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个月后,四名弟子拜别扶风山主。


    扶风山主对沈雪凝不加理会,对另外三名晚辈则关怀备至,传授了远途御剑节省灵力的法门,并叮嘱飞行时需在前方设一道灵力,驱赶飞鸟与预探障碍。


    之后,他肃然说道:“本座将前往东海蓬莱岛蓬莱洞天闭关入定,为期十载。期间,将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闭关之境,不可中辍。”他扫视三名中意的弟子,“望你等再攀高峰,亦须万事谨慎。”


    他的目光凝在沐宁身上:“沐丫头,日后若有需要,你可随时至扶风山中居住。本座已吩咐泉林、羽昊和其他侍从,山中一切资源,包括本座的宝库,任你调用。本座不在时,你便是此山的山主!”


    沐宁正要致谢,扶风山主摆了摆手:“小丫头,跟本座还见外什么。”他瞟了一眼越桓泽,又叮嘱沐宁:“一心向道,神女必克襄王。”


    沐宁:“”


    离别在即,弟子们整衣正容,向山主郑重作揖。


    三人召出命剑,沐宁携了沈雪凝,三柄剑腾空而起,化作三道流光,向益州驰去,很快隐入天际。


    四人按宗门传来的消息飞抵了天玄广场。


    到达时,元澄宗主、两位师尊并众元婴长老带领全宗弟子齐聚相迎。


    元澄命陆珩宸、越桓泽和沐宁上台,当场宣布他们三人晋升长老,分别入驻青辰峰、天桓峰和静宁峰,台下一片欢呼。


    散会后,三人的恩师分别设宴,欢迎活动持续到了晚间。入夜后,三人返回各自驻扎的峰头。


    天桓峰雄浑霸气,静宁峰清灵秀美,青辰峰温雅如玉,每座灵峰皆已布置妥当,青辰殿、天桓殿与静宁殿中各安排了几名侍从随侍三人。


    #


    第二日,越桓泽一早去寻星炼,商讨在天桓峰建造器阁“玄匠堂”的事宜。


    师徒二人伏案共绘图纸,数番推敲,力求将此堂打造成与器炼堂并立的炼器佳所。


    沐宁睡到天光大亮,心道,今日说什么也要歇一歇,可怎么个歇法呢?


    思来想去,决定前往天桓峰游玩,她自语道:“越桓泽虽是个钻钱眼的主儿,倒也不至于把整座山头圈起来,收香火钱吧?”


    沐宁揣了一袋金子,到了天桓峰。


    此峰山势博大,苍松翠柏交织成林,层叠的岩石错落林立,山风轻拂,气息辽远。


    她饶有兴味地悠游赏景,不久后遇见一名天桓殿的侍从。


    侍从恭身禀报:“越真人一早便已前往星渊峰,预计晚间归来。”


    沐宁闻言扁了扁嘴,顿觉此峰索然无味,决定回自己的驻峰修炼。


    回到静宁峰后,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沐宁欢声道:“珩宸师兄,你来了呀,是特意来看看我的峰头吧?”


    陆珩宸郑重说道:“的确是特意而来,特意为你而来。”


    沐宁见他神色端肃,忙问道:“师兄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珩宸:“的确是顶顶要紧之事。”


    沐宁:“师兄请讲。”


    陆珩宸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宁儿,我心悦你。自打第一眼见到你,我便钟情于你。你可愿意,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沐宁怔住了。


    回想起陆珩宸对自己的诸般照顾,已远远超出了同门之谊,若说他对她生情,早已有迹可循。


    只是她一片芳心全然给了越桓泽,对其他男子的情感从未多加思量。


    回首看去,方才察觉那份情意竟如此醇厚。往日种种疏忽,此刻想来,令她心生愧然。


    静宁峰四季如春,在这醉人的春风中,沐宁静立许久,推开层层叠叠的记忆窗格。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与陆珩宸在一起的每一段回忆都是暖色的,他从未令她伤心,亦从未令她失望。


    危机时刻,他及时出现在她面前,如天神般拯救她。


    寻常岁月里,他若庭前玉树荫庇着她,给她关怀,予她支持。


    而另一人却屡屡惹她生气,如今,他对她的一段不幸遭遇又有了放不下的介怀。


    她分明瞧见了他的那颗真心,可那颗心像是生了翅膀,忽近忽远地飞,总在指尖将触时,一扑棱就跑了。


    陆珩宸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终于,沐宁开口说道:“珩宸师兄,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陆珩宸如水的眸色在一瞬间朦胧:“宁儿,能告诉我原因吗?”


    若是其他男子追问,沐宁或许又要说出“只愿潜心修行,无意儿女之情”,而陆珩宸是她视若长兄之人,她叹息着说道:“珩宸师兄,我心悦越桓泽,我的一颗心已全然属于他,无法再给予你。”


    陆珩宸的眼波泛起涟漪:“是不是越桓泽又打扰你,乱了你的心?”


    沐宁摇了摇头:“他与我划清了界线。将他置于心上,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他无关。”


    陆珩宸眸底暗潮翻涌,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喃喃自语:“他若不在了,是否就能从你心上抹去?”


    沐宁:“你刚才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


    陆珩宸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平静:“我说没关系,你我还像从前一样。”


    沐宁眼眶湿润:“珩宸师兄,谢谢你。”


    陆珩宸关心道:“归家的日子定了吗?”


    沐宁轻轻叹了口气:“天璇师尊谓我擢升太速,恐归家时心潮难平,有碍道基。命我再勤修半载,以固道心,届时可归家月余。”


    陆珩宸安慰道:“半载,不过弹指一挥间。”


    #


    弹指一挥间,已到了五个月后,天剑宗主峰上冬去春又来。


    沐宁又去天桓峰赏过几次景,却始终没有“偶遇”到越桓泽。


    头两个月,越桓泽带领数十名弟子建造玄匠堂,沐宁遥遥看着他挥汗如雨的身影,并未靠近。


    玄匠堂建成后,沐宁再去天桓峰时,就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了,听闻他从早到晚呆在器阁中打造法器。


    前两日,听他的侍从说起,他三个月来似乎一直在打造同一件法宝,要紧得很,从不许他人靠近。


    为了在夜间持续控火,他这段日子一直在炼器炉旁打地铺。


    以越桓泽当前的修为,什么法器需要神神秘秘通宵打造三个月?


    沐宁捉摸不透。


    沐宁与越桓泽只在每次宗门例会上说过几句话,会议结束后,他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每个休沐日,沐宁几乎都与宋梨和赵景相伴。她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总插在他俩中间。


    宋梨笑言,能与爱人和挚友共度时光,是自己最幸福的事。


    赵景则时常抱怨,越桓泽返回宗门后忙得连兄弟也不要了。


    这日,越桓泽到了静宁峰。


    沐宁见他竟主动踏上了自己的地界,压下情绪,请他入了静宁殿。


    越桓泽:“沐师妹,可否屏退左右,借一步说话?”


    她依言做了,却也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越师兄与我,竟有什么话是旁人不能听的?”


    越桓泽从空间戒指中召出一物,宝光四射,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他沉声说道:“沐师妹,我已为你造好本命丹炉。一会儿,你就将它植入识海,与你的灵脉连接,我将为你全程护法。”


    沐宁的心海瞬间掀起狂澜,几息后,她压复心神,向丹炉细细看去。


    此炉以柔和的淡蓝色为主基调,光华四溢,炉身宛若一朵盛开的蓝莲,千万道金色阵纹与银色符文雕刻其上,闪烁着灼灼辉芒。


    炉底形似一片荷叶,轻盈地舒展开来,散布着水滴状的五行宝石,犹如洒落在叶片上的水珠,散射出五彩流光。


    炉口的边缘镶嵌有透明晶钻,仿佛是晨曦中轻盈的露珠,散发出无尽的生机。


    “沐师妹,开始吧。”


    “好的。”沐宁担心自己的声音发颤,答得极轻。


    两个时辰后,莲花丹炉与沐宁的灵脉成功融合。


    她的灵脉与丹炉连接,能够实时感应炉内精气的流转与气流的变化。


    她的精神力延伸至丹炉,可灵活把握火候,调控火力,精准把控丹药炼制过程中的每个细节。


    此外,莲花丹炉的能量能够完全内化。


    炼制高阶灵丹时,她非但无需耗损灵力,反而可将炼丹全程化为修行。


    所炼丹药品阶愈高,她的身心所受淬炼愈甚,修为自当水涨船高。


    莲花丹炉植入识海,沐宁心中亦是一片莲心。


    她抬起眼眸,瞳仁中似有蓝莲绽放。


    越桓泽望进沐宁水波荡漾的眸子,仿佛闻到了一阵莲香,这香气令他意乱神迷。


    他稳了稳心神,微垂浓密的眼睫:“沐师妹,先前在潭底秘境时你提到的那些大丹,以后全部可以炼制了。”


    沐宁猛然明白了,去往扶风山的路上,他说她尚未拥有本命丹炉,许多高阶丹药难以炼制,原来是要亲手为她锻造此炉,助她突破瓶颈。


    沐宁未发一言,越桓泽自觉有些窘迫,接着说道:“师妹需为此炉付一万两灵金。”


    沐宁:“你觉得我有这么多钱吗?”


    越桓泽:“可以分期偿还,师妹每年七月初七付一百两金,百年便可结清。”


    沐宁徐徐吐出一口气:“你这三个月来一直在通宵打造这只丹炉吗?”


    “我还做了一件小东西。”


    越桓泽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一支发簪,样式像沐宁在月河镇逛街时曾看上的那只淡金莲花发簪。不过,簪体的金属材质换成了祖母绿,簪头的莲花则由一整块蓝钻雕琢而成,花瓣边缘仿露珠的珍珠形态亦更为传神。


    “当时那支发簪配你有些俗,这只才勉强配得上。”越桓泽将发簪递给沐宁,声音克制,“这件小东西就不收费了,算是买丹炉的附赠,师妹只需付莲花丹炉的钱。”


    沐宁将莲花发簪紧握于掌心:“若我说,半文也不付呢?”


    “这……为何?”


    沐宁对他爱怨交加,这一刻,爱意淹没了怨怼,她轻移莲步,二人衣袂相触,几乎贴在了一起:“你不是说过,可以以人易物吗?”


    越桓泽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上沐宁的鼻尖,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有她的香气,那令他心魂迷醉的莲香。


    他像被烫到一般匆忙后退了两步:“我先记账。”


    不待沐宁回复,逃也似地走了。


    第62章


    为沐宁造好本命丹炉后,越桓泽又与白珠珠锻制出一批法器。


    待一切妥当,距他与段元真约定的赴京之期尚有半月,恰逢休沐,他约了赵景同游落星峰。


    到了约定日的一早,白珠珠忽然告诉越桓泽,自己昨晚梦到玄灵山了,想回老巢看看。


    越桓泽一早在弟子居外等赵景,碰面后提出改游玄灵山,赵景举双手赞成。


    在去往玄灵山的传送阵前,二人与去往玉芝峰传送阵的萧昊远远打了个招呼。


    赵景对越桓泽低语:“自打余师兄向沐师妹表白被拒后,萧师兄陪他喝过几次酒,两人越走越近。最近你可能没发现,他俩已到了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状态。不知余师兄今日有何事,竟让萧师兄一人去往玉芝峰。”


    越桓泽调侃道:“男子之间哪有那么腻腻歪歪,平日里各忙各的事罢了。反倒是你,今日陪我,可向宋师妹报备清楚了?”


    赵景笑道:“我哪敢不报备。昨日一收到你的邀约,我立刻去寻梨儿,让她与沐师妹同去。”


    越桓泽沉默。


    赵景接着说道:“可惜,梨儿说已答应了姜师妹的邀约,今日到碧泉山摘灵桃。”


    就这么说着,二人上了传送阵,抵达了玄灵山。


    一到玄灵山,白珠珠便从越桓泽的识海中窜出,兴冲冲地一头扎进枫林,疯玩起来。


    玄灵山被踢出试炼山后,秋季来此观赏枫叶的弟子络绎不绝,而春季踏足者寥寥。


    举目四顾,越桓泽、赵景,外加一只白珠珠,便包场了这山中美景。


    二人边游边聊,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


    他俩在一处瀑布潭边停下,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悠然吃灵果。


    赵景咬了一口果子,嚼了几下,随口说道:“听沐师妹说,你上京那日正赶上她归家的日子,你俩可以结伴一起走。”


    越桓泽沉默。


    赵景继续说道:“段阁主早早发来请柬,邀你到他府上小住月余,显然是要一举促成你与甜儿妹妹的好事。你却把出发日期推迟了半载,还真沉得住气。”


    越桓泽料到此行充满变数,故而先确保为沐宁造好本命丹炉,方才推迟启程。


    他简单回应道:“我有要事需先处理好。”


    赵景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前几个月日夜住在玄匠堂,是在打造聘礼吧!”


    越桓泽的脸上晕开绯色。


    赵景观他神态,心中得意——又猜对了!


    赵景又咬了一口果子,嚼了几下:“我与梨儿已有约定,待双双破金丹境便结为道侣。以我俩进境,约莫还需五载光阴。想来到那时,你家小越已能奔走玩耍了。”


    越桓泽在心底苦笑。


    自己连拥有心上人的资格都没了,又怎会有什么小越?


    他黯然嚼着果子,蓦地看见远处林间闪过一抹明黄色裙摆,上面绣着梨花与雪梨图案。


    那不是宋梨吗?


    越桓泽探知到她身侧紧随着一名男子。


    她不是告诉赵景,今日要去碧泉山吗?


    越桓泽于一息间压下了自己与赵景的气息。


    赵景诧异:“怎么了?”


    越桓泽将手中的灵果砸进瀑布潭,一把夺过赵景手中的果子也砸进潭中,沉声说道:“阿景,待会儿无论看见了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越桓泽携了赵景向着那两道身影疾行而去,待悄然到了附近,只见宋梨和余子墨亲密地搂抱在一起。


    越桓泽压制怒火,看向赵景,却发现好哥们仅仅是面带困惑,正思索着什么。


    越桓泽又向前看去。


    余子墨低下头,深情地望着怀中的妙人,宋梨仰起头,二人的唇正在靠近。


    越桓泽再次看向赵景,见他只是奇怪地打量着那对男女,未有行动的意图。


    越桓泽忍无可忍,身形一闪,落到正要热吻的两人附近,面带愠色说道:“宋师妹、余师兄,别来无恙。”


    宋梨大惊,迅速从余子墨怀中挣脱出来,仓促说道:“你与阿景不是同去落星峰了吗?你……不要把刚才看到的告诉阿景……这只是一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越桓泽:“那就说来听听吧。眼见为虚,耳听为实,对不对,宋师妹?”


    宋梨吞吞吐吐:“是……是……有沙子进了我眼睛,余师兄帮我吹吹。”


    越桓泽看向余子墨:“余师兄,沙子吹干净了吗?”


    余子墨未看越桓泽,目光紧盯着宋梨:“你不是一直嫌弃赵景冒冒失失,不够稳重,打算与他分开,和我在一起吗?”


    “既然越师弟在此,正好由他转告赵师弟,也好早日做个了断。”


    宋梨左右为难,秀眉紧皱,思索片刻后,下了决心:“赵景确实冒失,我早已与他离心……这样也好。”


    余子墨一喜,看向越桓泽,客气地说道:“越师弟,那就麻烦你传个话吧。”


    越桓泽正在捋袖子,赵景走出林子,对着那女子问道:“你是谁呀?扮成我家梨儿的样子干什么呢?”


    越桓泽连忙又探面前的女子,她与宋梨的容貌、身形和气息一丝不差。


    这不是宋梨,还能是谁?


    越桓泽料定赵景所受刺激过大,故而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连忙劝道:“阿景,既然宋师妹心仪他人,便是与你无缘,你不可为难她。”


    “至于这余子墨,在宋师妹尚未同你分开前便与她暗通款曲,我替你教训!”


    赵景轻叹着说道:“阿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女子定不是我家梨儿。梨儿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方才那番话亦压根不是她的风格。”


    越桓泽脑中电光火石,一下子愣住了。


    林子里有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呀眨。


    其中一双看向赵景,满是自豪。


    另一双看向越桓泽,满是无语。


    赵景环顾四周,高声喊道:“梨儿,是你在整蛊我吗?快出来,别玩了!”


    话音刚落,一阵甜美的笑声从密林中传出,宋梨与沐宁走了出来。


    方才,她俩的气息敛得极好,加之越桓泽只顾着火冒三丈,竟未曾察觉。


    沐宁挥手释放出一道灵力,将与余子墨在一处的女子变回了萧昊。


    原来,沐宁用莲花丹炉炼成了幻容仙丹,宋梨得知后便想逗一逗赵景,故而设计了此局。


    今日一早,萧昊便开始盯梢赵景和越桓泽,发现二人改道玄灵山。


    受宋梨之托,萧昊服用了幻容仙丹,与余子墨倾情出演了一场戏。


    真相大白。


    除越桓泽外,其他人笑声不断。


    赵景对沐宁说道:“沐师妹,放心吧,你的幻容仙丹无懈可击。只是我了解梨儿,信任梨儿,故能勘破此局。”


    “你们若想玩得尽兴,当初不如令萧师兄化身甜儿妹妹,看看阿泽疯掉后是什么样子,哈哈!”


    沐宁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


    宋梨上前挽住赵景的手臂,嗔笑道:“阿景,你真是个大聪明!”


    沐宁回过神来,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四枚和光丹。


    沐宁等三人曾在扶风山大吃和光丹,但那是天剑宗一万载来的私藏。


    炼制和光丹的主材紫云灵芝极为珍贵,沐宁耗尽先前采摘的,一共炼成了四枚丹药。


    此刻,她将丹药分别赠予宋梨、赵景、余子墨和萧昊。


    宋梨和赵景相视一笑,他俩结为道侣的日子,可以提前了!


    六人在玄灵山同游。


    越桓泽心事重重,步履比其他人慢。


    赵景是重义之人,便也放缓脚步,耐心伴他。


    前方的四人已到了下一处林子,越桓泽忽然问道:“阿景,你方才说,你之所以未入局,只因了解宋师妹,信任宋师妹。你能再解释给我听听吗?”


    赵景笑道:“阿泽,你不会以为,情愿为一女子付出一切,与她生死与共,为她万死不辞,就是对她爱的极限吧?”


    不是吗?


    越桓泽望*着赵景,眼中满是不解。


    赵景郑重说道:“爱的极致,除了愿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还要你懂她,了解她,信任她,与她心意相通。”


    “到那时,你便对她会做什么有足够的把握,亦深知何事她绝不会为!”


    #


    当晚,天桓殿内,越桓泽将白珠珠召了出来。


    “泽子,你也觉得与我当面聊天,更有趣吧?”


    “对。”


    白珠珠摆出一个妩媚的姿势,横陈于越桓泽面前的案台上:“想聊什么呢?”


    越桓泽:“你先前说过一句话,我又想了想,方觉极有道理!”


    白珠珠皱眉:“我说过的哪句话,没有道理呢?”


    越桓泽连忙恭维它:“你的话自然是皆有道理,其中有一句极有道理。你说,沐宁不是那种人。”


    白珠珠眨了眨眼睛:“看了那四人的一场戏,你倒是醒悟了。”


    越桓泽:“你也看见了?”


    白珠珠得意地说道:“那四人甫进山时,我便看起了戏。像你这样的,是该让明眼人好好点拨开导才是。”


    越桓泽点头:“沐师妹不会因为图我做的小玩意儿,就在与陆师兄交往的过程中那般亲近我。她对我的种种,绝不是虚情假意,而是情真意切。”


    白珠珠:“你怎么看沐宁与陆珩宸的关系?”


    越桓泽:“沐师妹与陆师兄,或许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情缘,如今定然是已经断了。”


    白珠珠:“你介意沐宁同陆珩宸好过吗?”


    越桓泽:“毫不介意。”


    白珠珠立起身子:“现在找她去!”


    越桓泽:“走!”


    #


    越桓泽潜入了静宁殿。


    说是“潜入”,一点也不为过,他等不及通传,掩了气息,不请自入。


    心心念念的女子不是别人的,亦尚不是他的,可他迫不及待想见她。


    至于见到以后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想。


    越桓泽循着沐宁的气息进了一间雅室,室内灵烛火光摇曳,香雾氤氲,中央置有一扇宝相花灵纱屏风,屏风上搭着一抹蓝绡,屏风后有人影、有水声。


    此处,是静宁殿的汤沐之所。


    屏风后,乃是沐宁正在汤池沐浴。


    后知后觉的越桓泽心中一跳,知晓自己应速速离去,怎奈两只脚种在了地上。


    他拔不动腿,却还心知非礼勿视。他将目光投向地面,可那纤指拨水、水触柔肌的碎玉之音声声入耳。


    越桓泽的耳朵红透了,狠下心正要抽身退去,屏风内湛光一闪,云梦翎以星流霆击之势瞬间悬停到他眼前,剑尖直指他眉心正中。


    这厢越桓泽并未闪避,那厢沐宁裹了蓝绡到了他面前,收起佩剑,红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越桓泽目光低垂,并未发现沐宁刚哭过,他看着迤逦及地的蓝绡和正娟娟滴落的水珠,鬼使神差地说道:“以人易物,我来收账。”


    话音一落,他心中一惊,自己竟是怀着这般龌龊的心思。


    沐宁沐浴时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她为好姐妹庆幸,得了赵景那般知心的男子,而自己的心上人,得知了她的不幸,竟是迫不及待做回“越师兄”。


    沐宁黯然垂泪,对越桓泽的怨,在这一刻如鲠在喉。


    不给名分,以人易物,他尚有机会,但显然不在此刻。


    “啪!”


    沐宁给了越桓泽一个耳刮子。


    越桓泽待她打完,抬手去捉了那皓腕。


    沐宁方才发现越桓泽出手竟这般快,他扣住她手腕后便截脉封穴,更是令她挣脱不得。


    “你做什么?放手!”


    越桓泽牵着沐宁的腕将那只馨香的小手送至眼前,看向葱白莹玉的纤指。


    “你打了我三次,你可知晓,我允许何人打我?”


    他轻言细语地问道,明明声音温和,沐宁却觉得他此刻说话的味道是从未有过的。


    沐宁尚未开口,越桓泽已执腕将她向前一送,另一只手就势揽了她的腰,将她虚虚拢在怀里。


    沐宁一惊:“你……”


    “嘘,我告诉你,”越桓泽俯身,在她耳旁浅浅地笑了一声,“这天下能打我的,唯有,我的女人。”


    沐宁的心跳骤然失序,又忽然倒抽半口气卡在喉间,化作了一缕颤音。


    她的耳珠一片湿濡,竟是被他含吮入唇,轻吸细啄了起来。


    第63章


    沐宁的耳珠烧成了胭脂红,似有一把火沿着脖颈向锁骨烧去。


    越桓泽的唇顺着潮红一路向下,在她的肩窝反复流连。


    沐宁的背脊自上而下抖过一道道战栗,软了双腿,困在越桓泽的臂弯里,一只手徒劳地去推他。


    沐宁勉力的推拒,令越桓泽觉得像是一只小奶猫在怀中摩挲。


    他的唇离开沐宁的肩窝,气息烫上了被自己吮红的耳郭,“宁宁,别动。”


    沐宁嘤咛一声,被越桓泽抱到了雅室中的矮榻上。


    沐宁的腰背着了榻,两只腿蹬了起来。


    “别动,乖。”


    越桓泽安抚她的双腿,毫无章法地抚捏了几把。


    沐宁的腿抖得脱了力,唯有甜白瓷一般的素足仍在微微踢动着。


    越桓泽取出灵索,将她的手腕和脚腕缚于矮榻的四角。


    沐宁早已声音破碎,字不成句,见自己被摆成了个羞人的“大”字,颤抖着反抗:“你……”


    “嘘——”越桓泽不想挨骂,俯下身子,用唇去堵她的唇,舌尖探入,将她的一声呜咽撞碎在喉间。


    堵了一会儿,沐宁阖了眼,唯剩鼻音。


    越桓泽只觉得沐宁的吟声是催他命的符,顿时出气多,进气少,将要窒息,又觉得自己整个人胀得快要炸了。


    他松开沐宁的唇,看向她颈间的湿红,那片红没入了蓝绡包裹着的高耸。


    灵罗薄若蝉翼,他看到了蓝下的白,白上的红,皑皑、甜软、丰盈、峭立。


    眼前的女子像是白雪揉了蜜,和着饴糖捏成的,似最皎的皓月,若最美的神女。


    越桓泽迷醉地看了一会儿,抬手射出一道灵力,向蓝绡而去。


    灵力触灵罗后分成了四股,解开了缚着沐宁的四根灵索。


    沐宁手腕和脚腕的束缚骤然松开,她睁开水雾朦胧的眸子,室内仅剩自己一人。


    #


    越桓泽回了天桓殿静室。


    识海中,白珠珠夸赞道:“泽子,你真令我刮目相看!我原以为你是最端方守礼的君子,今夜方知做那种事,你是可以的!”


    越桓泽:“哪种事?”


    白珠珠:“窃玉偷香,强取豪夺,道具囚禁,强制爱!”


    越桓泽:“呵!”


    白珠珠:“可你为何不做到底?”


    越桓泽:“两个原因,其一,我道心大乱,忘了问沐师妹的心意,下次定要先问再做……”


    白珠珠打断他的话:“你停下来,问了以后,再继续不就行了?”


    越桓泽:“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等料理了段元真,破了化神境,我便向沐师妹表白。”


    白珠珠目瞪狗呆:“我没听错吧,你还要待到化神境?”


    越桓泽:“沐师妹那般美好,不破化神境,我哪里配得上她?”


    白珠珠摇了摇头:“泽子,何须再等!真爱已至,要懂得把握时机。觅爱似大浪淘沙,沙中取金,若要取到真金,你还需明白时不我待的道理。”


    越桓泽沉默。


    一个浪头打出了金子,又一个浪头将金子掩于沙下。


    白珠珠又问道:“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越桓泽指尖轻扣桌案,未做答复。


    半响后,白珠珠恍然大悟,笑出了眼泪:“哈哈,你不会,对不对?你被沐宁拿走了一血,自己却不会,哈哈。”


    越桓泽:“呵!”


    闷闷不乐的紫煌帝剑忍不住驳斥白珠珠:“主人明明是悬崖勒马,何时失身于沐宁?你休要胡言乱语!”


    白珠珠:“泽子在扶风山湿身时就已失身。”


    紫煌帝剑:???


    白珠珠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光溜溜的剑身:“连个叉也没有,这不是你能参与的话题,去去去。”


    紫煌帝剑上下打量着大白饭团,轻哼一声:“说得跟你自己身上带叉似的。”


    越桓泽听得一阵头疼,识海里瞬间暗了。


    强制熄灯。


    #


    三日后,沐宁耳郭、脖颈和肩窝的红痕消了,恢复了外出活动。


    她去找越桓泽算账。


    气势汹汹到了天桓殿,吃了个闭门羹。


    殿中侍从禀告:“道君说两日前买的书看完了,今日去清心镇再选一本进阶的。”


    沐宁想起了那本《剑断红尘》,揉着眉心问道:“道君这两日看的什么书?”


    侍从:“道君独自在卧房攻读,我等不知。”


    沐宁点头离去,绕到殿后,潜了进去,直奔越桓泽的卧房。


    房中一张羊脂玉案上,摊开着一卷绢本图册。


    沐宁打眼望去,人形图画旁缀满批注,朱墨与玄墨交错,应是经多番推敲后所获心得。


    原来不是在看话本,而是在研学功法。


    沐宁走近,也要学上一学。


    待她看清画上内容,一双剪水秋瞳霎时瞪若铜铃。


    这哪里是什么功法图册,这是——避火图!


    沐宁的耳根烧了起来,转身欲走,心念忽又一转,知己知彼,神女定克襄王。


    她红着脸揣起图册,哒哒哒哒地跑走了。


    越桓泽归来后发现屋里丢了读本,探查气息,梁上君子正是沐宁。


    他倒也坦然,取出新入手的升级版避火图,专心研学了起来。


    沐宁与越桓泽再见面时,是数日后的宗门例会。


    会上,沐宁与越桓泽毗邻而立,见他一派守正之姿。


    宗门上下,谁人不谓越真人最具松筠之节,行止有度,君子如玉,更是块儿和田暖玉。


    可吊起沐宁手脚的四道灵索,令她对他的“行止有度”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


    沐宁不能忍,身子微微倾向他,咬牙切齿道:“那夜……”


    越桓泽不假思索,以传声之术将清越君子之音直直送入沐宁脑内:“那夜,想死在你身上。”


    青天白日,近万人的广场,沐宁觉得要死的是自己,小脸晕开一大片胭脂红。


    此后,她缄口不提那夜之事。


    #


    京城,段荣公府,段甜儿睁大双眼,仰面躺在金光闪闪的卧榻上。


    芙蓉帐暖,春宵难度。


    一缕缕芙蓉熏香袅袅环绕四周,她的手臂轻轻揽着金子,悠悠说道:“金子,阿泽哥哥十日后便会到来,可我并不心喜,亦不甚期待。曾几何时,我明明是那样喜欢他。”


    金子:“呜——”


    段甜儿轻叹一声:“我已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真爱之人并不一定是最早出现之人。”


    “在真爱抵达前,或许会对其他人产生好感。若真爱终未降临,恐会毕生认为,那份好感已是此生能体验到的最深的爱。”


    “可一旦遇上真爱,就会明了,何谓喜欢,何谓深爱。”


    “如果这份真爱能在尚未与他人婚配前降临,那便是得到了命运最深的眷顾。”


    金子:“呜——”


    段甜儿轻轻阖上眼睛:“在与阿泽哥哥成双前,让我遇上云轩,便是命运对我最大的恩赐。可是,我却不愿去做别人的替身。”


    金子:“呜——”


    段甜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梦中,云澈搂着她坐在云舒上,她靠在云澈怀中,在九州大陆的上空遨游了整晚。


    天亮时,云舒甫落地,那个与她相似的温婉少女便寻了过来,让云澈在她们二人之间做出选择。


    云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真爱之人,乃段甜儿!”


    段甜儿眉眼弯弯:“对不住了,先祖奶奶,看在我是您的后代,逢年过节给您烧纸钱的份上,您就祝福我与云轩吧。”


    段甜儿这一欢喜便笑醒了。


    她回想起当日云澈离开前所说的话。


    那段话的意思,以段甜儿的冰雪聪慧,并不是没有听懂,只是未能全信。


    此刻,她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回到了当日的记忆中,摒除那时因气恼和怀疑而混乱的心境,带着对云澈的信任,再次体会。


    寻爱若浪淘沙,她此刻的情感终于与云澈那日的情感产生了共鸣。


    段甜儿把狐狸唤醒:“金子,咱们找个地方问问云轩吧?总得让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金子:“嗷——嗷——”


    #


    天剑群山,云起峰,见云殿,向云轩正在读书。


    他已经读了一个时辰,还在读同一页,身后的近侍断定,云澈师尊这是从书中得到了奥义。


    云澈识海里的云舒,已经很久没有被颠得晕头转向了。


    自打上次见过段甜儿之后,云澈的心情相当稳定,稳定地处于极为低落的状态。


    云舒叹了口气,为了云澈的身心健康,它其实不介意被颠一颠。


    它正这么想着,云澈就给它颠了一把大的,将它四仰八叉地从识海里颠了出去。


    云澈飞身而上,驾驭云舒,直奔京城而去。


    #


    此时,落星峰,幽影林,一处隐秘的山洞外设有一道结界。


    结界将一片喘息声和呻吟声挡在洞中,这声音包裹着翻滚在一处的一对男女。


    其中的女子正是沈雪凝,她微闭着双目,将身上的男子幻想成了陆珩宸,颇为情动。


    男子的目光炽热地注视着身下女子颤抖着的身躯。


    他深知将为此举付出怎样的代价,奈何心在地狱,身在天堂。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洞中的动静方才停歇下来。


    沈雪凝施施然坐起,一边穿衣,一边娇声问道:“祁哥,通往魔域岭传送阵的阵石,你定能拿到吧?”


    在她身侧,正在穿衣的男子是清风真人最为器重的亲传弟子,阮祁。二十九岁,拥有七阶灵根,已达金丹境后期。


    阮祁深情地看向沈雪凝,点了点头:“五日后,便是家师与爱侣凌霜真人一载一度去往清心镇同游的日子,二人到次日晚间才会归来。”


    “这两日他俩会像凡尘夫妻那般度过,不问仙务,不携佩剑。师父一直很信任我,近五载,他保管的宗门物品在这两日皆交由我代管,包括你要的那块阵石。”


    沈雪凝柔声说道:“那就按原计划,五日后的子夜,你陪我去往魔域岭。”


    阮祁点了点头,却也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问道:“凝妹,魔域岭是宗门排名居首的禁地,已有近万载无人踏足。你确定那传说中已被封印万载之物,能杀死陆珩宸?”


    沈雪凝幽幽说道:“家师曾秘密告诉我,魔域岭与陆珩宸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感应。”


    “陆珩宸被接回宗门的第一日,魔域岭便出现了异动。此后,婴童时期的陆珩宸每次啼哭,此岭都会随之异动,宛若回应一般。”


    “大约两年前,我们结束了在外十载的历练,回宗后此岭再度异动,此后更发生了灵脉波动与凶兽流转事件。”


    阮祁忆起自己随两位师尊与清风长老巡山,斩杀被流转凶兽之事,点了点头。


    沈雪凝继续说道:“陆珩宸由家师亲手抚养,故而其与魔域岭之间的感应外人并不知晓。”


    “为了保护陆珩宸,师父甚至没有将此事禀告给宗主和两位师尊,只是多次叮嘱陆珩宸万万不可靠近魔域岭。”


    “若我推测无误,那岭中必有某种力量,能对陆珩宸造成致命威胁。至于能不能杀死他,”她冷笑一声,“总要试一试。”


    阮祁咬了咬牙:“凝妹,五个月前,与你在玉芝峰偶遇,我便对你情根深种。一个月前,听你哭诉陆珩宸诱惑你,毁你清白后又无情地抛弃了你,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惜,他已破元婴境,我根本动不了他。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哪怕是魔域岭,我也愿为你闯一遭!”


    沈雪凝媚眼如丝:“祁哥,你真好。”


    阮祁动情地说道:“凝妹,我只盼能与你光明正大在一起,结为道侣,相伴此生。”


    沈雪凝眸色一沉:“只要能杀死陆珩宸,消解我心头之恨,我自然愿意与你结为道侣。”


    阮祁先行离开后,沈雪凝眼中媚色尽退,阴郁地环视着山洞。


    她曾在这同一个山洞中献身给了温渊。此次拿下阮祁,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用了以前接近温渊的套路。


    不过,阮祁的原则性比温渊更强,她颇费了一番心思,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将他拖下水。


    当初,温渊得了她的吻后,便为她去杀情敌沐宁。


    温渊将沐宁打落悬崖,看见越桓泽飞身去救,料想沐宁未死,后来果然看见二人全身而出。


    同一日,她为陆珩宸送雪影冰茗,却遭到了羞辱,令她恨毒了那个勾走陆珩宸心的女人,遂让温渊从谋杀改为侮辱。


    温渊拒绝,她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他终于答应下来,可第二日,他告诉她此事未成,需要等待下次时机。


    又过了几日,他忽然约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舍之言,像是道别,之后他竟私自下山,至今杳无音信。


    想到这里,沈雪凝的目光愈发阴冷,她的身子竟这般白白便宜了他!


    沈雪凝永远不会知道,温渊在发现被陆珩宸调查后,料到对自己最轻的处罚也是被逐出师门,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第二日,他更是为她而死,经历了万般痛苦的折磨,却始终没有供出她。


    如今的阮祁,亦为她甘冒宗门之大不韪,走上歧途。


    她就这样摧毁了两位本应成为元婴长老的男子。


    她心中,充满的只有对沐宁的憎和对陆珩宸的恨,她的情海中,翻滚着墨汁般的淬毒巨浪,真金早已被腐蚀殆尽。


    第64章


    云澈抵达京郊的一座山峰时,段甜儿和金子正在山顶玩耍。


    段府的护卫退避至远处,遥遥把守着。


    段甜儿已吩咐下去,待她的友人一到,侍从们须背过身,不得偷看。


    云澈匆匆抵达,收回云舒,抬手擦了一把汗,“甜……段小姐,可是找我有事?”


    段甜儿抬眼看向他:“没事呀,我无聊嘛,吹着笛子玩了一会儿。”


    云澈:“……”


    段甜儿:“云澈前辈,你来此有事吗?”


    云澈:“没事……我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去,黯然阖目,正要把云舒颠出来,忽听段甜儿问道:“你可曾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云澈未转回身,语气决然:“从未。”


    突然,他的腰被一双柔软的臂从背后轻轻揽住,一股甜美的气息扑上了他的后背。


    云澈的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心跳停滞了,微微僵直地立在原地。


    “嗷?”


    金子有些摸不着狐脑,主人这就问完了?


    段甜儿见云澈不动,轻巧地环着他的腰,迈着小碎步转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眼中带着调皮。


    云澈一时语塞:“甜……段小姐。”


    段甜儿的声音柔软香甜:“云轩,唤我甜儿。”


    云澈抬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甜儿。”


    和风送来清越的音韵,金子在春风里雀跃。


    段甜儿和云澈牵着手,走进山顶的观景亭。


    亭中已摆了香茗、水果和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张画板和几只画笔。


    段甜儿笑道:“画画谁不会呀。”


    云澈师尊成了一号道具,金子成了二号道具。


    段甜儿将这两件大道具摆成她心仪的姿势,搭配茶壶、茶杯、水果、点心等小道具,创作了三幅画作。


    段甜儿搁下画笔,将完成的三幅画依次展示给正保持着标准坐姿的云澈,日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淡金,他身子不动,唯有眼睛在看。


    “今日完工了,可以动了。”


    云澈得了段甜儿的首肯,这才晃了晃脖子。


    他见段甜儿画工一流,还是个写实派。


    不过,他心生疑问,自己脸上的青色胡茬,真有画上这样重吗?


    他抬手摸了摸,果然有些长,硬邦邦的,这才想起来,又有好几日忘了刮。


    这几个月,元澄师兄和天璇师弟屡次提醒他要注意仪容。


    可他之所以这样,皆是因为谁?


    这半载,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又是怎样强撑过来的?


    她说不要他,他便不敢打扰,她要他,自己就这么巴巴地赶了过来。


    云澈心中有些窝火,轻揽段甜儿入怀,用胡茬扎她的额头和脸颊。


    段甜儿笑着抬手去推,可她的力气不及他。胡茬摩挲着娇嫩的肌肤,不一会儿,白生生的小脸上泛起了粉色。


    段甜儿用手托住云澈的脸,不许他再扎,他又去扎她的手心。


    段甜儿的手心又痒又麻,像和金子蹭鼻子一般,用鼻尖蹭了蹭云澈的鼻尖,他方才消停下来。


    段甜儿靠在云澈怀中,他的气息,像被阳光晒暖的白云。


    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小姑娘轻声说道:“你该回去了,我也要回家了。邀请阿泽哥哥到我家中做客的事,半载前就已说好,实在不好取消,就当是普通朋友间的造访吧。”


    云澈点了点头。


    段甜儿接着说道:“我会尽快告诉家人,我对阿泽哥哥已经没了那份心思,见面后我亦会亲自与他说清楚。至于咱俩的关系,我会找机会和家中说,你等我消息。”


    “好。”云澈低头,轻轻咬了咬段甜儿的鼻尖。


    段甜儿偏头去躲,云澈一口咬住她的耳朵,松口后又忍不住轻咬,直到段甜儿的耳根红了,他才终于停下口。


    云澈与段甜儿难舍难分,终究还是御着云舒,隐没于天际。


    #


    五日后,子时,天剑群山魔域岭,沈雪凝和阮祁走在浓重的黑雾中。


    岭中地势崎岖,有刀劈般的悬崖和深不见底的裂谷,狂风夹带着魔音在耳旁呼啸,产生的幻听使人心旌动摇。


    阮祁一路护着沈雪凝,两人行了许久,终于抵达魔域岭的腹地。


    此处矗立着一座紫黑色的玄铁宫殿,大殿的匾额上刻有“封魔殿”三字。


    两人步入宫殿,殿内中央有一只黑色的封印坛,坛身散发出微弱的黑红色魔光。


    在魔光的笼罩下,四周的空气仿佛带上了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阮祁的面上已失了血色,他略带犹豫地看向沈雪凝。


    沈雪凝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忽然,她踮起脚,吻上了阮祁的唇。


    二人在此般诡谲可怖的情形下亲吻,带着罪恶,带着欲念,其中一人更带着入骨的痴恋。


    一吻过后,他们的脸上恢复了血色。


    阮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让沈雪凝退后,独自走向封印坛。


    那黑红色的魔光随着他的靠近变得刺目,不知是在警告,还是在无情地嘲弄。


    阮祁掌心灵力凝聚,化作一道炫目的光束,激射向封印坛。


    坛身一动不动,坛上的万年封印,连一丝光芒也未曾闪现。


    他变换着手诀,将灵力一次次轰击在坛上,殿内回响着轰鸣声,封印坛始终纹丝不动。


    阮祁缓缓收回手,心下明了,这古老的封印,远非自己的力量所能解开。


    他转过头,看向沈雪凝,薄唇微动,最终只化作一个疲惫的摇头。


    此时,沈雪凝的芥子囊忽然飘了起来,牵着悬挂的玉带,指向封印坛的方向。


    沈雪凝犹疑着走上前去,细细看那坛子。


    坛口有一处凹陷,形若一只哨子。


    沈雪凝的心脏几乎从胸腔中跳脱而出。


    她猜对了!


    这坛中封印之物,果然与陆珩宸有关!


    虽然她尚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关联,但那又如何?


    最糟糕也不过是让陆珩宸去死。


    若他死了,他心中,便再不会有别的女人。


    沈雪凝的双唇颤抖着,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


    行此举,自己会不会死,她才不介意呢。


    活着,陆珩宸永远也不会要她,只会羞辱她的爱,践踏她的尊严。


    若她死了,陆珩宸也别想心里头装着沐宁,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她无法得到他的爱,却有法子拉着他一同粉身碎骨。


    真不错。


    沈雪凝忽然愉悦地笑出声来,阮祁困惑地看着她。


    这不合时宜的笑。


    沈雪凝边笑边从芥子囊中取出了一只正在剧烈震颤着的黑色哨子。


    这只哨子是珏玉真人亲手交给她的,乃是陆珩宸的伴生之物。


    陆珩宸降生后,其双亲在三日内无疾而终,他以孤儿之身被父母生前挚友珏玉真人收养。


    珏玉不知此哨的用途,却隐隐觉得正是此哨克死了陆珩宸的双亲。


    可作为伴生之物,似乎又不该让此哨远离陆珩宸。


    珏玉极为疼爱陆珩宸和沈雪凝,期望二人能结为道侣,携手一生。于是,他将这只哨子交给了沈雪凝,叮嘱其为陆珩宸保管,毕生守护这个秘密。


    哨子被取出后,封印坛上的黑红色魔光如洪水般倾泻而下,那道万载封印迸发出耀目的蓝光,仿佛在竭力嘶吼出最后的劝阻。


    沈雪凝毫不犹豫地将哨子嵌入坛口的凹陷处。封印坛猛然炸裂,黑红色的魔光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大殿。


    在封印坛炸裂的瞬间,阮祁护住沈雪凝,飞身避远。


    爆裂声过后,背身闪避的二人有些诧异,坛中释放出的力量显得极为克制,似乎不愿暴露自己时隔万载后重新现世的面目。


    两人转身看去,惊呆了。


    一地碎裂的坛片上,悬空站着一人,身着玄色赤纹长袍,腰间束着紫金魔石腰带,身披紫黑色披风,脖间挂着刚才的那只黑哨子。


    他俊美至极的面容与陆珩宸一模一样,二人的清冷表情亦极为相似,只是,陆珩宸多了一分芝兰玉树之感,而眼前此人却显得冷酷无情、蔑视一切。


    与陆珩宸黑发高束不同,此人的发色银白如霜。长发如瀑,带着波浪感披散在他肩背,发尾翘起,宛若冷冽的冰刃。


    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本君乃天地至尊,魔君夜宸,尔等宵小之辈,又是何人?”


    不等二人回答,他双手食指分别一挑,两股无形的力量将紧紧相依的那两人的身躯猛然拉开,分别悬置在空中。


    两股魔丝瞬间穿刺进两人的头部,两人的头颅登时一片炸裂般的剧痛。


    片刻后,夜宸收回读取记忆的魔丝,心道:天帝天泽与珩宸神君可真够单调,重活一世,竟又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宁妃,出嫁前闺名叫什么宁宁的,他只在一万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中见过。


    在那场持续七日的交战的最后,宁妃以神殒为代价封印了他。


    按理说,宁妃应当算是自己的仇人,但夜宸对此未作定义。


    被封入坛中的一万载,他有时会忆起那日感知到的宁妃献祭时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但至少他能确定,那并非恨意。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万载前他虽未能成功灭世,却也带领魔界大军将神界连根拔起。


    其他神魔皆殒,唯有他仅是被封印。


    若要细论,他不知这算不算是小胜。


    二十多载前,夜宸接到了新的灭世任务。


    这次出任务没有魔军可供指挥,但他面对的,也不过是一群尚未飞升的人族修士。


    那些已仙隐的上人们,根据纪元大劫的规定,不得插手凡尘之事。


    夜宸判断,这次,自己定能实现大胜,灭掉人世。


    可是,为什么要灭世呢?


    第65章


    夜宸想,万一被问起为何要灭世,他会回答,这并非自己主动为之,而是纪元大劫赐予他的使命。


    上一次的获胜嘉奖,是魔族统领魔、神、人三界。


    此番,天道已应允,若夜宸大胜,令人族消弭,在神魔大战中陨落的他的子民便可再度降世。


    届时,九州大陆,乃至魔、神、人三界,会迎来他们的新主人,魔族!


    作为魔族之主,为了繁荣种族,夜宸自当全力以赴。


    不过,眼下他的力量尚不完整,同一万年前一样,他需同一体双生的另一半合体,方能执行纪元大劫。


    合体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须双方心甘情愿,方可融合成功。


    上一世,珩宸神君一开始犹豫不决,后来下定决心灭世,这才完成合体。


    这一世,陆珩宸是否有灭世的觉悟,尚未可知。


    夜宸决定先杀掉眼前两人中的一个,将另一人收作仆从,协助自己拿下陆珩宸。


    他目光一沉。


    有一件事不能让陆珩宸知晓。


    与他合体后,对方的记忆将被封存,唯剩他的记忆。


    当然,从更开阔的视角来看,他们本就是一体,特质完全相同,不知是何原因,被分成了不同个体,拥有了不同的经历和记忆。


    合二为一,丢失一部分记忆也算不上多大的损失。


    但考虑到对方可能一时无法想通,此事还是不说为妙。


    夜宸看向沈雪凝,淡淡说道:“陆珩宸单恋沐宁,看不上你,你便委身于另外两个男人,对他们加以利用,报复陆珩宸和沐宁。你的行事风格,倒也别具*一格。”


    闻言,阮祁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死死盯着沈雪凝,等待她的辩解。


    沈雪凝痴痴望着银发“陆珩宸”:“为了你,我不惜一切代价!”


    阮祁脸上血色尽失,心脏碎裂般地疼痛。


    夜宸看向他,声音冰冷:“你们两人中,本君今日只留一人。谁生,谁死,你来选。”


    沈雪凝脸色骤然煞白,却听阮祁已答:“我死,她活。”


    夜宸的声音平淡无波:“当真?她可是个欺骗你、利用你的女人。”


    阮祁没有再看沈雪凝一眼,阖上双眸,眼角滚落一滴泪:“当真。”


    夜宸指向阮祁的手指一卷,阮祁的身躯瞬间崩解成一团血雾,留下一缕魂光飘然远去。


    夜宸似乎懒得去诛魂。


    他指向沈雪凝的手指一撤,沈雪凝摔落在地,身体颤抖不止。


    夜宸淡淡问道:“本君将与陆珩宸合体,夷灭九州人族,你若听从本君差遣,本君可饶你一命,并在日后赐予你力量。你可愿意?”


    沈雪凝怔忡良久后拜伏在地:“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夜宸掷给沈雪凝一块传音魔石。


    #


    待清风真人归来,方发现阮祁不见了踪影,而由他代管的物品皆安在。


    作为下一任执法长老的最佳人选,阮祁备受器重,宗门立即大规模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


    阮祁失踪一事令清风长老伤心不已,也为天剑宗近来平静的日常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


    这几日,夜宸读取了数名弟子的记忆,对天剑宗的现状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在这些记忆中,沐宁被誉为九州仙门第一美人。


    夜宸回忆起一万载前,宁妃被誉为九天第一绝色。


    然而,审美能力是需要从小培养的,夜宸打小便对神界与人界共通的审美标准缺乏认知。


    因此,他对沐宁不知美丑。


    沈雪凝为夜宸分析,陆珩宸能否答应合体,关键在于沐宁。


    夜宸认为知己知彼,可进一步加大胜算。


    他与上一世的宁妃打过架,被她生祭封印,却并不知晓她平日是个什么样子。


    得知沐宁明日便会启程前往京城,夜宸决意在此之前亲自出马,会一会这个女人。


    他改变了发色与年纪,化身一名十一岁的小侍从,于这日午后到达了静宁峰。


    沐宁明日一早便可归家,心中满是激动与期待。午膳后,她将峰中的几名侍从放离,此时正带着雪宝在静宁殿外玩耍。


    她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魔君的幻化不是她的修为所能勘破,她亦从未见过十一岁时的陆珩宸,只觉得眼前这名侍从打扮的男孩既眼熟又陌生,仿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见过他,却又难以记起他究竟是谁。


    沐宁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侍从?”


    夜宸早有准备,恭声答道:“回沐真人,我是青玄真人山中的杂役,您可唤我小山。听闻静宁峰风景秀美,我这会儿没什么事,就想着过来瞧一瞧,抱歉打扰到了您。”


    沐宁心下暗道,白氏一族常在青玄真人和紫越真人座下安插人手。


    资质较好的被收为弟子,条件稍逊者则充任侍从。


    白氏侍从的流动性大,有人不过数月便归家,但无论如何,踏足仙山一番,是不少白家子弟的传统功课。


    沐宁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他根骨奇佳,资质非凡,如同少年越桓泽一般俊美无俦。


    虽然二人风格有所不同,沐宁依然爱屋及乌。


    她轻轻一笑:“不打扰,静宁峰开门迎客的名声一向在外。小山,你可真好看,我从来不收像你这般好看的人做侍从。”


    夜宸心道,原来在人族的审美中,自己也被归入了美的范畴。


    可这女人又说不要自己,是第一印象不好吗?


    沐宁见小山表情严肃,连忙接着说道:“待我返家归来,你做我的开山弟子好不好?”


    若小山真是一名杂役,被沐宁一眼相中,可算是天大的幸运。


    但身为魔君,夜宸只是来探敌而已,并不希望沐宁对自己产生过深的印象。


    他垂下头,低声说道:“多谢沐真人抬爱,可我已打算于近日返回家中,只能心领了您的好意。”


    沐宁心中遗憾。


    十一岁的男孩子身量尚未长成,她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动作透出疼爱。


    夜宸第一次被摸头,心中一震,这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一只小白狐叼住了他的衣角,摇着尾巴,对他充满了喜爱。


    沐宁不舍得放小山走,决定留住他。


    她带着他就近来到一座凉亭,取出十几瓶丹药放在亭内石桌上,自夸道:“你若愿意跟我,不仅能习剑修仙,亦能大饱口福。你可能尚不知晓,我炼丹与烹饪的技艺是宗内数一数二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瓶丹药。


    “把手伸出来。”


    她将一枚丹丸倒入小山掌心,示意他尝一尝。


    夜宸以吸食魔气滋养自身,亦可吸食灵气在体内转化为魔气,有时也进食魔果和灵果。


    但他并不服食丹药,更从未品尝过人界的食品。


    对于他强大的身体而言,吃一些丹药或人类食物毫无问题,可就像他不知美丑一样,他实在无法品鉴这些味道。


    他看见小白狐闻到丹药的味道后极为兴奋,在吃下一枚后,狐狸表现出了极大的满足。


    他比葫芦画瓢,将丹药放入口中,咧开了嘴。


    沐宁见这孩子笑得夸张,心道定是自己的丹药把他香迷糊了,愉快地说道:“这是樟茶鸭口味的灵饴丹,是我最喜爱的口味。这里还有不少其他口味的,一次吃多了会上火,你只能先闻闻。”


    她依次打开其他丹瓶,递给小山闻。


    夜宸仍咧着嘴,他的嘴角已有些僵硬,可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坚持着,直到沐宁收回了这些瓶子。


    沐宁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山,你愿意拜我为师了吗?”


    夜宸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返家。”


    沐宁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这孩子。”


    夜宸第一次被捏脸。


    这次他没有去想沐宁胆大包天,而是想要捏一捏她的脸反击。


    怎奈眼下身份不允许,他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


    沐宁不信自己拿不下这小孩,她行至亭外,抽出云梦翎,展示起自创的剑招。


    夜宸有些惊讶,不知沐宁为何忽然拔出剑,还跳上了舞。


    他礼貌地拍手叫好。


    沐宁:“你现在不想返家了吧?”


    小山:“还是想返家呢。”


    沐宁直接开大了,先是召出澈影蓝梦,随后又祭出莲花丹炉。


    纵是魔君之尊,对这两件宝物亦有兴趣。


    但他毕竟见过无数上古神器,已不会被任何事物轻易震撼。


    所以,尽管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他,他的反应在沐宁眼中依然显得颇为淡定。


    当夜宸又说出“要返家”时,耳朵突然被人轻轻揪住。


    夜宸第一次被揪耳朵。


    他抬头,目光定定地落在沐宁的耳郭上,看着莹白如玉的耳珠,他的牙齿痒痒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看来我得再用些手段,才能让你乖乖留下!”


    沐宁松了小山的耳朵,牵起他的手,将他领去了自己的小厨房。


    进了厨房,沐宁想放开小山的手,却发现放不开。


    咦,他的手怎么牢牢吸住了自己的手,这是什么力量?


    沐宁正要探查,夜宸连忙撤了力,沐宁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湿湿的。


    她明白了,原来是小山出了手汗,黏住了自己的手。


    她温柔地看向他,安慰道:“小孩子手脚爱出汗,不是什么大问题,下次我提前准备些大骨头,给你炖汤补一补。”


    夜宸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有些郁闷,自己堂堂魔君,怎么被这女人拉了手就会冒出这些汗。


    沐宁贴心地说道:“小孩子饿得快,你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做。”


    夜宸连忙调取了一名弟子的记忆:“我要吃鸡蛋面和蛋炒饭。”


    沐宁一挥手,打开了储藏柜,里面是用灵力保鲜的各种食材。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做好了这两样家常饭,热气腾腾地摆在夜宸面前。


    夜宸咧着嘴吃了个底朝天。


    沐宁见状,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问道:“你愿意跟我了吗?”


    虽然味同嚼蜡,但夜宸有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他一边擦嘴,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跟我吧。”


    他一怔,不知自己为何这样说。


    沐宁伸手取下他唇角的一颗饭粒,笑得眉眼弯弯:“人小鬼大,说话还挺有趣。”她用纤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行了,就当你答应了。你叫白小山对吧?等我回来,就向青玄真人讨了你过来。”


    夜宸第一次被刮鼻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竟又说道:“好。”


    沐宁晚上要参加践行宴,想到小山若在静宁峰停留太久,回去万一被当成偷懒挨罚,实在不妥。


    见他已答应,便放他走了。


    离开静宁峰,夜宸舒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是麻烦得很,不知道陆珩宸和越桓泽到底喜欢她什么。


    随即,他目光微沉,心中有了思量:她若愿意跟自己,便将她留下来,以后带在身边,当个侍从。


    毕竟,经常灭世的都知道,杀人容易点数难,漏上一个半个不打紧。


    夜宸心中出现了一幅画面,自己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名单,杀一个人便划掉一个名字。


    若记不清某人是否已除,还得回去翻翻尸体确认一下。


    忽然,他看见了沐宁的名字,打算悄悄划掉,可又觉得连划掉她的名字也会心头不爽利,只好摇摇头,不再去想。


    第66章


    掌灯时分,沐宁带着雪宝到达青辰峰,入了青辰殿。


    院落中的凉亭内,陆珩宸备好了清新爽口的饭菜,雨过天青盏中茗香四溢。


    宋梨和赵景随后抵达,带来了灵果和点心。


    片刻之后,越桓泽到达,人聚齐了。


    原本,宋梨与赵景欲为沐宁和越桓泽饯行,恰逢陆珩宸亦邀约沐宁,她左右调和,令大家聚在了一处。


    距离上次五人在青辰居聚会,时间已过去将近两载。


    越桓泽因陆珩宸设局一事不悦,却念及沐宁与其分离,其必受重创,行事不磊落,想来也是情伤过重。


    他决定不再追究。


    席间,宋梨和赵景组成了气氛组,众人谈兴渐浓。


    这次雪宝不找越桓泽,也不找陆珩宸,一只狐蹲在院子里看月亮。


    沐宁笑道:“我原以为雪宝最花心了,喜欢金子,喜欢珩宸师兄,也喜欢越师兄。今日我才发现,雪宝是最专一的。它看小山时的那种眼神,我第一次见到。”


    宋梨好奇地问道:“小山是何人?”


    “他是青玄真人的侍从,年方十一,今日午后与我偶遇。我打算从家中归来便将他收为开山弟子。”


    沐宁话音一落,几人皆看向她,不知是怎样的男孩子,竟让她一眼看中,心仪至此。


    沐宁看看越桓泽,又看看陆珩宸,诚挚说道:“我初见小山,为他的天资所惊艳,恍若再见那般年岁的越师兄,不禁生出了收徒之念。”


    越桓泽低头浅笑。


    沐宁接着说道:“方才细看,小山倒更像珩宸师兄。”


    越桓泽收了笑容,只听沐宁又对陆珩宸说道:“师兄出宗历练十载,我无缘得见年少的你,真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呢。”


    陆珩宸看着沐宁:“宁儿,我多希望能与你早些相识。”


    沐宁与陆珩宸亲密交谈。


    越桓泽抱臂,身子微微后仰,树荫笼住了他的面容。


    上次青辰居聚会,他心中滋生出的情绪此时翻了倍在胸腔翻涌,亦有一股暗火在血液里窜动。


    此刻便要了她,时机未到,可她在他面前同其他男子纠缠不清,简直当他是死人。


    她是不是妄图与陆珩宸复合,再次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绝不允许!


    宴席进行中,沐宁忽然想起,静宁殿中还有几坛醉花酿。


    她离席去取酒,越桓泽赶紧跟上:“沐师妹,我陪你去!”


    陆珩宸面色一沉,可这毕竟是他的主场,总不好也跟着去。


    静宁殿玉液轩中,沐宁取了佳酿,越桓泽忙道:“我来抱。”


    沐宁将酒坛递去,越桓泽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封脉截穴令她发不出灵力。


    沐宁骂道:“越桓泽,你这人有病是吧!”


    越桓泽另一只手捞了险些坠地的酒坛轻轻放下,随后取出灵索将沐宁的双腕捆在了一起。


    他将绳索的另一端送过房梁,一拉绳端又一系,沐宁的纤臂被高高吊过头顶,足尖堪堪点地。


    沐宁继续骂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你想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


    越桓泽自然还是不愿挨骂,又见她这样站着确实不舒服,便一手托了她的臀,一手揽了她的背,再去堵她的嘴。


    不一会儿,沐宁果然骂不动了,唯剩沉沉的鼻息。


    越桓泽的唇离了沐宁的唇,平复紊乱的呼吸后解释道:“沐师妹,之所以这样绑着你,只因我要同你说个事,担心你不乐意听。”


    担心她不愿听,所以强行拘着她,令她不听也得听吗?


    这是什么道理!


    沐宁阖目不理他。


    越桓泽见沐宁不理自己,托着她的那只手捏了捏,提醒她自己正在收账,专心点!


    沐宁的尾椎窜上一道酥麻直达颅顶,睁圆了双目:“你……”


    本要骂他,见他又要吻来,忙改口道:“你说吧。”


    “我虽仅是你师兄,却也容不得你与其他男子卿卿我我,若你又跟了陆珩宸,我就同他剑下论生死!”


    越桓泽介意她曾与别的男子亲近过,心中却又如此放不下她,可真够拧巴的。


    沐宁捡重点反驳:“你仅是我师兄,凭什么管我?”


    越桓泽贴在她的耳朵上,气息烫着她的耳郭:“你与陆珩宸那般亲密,还说什么巴不得早些认识他,我很生气!”


    沐宁本想刺他有何资格生气,可耳根子酥酥麻麻的,不知怎地竟解释给了他听:“珩宸师兄是我视若长兄之人,我愿早些遇上他,有何不妥?况且,我与他已说了个明白,我二人之间唯有兄妹之情。”


    “当真?”


    “你爱信不信!”


    “真乖!”越桓泽心花怒放,却也担心沐宁找自己算账,又堵了好一会儿嘴,将沐宁堵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无力气收拾他,这才解开灵索,将人放了。


    待沐宁与越桓泽携醉花酿归来,赵景抱怨道:“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陆珩宸周身散发出彻骨冷意。


    待越桓泽从京城归来,是时候让他消失了。


    宋梨惦记着自己设计的小节目:“我安排了一个游戏环节,各位可愿参与?”


    赵景兴奋地问道:“梨儿,像上次在青辰居取灵灯那样,要考验我、阿泽和陆师兄吧?”


    宋梨眨了眨眼睛:“这次宁儿也要参加,考考你们四人。”


    语落,她从芥子囊中取出四只灯笼,一挥手,灯笼在前方空中排成一排,每只灯笼下方皆挂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红纸。


    沐宁笑道:“原来是猜灯谜呀。”


    赵景晃了晃腹中不多的墨水:“梨儿,你这是存心整我吧?”


    宋梨对着他噗嗤一笑:“放心,皆是最简单的字谜,就是为了不令你出丑。就你先来吧,随便选一个。”


    赵景抬手一点,一只灯笼飞来,他打开红纸,读出上面的金字:“下令用力。”[1]


    他思索良久,奈何确实简单,终于被他找到了答案:“‘令’字的下部,加上‘用’字,再加上‘力’字,正是‘勇’字,对吧?正是形容我这般英勇无畏之人!哈哈!”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不过,更适合形容你的是,勇吐心声。不管是金玉良言,还是风马牛不相及。总之,你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景点头说道:“我此刻正在想,日后你下令,我定当用力。”


    宋梨和沐宁一头雾水,陆珩宸和越桓泽抬头观星。


    下一个选灯笼的是陆珩宸,他读出纸上的字:“近火方知热。”[2]


    他略一思索,答道:“近火则水涸,‘热’字去水便是‘执’,对吗,宋师妹?”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执’是内心的高度专注,浓烈而执着的情感。越是投入真心,越是难以抽离与放下。”


    赵景勇言直述:“这种情感,正如陆师兄对仙途道业最深沉的执守。”


    陆珩宸沉默。


    宋梨点点头,示意越桓泽继续。


    越桓泽读出他所选灯笼所附谜题:“执手一生。”[3]


    他展颜一笑:“‘执’字与‘手’字相伴”,则为‘挚’。”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正是诚挚的‘挚’,符合此字之人,有一颗赤子之心,热血而纯粹,情深义重,真心不渝。”


    赵景勇口直言:“正如阿泽对甜儿妹妹那般。”


    越桓泽和沐宁皆觉得此人欠揍。


    最后一盏灯笼自然归了沐宁,她笑着读出了谜面:“南面有忠犬,好物送我手。”她当即解出了谜底:“‘南’字与‘犬’字,组合为‘献’。”[4]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献’字与宁儿的性情很是契合。宁儿体贴他人,一贯为他人着想,怀有奉献自我的大爱,在感情中亦全心全意地献出一片真心。”


    语毕,宋梨看向赵景,示意他补充。


    赵景挠了挠头,心道沐师妹不是一心求道问真吗?何时又对谁献出了真心?他摇了摇头,未做补充。


    沐宁、越桓泽和陆珩宸皆沉默了片刻。


    之后,五人饮着醉花酿又聊了许久,白珠珠忽然窜出越桓泽的识海,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它说自己甚是喜欢沐宁,而越桓泽在京期间也无需它辅助炼器,它便想在这段时间栖身于沐宁的识海,待返回天剑宗后再搬回来。


    白珠珠是跟越桓泽的,沐宁将它视为自己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越桓泽将白珠珠带到一旁,沉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白珠珠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诚地说道:“段元真有阵法护身,我无法读取他的记忆。你也不会允许我用这种手段,我在京城跟着你没什么事可做。我越看沐宁越欢喜,以后我就唤她宁宁了,我想去宁宁的识海里玩。”


    越桓泽眉梢一挑,严肃地与白饭团约法三章:“不许将我的往事以及我与段府的仇怨告诉沐师妹,更不许擅自读取她的记忆。”


    白珠珠:“我不会碰宁宁的记忆,也不会主动讲你的那些事情。可如果她自己发现了,问起我来,我总不能撒谎吧?”


    越桓泽思忖后说道:“倘若沐师妹自己发现了,你便看着处理吧。”


    白珠珠入住进了沐宁的识海,不同于越桓泽识海的硬朗,这里处处弥漫着温柔宁静的气息。


    它在如梦似幻的花海中翩翩起舞,看见了远处霞光万丈的一把淡蓝色命剑。


    白珠珠立刻凑近,摆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捏粗嗓子开口说道:“我叫白珠珠,是跟了越桓泽的上古神器,来此暂住,多有叨扰。哦,对了,我性别男,爱好女。”


    淡蓝色命剑光华流转,显然随了沐宁平易近人的性子,柔声细语地回应道:“我是主人的命剑,名唤澈影蓝梦,性别女,爱好女。”


    白珠珠:“……”


    #


    次日,东方未明,四野昏昏,白珠珠窜出沐宁的识海,用小胖手轻轻推她:“宁宁,快起来,咱们动身了!”


    沐宁揉了揉眼睛:“珠珠,尚不到卯时呢,我与越师兄约了辰时一起走。”


    白珠珠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昨晚又一次绑着你亲,你不生气吗?还等他做什么,咱们走咱们的!”


    沐宁的脸红了,想到昨晚被越桓泽亲得晕晕乎乎的,竟然忘了找他算账。


    这已是他第二次拘着自己,不能这样算了!


    沐宁点头道:“我收拾一下,一炷香的时间后咱们出发!”


    白珠珠:“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在殿外等你。”


    白珠珠出了静宁殿,转眼就到了天桓峰,给越桓泽留了一道延时传达的讯息:泽子,不好了!宁宁说她欠你的账昨晚清干净了,以后她不会再买你的法器,也不想再同你往来。她不准备与你同行,这就要带我去京城。你自己一个人飞的时候慢点啊!


    大白饭团将讯息送达时间设为两柱香后,愁眉苦脸的表情一瞬间变为狡黠窃笑。


    白珠珠已看透,越桓泽再也不能经历第二次失去沐宁之痛。


    若风平浪静,以他端方的性子,或许真能忍到破化神境。


    可若刺激他一下,那浸入骨血的对沐宁的挚情痴念,怕是顷刻就能逼疯这位清正君子。


    白珠珠许愿,天灵灵地灵灵,泽子发疯不断情,宁宁必须跟他姓!


    沐宁出了静宁殿,发现等在外边的大白饭团好像有点不敢看自己,飞快地回了她的识海。


    沐宁御着澈影蓝梦飞向京城,携煦风同行,一幅万里江山图在剑下徐徐展开。


    飞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传来急急的喊声:“沐师妹,等等我!”


    听这扣玉般的声音,沐宁便知是谁追来了。


    [1-4]灯谜设计参考网络,百度关键词:字谜


    第67章


    两柄剑并驾齐驱。


    越桓泽侧首看向沐宁:“说好了一起走,师妹为何不等我?”


    沐宁不看他,冷淡答道:“不想等。”


    她真不愿同自己往来了吗?


    越桓泽心中蓦地一乱,账还没收够呢!


    紫煌帝剑倏然贴近澈影蓝梦,湛光交映间,越桓泽长臂一揽,沐宁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到了越桓泽的命剑上,更落入了他的怀抱。


    沐宁一声轻呼,没想到飞在天上,这人还能如此放肆。


    抬手正要一记手刀砍在他脖子上,越桓泽不明所以,顺势把脸放在沐宁手心中:“师妹累了吧,我带你飞。”


    沐宁眼珠转了转:“我不累……师兄这满头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八百里加急赶着去抢亲呢。不若你歇一歇,我带你飞?”


    越桓泽受宠若惊地应下。


    二人这便一同站上澈影蓝梦,紫煌被收回识海。


    沐宁取出一条丝帕,体贴地为越桓泽擦汗。


    “沐师妹,你的帕子真香!”


    沐宁以灵帕覆住他的口鼻:“好闻吧?那师兄好好闻闻。”


    越桓泽深吸两口气:“真好闻,好……”


    正如沐宁不防越桓泽,才会被他接连得手了两次,越桓泽又岂会防沐宁?


    他这便中了招,身子成了木胎泥塑。


    沐宁笑道:“你绑了我两次,我猜你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所幸,你有病,我有药,这坠云香便是治你病的良药。”


    她带着直愣愣的木头人就近降落于一处灵山,漫山烟雨空濛,栀子花濯雨生韵,甜香染衣。


    沐宁在一处无人的溪畔选中一块白云母石台,以灵力烘得温热后,将越桓泽平放上去。


    半撑着手肘侧卧在越桓泽身旁,感慨道:“我这才发现,你病得不重。如此拘着人,实在有趣,怪不得令你上了瘾。”


    沐宁靠近了些,轻轻吹了吹他浓密如鸦羽的眼睫,那睫毛微微颤动,像要扑出来似的。


    越桓泽的一张俊脸红了起来。


    沐宁不由在心中自夸,自己炼丹制药就是这么讲究,这人虽然动不了亦说不出话,五感却清明得很。


    她觉得更有趣了,递出纤指,轻轻搭在越桓泽的喉结上,坏心眼地摩挲了一会儿。


    越桓泽的喉结在玉指下难耐地滚动,胸口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沐宁趴上他的胸膛,耳畔传来他心跳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擂动的鼓。


    他刀裁般的下颌线在蒙蒙雨雾中晕开一抹柔和的弧度。


    沐宁想到了学习过的避火图,视线不动,一只小手轻轻捏他。


    越桓泽的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说不出话,沐宁一边捏一边说道:“你收了我两次账,我总要找你算笔账,你的魂铸材质不错,不若,你就将它抵给我吧。”


    越桓泽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不是他的佩剑。


    原来,他心爱的女子仅仅用手就能令他死。


    沐宁惦记着归家,站起身来,理好了裙裾。


    她又俯身用指尖点了点越桓泽滚烫的眉心:“账先算到这里,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就能动了。往后你再收账,我便双倍算账!”


    她布下一道灵障保护他,随后御剑而起,重踏归程。


    午前,京城的轮廓已然清晰,壮丽的宫墙与林立的高阁映入眼帘。


    今日是朝廷与国子监的休沐日,沐宁抵达大学士府时,家人们算好了时间,正立在二门外等她。


    初夏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明亮而温暖,光影穿越了岁月,慰藉着十一载的别离。


    沐宁的面前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们。


    父亲身材巍峨,气度不凡,母亲眉目嫣然,温柔如昔,岁月未曾在他们的容颜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父亲身侧,那个与他一般高,陌生的轻年男子又是谁?


    看那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定是自己离开那年仅仅五岁,如今已满十六的弟弟,沐昭。


    沐宁缓步行至父母面前,盈盈下拜:“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沐大学士看着眼前这娉婷知礼的十九岁少女,眼眶顿时湿润了。


    大学士夫人快步上前,扶起女儿后紧紧搂入怀中,柔声说道:“宁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片刻后,大学士夫人松开了女儿,边擦泪水边说道:“快去看看你弟弟吧,看看还认不认得。”


    沐宁走了过去,只觉沐昭气质沉稳,气度从容,远超寻常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他已入国子监读书数载,复承庭训,沐氏一族之风骨担当已在他肩头显现。


    再过两载,他将乘家族荫蔽步入仕途,在朝堂上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沐宁注视着弟弟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当她以为这双眼睛已完全失去了昔年的稚嫩之光时,沐昭的眼中映着她,泛起了一股少年气。


    这份天真与亲昵之气,令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五岁时的模样。


    “阿姐,你总算造好了金子做的大丹。”


    沐昭清新而圆润的声音响起。


    “我可是没日没夜地挖金子呢。”


    沐宁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右手。


    沐昭默契地低下头,沐宁揉了揉他的发顶,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再揪了揪他的耳朵,还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


    沐大学士与夫人见女儿信手拈来的,仍是幼时驯服弟弟的那套妙招,一家人一起笑了。


    笑声盈耳,四人步入内院。


    #


    与此同时,段北念与段府管家在荣公府外恭候越桓泽。


    越桓泽抵达后,扫了一眼悬挂在门楣中央,气派非凡的御赐匾额“段荣公府”,目光下敛。


    寒暄后,他被迎入府中。


    段府富丽堂皇,庭院深深,在曲折的回廊中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越桓泽抵达宴客厅,入了席。


    同席之人除段元真夫妇、段甜儿、段北念夫妇外,还有段家世交御符楼楼主佘无咎一家三口。


    前几日,段甜儿告诉家中,她如今视越桓泽为兄长,对其已无半分儿女之情。


    家人最初以为她心性不定,因许久未见,故而心意起伏。


    她又屡次表明态度,言辞坚定,家人开始相信她的感情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


    段元真答应女儿,若此次相见后她对越桓泽确已无意,段家不会强求,此事就此作罢。


    此刻,段甜儿心情愉悦,打算在送走越桓泽后,便将自己与云澈之事告诉父母。


    方才,越桓泽敛袍入席时,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段元真左腕的一串蓝金阵石手串,待视线移至对方面容,发现段元真似乎有些恍惚,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段元真对越桓泽极为重视,详细询问起他的生辰八字,俗世的家人与入仙门前的经历。


    越桓泽按照与星炼真人对好的词一一作答,言谈谨慎,小心周旋。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要铲除段元真,还要找出当年指使段元真诬陷他父亲的幕后黑手。


    昔日,越参军和星炼真人分别调查,皆查到有一人位高权重,深藏幕后,策划了整件阴谋,却始终未能将其揪出。


    这只黑手暗中派人将伪造的褚刺史通敌谋反的罪证藏入刺史府,再操纵段元真趁着参加褚府宴席之机揭发诬告。


    段元真在明,此人在暗,共同谋害了褚氏满门,只因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


    此番客居段府,正是探查与段元真往来密切之人的绝佳机会。


    越桓泽只待揭开真相,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了结这段尘世中的血海深仇。


    除了应对段元真外,越桓泽对佘无咎夫妇起了兴趣。


    佘无咎面容瘦削,神情寡淡,颈间挂着一串颇为特别的珠链。


    那链子由许多黄色小猫眼石串成,每只猫眼中皆浮现出符文,链子正中*央悬着一颗硕大的黄金猫眼石,石上细长的光带犹如一只锐利的猫瞳,一道奇特的法印在猫瞳内若隐若现。


    佘楼主的夫人和儿子甚是圆润,性情也颇为爽朗。


    佘夫人被誉为当世符道魁首,此刻却看起来与她的名号丝毫不搭边。


    她一边将一桌子山珍海味不停往嘴里塞,一边给分坐其左右的佘楼主和胖儿子夹菜。


    佘楼主客气地与众人交谈,筷子却几乎不动。不一会儿,他的碗里便堆起了小山。


    佘楼主的碗一满,佘夫人便将自己吃空的碗与他的碗对调,端起那只盛满菜的碗继续吃,同时开始往佘楼主面前的空碗里夹菜,循环往复。


    越桓泽对这一幕感到颇为新奇,却见在座的其他人见怪不怪,便推测这大概是佘氏夫妇之间的常规操作。


    佘少主坐在母亲和段甜儿之间,总想给段甜儿夹菜,段甜儿总能准确察觉到他的意图,适时瞪他一眼,令他不敢有所行动。


    段甜儿昨日将金子送进了灵宠教习院,寄宿月余学习法术,此餐便不用喂“弟弟”。


    她坐在佘少主和越桓泽之间,时不时偏头与越桓泽交谈,礼貌而热情。


    自打与云澈在一起后,段甜儿体会到了何为真正的爱恋。


    这几日,她回想起与越桓泽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方发现越桓泽对自己根本不是一名男子对所爱之人的态度。


    她觉得,自己无需再与越桓泽说清楚什么,因为从一开始,越桓泽对她就不是那种心思。


    越桓泽已决定处死段元真后不处置段府其他人,较之褚家近百口被害,他算是给了段家极大的宽容。


    段元真不过是因果报应,欠命偿命。


    越桓泽对段甜儿心生遗憾,却并不感到愧疚。


    午膳后,段元真夫妇带着众人前往府中的芍药园赏花。


    段府的芍药园独处一隅,占地极大,其间分布有亭台水榭。


    池塘边,几只白鹤悠然自得地踱步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上。


    小径两旁尽是各色芍药,形态各异,争奇斗艳。


    满园繁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的芬芳引来彩蝶翩然起舞。


    段夫人特意安排了几位技艺高超的画师在芍药园中等待,为众人画像留念。


    第68章


    段甜儿最近迷上了绘画,决心要与那位祖奶奶在画艺上一较高下。


    她从画师中挑中了一名看起来最为资深的,在他的指导下绘制园中花卉。


    段元真夫妇和段北念夫妇分别定制伉俪合像。


    老段夫妇立于池塘边柳树下,仪态端庄,颇具风范。


    小段夫妇坐在一片绚烂的芍药花丛中,彩蝶绕膝,琴瑟和谐。


    佘夫人请画师为一家三口绘制合像,可佘无咎自打进入芍药园后便一直哭丧着脸,此刻勉强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画师见状,表示可以在画中改变表情。


    佘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佘无咎自行调整心情,令画师改画她与儿子的亲子像。


    佘无咎郁闷地踱步,渐渐远离了一干人等,步入了院中僻静一隅的一座小亭子,越桓泽正立于亭中赏景。


    佘无咎望着前方的芍药,两行清泪滑落。


    越桓泽询问缘由。


    佘无咎敬他是仙门长老,端方持重,风神高迈,绝非那等轻浮嚼舌之辈。何况自己胸中积郁已久,不吐不快,终是哑着嗓子低低开口:“瘦月……最爱芍药。”


    越桓泽:“瘦月是何人?”


    佘无咎:“蒋瘦月,乃是我的心上人,我的二表妹,亦是……我的嫂子。”


    天下符道第一楼楼主竟然觊觎自己的嫂子!


    越桓泽对这种禁忌之恋一向避之不及,抬脚便走,却听佘无咎说道:“瘦月……她本是喜欢我的。若不是我令她等了太久,害得她心灰意冷,她断不会嫁给我兄长。”


    此话像一只无形的钩子,硬生生将越桓泽的脚步勾住,他看向佘无咎。


    佘无咎抹了把眼泪:“瘦月以前唤我阿咎,还要我喊她月儿。可我总纠正她,让她喊我佘二表哥,而我则唤她蒋二表妹。”


    越桓泽心道,阿咎的确不好听,听起来便像是咎由自取,不过,佘无咎纠正蒋瘦月的原因应该并非出自这方面的考量。


    他问道:“为何?”


    佘无咎挂着泪痕说道:“家父昔日宣称,我与兄长孰之符箓造诣更胜一筹,孰可继任御符楼楼主之位。我本无心此位,可我愿给瘦月最好的。彼时我以为,唯有身居楼主高位,方能与她作配。”


    越桓泽眉头微蹙。


    佘无咎垂首说道:“我苦心孤诣钻研符道,为了不分心,刻意冷落疏远瘦月……我成了楼主,她成了我嫂子。那时我才明白,瘦月根本不在乎所嫁之人是不是最强的一个,她只是选了那个令她不再等待、不再失望、不再伤心落寞之人。”


    越桓泽陷入沉默。


    佘无咎眼中满是难以挽回的遗憾:“现在,她既不喊我阿咎,也不喊我佘二表哥。她喊我……小叔子。”


    越桓泽的心情愈加沉重。


    佘无咎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明明已经感受到瘦月对我的一片真情,就不该再让她苦苦等待。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便再难追回,只能错失一生。”


    “彼此有情,就当把握今朝!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


    一道灵光乍现,越桓泽心头雪亮。


    既已两心相印,何须苦待东风?


    此刻相拥,便是天赐的良辰!


    佘无咎取出一张符箓,抛入前方花丛。


    符箓落地,温和的光芒闪烁,一名女子现身,在花间缓步而行。


    她的身影如梦似幻,所到之处却能带起花瓣片片飘落。


    片刻后,女子的身影消失。


    佘无咎呆呆望着伊人已去的花海,喃喃低语:“瘦月……”


    那女子的身材比如今的楼主夫人更为丰腴,越桓泽心中暗道:佘家兄弟好品味,什么瘦月,明明是满月。


    此时,佘无咎颈间的猫眼石珠链亮了起来。


    每一颗小珠子上的猫眼皆发出细腻的光华,仿佛活了一般微微闪动,像是无数双眼睛正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珠链中央的大猫眼石内,细长的光带一明一暗,仿佛在眨眼睛,倏然,里面的法印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佘无咎见此情景,紧张地说道:“瘦柳在寻我呢,我得赶紧回去。若是被她寻到此地,定会发现我用了瘦月的显像符,她定不欢喜。”


    越桓泽:“瘦柳是谁?”


    佘无咎解释道:“蒋瘦柳,乃是我夫人。她是我的大表妹,此灵瞳符器是蒋家家传宝物,蕴含巨大能量,可至今只发掘了一种用途——无论我行至何处,只要戴着它,瘦柳皆可找到我。”


    越桓泽笑了笑。


    如此神秘而强大的符器,竟独独用于寻夫。


    #


    第二日午前,沐宁与母亲正在京城一家茶馆的雅间内。


    沐大学士今日公务繁忙,沐昭一早亦去往国子监读书,母女两人便决定来听话本故事。


    桌上摆着一大盘百合酥心饼,酥皮金黄,香味扑鼻,旁边是一只切好了的樟茶鸭,皮红肉嫩,散发出诱人的茶香。


    这正是在现实中上演了沐宁在“一梦浮生”中的经历。


    不同的是,幻梦中八岁的小女孩此时已是十九岁的倾城佳人,可她仍像幼时那般紧贴着母亲,在母亲怀里撒娇。


    大学士夫人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温柔地抚摸着爱女乌黑的秀发。


    每一次轻拂发间,都像是在抚慰那些她未能陪伴她成长的时光。


    时光荏苒,母女间的亲情从未改变。


    小二双手奉上话本册子。


    大学士夫人宠溺地说道:“宁儿,挑一本吧。”


    沐宁接过册子,却并未打开。


    她思忖片刻,眸光盈盈地看向母亲:“阿娘,女儿想听《金兰姐妹俏书生》。”


    大学士夫人一怔,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故友已逝,幸而得见已成人的女儿,终是聊慰寸心。


    她眸中浮起哀色,少顷归于沉静,微微颔首,命小二下去准备。


    俄顷,雅间朝向大厅的窗扇被推开,厅中央台前的帷幕徐徐升起。


    一名身着青衫,手执折扇,肩搭白汗巾的说书人立于方桌后。


    醒木“啪”地一声脆响,惊堂四座,说书人声若洪钟:“诸位且听,话说那金陵城外,正值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烟柳画桥……”


    #


    段容公府一处偏院的主厅。


    段元真召来越桓泽与段甜儿,待两人落座后,他命下人退下,关闭厅门。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桓泽,本公这便开门见山了,还望你娶甜儿为妻。”


    越桓泽推拒:“承蒙抬爱,只是在下与令爱不过普通友人。此番叨扰贵府,原是应邀做客,谈婚论嫁之事,远未到谈及的地步。”


    段甜儿则大惊失色,直言自己另有心上人。”


    段元真瞪大了眼睛,追问那人是谁。


    段甜儿答道:“我心仪之人乃云澈师尊,向云轩。”


    越桓泽跟着瞪大了眼睛,只见老谋深算的段元真仿佛被雷劈了脑子,猛地站起,捂着脸在厅中暴走。


    他疾走了好一会儿,站定身子后放下双手,用气红了的双眼瞪着段甜儿训道:“昨日我观你与桓泽之间的样子,心中预感张罗你俩的婚事不会太顺利。昨夜我想好了劝说之策,这才召你二人来此。却没料想,你看上谁不好,居然看中了云澈!”


    段甜儿嘟着嘴,抱着臂,气鼓鼓地说道:“我看上云轩怎么了?我俩情投意合,已经走到一起了!”


    段元真怒斥道:“先前我还奇怪,云澈怎么会为那点小事亲自赶来京城,原来你二人早已暗度陈仓!我喊他前辈,你却唤他云轩,那你是不是也成了我的前辈?”


    “不肖女,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的吼声要震碎屋顶,段甜儿见父亲动的是真怒,眼中泪光闪烁,声音颤抖:“父亲为何如此气恼?我们段家之人不是一向不拘泥于世俗礼法吗?我与云轩相恋,日后成婚,难道不可以吗?”


    段元真怒火中烧:“你和云澈绝无可能!若你成了我的前辈之妻,我的脸往哪儿放?日后交往中,我与云澈同场时如何称呼彼此?逢年过节,是我和你母亲跪下给你俩磕头问安?还是云澈愿意随了你给我俩叩首?”


    他强压几分怒气,看向越桓泽:“况且,这仅是不符世俗礼法吗?你问问桓泽,他人在仙门,会不会娶自己师父那一辈的青玄真人为妻?若是青玄真人嫁给了桓泽,白氏族人可能有一半要羞愧自尽!”


    越桓泽眼中浮现出一位五十多岁,一脸严肃相的干瘦师太。


    他嘴角轻轻抽动,赶紧低下了头。


    段元真怒气冲冲地看回段甜儿:“你老实说,你和云澈到何种地步了?有没有逾矩?”


    “没有!”段甜儿扬起下巴,任性地说道:“不过,很快了!”


    段元真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段甜儿,说不出囫囵话:“你,你……你绝不能跟云澈!你要气……气死我!”


    段甜儿脸上挂着泪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父亲。


    与段甜儿互瞪半响后,段元真坐回主座,胸口起伏,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透出一丝冷静,随即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叩着扶手。


    片刻后,他看向越桓泽,语气平静:“桓泽,你先去西耳室稍事休息,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这臭丫头讲。”


    越桓泽识趣地站起身,向段元真一拱手,随后走入右侧内室。


    段元真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指尖一按,扶手下传来机括咬合的轻微震颤。


    西耳室中骤然一亮,耳室门悄无声息地消失,与墙壁融为一体。


    第69章


    京城一家茶馆内,话本故事落下了帷幕。


    一间包房的门窗紧闭,房中唯有沐宁与母亲,二人垂着头,彼此靠得极近。


    大学士夫人刚刚痛快地哭过一场,心中郁结十数载的巨石霍然一卸。


    一番长谈后,她沉声说道:“宁儿,你已知晓,褚夫人是我的闺中密友,她的儿子褚天泽便是与你有婚约之人。歹人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诬陷褚刺史通敌谋反,酿成了一桩冤案。你父亲受命处死了褚氏满门。”


    沐宁眸色暗淡,点了点头:“父亲在褚刺史被定罪后方奉命监刑,实乃皇命难违,身不由己。”


    她想到了自己的娃娃亲,那个无辜的小男孩,因朝廷一句“嫡子必杀”,未及成人,便血染刑场。


    在沐宁模糊的记忆里,曾有一名五岁的小哥哥牵着三岁的她,在庭院里捉蛐蛐。


    早已记不清他的面貌,唯独记得,他的手心很暖。


    大学士夫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伏在女儿耳边,轻声说道:“宁儿,与你定亲之人,时年八岁的褚天泽,没有死。你那时年幼,我担心你不慎说漏了嘴,故而未曾告诉你。”


    沐宁闻言,猛地抬起头。


    大学士夫人将声音压得更低:“当年,褚刺史的副将越参军家的公子身染重病,药石无医,他恰与褚天泽同岁,二人身高相当,相貌亦有几分相似,在你父亲的默许下,做了调换。”


    “你父亲甘冒此险,只为给褚家留后。”


    沐宁:“褚天泽今在何处?”


    大学士夫人:“越参军遇害前曾告诉你父亲,天泽将被褚家世交慕容长青带走抚养。那慕容长青乃天剑宗长老,尊号似乎是……星炼。”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星炼真人座下,可有年长你两岁,现年二十有一的男弟子?”


    沐宁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来是他!


    他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沐宁向母亲确认:“星炼真人座下确有这样一名男弟子……可他不姓褚,姓越,名唤越桓泽。”


    大学士夫人急切地追问道:“越桓泽?他相貌如何?家世如何?”


    听女儿讲述后,大学士夫人长舒一口气:“老天保佑,果然是他!越参军遇害,我和你父亲听闻唯有一具成人尸体,却无从知晓天泽的下落。”


    “天泽入天剑宗,改名换姓方能掩人耳目。他改姓越,应是为了纪念越参军父子。”


    沐宁点头思索,同游清心镇时,越桓泽所点百合酥心饼是地道的京城点心,那时他捏起一块,就着明前龙井和茉莉香片细食,是世家子弟才懂的讲究。


    他深谙阵法,他的手心那样暖。


    可为何……


    沐宁看向母亲,眼中带有疑惑:“阿娘,我认不出他,可他必定认得我。为何他从未与我相认?他甚至刻意隐瞒于我,说自己从未到过京城。”


    大学士夫人爱怜地轻拂女儿的发丝,柔声说道:“褚氏被灭门,他身负血海深仇,应是存着报仇的意志,不愿牵连到你。此外,他定是亦不愿以婚约束缚你,要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沐宁扁了扁嘴,越桓泽凭什么瞒她!


    他放弃行使权利是他的事,可若教自己早知道了,定要端起主母的款儿,令他解释清楚与姜师妹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少顷,沐宁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阿娘,究竟是何人谋害了褚家?”


    “当初,揭发褚刺史谋反一事的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


    大学士夫人在女儿耳畔低语,接下来的声音唯有母女二人能听到。


    这厢母女情深,那厢却是一对父女剑拔弩张。


    段甜儿气得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您真是为老不尊!竟然将阿泽哥哥困在那种法阵里!”


    段元真义正言辞:“臭丫头,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你爹我为老不尊?绮罗居乃是一间阵法治疗室,已救治了不知多少有隐疾的男子,令不知多少女子重拾生活的喜乐,又为不知多少夫妻送去了久盼的子嗣!出了此居后跪拜谢我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吗?”


    段甜儿哼道:“阿泽哥哥是来找您治疗隐疾的吗?况且,其他人求治,皆是夫妇二人共同入阵。您关他一个人在里面,他如何得到纾解?时间一久,他身子不就废了?无论如何,您必须立刻放了阿泽哥哥!”


    段元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自己进去救他。”


    段甜儿气得浑身发抖:“您居然逼自己的亲生女儿献身!”


    段元真心道,小丫头单纯,不知世事难料,只看到眼前那点感情,却不知云澈绝非良人。


    为人父亲,自然该为其计深远。待到木已成舟,她便会断了其他念想。


    段元真叹了一口气,只听段甜儿咬牙道:“您刚才为何不干脆将我一并关入绮罗居?”


    “你是我女儿,我自然要给你选择的权利。况且,我就不信你对桓泽全无感情,眼睁睁看着他变为废人。”


    段甜儿攥紧拳头:“您用阿泽哥哥的安危来威胁我,还说是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告诉您,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妥协!”


    段元真瞪了女儿一眼:“你有十二个时辰可以考虑清楚,是救桓泽,还是让他就此废掉,甚至命丧段府。若他因你未施救而出了事,我就不信你今后还能心安理得和云澈在一起!”


    段甜儿怒声质问:“阿泽哥哥在段府出了事,您又如何向天剑宗交待?”


    段元真不以为然地一笑:“咱们段府处处是阵室,桓泽误入一间杀阵,我发现得晚了些而已。况且,彼此撕破脸也好,这样一来,你便更不可能再与云澈往来!”


    段甜儿怒火中烧:“我这就去找母亲评理,她绝不会同意您这般荒唐行事!定要赏您两个耳刮子!”


    段元真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随后冷哼一声:“你以为,在云澈和桓泽之间选女婿,你母亲会选谁?况且,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神情一肃,挥手布下一道禁制,封锁了房间里的机关,又从段甜儿身上收走了与布阵相关的物什。


    “你呆在这厅中好好反省,饭也不用吃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让守在外面的下人通禀我。我可没工夫在这儿与你继续口舌之争。”


    话音一落,段元真转身离开,出门后吩咐下人:“关好门窗,不许小姐踏出屋子半步!”


    段甜儿愤然跺脚。


    困顿之中,她第一次后悔自己未曾修炼法术,故而难以自救,


    她内心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修仙之念。


    所幸,玉笛未被收走。


    #


    沐宁微红着脸,说出了自己对越桓泽的情意。


    大学士夫人长叹:“看来,这便是天意,你二人乃天作之合!”


    母女俩又就越桓泽如今正在段荣公府做客一事商量了一番。


    沐宁表明自己的打算,决意前去相助,恳请母亲允许她离开家中一段时日。


    大学士夫人思忖良久,见女儿对越桓泽情根深种,心意已决,加之自己对褚夫人的深厚感情和对褚家这根独苗的怜惜,最终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她叮嘱沐宁万事小心,事情一旦解决,务必第一时间向家中报平安。至于夫君和儿子那边,她自会设法解释。


    陪母亲用午膳后,沐宁来到段荣公府大门外。


    她自报身份乃越真人的师妹,有要事寻他。


    稍待片刻,下人回禀,越真人今日外出了。


    沐宁追问去了何地,下人只说不知。


    沐宁又道:“我乃段小姐的友人,愿与她一叙”。


    片刻后,下人回禀,大小姐亦不在府中。


    沐宁心头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平静地离开了段府大门。


    她寻了个偏僻之地,隐了身形,潜进府内。


    她料想到段府布满阵法机关,行走时格外小心。


    运气不错,潜入之处临近关着越桓泽与段甜儿的偏院。


    段甜儿正在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娘!”


    沐宁施展空间法术,瞬间进入了门窗紧闭的厅中。


    段甜儿看见沐宁突然现身,瞳孔略略放大,紧接着又对外吼了两嗓子:“我要出去,我要找我娘扇我爹!”


    沐宁设下隔声灵屏。


    段甜儿喜道:“宁姐姐,你来了,太好了!我刚才差点要唤云轩来,可又怕他一来,父亲会更加恼怒。”


    沐宁问道:“云轩是谁?越道君在何处?”


    段甜儿将诸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番。


    沐宁听闻她与云澈师尊的关系,眼皮不由跳了跳,又把全部心思瞬间放回越桓泽身上。


    沐宁在耳室门消失之处仔细探查,因担心惊动段元真,故而未释放灵力轰击。


    按段甜儿所言,段元真可瞬间毁灭府中任意阵室。双方一旦撕破脸,他便有可能直接将阵室中的越桓泽置于死地。


    正当沐宁一筹莫展时,白珠珠从识海中窜了出来。


    段甜儿眼睛一亮:“哇!大白饭团,什么馅的?”


    白珠珠得意地介绍了自己,又笑着看向沐宁:“宁宁,这有什么可发愁的?你用幻容仙丹化作甜儿的模样,亲自进入阵室为泽子纾解,不就解决了吗?”


    第70章


    白珠珠这是出的什么好主意!


    沐宁的脸红了。


    白饭团趁热打铁:“宁宁,办他!”


    “好!”沐宁点了点头。


    段甜儿这才发现,原来阿泽哥哥和宁姐姐是一对!


    她发愁地说道:“我爹是只老狐狸,心思缜密。就算宁姐姐化成我的样子,他亦可通过寥寥数语识破乔装。”


    白珠珠乐了:“有我呢!”


    它大肆炫耀自己读取记忆的特殊能力。


    段甜儿大义凛然地说道:“团子,那你就提取我的记忆,协助宁姐姐应对。”


    说干就干!


    沐宁与段甜儿各自服下一颗幻容仙丹,化作了对方的模样。


    白珠珠在玄灵山就已偷偷读取过段甜儿的记忆,如今又提取了她的近期记忆,准备好随时辅助沐宁模仿她的言行。


    沐宁:“甜儿,我和阿泽需要一个月时间将你们府上的事情处理干净,这段时间你有何打算?”


    段甜儿是个冰雪聪明却心思单纯的姑娘,并未探究何为“干净”。她只觉得,自己离开一段时间,眼前的烂摊子就能得到解决,简直幸运至极。


    她晃着玉笛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找云轩玩。”


    沐宁一笑,段甜儿一拍桌子,娇喝一声:“段元真,等着抱外孙!”


    沐宁的笑容僵在脸上:“甜儿,三思!”


    不久后,沐宁将段甜儿悄无声息地送出段府,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返回厅中。


    化作段甜儿模样的沐宁唤来下人,表明自己想通了。


    段元真很快赶到,与“女儿”一番交流。


    沐宁在白珠珠辅助下巧妙应对,滴水不漏。


    段元真见女儿愿与越桓泽结为连理,老泪纵横:“宝贝女儿,你入阵后与桓泽不用着急,可以先聊天再办事,十二个时辰后阵室门便会自动打开。”


    他将女儿送入绮罗居,用袖子擦了一把泪,自语道:“我和海棠要抱外孙了,真好!”


    沐宁进了阵室,只见屋内陈设如同一间精心布置的洞房。


    屋子中央是一张雕花拔步床,铺着大红绸被,珊瑚红纱幔自床梁垂落,正随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微风轻轻飘动。


    床廊的妆几上,一对龙凤红烛火光摇曳,旁边摆有茶壶茶盏、酒壶酒杯和几盘精致的点心。


    屋子的一角有一方不小的活水温泉池,乳白色的温泉水上漂浮着玫瑰花瓣,花瓣间隙的水面折射着红烛的光辉,织就一片如梦似幻的光影跌宕。


    红烛的浓情与温泉水光的润泽交织弥散,沐宁觉得自己坠入了半醒半梦的绮境。


    越桓泽正仰面躺在床上,沐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他。


    他坐起身来,目光落在走向自己的女子身上。


    沐宁走近,发现他的眼眸乌黑清亮,没有一丝躁动。


    越桓泽站起迎了上去,微笑着问道:“宁宁,你怎么来了?”


    沐宁捏诀,一道灵力在周身运转,瞬间恢复了容貌。


    “我刚才的样子连段元真都未能识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萦绕在他梦中的仪态,那刻入他骨髓的气息,普天之下,他只对她有感觉,又怎会认不出她!


    越桓泽捂了捂胸口:“这里认得你。”


    沐宁亦捂了捂胸口,心跳震着她的手,“此阵对你未起作用吗?”


    “破解阵法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师妹来找我,是要接着算账吗?”


    “自然是要与你算账,清算旧账!”


    越桓泽整衣肃容,“是何旧账?师妹请讲。”


    一张清俊绝尘的脸上是正得发邪的端肃神态,而此时,沐宁偏偏正想着自己前来的目的。


    办他!


    沐宁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轻笑道:“褚天泽,我仅是你的师妹吗?”


    越桓泽心中炸了一道惊雷,七情上脸,半响后方说道:“我不是有意瞒你,而是……”


    话未尽,沐宁已抬手轻轻捂了他的唇,“什么也不要解释。不管你这次想做什么,我都要陪着你,你不许推开我。”


    和心爱的女子如此两心相许,是只在越桓泽梦中有过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沐宁的手,“好。”


    沐宁往回抽手,他却利落地一松。


    沐宁心头空了一瞬,随即说道:“一日后阵室门便会打开,你我只需在此等待就好。”


    她晃了晃空间戒指:“我带了棋,切磋两盘?”


    越桓泽轻笑一声:“提升棋力的丹药,可还有余?”


    沐宁红着脸睨了他一眼:“上回,都给你吃了。”


    越桓泽的呼吸一滞,他会死在她身上,死在她手上,甚至死在她一个含嗔带羞的眼波里。


    何须把持?何须克制?自己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不用丹药,我的棋力也定会令你满意,想试试吗?”


    沐宁从那浸透爱欲的嗓音中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一叹,终究是不给名分,以人易物。


    她心头又酸又颤,不管如何,她都不想再陷于与他的酸涩拉扯中,就算是露水姻缘,她亦想与他彻底为一,纠缠不清一辈子。


    “想。”


    越桓泽将她搂进怀里:“宁宁,我本打算这次一回宗门便求你做我的道侣,可如今见着了你,我竟是片刻不愿再等。左不过,咱们这辈子也不会分开。”


    沐宁灵台一震,他竟就这样许了她一生一世的誓约。


    “阿泽——啊!”


    越桓泽将她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将沐宁轻轻放在锦被上,指尖捏了个诀,“簌”,两人的衣裳应声而除。


    沐宁的识海中,白珠珠激动到难以自已。


    它见越桓泽未中招,本以为这次没戏了,没想到这人一下子转了性,开了窍。


    它用小胖手捂住双眼,眼珠子滴溜溜地透过叉得大大的指缝向外瞄。


    只见男子赤着的身躯玉骨冰肌,腰腹结实有力,女子脸色浮上一片朝霞似的红晕,娇小的身形被男子完全包裹着,姿态旖旎撩人,白珠珠正想细究,却见眼前白雾缭绕……


    原是沐宁在识海中设下一道灵雾,遮住了白珠珠和澈影蓝梦。


    白珠珠双手环抱胸前,语气中满是埋怨:“这是干什么!还有什么是尊贵如我不能看的吗!”


    越桓泽用雾障遮住正唉声叹气的紫煌帝剑,俯身吻上沐宁的唇。


    吻了许久,两人的身子发了烫,沐宁有些难耐地踢了踢腿,忽然想到曾缚住自己手脚的灵索,立马停下了动作。


    越桓泽猜到了她的心思,双手撑在她耳侧,装作认真地问道:“宁宁,避火图上的那些奇巧器具,做出来易如反掌,是否要我制好,和灵索一起给你用?”


    沐宁吓得一哆嗦,“越师兄,你还是喊我沐师妹吧……师兄,我的衣裳呢?”


    越桓泽吻了吻她的秀发,“宁宁别怕,以前是我不好,失了控、发了疯,竟那样拘着你,以后再不会了。”


    沐宁松了一口气,“阿泽……”


    越桓泽又吻了下去,将沐宁未尽的话语化为了呜咽。


    岁岁年年的绮梦在今日终于成了真,他彻底拥有了她。


    方才发现,原来她至始至终,是他一个人的。


    妆几上,红烛蜡泪垂淌而下,温泉中,活水汩汩自流。


    沐宁正攀向云端,骤然被悬停在半空中,颤着湿漉漉的睫羽,抬眼朦胧地望他。


    他雾气氤氲的眸中现出担忧:“宁宁,你怎么哭起来了,没事吧?”


    沐宁红着脸摇了摇头。


    越桓泽放下心来,再次俯身,“卿卿、宝贝、心肝、小祖宗”叫成一团。


    沐宁在峰巅处用缥缈的意识想着,他说起情话来,竟是无师自通。


    #


    云澈抵达京郊一处山顶,“沐宁”正在等他。


    云澈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只有你一人在此吗?”


    “不然呢,你想见谁?”


    “你在此作甚?”


    “我在这里玩呀。你怎么忽然来了,今日无需议事吗?”


    “我来此地,自然是为了陪你玩。”


    语毕,云澈抬手施法,眼前的女子瞬间变回段甜儿的模样。


    段甜儿跺脚:“不*好玩!你干嘛这么快就认出了我!”


    云澈将她拥入怀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声哄道:“下次,我定会稍稍慢些认出你来。”


    段甜儿摩挲着一张刮得光滑的脸庞,“你敢!我要你第一眼便能认出我。”


    云澈笑着点头。


    段甜儿将先前发生之事告诉了他,要他寻一处妙地,陪伴自己月余。


    云澈对段甜儿予取予求,加之对越桓泽和沐宁甚是信任,当即飞剑传书向元澄宗主告假,又用万里传音符对见云殿的近侍做了安排。


    随后,他召出云舒,怀抱段甜儿坐于剑上,驾驭命剑飞向蓬莱岛。


    他与岛主广成子是故交,借宿一个月不在话下。


    #


    次日,段府绮罗居,越桓泽和沐宁从拥眠中醒来。


    沐宁正欲起身,忽觉一股温流自腿心淌出。


    她倏然僵住,脸颊绯红。


    越桓泽柔声轻哄,承诺自己定然善后,便抱着她进入温泉,细细清洗。


    清了许久,沐宁瘫在他怀里。


    蓦地,沐宁一声惊呼,又清了许久。


    两番过后,水面终于平静下来。


    沐宁趁着越桓泽闭目小憩,自己潦草地清了清,强拖着酸疼的身子逃也似地离开池子,匆匆穿好衣裳。


    越桓泽心思又起,抬眸却见沐宁已化为段甜儿的模样。


    他收了心,简单清洗后出了池子,穿了衣裳。


    沐宁取出围棋,两人各自除了识海中的灵雾,邀请气鼓鼓的白珠珠观棋。


    随意下了几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越桓泽复位了阵室中的几处机巧。


    片刻后,光芒一闪,阵室门重新出现,随后自行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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