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匆匆赶来的年轻医监面无表情,脸上带着些疲惫之意。
一旁的赵珩下意识朝着林中看了一眼,随后抬步向前面走去。
“就在前面不远。”
他看见那一抹藕荷色在树后微微摆动了下,随后隐没在了暗处。
赵珩回过头,面色倏然沉冷下来。
他们按照晏昭所说的方向走了片刻后,果然看见了那处偏殿。
门口的宫侍见有人过来连忙上前一步道:“殿中正有更衣的小姐,两位……”
赵珩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钰世子于殿中受袭,事关重大,你在此不要离开。”
那宫侍瞬间变了脸色,缩着肩退到一旁去了。
他走到殿门口,对着站在门内的沉光低声道:“你家小姐托我来的,后面这是太医院的医监。”
语毕,门内探出个头来,绿衣丫鬟看了看赵珩又看了看后面的太医,面上仍有几分犹豫。不过就在此时,殿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她吓得一缩脖子,连忙侧身让开了路。
赵珩立刻抬步入殿,环视了一周后直直朝着左侧的屏风走去。
——里头传来了一些意味不明的闷哼声。
乌皮靴踩上了月白的锦缎,身材高大的青年垂眸看着,那人半卧在地上,面色潮红,眼神发虚,修长玉白的手指死死扣在身侧屏风的下梁上,指尖磨出了血色。
他口里念叨着:“玉君……”
——贱人。
赵珩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向他的腰侧,迷蒙中的襄亲王世子像是被随意踢开的脏物一般,后腰狠狠撞上了塌脚。
“唔……”
殷长钰下意识弓起身子,以手掩面,闷闷地哼了一声。
赵珩右手慢慢收拢紧握成拳,直到指节发出了“咔哒”的响声。
他想起那日莲花观中的场景。
得知玉君仙逝的消息,他从东大营一路飞马赶去,然而等到了地方却发现整座观都已被团团围住。
他当时完全慌了心神,急切的想再见玉君一面,然而那清冷高傲的钰世子站在大殿前,眼神轻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玉君的名字?”
只怪他当时孤身一人,未带上副将亲兵,只能被亲王府的护卫拦在殿外。
他已记不清当时具体的场景了,约莫是狼狈至极的吧。
镇西大将军独子,堂堂奉义中郎将,不顾身份体面,跪倒在三清殿前,赤红着双目,声嘶力竭地嘶喊……
然而那人却只是轻哼一声,转头走进了殿内。
他终是没能见到玉君最后一眼。
都是殷长钰这个贱人从中作梗!
想到此处,赵珩心中更是恨极,死死盯着地上的人,想要再补上一脚。
——只是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这是……钰世子?”
那医监走过来上前蹲下,撩开了地上人覆在面上的湿发。
他伸手摸了摸殷长钰的颈侧、面中以及额头,随后立刻自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白胖瓷瓶,挖了些药膏出来点在了殷长钰的额角处。
做完这些后,他回头看向赵珩淡淡道:“麻烦赵将军帮下忙,把他扶到榻上去。”
赵珩面色虽有不愉,但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气,上前来将殷长钰拖到了矮塌之上。
医监又取出了一套细针,起手入太阳、合谷、后溪三穴,随后又迅速给他喂下了一丸药。这一套动作下来,殷长钰的脸色显然好了不少,整个人似乎都平静了下来,闭着眼像是睡过去了。
那医监松了一口气,终于站起了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后颈。
“他这是怎么了?”沉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赵珩抱臂坐在一旁的交椅内翘着腿冷声问道。
“依照这症状与脉象来看……”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医监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好开口,“钰世子估计是受人设计了。”
“嗤——”赵珩轻嗤了一声,不耐烦地问,“那什么时候能好,我可没时间耗在这儿。”
医监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回答道:“约莫半柱香功夫,好在这……毒药比较温和,并不难解。”
赵珩闭了闭眼,身子后倚在靠背上,不再言语了。
他倒是想知道这位高贵的世子醒来后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屏风后头果然又传来了动静。
“……桑青。”
有些干哑的嗓音传来,应是那位世子醒了。
赵珩面上浮出了些兴味之色,他站起身,故意弄出了些动静,重步朝屏风后走了去。
“钰世子别喊了,这儿没你的侍卫。”他走到榻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榻上人,眉目间带着些说不上的恶趣味,“中秋宫宴上还敢在偏殿里秽乱淫乐,怕是襄王也兜不住这么大的丑事吧。”
“……放肆,”殷长钰一手撑着塌,一手抚着胸口,面上还带着些虚弱与迷蒙,“赵珩?你休得胡说,是、是有人设计我…”
“哼,一进来就瞧见世子衣衫不整,脸色有异,而后可没有其他人进来。若说是遭人算计,那人又在何处?总不能是想要送世子一场梦里欢愉而已吧?”赵珩哪里会轻易放过他,眼中流出的是浓黑的恶毒汁液,“毕竟您是堂堂亲王世子,想必平日里也常……”
他唇角微挑,凑近了低声道:“像你这种烂货,才不配提玉君的名字。”
“你找死!”殷长钰闻言双目霎时泛起赤红,他一时怒极,伸手就想去掐赵珩的脖子,然而却不想自己刚解了药,正是虚弱的时候,又哪是奉义中郎将的对手——直接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刚才听你一直叫着玉君,怎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才见着玉君了?”赵珩语气挑衅,眸色渐深。
“与你何干?”殷长钰皱着眉,毫不客气地还击,“我来时,这殿中明明没有人,莫非就是你设计害我?”
“嗬,”赵珩回以一个白眼,话里也同样带着刺,“害你?本就是坏了身子的下贱人,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休得胡言!”殷长钰似是要被气昏过去了,浑身都在颤抖,他死死盯着赵珩,咬牙切齿道,“我向来是干干净净的,不过赵将军就说不准了,兵营里可不敌京城,想必是青楼常客吧?”
赵珩不怒反笑,又收紧了些手掌,只将掌心那只手腕勒得”咔哒“作响。”殷长钰,别以为那时将我拦在殿外就代表玉君是属于你的了,且等着吧,像你这种贱人,就算去了地府,玉君也不会要。”他唇角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又格外阴森骇人。
语毕,赵珩松开手,冷冷看了一眼,也不管榻上那人被气成了什么样,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
而另一头,赵珩留下了自己的侍卫替晏昭引路,他们顺着树林小径往回走着,正巧在返回宫宴的路上遇见了沉光。
“小姐!”沉光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连忙小步跑了过来。
听见声音后,晏昭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人走近了这才低声问:“如何了?”
“赵将军带着太医去了,应当是无事。”沉光看了看前头的侍卫,小声答道。
晏昭会意,悄悄朝她打了个手势,没再说什么。
主仆二人总算回到了席上,她本还在担心偏殿那头的事,不过这时候恰到了甜羹凉品上桌的时候,一看见那蜜蕈脆枨甜汤、香梨五花酪、甘露葡萄饮子……晏昭顿时就把那些事抛到了脑后。
反正关乎殷长钰自己的名誉,他肯定要好好收拾这烂摊子的,也用不着她烦心。
她吃着甜羹,看着前头乐舞的表演,顿觉心情舒畅,人生美妙。
御厨不愧是御厨,这菜品比晏府还要好上一层。
若是没有中间那小小插曲,那此次宫宴还算是顺利愉快。
酒足饭饱,又在桌前坐了好半晌,晏昭甚至都有些发困了,这场中秋宫宴总算是进入了尾声。
舞乐不歇,众宫侍上前收走了桌上的菜食,随后,有官袍男子走入正亭内撤下御案。这时候乐女们才收了东西,退侍至一旁。
紧接着,席上众人纷纷走到了两侧,晏昭也跟着母亲离座侍立,随着仪礼司的大乐奏起,皇帝从正亭内缓步而出。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那黄金龙袍的一角从自己面前划过。
不知为何晏昭突然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在猛烈地跳动。
这怪异之感令她不由得更加深深低首,生怕被人看出异样来。
三声鸣鞭后,御驾离开,众人这才都直起身子。
一场宫宴结束,晏昭是累得不行,差点在回家的马车上就睡着了。
不过就算累成这样,她也没忘了嘱咐沉光千万不能将今晚的事情泄露一星半点出去。
沉光自然是连连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捱到家后,晏昭赶忙回了自己的院子,刚想赶紧收拾了睡觉,却在更衣时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嗯?
屋内光线昏暗,她一时没有看清。
待她蹲下身子将那物拾起来,分辨出到底是何物时……
——直叫人头晕目眩,恨不能一头撞死于柱前。
第25章 谁的香牌?这些菜,都是童玉君爱吃的……
“小姐,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沉光有些疑惑地问道。
晏昭将东西收入袖中,摇了摇头。
“没事,去打点热水,我擦一擦便睡了。”她摩挲着手中那东西的花纹雕饰,故作镇定道。
待沉光走后,晏昭这才又拿出那物,放于灯下一照——
确是当年她送给殷长钰的那枚香牌无误。
约莫是纠缠之时不小心挂在了身上。
只是若叫殷长钰发现这香牌在自己身上……
晏昭的后背上霎时浮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沉光恰好提着热水走近进了屋内,她只能匆忙收起那香牌将此事暂且压下。
第二日一大早,晏昭便回到了习艺馆。
而这回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尤婵。
这位东阳县主性子活泼、心思单纯,自那同乘之后就像是将她当做了好友,甫一见面便亲亲热热地挽上了晏昭的胳膊。
“晏小姐……嘶,我可以叫你阿昭吗?”尤婵脚步轻快,歪过头来问道。
“当然了。”晏昭心里压着事,但面上还得笑着应下。
“唔……”尤婵又凝眉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你可以叫我怀珠,这是我的小字,叫县主也太生疏了。”
晏昭半垂了眸子,浅笑着道:“既然县主…怀珠如此爽快,那我也不说些兜圈子的话了,昭确是有一事相求。”
闻言,尤婵顿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时不时口里还发出“啧啧”声,似乎在想着什么事。
而晏昭则是被这一出搞得有些无措,不知道对方是何种意思。
紧接着,她就见对面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揶揄的笑容,尤婵凑近了些含笑问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打听赵大哥的事对不对?”
她霎时呼吸一滞。
不过想到那枚香牌,晏昭还是勉强挤出些笑容,硬撑着慢慢点了点头:“怀珠果然料事如神,不过我所求之事是……能否帮忙叫赵将军与我见上一面?”
此话一出,尤婵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她连忙解释道:“我并非有其他想法,只是上回赵将军说可以教我骑射,我想着……”
“哎呀,不用说那么多,不就是见一面嘛,简单,这简单!”没想到尤婵只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立刻拍了拍晏昭的肩膀,声音爽朗,“放心好了,等我的消息吧。”
晏昭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没等多久,刚用完午饭,尤婵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道:
——“明日在春平阁,帮你们订好了厢房。”
虽然她语间意味有些不对,但晏昭全当破罐子破摔,回以一个欣喜的笑容,连忙答应了下来.
这两日她拿着那香牌就好似烫手的山芋,扔也扔不掉。好不容易捱到了和赵珩见面的这天,晏昭托兄长伪造了府中的来信,顺利蒙混出馆。
春平阁是城中颇有名气的酒楼,而且就离着晏府不远,晏昭担心会被人认出,因此戴上了面纱后这才下车。
酒楼伙计热情地将她引到了厢房门口,晏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门入内。
听见动静,房间内的人转过了身来。
赵珩今日着一身绀青色的绣竹暗纹团领袍,两臂束袖、腰间盘带,其上的麒麟银纹将他的臂与腰缠出了标致的嫖姚之姿。
“晏小姐。”他微微颔首,沉声说道。
晏昭在触上他视线的瞬间,倏然垂眸,伸手摘下了面纱。
揉粉色的面纱自脸上滑落,少女妆容浅淡,而容色惊人,那张脸是他曾在梦中勾画过的清冷面孔。
这一刻,赵珩仿佛又见到了自己那日日寤寐思服的……
心上人。
……
不过只是片刻的晃神,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晏昭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赵珩道:“赵将军,不知县主是如何说的,不过我今日约你是为了……”
赵珩面上浮现出了些许疑惑,不过还是接过荷包并打开了。
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他动作一顿。
“估计是扶世子去塌上时不小心勾带了他的腰佩之物,”少女神色担忧,低着头小声请求着,“能否麻烦将军再帮我个忙,替我将此物交还给钰世子,只是莫要提是我……”
话音渐渐弱下去,晏昭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但许久都没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赵珩仍死死盯着那枚香牌,并未言语。
“……赵将军?”
晏昭再次开口,心内有些忐忑。
她也拿不准赵珩的态度,这香牌会不会令他……
“当然可以。”青年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神情莫名,声音中带了一丝低哑,“我定会……将这物完完整整地、交还给钰世子的。晏小姐放心,你和此事毫无关系。”
晏昭像是有些禁不住他的目光,快速地眨了两下眼,随后又低下了头。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被人堵住了话头——
“时近中午,晏小姐不如与我一同用饭?只是不知道我点的菜是否合小姐的口味。”赵珩走到桌边坐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晏昭暗自叹了口气。
今日到底是有事求他,这顿饭看来是免不了了。她舒展眉头,也抬步走到桌边落座。
“不妨事的,多谢赵将军了。”少女眉目温软,面带笑意,看起来倒有几分娴静之气。
过了一会儿,菜便上桌了。
乳梨月儿糕、红柿宝饼、杂丝切梅条、润鸡七花大盘、洗手蟹、香莲鹅肫掌汤……
晏昭眼看着这些菜一道道上桌,心头确是越来越冷。
赵珩这是试探自己呢。
这些菜,都是童玉君爱吃的。
对面人先动了筷子。
“晏小姐不必拘束,权当陪我吃饭就是。你我也非朝堂同僚,不用在乎那些个礼节食仪。”赵珩先是夹起一块月儿糕,对着晏昭说道。
那清贵少女笑了笑,便也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加夹了一小片梅条。
这一顿饭晏昭算是坐立难安,味同嚼蜡。
明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但是却要装作不爱吃,每一道都只能吃一点点——这对于早膳只用了一点点乳粥的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同时她还要保持淡然温和的神情,以防赵珩看出什么不对来。
这一餐饭结束,晏昭总算舒了口气。
她与赵珩拜别后就匆匆忙忙出了春平阁的大门,只想着赶紧上车回习艺馆。
二楼窗前,那绀袍男子一手捏着“钰”字香牌,目光*落在楼下少女的身上。
他的眼中像是盛着一汪满溢的粼粼湖水。
待那少女上了马车逐渐驶离视线,赵珩这才转身走出房间,伸手招来亲兵吩咐道:“送封信去襄亲王府上,就说,我有事想要与世子详谈。”
“是。”.
襄亲王府中,世子随从桑青快步穿过回廊,走到了一处房门前。
房内隐约传来了怒骂与摔打之声。
他小心翼翼地贴着门口问道:“世子,门房那边收到信,说赵珩赵中郎将想约您一见。”
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进来说。”
“诶,是。”桑青连忙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进入房内,本应整洁明亮的房间此刻一片昏暗,走动时还会不小心踢到什么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不远处的矮塌上,似乎正躺着一道人影。
桑青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只见自家世子面色灰败,像是脱了力一般仰倒着,清冷俊秀的脸上尽是疲倦之色。
“谁要见我?”殷长钰半闭着眼问道。
“赵珩,赵中郎将。”桑青小声地回答,像是生怕惊扰了他。
听见这个名字,殷长钰的眸子倏然睁开,他死死盯着桑青,似乎是被激怒了。
“什么?赵珩?这个贱人还有胆子来见我?!!”他坐起身子,清冷绝艳的一张美人面此刻也化为了恶鬼相,而那声音分外嘶哑,像是哭喊过许久的样子。
桑青见状,还是沉住气继续道:“他说……他那儿有一物应是世子所遗失的。”
这院中人都知道,自那日中秋宫宴回来后,世子便像丢了魂似的,也不知失了何物,整日在房内发疯打砸,还遣了许多人去找什么东西,甚至要再去宫里找——这可如何了得?
再这么下去,估计王爷都要找人来驱邪了。
闻言,殷长钰的面上一时神色变换,半晌没有出声。
桑青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一眼,只见世子坐于榻上,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是赵珩这个贱人,偷了我的香牌……定是他知道玉君最爱的是我,所以嫉妒了,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说着,他语气越来越激动,最后一句甚至是嘶吼出声的。
——状似疯魔。
不知过了多久,殷长钰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赶紧起身走到镜前,一边皱着眉细细端详着,一边说道:“好,他既然有胆来见我,我又有何惧?桑青,去回信,明日鹤来轩三楼雅座,我等他。”
“是。”桑青连忙应下,躬着身子便准备退下。
“等等,”殷长钰又叫住了他,“叫厨房熬些茯苓梨汤,多备些。明日我这嗓子若还好不了,让他们等着领罚吧。”
“……是。”
“还有,明日我要穿那套云缎山水纹流云仙衣,外头罩银丝仙鹤纱袍,早早给我备好了,万不可出了差错。”殷长钰看着镜中自己这张有些憔悴的脸,不由得暗暗生恨。
这定是那姓赵的计谋——偷了他的香牌,然后令他寝食难安、容颜憔悴,如此再见面方可压他一头。
他定不会教那贱人得逞。
第26章 赵殷修罗场2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
“将军,您是要把这……还给钰世子吗?”
摇晃的马车内,亲兵见赵珩一直在把玩着那枚香牌,便忍不住问道。
“还?谁说要还了。”赵珩挑眉睨去,语气轻佻,“这是玉君的东西,那自然得给我保管,他殷长钰算什么?”
“那您今日……”亲兵的脸上浮出了些疑惑之色。
那眉目浓艳的青年慢慢勾起了唇角。
“在狗面前放块肉干就能逗着他玩了。你说,有意思不?”
亲兵莫敢应声。
赵珩轻笑一声,倒也不在意,只是将那香牌收入怀中,等马车慢慢平稳停下后,便一撩车帘,大步下了车。
鹤来轩位于东巡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清流茶肆,赵珩站在招牌下面,忍不住轻嗤了声。
——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随后,他便大步走入了里面。
鹤来轩的伙计还没来得及招呼,就看见一道人影快步上了楼,掌柜的见状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着:“三楼的雅座是那位定的,马上注意着点上头。”
“是是是。”伙计会意,连忙应下。
而此刻,赵珩已经走到了三楼雅座的门口。
他没有停顿,直接推开了门。
进门的瞬间,视线就与另一人触上。
殷长钰半倚在靠背之上,轻轻淡淡地斜睨来一眼——
恰似那日三清殿前。
赵珩半压眉眼,掩住了眸内的波澜。
“东西给我。”殷长钰率先开口,像是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什么东西?”赵珩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面上带着些疑惑之色。
“嗬,”那白袍青年偏头露出了些嘲讽,语气冷肃道,“你送信来说有东西要还给我,现下还问我是何物?莫不是赵将军在临江一役里伤了头,如今痴傻至此了?”
听闻此话,赵珩颌角微动,收紧了齿关。
“痴傻?我不过是随便一试,没想到世子竟乖乖上钩了。”他自顾自的倒上了一杯茶,也没管对面人那愈发阴沉的脸色,“只怕是世子躺在这锦绣膏粱里太久,软了骨头脏了身子,如今竟然连神思都如此不明了。”
此话一出,果然,对面那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拍案而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杀意。
——“你耍我?!”
赵珩无所谓地朝后一仰,昂起下巴摊手道:“听闻世子这几日在寻什么东西,我只当开个玩笑,没想到您真信了。”
“不可能,肯定在你这儿,”殷长钰上前一步,一掌狠狠拍在赵珩的手边,震得那茶盏中泛起了一圈圈涟漪,“那日殿中只有你和钟秉文,肯定是你偷走的……对,是你嫉妒了,嫉妒玉君最爱我,是也不是?”
赵珩微微偏过头,斜着眼朝他看去,半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分外好笑的事一般,仰头轻笑了一声。
“嫉妒?你?哈哈哈哈哈哈,殷长钰,你真是疯的可以。我才是玉君最爱的人,你不过是个她不要的玩意儿,整日抱着香牌还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唇角含笑,语气刻薄而挑衅,“这是玉君的东西,如今她不在了,我应该帮她收回来。”
话音落地,半晌没有动静,房间内一时陷入了令人后颈发毛的寂静之中。
再看去时,那清贵青年眼中已隐有血色。
他大口喘着气,玉白的面上浮出了不正常的红。
“赵珩、赵珩……你真是……”
怒极反笑,殷长钰仰起头,喉结上下一滚,随后猛地抬臂挥拳——
赵珩饶是身经百战,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突然地发难,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避免地在面上挨了一下。
殷长钰可没收着力,只听得“咚”一声闷响,他一时不察被打翻于地,那玄衣青年撑开腿坐着,伸手摸了摸面门上火辣辣的地方。
——忍不住笑了。
随后,他翻身而起,回首便是一拳反击,这一下也是奔着对方的脸去的。
殷长钰倒也不是绣花草包,本能地侧了一下,这一拳落在了他的左肩。
铁拳之下,他一连朝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狠狠撞在了窗户的边沿。
这还没完,盛怒之下的赵珩犹似吊睛猛虎,他大步上前,扯住殷长钰那云缎山水纹流云仙袍的衣领便朝地上一摔,随后揪着对方就是猛砸。
只是这第一下便落了空,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地上,木质的地板瞬间破开一个口子。木屑飞溅,有一片直直朝着他的右眼射来,赵珩本能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左胸口又是一痛。
殷长钰抓住机会,立刻扭转了局势,一掌将赵珩推翻在地,随后照着对方的腰就是一脚飞踢。
——宫宴过后他便觉后腰疼痛难忍,第二日才发现后头已经生出了一大片青紫之色,定是这贱人趁自己虚弱暗下毒手。
如今报复回来,也算畅快。
然而还没等他畅快够,就被人扯住脚踝,一同重重摔落在了地上。
赵珩作为堂堂武将,自然不可能在这方面认了输,他扭身上前又是一拳——终于让他打在了殷长钰的面门之上。
早就看这张脸不顺眼了,明明是个狐媚性子,偏偏装得清冷纯善,玉君定是被他这张脸给迷惑了。
反应过来的殷长钰不可置信地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瞬间大怒。
“贱人尔敢!”
但是还没等他再次发作,门外就传来了声音。
——“世子?您没事吧?”
——“将军,怎么了?”
房中人动作一顿,这掉面子的丑事即将公布于人前的紧迫感总算让他们冷静了一些,两人强压着怒意分开,站起了身子开始整理仪容。
殷长钰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以手掩面,背对赵珩,眸子里的刻毒黑汁像是下一刻便要淌出来。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杀了他,杀了他,绝对要杀了他!赵珩,你给我等着……
而此刻正被他恨着的人则是伸手摸了一把有些隐隐作痛的眼皮——指尖上隐见一点血色。
大概是方才那木屑划破的。
赵珩皱了皱了眉。
这到底是在脸上,若是留下疤、破了相该怎么办?
曾被人捅了个对穿都没皱一下眉的赵将军如今也发起愁来了。
门外的问声再起,赵珩直接走过去打开了门。
“将、将军?”亲兵见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
“走,回去了。”他沉声道,随后大步离开了这里。
而一旁的桑青则是急忙走进了房间。
他赶忙走到自家世子旁边,小心翼翼问道:“世子,咱们是……”
白袍青年慢慢放下宽袖,脸侧隐约可见红意。
“这这这……”桑青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出了。
“闭嘴。”殷长钰脸色阴沉,狠狠瞪了他一眼,“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你立刻去宫里叫钟秉文过来。”
“是、是是。”桑青点头如捣蒜,小步退着离开了.
而另一头,晏昭自将那香牌交给赵珩后,就一身轻松,感觉丢掉了一块烫手山芋,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
直到尤婵告诉她,赵珩下午要来教她骑射时,这舒畅方才终结。
“教谁?”晏昭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泥(你)呀,”尤婵一边往嘴里塞着小甜糕一边说道,“道瓜咕嗦和泥约奥的。”
好不容易把这一口咽下,她生怕晏昭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赵大哥说和你约好的。”
晏昭回想半天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和赵珩有了这个约定。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哦,确实。”
于是,这日下午,晏昭换了一身胡袍,满心忐忑地来到了骑射场。
草场中央,那少年将军驭马飞驰,玄衣掠疾影,走马过草川。他回身望来,乱发自颊边飘散,剑眉下一点眸似寒星,三分含情,七分英秀。
二人远远对视上目光。
晏昭立于原地,袭来的凉风将她额发吹起,连着那衣摆与脚边的草叶也顺着风的方向微微偏移。
四周像是瞬间陷入了短暂静谧之中。
赵珩怔怔地看着,任由马儿慢悠悠地朝着她走去。
等到了跟前,晏昭微微歪了下头,仰面浅笑了一下。
“赵将军。”
他喉头一滚。
右手下意识攥紧了马缰。
赵珩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面前的少女。
“这马性子温顺,体格也好。”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他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话题,只是一手举着缰绳,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晏昭。
“赵将军……”那声音再次响起,赵珩下意识看去——
“你……脸上没事吧?”晏昭刚发现他侧脸好像有些红肿,垂眸时右眼皮隐约可见一道血痕。
难道是在营里训练受伤了?
“没、没事。”赵珩结巴了一下随后挑唇一笑,“不小心弄的,小伤,大夫说过一两天就全好了,不会留疤的。”
“……那便好。”晏昭尴尬地笑了下,便接过了缰绳。
还以为他不会在意破相留疤这种事,难道是年纪大了在乎皮相了?
晏昭摇了摇头没再多想,直接抬步上了马。
第27章 疯马赵珩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有些犹豫……
晏昭握着缰,装作生疏地走了几圈。
但也不能太生疏,毕竟上次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救人,若是说对骑术一窍不通倒也显得过犹不及。
晏昭绞尽脑汁去控制着自己的表现。
——痛苦,太痛苦了。
她心里暗骂着赵珩。
临近小考,骑射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晏昭故意往远处去了去,想要借此挡住赵珩的视线。
谁知道还没等她挪出去多远,一转头发现赵珩不知从何处又牵来一匹马,正跟在她身后。
晏昭僵着脖颈慢慢又转回头。
而那人仿佛没看出她的不自然,反而催马上了前。
“放松一些,马会感知到你的情绪的。”赵珩像是真的只是想要教她骑射,认真地说着,“我听说你们武试是先绕场跑一圈,随后站立射靶,没什么特别大的难度,只需在跑圈时多注意马的状态就行了。”
“多谢赵将军。”她仍是那副未曾变过的笑脸。
“……你叫我赵珩就行,不用这么生疏。”那青年垂下头,随后又扬起一个笑脸,“阿珩也成。”
晏昭落于马缰上的食指微微蜷起,将那缠线抠出了一丝破损。
而赵珩见她脸色尴尬,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适之处,面上露出了些许懊恼。
“或者赵淮元?总不能一直叫赵将军吧,多别扭啊……”他压低了声音嘀咕着,细听之下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晏昭以手掩唇,压下了些许笑意,点头道:“那便……多谢淮元?”
“……嗯。”赵珩慌张地扭过头去,小声应了下。
也许是动作太大,身下的马儿以为他要转换方向,便抬着蹄子“哒哒哒”走到一边去了。
“诶?”赵珩坐在马上手忙脚乱,想要做点什么掩饰尴尬,便下意识拉起了缰绳,没想到那马许是将这理解为了跑动的指令,撒开蹄子便要冲出去。
他吓得赶紧向后勒缰,并拍了拍马脖子,如此之后,这马方才逐渐平静下来。
——第一次觉得驭马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事。
赵珩回过头,低眉耷眼地望向晏昭。
像是落了水的小狗。
晏昭抿了抿唇,努力压下笑意。
“那……淮元不如与我一同跑一圈?看我的骑术是否足以应付?”她微微侧头,朝着赵珩眨了下眼。
“好!”小狗立刻挺直背板,日光下,他的脸上是更加耀目的爽朗笑容,“你先走,我跟在后头。”
话音刚落,晏昭回身执缰,一夹马腹便驰走而去了。
身迎四方飞絮,马跃千里草浪,这个时节秋风已有些割人,但此刻她只觉得畅快无比。
不多时,身后追来一马,赵珩与她并肩同驰,还不忘了提醒:“膝上不必太用力,若顶着马,它会不舒服的。”
晏昭下意识按照他说的话去调整了。
——“还有,身子不用伏太低,脚跟处用力。”
猎猎风声中,那人的话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
竟令她有种莫名的安心之感。
像是回到了…….还是童玉君的时候。
那时,赵珩会带着她去郊外的猎场,让她自己在前头骑马射箭,他则是跟在后面,有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手。
猎到的兔子山鸡便带去扎营处烤来吃。
赵珩在这一方面倒是有些手段,烤出来香气扑鼻,肉嫩而多汁。尤其是那山鸡,虽不知他怎么处理的,但每次等她在山头转悠一圈再回来时,原本扑扇得羽毛满天飞的活物已经变成了香酥鲜嫩的大菜一盘了。
想到这儿晏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实跟赵珩多了些接触也不是不行。
虽有风险,但也有机遇。
烤山鸡的机遇。
在晏昭满脑子香香烤鸡的时候,这一圈差不多也跑完了。
她握紧了缰绳,身子后仰,膝盖稍稍内收。
马儿果然听话地慢慢停下了脚步。
晏昭心想这总算完了吧。她刚准备翻身下马,结果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惊呼之声。
“——啊!”
“怎么回事?!”
人声吵嚷,似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晏昭扭头望去,马厩处扬起了阵阵草尘,一匹额白鬃红的马儿正曲着脖子四处乱拱,时不时昂头长嘶,那眼中一片赤红,身子也不断抽搐着。
这显然不是惊马,而是疯马!
就在愣神的当口,那疯马竟直直朝着她奔来。
晏昭立刻拉着缰绳扭转马头,向着侧面躲去。
只是那疯马竟不依不饶,一头撞在了她身下这匹马的侧腹之上,马儿受惊,也变得狂躁起来,前蹄一蹬便直起上身欲与其厮打。
只是苦了还坐在马背上的晏昭。
她拼命控制住身体不让自己滑落下去,同时尽力安抚着身下的马匹,试图让它冷静下来。
然而马一旦发怒也不是好善了的,两马以头相撞,扭动着身子去撕咬纠缠,显然已经打至酣时。
晏昭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一路流下,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此时,耳边的惊叫与喧哗之声似乎都远去了。
——只剩下了胸腔中那沉闷的一声声心跳。
咚、
咚、
咚、
…….
“铮——”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瞬间,一道尖利的箭鸣在她耳边炸响,纷飞的乱发中,晏昭下意识侧眸望去,眼前似有片片血色掠过……
一支箭自那疯马右眼插入,又从后脑的鬃毛里露出一点寒光。
被捅了个对穿的疯马晃了晃,朝着天空发出了最后一声长嘶,随后重重摔落在了地上。
而她身下那匹马仍处于兴奋状态,晏昭努力地想要使其平静下来,但是她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眼前一阵发黑,连手臂都在发颤。
不行……
不能松手……
耳边突然传来惊呼声,她只觉得后背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坚硬,但温暖。
一双铁臂自身后环来,那人吐息温热,在她耳畔说道:“没事,坐稳了,不要慌。”
晏昭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横于自己身前的小臂,她触到了束袖上的纹饰,凉意顺着指尖一路传至脑中,竟让她清醒了几分。
颠簸中,晏昭的头顶好几次磕上了什么东西。
——有些痛。
大概是赵珩的下巴。
痛感让她下意识侧眸看去,青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露出一个笑来。
——“没事的,别怕。”
不知为何,她原本慌乱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就如同身下这匹逐渐不再躁动的马一样。
许久之后,马儿终于平静下来,晏昭伏于马背上喘着粗气,她闭了闭眼,脑中仍是天旋地转一般。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青年那带着些冷燥的声音响起:“快下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双腿的知觉,晏昭摆摆手,没有去扶赵珩伸出的胳膊,而是自己下了马。
她这时才注意到周围的人群。
就如同上回盛白卢惊马,四周已围了一圈人,好些面熟的脸孔都在关心地问她怎么样。
晏昭忍不住低头苦笑了下。
这算不算是恶报因果。
“我没事。”她抬起头笑了笑道。
“万一有内伤呢?”赵珩仍不放心,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真的没事,”晏昭将目光转向那匹倒在地上的疯马,它的身体还在抽搐,口里淌出了一滩黄白色的水沫,“这马……是生了病还是染了什么瘟?”
话音刚落,周围的声音一滞,随后人群一下子小步散开了。
赵珩也看向那马,眸色渐深。
“是要好好查一查,只是病马倒算小事……若传了马瘟,那可就不是损失一匹马这么简单的了。”他冷声道。
一旁的晏昭则是垂下了眸子,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方才那马直直对着自己撞来,只怕不是巧合。
还没等她再细细思来,突然心头一悸,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摇晃了几下。
“怎么了?”赵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伸手扶住,“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她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只能低下头不停喘气,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模糊了。
赵珩大惊,弯腰抱起她就想往馆内走,却被人拦在了骑射场大门口。
“你是何人?男子不得入馆。”一名衣着与舍监相似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皱着眉看向赵珩道。
“让开,”他声音冷锐低沉,面上带着急躁之意,“人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
那中年女子一挑眉,叉着腰往中间一站——
“再怎么样也不能坏了规矩,看看你这……成什么样了?”
她上下打量着赵珩与其怀中的少女,眉头越皱越紧了。
“你——”赵珩面色阴沉,刚要发怒,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焦急喝声。
“阿昭?!!”
素衣少女提着裙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小道尽头,她额上有汗,胸膛不断起伏着,一看就是疾跑过来的。
“赵将军?”姚珣见到此刻的场景显然也有些惊讶,但是她还是立刻将目光放在了晏昭身上,“让我来吧,已经遣人去寻大夫了。”
赵珩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有些犹豫。
“她现在很虚弱,基本上没什么力气,你……”
“赵将军放心,何小姐也快来了,我们两个人肯定能把阿昭安稳送到学舍的。”姚珣保证道。
正说着,何絮来果然也一边喘着气一边小跑着出现了。
第28章 异香(营养液加更)如此胆小怯懦,是……
晏昭只觉得脑中一片昏沉,耳边的声响来来回回,她被两双胳膊架起,强撑着走回了学舍。
“是香……香不对……”进门后,她喃喃说了一句话,也不知是否有人听见了,随后便一头向前栽去。
何絮来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到了床上安顿下来,这才急匆匆出门去迎大夫。
由于今日是和赵珩见面,所以晏昭就没有带上雪信和沉光,她们二人见自家小姐被人搀扶着走进来不免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姐受伤了?”雪信急得直打转。
“骑射场的马厩里有匹马不知为何竟发了疯,冲撞了阿昭的马,应是受了惊吓。”姚珣在一旁解释道。
“这哪像只是受惊,”闻言,沉光的面色却更凝重了,“小姐素来身子康健,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姚珣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同样点头道:“没错,此事……还要待她醒来后再做打算。”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动静。
何絮来连着她的丫鬟一同走了进来,雪信又往后面看了几眼,却再没有旁人了。
“大夫呢?”她问道。
“哪儿用我们操心,那赵珩早就飞马去宫里请太医了。”何絮来几步走到桌边,端起茶盏牛饮起来,“为她来回跑这么久,可累死我了。”
雪信与沉光对视了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尤婵那风风火火的动静:“快打帘!太医来了!”
——这屋内瞬间又忙碌了起来。
众人纷纷退到一旁,姚珣硬拉着何絮来出了门。
“诶诶诶,你做什么?”何絮来皱着眉喊道,带着几分惊疑望向姚珣。
“那么些人挤在里头,闷都要闷晕过去了。而且太医来了,我们再待在里面也不好。”姚珣虽不想与她纠缠,但还是耐心解释着。
“你要出来就出来,拉我做什么……”何絮来依然是不依不饶的样子,嘴里还在不停嘀咕着,“尤婵不也没出来。”
一旁的姚珣听见她这一句话暗自轻笑了下。
东阳县主她可不敢去碰。
她透过窗户朝屋内望去,纱帘重重,只能隐约看见床上的那道人影。
希望阿昭平安无事。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后脑处的胀痛,晏昭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眼,恍惚了一阵,直到雪信的声音响起,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小姐你醒了?!”
晏昭看着雪信担忧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安慰她道:“嗯,应该没事了。”
雪信眨巴着眼睛,嘴角下撇。
“太医说,你中了毒,所以才会突然晕过去,”小丫头满面愁容,还不忘倒了杯茶来递给晏昭,“可是这段时间咱们都好好地呆在馆里,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害小姐?”
晏昭接过茶来,浅抿一口润了润唇后,这才道:“你说的不错,而且这人应是咱们的身边人。我平日吃食这些都与馆中同学一样,若要下毒,只可能在这周身之处做文章。”
“周身……”雪信喃喃地重复着,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倏然一边,“难道是何——”
雪信捂住嘴巴,左右看了看,见何絮来不在学舍这才松了口气。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晏昭抬手又饮了一口茶水,“若给我下了毒还能如此坦然自若,甚至冲到前头去扶我回来……她真能做到这一步,那权当是我有眼无珠,小看了人家。”
对于这段话,雪信倒是深以为然。
“不错不错,表小姐后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应当不是她。那……”
“这间学舍里,除了沉光、你、我、何絮来,还有谁?”床榻之上,少女虽然面带病容,但唇角含笑,眼中闪着凌厉的光芒。
还有……
“啊!”雪信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只是不知,这二人中,谁才是那个下毒之人。
“对了,那疯马后来有没有个结论?”晏昭转头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哦,赵将军叫人来看的,说那马并非得什么兽病,应是误食了东西,这才会突然发疯。”雪信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也算是倒霉,听他们说,就在半个时辰前焦小姐骑这马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焦小姐?”这三个字一下子吸引了晏昭的注意,“哪个焦小姐?”
雪信转了转眼珠,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馆中不就一个姓焦的小姐嘛,师父您忘了?卫事大臣家的女儿,焦训之焦小姐呀。”
——焦训之。
又是她?
晏昭拧起眉头,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接近何絮来、宫宴前撞车、疯马……
这几件事难道都是巧合?
她与焦训之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却数次通过不同的事情与其扯上关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晏昭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不禁蜷起身子大口呼吸了起来。
“小姐!”见状,雪信连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担忧地说道,“若暂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休息好了再说。”
晏昭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而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声,何絮来推门走了进来。
“哎呦,总算醒了。”她一进门见晏昭正坐在床上,便没好气地说道,“骑个马还能骑晕过去,果然是相府千金啊。”
晏昭的目光落在她后头的人身上。
——是看起来比较怯懦的容月。
平日里何絮来带另一个丫鬟夏云出门比较多,容月更多时候是被留在学舍里的。
她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下意识抬头,在和晏昭对上视线后立刻又缩了回去。
随后,她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晏昭收回了目光,没有理会何絮来的嘲讽,只是低头暗思着。
说起来,直到今日她才注意到这容月的长相,似乎……有几分眼熟。
如此胆小怯懦,是真的,还是装的?
她伸手招来雪信,附于耳边低声吩咐:“将那日的胡袍用箱子装好,过会儿随我去姚珣的学舍。”
“您要出门?”雪信第一反应是晏昭竟然要下床出门。
“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已经大好了。”晏昭朝她眨了眨眼道.
正巧与姚珣同舍的小姐这几日归家去了,如今学舍里只有她一人。
晏昭推门进去,她正坐在桌边看着书。
“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没?”姚珣见到晏昭也是一脸惊讶地问道。
“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晏昭笑着掩上门,示意雪信将箱子放在桌上。
姚珣看了看那箱子,又看了看晏昭,没有立刻做声。
晏昭朝雪信使了个眼色,对方识趣地退了出去。她走到桌边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道:“是昨日我穿的那件胡袍。你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姚珣走到桌旁,凑上前去细细端详起来。
“没什么异常,”她伸手摸了摸,喃喃道,“我见你昨日穿着也不像有不适之处……”
晏昭围着桌子走了一圈,给她留足了*时间。见姚珣还没有看出些什么,她这才开口道:“问题不是出在胡袍本身。”
她伸手在衣裳的上方扇了扇。
“是香,熏香不对。”
随后,晏昭立刻转头对着姚珣说道:“屏息——”
她拿起衣领和衣摆用力抖了抖,在一旁花窗透出的光柱里,无数细小的粉尘扬起,飘散在了空中。
许久之后,待那粉尘消失干净,她们这才赶紧打开窗子,对着窗外大口呼吸着。
“那是什么东西?”姚珣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她其实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学着晏昭的样子照做罢了。
待呼吸平稳后,晏昭将她从窗边拉回,低声回道:“是神仙药。”
“什么?!!”姚珣差点没控制住声音,惊疑不定地望向身边人,“这可不能瞎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胡话?”晏昭神色镇定,不似玩笑之语,“那马应是误食了神仙药才会突然发疯,我这衣服上也带着这种异香,自然会引得疯马注意。而我第一次接触,必然受不了如此强劲的药力,虚弱晕倒…也是说得通的。”
“可是,你如何能确定这种异香就是神仙药?”姚珣仍有些疑惑,一时不敢相信。
“因为……”
晏昭垂下眸子,想起了文誉阁二楼的厢房。
从那厢房中传出来的香气,分明就与这胡袍上的一模一样!
“阿珣,你可有办法确定这胡袍上的异香究竟是何种香药?”她抬头望向姚珣,认真问道。
姚珣皱着眉,一时不答。
“若是寻常香药,我倒可托父亲查一查,但你若说这是神仙药……”她抿了抿唇,似乎不知要如何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将嫌疑引到父亲身上。”
“就是问一句,倒也不是非要查。”晏昭合起箱子笑着道,“左右我们心里有了打算,知道这是神仙药就行。我大概有个七成把握,应当是此物无疑。”
闻言,姚珣也露出了笑容来,她叹了口气道:“事关神仙药,其实我也想查……看来只能重新找线索了。”
“事情大了,想瞒也瞒不住,难免露尾。”晏昭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放在了桌上,“线索多的是。”
第29章 招魂地府下一巨大的红肤怪物臂缠黑丝……
“我叫人去将骑射场近几日的出入点册抄了一份。”晏昭将折起的纸页推了过去,“既然这药我们查不了,那就直接从下药的人身上入手。”
姚珣伸手接过,并展开纸页细细看了起来。
“似乎没什么异常……”她叹了一口气,视线却没有从纸页上移开,只是喃喃道,“临近小考,骑射场每日进出的人太多了。”
这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入手之处。
“骑射场是供诸位小姐准备武试之用,可若是有丫鬟仆从,在自家小姐不在时频繁进出骑射场,又是所为何事?”晏昭伸手沾了些茶水,在纸页上划了几道,茶水洇透微黄的纸页,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三个人名赫然显现于纸上。
“这三人,分别是薛葭的丫鬟月丛、大厨房杂役何举民,还有焦训之的丫鬟珉玉。”她食指轻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薛葭那头,我可以去试着打听打听,还有这个厨房杂役,想查些底细倒也不难,只是焦训之……”
说到这儿,晏昭语意微顿,拧起了眉。
“她是最后一个骑过那匹马的人。”姚珣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她抬起头认真道,“我有一表姨娘,是焦家三房的夫人,倒是可以从焦府那头探听些消息。”
闻言,晏昭慢慢勾起唇角,她握起拳头目光灼灼道:“好,那就从这三人查起。”.
从姚珣那儿离开后,晏昭先是给晏诤写了一封信。
查一个杂役对于相府千金听起来似乎不难,但是晏惟的权势是默认继承给晏诤的,晏昭除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外,再无可用之人。
只能再次借一借她这兄长的光了。
叫沉光将信送出后,晏昭静静坐在桌前,沉思半晌后提笔纸上。待那窗外洒入的光点从桌子这头爬到那头,她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泛黄的纸张之上,画着一位面容娇柔,打扮素净的年轻女子。
若是何絮来在场,定能认出这纸上画的正是她的贴身婢女——
容月。
晏昭举着画像又仔细端详了下,随后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布囊,里头是两方私章。
她将这章印于画卷边角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放入了一个小匣子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晏昭凝眉想了下,最后还是换了身衣服,匆匆出了门。
到底是不放心交付于他人之手。
好在近日习艺馆的看守松懈了许多,也有不少小姐选择回府温书,她没怎么费力就混了出去。
走到西福街尽头,晏昭在一旁的马车行里租了一辆车,上车后她低声对着车夫说道:“临川里,十字街口。”
“好嘞,您坐好。”车夫在外头吆喝了一句,紧接着鞭鸣炸响,随着马蹄落地的“哒哒”响声,车动了。
她伸手摸了摸身旁小布包,直到那匣子的边角磕上掌心,她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到喽!”
听见喊声,晏昭撩起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确认是这个地方没错,这才下了车。
十字街是临川里最繁华的一个街口,此刻已经临近傍晚,路边的茶坊中却依旧坐满了人。
不过这里头除了一些酒肆商铺,唯一稀奇些的就只有一座前朝的公主府。
而这座府邸三年前被当今圣上赏赐给了当时的通政司参议,不久之后,这位参议就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了。
没错,正是沈净秋沈大人。
晏昭深吸一口气,抬步朝着沈府走去。
她一边带起面纱,一边将那匣子取出,捧于手上.
沈府的门房小厮正打着瞌睡,可余光却瞥见了一道身影直直向着自家角门走来。
嗯?
他抬起头,却是一位道士打扮的女子。
女子面覆薄纱,隐约能看见其下姣好的面容,她两手捧着一个镶银匣子,举至齐胸高度。
小厮愣了一下,见那女子在门口站定,这才出言问道:“这是沈少卿府,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那女子微微动了下眸子,像是才发现这里有个人。
“麻烦小兄弟帮我将此物交给沈少卿。”她声音清冷淡漠,像是刚出口便顺着风飘远了。
“这……”小厮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来。
女子从身侧的布包里取出了些东西,将手放至他的面前,慢慢打开。
里头是三块碎银子。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必须交给他。”她固执地举着手,继续说道,“就说……是明心所赠。”
那小厮左右看了看,迅速将碎银子一把拿过。
——这女人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暗自腹诽,随后也接过了那个匣子。
“我往上面通传一下,若是少卿不理会那可与我无关。”他对着女子昂了昂下巴,低声说道。
“麻烦小兄弟了。”
面纱下,女子似乎是扬起了一个笑容。
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小厮走回门内,拉了下门闩确认关好后,就快步朝着府邸内部走去了。
这越往里走,景象就越是骇人。
回廊的两侧,挂着密密麻麻的黄符,内院中来往的丫鬟仆役都着黑白道袍,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犹如是木偶一般
他走过花园,假山上盖着黑布,旁边的小池中立着一张赤红灵幡。
幡上绘着天上、人间、地府三处的景象,天界上双凤顶着一轮红日,人间中数吏从簇拥着一位白衣女子,两侧祥云环绕,蛟龙护身,地府下一巨大的红肤怪物臂缠黑丝,头顶玉台,正撑着上面的一行人逐登天阶。
那鲜红幡布随着风摇动着,是说不出的阴森鬼气。
到了内书房门口,这小厮不够格再往里去了,只能拉住一名腰佩牙牌的长随,陪着笑脸道:“方才府外来了个自称‘明心’的,说要将这东西赠给咱家大人。”
他将那匣子举到长随面前。
蓝袍的长随看了眼他手中的匣子,没有理会,便要朝前走去。
“诶诶诶,”小厮连忙拉住他,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塞进了他的手里,“好哥哥,帮咱这一次。”
那长随攥紧了手,这才接过匣子不咸不淡地说道:“日后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都接。”
“是是是。”小厮连忙点头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长随掂了掂掌心中碎银的分量,像是有些不满意地撇下了嘴,随后快步朝着府邸更深处走去。
甫一走进内书房,入眼的便是前院地上那一圈卦图。
多看一眼便像是要被吸去魂魄一般。
他眼观鼻鼻观心,跨过那些卦图,走到书房门外轻问道:“大人,方才府外有人送了个东西来。”
过了许久,里头才传来一声——
“滚。”
那长随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继续道:“说是一个叫‘明心’送来的,托门房拿给大人瞧瞧。”
话音落下,又是半晌没动静,他刚准备悄悄离开,却听得里头隐约传来了物品滚落的声音。
“……进来。”
长随心内一惊,随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昏暗,些许烟气氤氲而上,熏得人眼睛一辣,他轻手轻脚地朝里头走去,生怕踩坏了地上这朱砂画的阵。
房间中央,赤红法阵内,盘坐着一白衣青年,他右手捧一盘散着烟气的香坛,左手持一柄青玉如意。
听见动静,那青年慢慢睁开眼。
沈净秋看向长随手中的那个匣子,慢慢开口道:“东西放下,你出去。”
“是、是。”蓝袍长随连忙躬身将匣子放在他身侧,然后小步退了出去。
待屋内重归平静,他这才伸手打开了那小匣,取出了其中的纸页。
沈净秋微微凝眉,将其展开——
画上人……有几分眼熟,但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正在失望之时,他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章印上。
明心真人。
童玉君。
一瞬间,这几个字像是不停地在他眼中盘旋,沈净秋只觉得头脑昏昏,一时竟手抖到拿不稳那张画卷。
这两个小印,是玉君的私章。
也是许辞容的手笔。
他嫉妒于玉君对这两块印爱不释手,想要自己重刻一方去偷偷替换了,然而那姓许的刻印手法却连他也模仿不来,没办法做到一模一样。
他曾对着刻印仔细研究过,绝不会认错。
——这画卷上的,就是那两方印。
沈净秋死死盯着那角落处的“明心真人”四个字。
明心是玉君自己起的道号。不过因为明尘子一直未归,这个道号算是未得到师父认可,玉君就一直没用。
这件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
是谁会自称“明心”给他送这么一副画呢?
沈净秋一手捂着胸口,面上的表情似笑似痛。
他换了跪坐的姿势,将画卷捂在胸口,闭上眼以头点地。
半晌之后,他这才缓缓抬起头,那额心处已然沾上了一抹鲜红朱砂。
昏暗房间里,四周散乱着书册,那面容憔悴的青年跪于邪阵之中,额顶赤星、身披丧袍,四周幽幽烟气上涌,直衬得他似鬼样而非人貌。
沈净秋胸口剧烈起伏着,仰头闭目,口里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莫非是……这招魂阵法,真的将玉君带回人世了?
第30章 失踪面色倏然阴冷下来,将一捆拇指粗……
此时,另一头,晏昭赶着宵禁的时间回到了习艺馆。
她快步朝着学舍的方向走去,忽觉得眼前闪过了一道人影。
心内一惊,她立刻停住了脚步,警觉地看去。
池边树下,站着一道纤瘦人影。
与她下午绘出的那张画上面容一致的女子正一手抚发,微垂着头,抬眸看来。
这场面说不出的古怪,晏昭不由得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容月?你怎么在这儿?”她挤出一个笑来,强装镇定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是定定地看着她。
晏昭后颈处出了一层的冷汗,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晏小姐。”树下的女子开口了。
这……
——“小姐!”
不远处传来的一道熟悉声音瞬间让晏昭睁大了眼睛,她不敢将视线从容月身上移开,只是提高声音喊道:“我在这儿!”
片刻后,雪信小跑着从小路的另一头出现了,她快步上前,走到了晏昭的身边。
“我、我们先回去了,”晏昭一边伸手扶住雪信的胳膊,一边往后退去,朝着容月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来,“你也早些回去吧,若叫舍监看见,少不了要责骂几句。”
容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
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晏昭,唇角微翘:“多谢晏小姐提醒。”
那披着靛青斗篷的右相千金一边回头望着,一边逐渐加快脚步离开了,而她翻飞的衣摆下,似乎露出了一片洁白之色。
待人走远了,容月这才收起笑容,面色倏然阴冷下来。她微微动了动脚,将一捆拇指粗细的麻绳踢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
回到学舍后,晏昭坐在桌子前,只觉得心跳如擂,半晌后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起方才容月的模样,只觉得脊背一阵生寒。
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点上灯,又给晏诤写了一封信.
第二日天刚亮,晏昭就被何絮来那唢呐嗓子吵醒了。
“哎呀不是这套!丹红的那件,还有靴子……啧,蠢死了,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办不好?!”
她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彻底睡不成了。
这时候,沉光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姐,今日是武试,要去弓马院参加。您看穿哪套骑装?”她一边将床边的纱帘拢好,一边轻声问着。
晏昭睁大了眼睛,一拍额头——
今日就要武试了!都怪这几日事情太多,她都把这茬忘了。
晏昭连忙起身下床,开始洗漱收拾,同时还不忘了回答沉光:“蜜合色的那套吧。”
她急匆匆绕过屏风,却正好和站在角落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何絮来正斥骂着容月,就看到她的视线突然移向了自己身后,更是火气不打一出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通骂:“看什么?有心思乱瞄不知道好好收拾东西啊?!!叫你做什么事都做不好,哼,就该早早地发卖了,换个办事利索的来。”
晏昭看着容月那怯懦的模样,只觉古怪得紧,她没有多停留,直接出了房门。
这主仆二人,真是…….
赶着晨间这会儿,她去前院将昨晚上写的信寄了出去,随后又快步返回学舍换衣服。
她没有回正房,而是走进了右边的耳房里。
“诶?小姐你怎么……”雪信见她进来不免惊讶了一下。
晏昭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低声说话。
“我怕再有人在衣服上做手脚——这边是不是有一箱我不常穿的?就在那里面随便选一件吧。”
“小姐你好聪明!”雪信两眼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然后立刻从角落里拖出了一个檀木箱子。
她取出钥匙囊,一连试了好几把钥匙这才成功打开。
“这箱子都没用过……”小丫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没事,”晏昭蹲下身子,翻看起了里面的衣服,笑着道,“这般才是最好。连你都不知道这箱子该用哪一把钥匙,那旁人不就更无从知晓了吗?”
箱子里大多是些老气的款式,晏昭挑了半天这才选出了一件还算看得过眼的天水碧团领袍。
在雪信的帮助下换好之后,她便回正房准备叫沉光一同出发了。
刚踏入门内,左侧便射一道视线,晏昭侧头看去,那粉衣丫鬟眼角残泪,微微抬起眸子望过来,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面色一冷,转过身对沉光道:“走吧,马车应该快到了。”
沉光手里正捧着那件蜜合色的骑装,她见晏昭已换好了衣服,不禁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并没有多问,只是迅速将东西收拾好了.
从习艺馆去弓马院要穿过朱雀大街,今日街上颇为热闹,晏昭忍不住撩起侧帘朝外望去,路边的小摊上都摆放着些吃食玩物,时不时还会路过杂戏台子,台下人群熙攘,热闹的紧。
她探出头,又朝着前面去,那大街两侧的招牌幌子像是树木的枝丫,错落着伸出,人行楼下,便忍不住被这幌子勾动馋虫,走进去尝些新鲜。
这时候,她好似瞥见了什么——
前面那辆马车的府徽好像有些眼熟。
莫不是姚府?
只是街上车马众多,很快那辆马车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晏昭兴致缺缺地放下了帘子,坐于车内闭目安神。
而弓马院这一头,知道今日是习艺馆武试,因此也有许多不相干的人赶来凑这个热闹。
“淮元,我听说尤婵那丫头说,你和晏惟的女儿近日好像时常见面?”尤绍明脸上带着些揶揄,凑到赵珩的面前问道,“怎么,不想着从前那个心上人了?”
赵珩立起一只胳膊挡住了他的视线,嫌弃地撇了撇嘴道:“堂堂一个伯爷世子,怎么整日就知道打听这些?”
尤绍明刚想辩驳,突然看见了他右眼上方的一处伤。
“你这地方什么时候伤到的?嘶……最近又没出城,怎么待在府里还能受伤?”他左右打量着,又凑近了些似乎想看个究竟。
“什么伤……”赵珩吓得身子后仰,连忙拉开了和尤绍明的距离,“别凑这么近啊,你身上一股子脂粉味。”
他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尤绍明指的是哪一处伤口。
——和殷长钰打斗时被木屑划破的那道。
脸上的青紫这几日消的差不多了,但这破了皮的伤可不会痊愈得这么快。
而一想到殷长钰……赵珩不禁肃了肃面色。
那贱人没拿回自己的香牌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日后怕是还会有麻烦。
“想什么呢,脸色这么差?”尤绍明见他目光沉沉,便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赵珩摇了摇头,走到木栏前望着下方的草场,神情恍惚。
这时候,需要参加武试的各府小姐已经陆续进场了。
他看见了那道水碧色的身影——少女迈着轻快的脚步,正与身边人说笑着.
晏昭一进场就在找寻着姚珣,但环视一圈却没有看见她。这时尤婵正好凑了过来,她就将这件事暂时抛于脑后,只当姚珣还未能到达。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她不由得再次在场边的人群中寻找着姚珣的身影。
却依旧无果。
眼看就快要到正式开考的时候了,晏昭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
今日的武试关系着内教坊选拔,阿珣是肯定会来参加的,而且在朱雀大街上自己分明也看见了姚府的马车。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晏昭咬了咬下唇,做出了决定。
“你去哪呀?马上就要开始了!”尤婵见身边人突然起身往外走,连忙拉住她问道。
“姚珣还没来。”晏昭转过头,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我不放心,出去看看。”
尤婵闻言便松开了手,却不忘提醒一句:“那你快点回来啊。”
“好。”
那天水碧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看台上的赵珩也瞧见了这一幕。
他立刻转身便要朝外走。
“诶诶诶,你去哪?”尤绍明一脸怔懵,眼看着他几步就走下看台,直奔门外而去了,“马上开始了!不看啦?”
见那人头也不回,他也只能默默收回视线。
啧,赵淮元这厮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晏小姐!”
弓马院门外,晏昭正要上车,就听见后头传来了一声唤。她下意识回头,来人正是赵珩。
“你……不考了?”青年面色疑惑,望着她问道。
晏昭微微笑了下,不想多说,只是简略回答道:“我有一朋友本该也来参加武试,但是迟迟不见她现身,便准备去府上看一下。”
说完后,她刚准备继续方才的动作——撩帘进车,就听见赵珩抢着说道:“那晏小姐不如骑我的马去吧,马车太慢了,怕赶不及。”
她动作一顿。
“如此……”晏昭回过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那便多谢赵将……淮元了。”
想起先前赵珩说的话,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赵将军”三字。
晏昭立刻跳下马车,跟着赵珩来到了他的坐骑旁。
这是一匹除四蹄之外,通体纯黑的良骓。时间紧迫,她没有和赵珩多言,掉转马头后便朝着姚府而去了。
好在姚府离弓马院不算太远,快马疾行,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便到了姚府门前。
姚府的门房小厮见有一人当街立马,看模样像是哪家的小姐,便赶忙快步上了前。
“姚珣呢?”还没等他开口,那马上人便劈头问道。
“啊?”小厮愣了一下后这才回答道,“我们家小姐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啊,应该是去弓马院了。”
听见这话,晏昭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回去告诉姚库使,姚珣不在弓马院,许是路上出了差错。”她丢下这一句话后便勒缰转向,迅速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了。
晏昭紧紧咬着牙,冷风割面,她心头却犹似火烧一般。
她早该想到的。
那些人连自己这个右相千金都敢绑,六品库使的女儿又算什么。
阿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