其扼毙。
行凶后,恐罪行暴露,他便又割下头颅,弃尸于河中。
不过天网恢恢,终是难逃责罚。被缉捕后,他于狱中畏罪自尽。
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
“案子都结束了怎么还在心烦?”
对面伸来一只冷白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处泛着些粉润色泽。
那只手拿起酒壶,替她斟满了一杯。
今日恰逢沐休,晏昭便应下了许辞容的约,于为溪楼对坐用膳。
“是啊,”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案子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可心烦的呢?”
晏昭又将空酒杯朝他晃了晃:“替我满上。”
许辞容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她的手腕压下。
“莫要赌气。”
“我何时赌气了?”晏昭挥开他的手,自己取来酒壶,“现如今,想喝两口酒也不成了吗?”
青年的脸上浮出了几分无奈之色:“昭昭,我知道你在恼些什么……这件事,确无转圜余地了。”
闻言,少女慢下了动作。
她定定看着他,眼眶逐渐泛起了红意。
“我知道。”她抿唇低头,继续往杯中斟满酒液,“本来就…是已经了结的案子了,黄册都送出去了,怎么可能还有变化呢?”
明明酒壶已经放下,但仍有些许酒液自上头滴落,砸在了原本并无涟漪的水面之上。
“昭昭,”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凡道,有难有险,并非事事顺遂。”
他将手掌放在她的酒杯之上。
掌心朝上接下了滴落的泪。
晏昭一把抓住了面前的这只手。
“这些,我都知晓。”她的惶然轻颤,通过相触的手掌,传递给了对面的那人,“我只是一时…觉得特别荒唐。我明白,她是皇室宗亲,此事有损皇家颜面,是绝不可能公布于天下的…我认同。只不过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我向来自视甚高,执着我相,却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井蛙窥天。”
“从前查探杨*思仁、焦泓等案时,我总是自认敏觉,先人一步;在红案组里,也时常觉得图大人太过墨守成规,众人皆不得我意。”晏昭摇头低笑着,“只是,等我成为了丹枢丞,才知道要分领各部,查一个案子,是多么困难的事。这不仅仅关系案子本身。”
她捏着酒杯的手掌慢慢收拢。
“今日始知,原来我也同他们一样。或者说,他们原先也同我一样,不过是这道越走越难,不得已才收敛了锋芒。”
——“我自以为颖悟绝伦,却也不过是中人之资,实则与我从前认为的碌碌之人没什么两样。”
面对这道上险阻,我也不过是同旁人一样,默默退下,暗自妥协。
第90章 踏青所谓苦心未泯,终有所得。
耳边传来了木椅拖动的声响。
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的脸被一双手捧起。
“昭昭,人生在世,岂能尽顺?然一个人的成败之数,非一时可论。”青年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担忧,“众人本无异,惟取舍殊途,时事而化之秉性,遂使贤愚渐分。”
“而所谓过刚易折,至强则辱,此之一事,并不能表明你便是庸常之辈。不过韬光养晦,待时而行。”
他慢慢拭去少女脸侧的泪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又何必过于苛责自己?现下不过暂且敛锋,恰是慧剑入鞘之智。”
晏昭舒了一口气,慢慢伸手捂住脸。
里头只传来闷闷的一声:“谢谢你,灵佑。”.
自与许辞容相谈过后,晏昭也算暂且解开了心结。
又过了一日,她正在屋内小睡,忽闻得姚珣登门拜访。
晏昭半坐起身子,叫人迎其入内。
姚珣进门后,先是将手中提着的盒子放下。
“我正巧路过杏云斋,就给你带了些冷食来。”她笑着说道,“你这几日一直闷在屋里,寻你吃茶都寻不到,只好我亲自上门来了。”
晏昭裹着薄毯懒倚在榻上,任由姚珣在她屋内摆弄着。
“这花都要败了,怎么不摘些新的来?”她本是要去推开窗子,却瞧见了花几上摆放着的杏花,“转日去踏青,寻些新鲜野趣,也好改一改你这屋里的沉闷气候。”
晏昭看了一眼,解释道:“那是我阿兄进士宴上留下的杏枝……没想到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起身走到桌边,从食盒中取出了一盏桂花酥酪。
酥酪上头还点缀着些许玫瑰露,浅挑一勺送入口中,竟叫人生出几分恬淡愉快之意来。
姚珣在她身旁坐下,絮絮说起话。
“你可知道,何絮来被文家退亲了。”她压低声音说着,“她也是个可怜人。何均文去世后,也没见得江南那边来人,就留她一个人独在京城,如今还遭了这种事,唉……”
晏昭一边听着,一边默不作声地吃着酥酪。
何絮来本就不是何氏亲女,何均文又是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何家恐怕是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再遣人上京?
何絮来……只怕是终成弃子。
两人将一食盒的点心尽数吃完,姚珣这才起身要走。
“对了,”临走时,她还不忘嘱咐,“明日去踏青你可别忘了”
“知道了。”晏昭笑着答道,“就我们二人吗?”
姚珣眸光一动,唇角微微翘起:“不,还有从前习艺馆的同窗……你方才可答应了,休得反悔。”
说着,她还朝晏昭眨了眨眼。
闻言,晏昭虽有些无奈,却还是爽朗应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好!”姚珣站在门口,抚掌而笑,“那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日光洒在她身侧,照得少女神采飞扬,目光熠熠。
连晏昭,都不由得被感染了几分。
她笑道:“好。”
……
姚珣走后,晏昭便斜倚在院中的小塌上看着书,可没过多久,雪信便匆匆走了进来。
“小姐!”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低声道,“上回下帖子请您的那位嘉宁公主,这就要离京去往诩州了!”
闻言,晏昭心下一震。
“什么时候的事?”她立刻坐起身子,追问道,“平白无事,怎会突然离京?”
雪信蹲在塌边,眼睛亮亮地跟她分享消息:“我是听门房那边的人说的——小姐你也知道,就属他们消息最为灵通了——好像说陛下下了旨,先是禁足半年。就在其他人正奇怪这位公主犯了何错的时候,又有一道新旨来了,这回,直接让其一旬之后,前往公主封地,诩州。”
她努了努嘴,不屑道:“谁叫她上次冤枉我们小姐,这回好了,报应来了吧……不枉我在祖师面前念叨了好几日……”
后一句,她说的格外小声。
“什么?”晏昭似笑非笑地追问,“你去三清祖师面前念叨了?”
雪信眼神闪烁,抿着唇应了下来:“……嗯。”
“你呀,”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雪信的额头道,“祖师怕不是要被你闹烦了。”
这小丫头却还梗着脖子辩解:“闹烦了也好,这不是就来降罪那个公主了嘛。”
晏昭叹了口气。
什么三清祖师显灵……
只怕是陛下不好在明面上发作,便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惩罚嘉宁公主了。
不过听见这个消息,她终是稍许安心了一些。
至少,所谓苦心未泯,终有所得。
她一阵畅快,便又躺下准备继续看书了。
斯事毕,可暂歇。
至于善平司的内鬼……晏昭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转日,晏昭便与姚珣一同乘车前往了城南郊外。
这次踏青集会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别馆之中,从姚珣的口中,她这才得知原来是东阳县主做的东。
东阳县主?
那不就是尤婵?
说起来,自从内教坊选拔之后,自己就未曾与这位县主见过面了。
如今也算是时过境迁,故人重逢。
别馆中花木扶疏,绿荫围抱,她们顺着石径往里走去,这才方觉柳暗花明——
这里正近泸江,有一小片水面被圈入了馆中。
而馆中临水之处,早被辟出了一块空地,四周以素纱屏风围起,内设绣墩桌案,案几上摆着时令鲜果、凉饮糕点。
尤婵甫一见到她们,便快步迎了上来。
“晏大人、姚大人。”她笑着调侃道,“可真是好久未见。”
晏昭挽住她的手,寒暄道:“阿婵,近来可好?”
“尚可,”尤婵将她们二人于席间安置下,便又要匆匆前去迎接其他人,“过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晏昭笑着点了点头。
半晌后,其他贵女这才纷纷到齐。
其中,盛白卢、薛葭、柳瑜等人也一并在列。
只是,少了何絮来。
她刚被退亲,想必也没心思出来踏青。
还少了……
她迅速垂下眸子,掩盖了大部分神色。
日后无论岁月变换,她们这些习艺馆同窗如何再相聚,终是“遍插茱萸少一人”。
——“阿昭,尝尝这个。”
耳边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姚珣正朝着一碟花缠葡萄使着眼色:“暮丰斋的招牌,每次都要排队,可难买了。”
晏昭取来几颗尝了尝。
她眼睛一亮,连忙对着姚珣点头道:“嗯,好吃!”
略用了些茶点,众人便各自散开,赏花论诗去了。
晏昭与姚珣在树旁坐下,她闭上了眼,任凭春风拂过。
耳边传来了少女们的嬉笑声,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她仍是初入习艺馆的晏家小姐,每日只愁着该如何完成课业。
闲暇时,便躺在池边树下,翻看着书册。
若看累了,便将书覆于面上,懒懒睡上一觉。
……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处传来了轻拍的力道。
“阿昭?”有人在耳边唤道,“醒醒。”
睁开眼睛,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时风起,尤婵和盛白卢等人正执线放着纸鸢,彩蝶、沙燕乘风而起,于空中飘飘荡荡地飞扬着。
“阿昭,我们也过去玩吧。”姚珣面含期待,笑着说道。
晏昭尚未从困顿中彻底清醒,她眨巴眨巴眼睛,片刻后这才应道:“好呀。”
她们站起身,从仆从的手中取来纸鸢。
晏昭手中的,是一只仙鹤样式的。
她微微抖了抖,随后便沿着草坡朝前跑动起来。
暖风拂鬓,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只觉得再多的愁绪,此刻也随风而去了。
等纸鸢发出猎猎的响声时,她松开了手。
那只仙鹤昂首而飞,尾羽随风微摆着,于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恰似飘逸游动的丹青墨笔。
这时,尤婵正好从她身边路过:“阿昭,你执线时,得时松时紧,如此才有仙鹤起舞之感。”
闻言,晏昭便一边留意着纸鸢的状态,一边牵动起手中的线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空中的鹤形纸鸢果然时高时低地于空中飞动。
便好似真有仙鹤驾临人间。
只是正在这时,忽有一阵疾风吹过,晏昭手中的线越崩越紧,她急忙收线,却依旧无济于事——
铮然一声响后,细线猛然断裂,那仙鹤随风越飘越远了。
她赶紧顺着纸鸢飞走的方向追去。
“阿昭,莫要追了!仙鹤放飞是好兆头哇!”不远处的姚珣见到了这一幕,连忙唤道,只是那人却已经循着方向跑远了。
晏昭一路跟着天空中的纸鸢在馆内绕着,不经意间,竟走到了一处墙角。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纸鸢,叹了一口气。
可就在她准备放弃,抬步往回走时,忽然听见墙那头传来了交谈之声。
其中,“焦泓”二字瞬间令她停下了脚步。
晏昭立刻轻手轻脚地贴近,仔细听了起来。
不过隔着一堵墙传来的声音太过模糊,她只能听得个大概。
“……平州…不日…正是大好时机…夜长梦多,难免生变…”
“叫王未充……等消息…为号……”
在后面,那声音便越来越低,根本无从分辨说的是什么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晏昭立刻回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来人正是姚珣。
她立刻站在原地不再有动作。
等墙那边彻底没了动静,晏昭这才抬步走回,拉起姚珣快速离开了这里。
她们回到席旁,姚珣这才小声问道:“怎么了?”
晏昭半晌默然,只说了一句:“阿珣,你可知隔壁是哪家的别馆?”
姚珣摇了摇头:“这……确实不知,要不我替你打探一二?”
“没事,”她拿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待明日回善平司再议。”
此后,晏昭自然也没了继续赏玩的兴致,只是坐在席间喝茶饮酒,与旁人闲聊着。
待日影西斜,众人始觉倦怠,这才纷纷离去。
晏昭回到府中,于灯下又看了一会儿书,这才合衣睡去。
今日倒难得是个畅快日子。
——如果忽略那偶然所闻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