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秘境之外。


    自季阙之突兀而起进入秘境,已经过去三四日。


    三位主事人仍闭目盘坐于主台之上,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能隐约看到他们周身灵气因心境不稳而纷乱旋起的气流。


    “你说,季剑尊到底为什么离开的如此突然?”


    几个或是因胆怯、或是因修为不够而没有参加大比的散修,闲着无聊,索性谈起了八卦。


    “我哪知道?不过我耳朵倒是还算灵,又凑巧离得近,只听得季剑尊离去之前,似乎说了句‘出事了’。”


    “出事?秘境与外隔绝,季剑尊怎么知道出事了?更何况,里面能出什么事?”要知道,作为宗门大比的试炼场,早在四年前,四大宗门的人便各派弟子前去勘查摸底,就是怕秘境会出什么岔子,让年轻一代的修士全部折戟,参与摸查的修士各个慎之又慎,能出什么问题?


    有修士忍不住笑道:“总不会钻进去了个厉害魔物吧?”


    几个人还在漫无边际地猜测调侃,一直毫无声息的秘境入口,此刻却突然有了波动。


    被动静惊扰,三位心思本就不在修行上的主事人立刻睁开了眼睛。


    同为四大宗门翘楚,季阙之离去之前自然与他们透了底。


    只是时间紧迫,季阙之仅言一句“秘境之中有魔气”,他们三位甚至连魔气从何而来的怀疑都来不及升起,对方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秘境之中有着修为限制,季阙之又是除魔的好手,他们仅慌乱了一瞬,便理清头绪,继续在这里坐镇。


    他们坚信一切魔物都不是季阙之的对手,只是这份笃定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开始隐隐颤动。因此,当秘境出口有变化的第一时间,他们便目生警惕,闻风而动。


    胡修文率先抵在秘境出口,他浑身肌肉紧绷,眼神如鹰隼般打量着身前,右手蓄势搭在腰畔的佩刀之上,时刻准备着见势而起。


    董缮、温如许亦不落下风,他们或手持法器、或指尖蓄力,整个人进入狩猎状态,屏息凝神,将视线刺入面前的出口。


    日光的金影在地面滑过一片鳞弧,秘境的出口越扩越大,直至足以囊括人形进出——却始终没有人出来。


    “我倒要看看这出口有什么门道!”漫长的拉锯让胡修文心生不耐,他急于消除魔物来袭的恐惧,率先拇指推开刀镡,阔气的脊背绷成一把上好弯弓,锋利的刀刃破开空气,带着万钧的力道,朝着扩开的出口劈砍而去。


    虎口感知着刃尖传来的力道,却如切豆腐般丝滑,好似面前的屏障只是空气。


    胡修文尚在纳罕,眼球却骤然暴突,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手中的利刀!


    坚如磐石,硬刚山岳也只如同削泥的绝世利刀,竟这样随着他劈入的深度,一寸一寸地被侵蚀成一片虚无!


    他竟是被出口那黑色的帷幕蛊骗了!


    手中的利刀根本没有砍下去,而是在刀尖与出口碰撞的第一时间,就直接被碾成齑粉!一切发生得极快,手上又没有受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真相。


    胡修文猛地跪倒在地,一口殷血如飞箭般射出,他竭力勾动着右手食指,还想再战,动作却随着吐息渐渐微弱。


    本命刀剑与修士生死相连,胡修文从未想到自己跋山涉水觅得的名刀竟如脆弱枯叶,整个人还未发力,便已经被重创。


    那可是屹立整个修仙界修为顶端的渡劫修士啊!


    竟然连丝毫反抗不能,就这样被瞬发重伤!


    就连董缮、温如许也一时惊在原地,不能动弹。


    一片死寂之中,众人只听得履靴擦地的簌簌声,以及光线下袍角掠过桌角挥扬起的微尘。


    二指捋着发白的胡须,目光锐利如炬的老者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主台的正中。对方没有丝毫灵气外放,却如此轻而易举地镇压住了所有人。


    温如许率先反应过来,忙双手抱拳行礼:“许掌门!此次宗门大比,秘境之中竟不知出了何种异状!秘境出口无法打开,内隐有魔气。各宗门弟子尚在秘境之内,安危难辨!其余三宗掌门难以及时赶到,情况紧急,求您速助大家脱险!”


    随着温如许发言,原本一片惧然的氛围如冰窟融化般平息,不少人提在嗓眼的心脏都因此缓缓落了下去。


    四大宗门之首的元清宗掌门人,刚在宗门大比授宝仪式中展示出了不菲的实力,作为渡劫后期的大能,如果连许蔚都束手无策,那简直比太阳从东边升起还要匪夷所思。


    许蔚没有直面回应,只是状作颔首,他右手挽剑,却也是答应出手的意思。


    温如许稍松一口气,就见凝练着巨大灵气的剑风已经锁定目标,朝着不知附着了什么的秘境出口贯穿而去!


    一劈为二,土石崩裂,黑稠的物质缓慢蠕动散开,隐隐暴露出秘境中的情状——几位修士正绝望地摔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仰天哀嚎,那绝望程度简直与死了亲娘有得一拼。


    因此,当修士隐约看到秘境出口的风景变幻,简直虎躯一震。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率先看到秘境打开的,正是嚎得最响亮也最怕死的小宗门修士。随着外界的罡风卷入,那修士嗓门一闭,当即手脚不分地狼狈撑地,朝着出口就是一个全力虎扑。


    随着一声喜悦的呼哨,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饱经四大宗门围剿、神秘莫测魔毒和恐怖如斯魔物折磨的修士,简直跟撒开了腿的兔子,带着劫后余生的满脸沧桑奔了出来,有的甚至连这次比试目标的四象果都抛到了脑后。


    涌出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布满了整个广场,相熟的修士互相拥抱寒暄着,庆幸活下来的不易,也有人带着担忧,视线隐隐瞄准秘境之内。


    毕竟,几次力挽狂澜,救下他们一命的丁鸢君还没有从秘境之中出来。


    有人忍不住垂下眼睑。


    没出来就没出来,关他们什么事?


    还是秘境里又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丁鸢君无法赶出来?


    丁鸢君几次出手,明显比他们厉害许多,哪里用得着他们去担心?


    不少修士的视线来回扫视着,脑子更是乱成了一团麻。


    回去找丁鸢君?他们是闲得蛋疼吗?又没有好处可得,还不如多修炼一会,增加几分实力呢!


    只是……


    有人一咬牙,只觉得自己是脑子抽了,却还是毅然地转过了身,缓缓逆着人流,朝着秘境而去。


    就好像有人突然间明白了,总有些什么东西,比他的性命、亦或一直追逐的实力,还要重要。


    但也正是如此,这些修士发现异样的速度比许蔚预料之中快了太多。


    “怎么回事!”原本打算偷摸返回,只是看上一眼丁鸢君情况的修士,就这样迎面撞上了一堵不透明的墙壁。


    修士拍打着面前的透明屏障,明明还能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从秘境中徐徐出来,可想返回的他却像是处在了另一空间,分毫前进不得!


    他们就像是进入了什么只许进不许出的陷阱,可怎么可能!


    他们修习了数百年的修仙界常识,都明彻地告诉着他们,为了方便寻找在比试中重伤的宗门弟子,秘境的出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单行道!


    惊疑,恐慌,一片杂乱之中,一声雄厚的幽幽叹息格外瞩目。


    “唉,还真是意外频出,不过这么多人,也算是聊胜于无了吧。”


    众人不可思议的视线移向发声人,赫然对上了许蔚笑眯眯的脸庞!


    第72章


    “许掌门,您在说什么?”董缮率先反应过来,他侧立于众人身前,直直对上了许蔚笑眯眯的眼睛。


    面对着修仙界几乎第一人的修为压制,董缮明显应对得不轻松,但他仍咬着牙,一字一句揭露出许蔚今日这一场动乱的目的:“许掌门,您莫不是以为,只要在这里将各宗门新一代弟子绞杀殆尽,元清宗未来数百年便能彻底立于不败之际了?”


    被明晃晃指出目的,许蔚反倒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反问道:“杀光所有宗门新生代的力量,你们是这样理解我的?”


    “许掌门,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温如许紧跟着也站了出来,不同于董缮的打嘴仗,她手中正握有一块精雕玉佩。此刻,那玉佩缠裹着萤火暖光,明显是在传递着什么。


    “传信玉佩?”许蔚眼尖,也认出了温如许手中玉佩为何。


    温如许面色凛然道:“没错!此刻衍天宗、三千宗、玄虚宗,三大宗门的掌门全都持有此玉佩,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外面全部知晓!您已失去先机,若是敢动手,三大宗门的掌门必将拼尽全力,在您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想必到时您也占不到什么上风!”


    “这样只赔不赚的买卖,我想您身为一宗掌门,是不至于做的吧?”


    “有意思,这随时连通其他三大宗门掌门的传信玉佩,怕是从我庇护程蓁蓁、出手展露修为起,就开始准备了吧?”许蔚却没有接温如许的茬,反倒开始一句句分析起对方来。


    “我如今的修为远远超出你们的预料,你们都猜测我距离飞升仅剩一步之遥,你们既怕元清宗因为我的存在,脱离四大宗门脱变成第一宗门,自此你们永远只能被元清宗碾压。”


    “又怕我已经找到了那条你们苦寻不到的飞升路,试图逼问出我是否已经掌握飞升的秘密。”


    “我猜,就算我没有走出如今这一步,宗门大比结束之后,衍天宗、三千宗、玄虚宗里的那三个老东西,也会对我出手,逼问出我修行大涨的秘密吧。”


    “你!”


    面对董缮、温如许涨红的脸颊,许蔚嘲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不过我倒不是什么敝帚自珍的人。”看着一众或紧张或惊呆的修士,许蔚颇有风范地捋过须尾,“不是想知道我修为飞涨的秘密吗?好啊,我告诉你们。”


    元清宗掌门修为飞涨的秘密?


    听此,不少修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追寻修为,追求强大,不就是为了不被欺负,最后踏上那条万人仰仗的飞升之路吗!许蔚此刻竟要公开他修为超过其他三宗门掌门飞涨的秘密?


    尽管被许蔚口里蕴藏的无数信息绕的头晕脑胀,不少修士还是激动且迫切地拉长了耳朵。


    他到底是惧怕即将到来的围剿,还是因为修为飞涨的条件难以达到?许蔚竟愿意如此轻而易举吐露机密?尽管难以相信,董缮与温如许也难免心神波动。


    许蔚却是抓住了所有人渴求的愣神一瞬,他右手抵在剑柄,如玉瓶乍破般出势!只见一道寒刃青光如雷霆般扫过,直逼离他最近的修士而去!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许蔚的动作,更何况,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众修士如同饱满的麦茬,完全没有任何躲避的时机,仅仅一剑,却穿透了千山万水,伴随着汩汩的液体流动声,地面上已经滚满了双目圆睁的头颅,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好奇的表情,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为了听上一句话,整个人便已陨落黄泉!


    鲜血泼洒满了临近之人的衣袂,浸透了精心缝制的鞋底,修士看着殷红的血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寒毛在身后倒竖,四肢仿佛僵硬成铁块,唯有掩埋其下的奔腾血管,昭示着他惊惧的内心。


    你……怎敢的!


    你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光这么多人!


    你怎敢在与外界并未断联的境况下,堂而皇之的杀人!


    你可是四大宗门之首元清宗的掌门啊!你就不怕落得个声名败裂,人人诸之的下场吗!


    温如许很想这样咆哮着喊出来,可她动了动嗓子,只觉嘴唇颤动的厉害,僵硬的口舌竟难以吐露一个音节,整个身子更是麻痹非常,便是转动下眼珠子,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就连三百年前与魔物的大战,也没有这般顷刻殒命百余名修士性命的!


    等等……魔……


    温如许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伴随着大脑中记忆的飞速转动,她赫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忽略的讯息。


    刚刚杀人摧折的剑气,竟然为什么会纠缠着至邪的魔气!!


    温如许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得现如今的情势已经如脱缰野马,朝着所有人难以预料的深渊疾驶而去!


    随着时间流逝,不少人也渐渐反应过来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可谁都没有吭声,没有人会预料到,昔日带头率领整个修仙界反抗魔物的元清宗,为什么其掌门身上竟然会有着魔气的存在!他们更怕,只要自己喊出许蔚与魔物相关的秘密,整个人便会如方才殒命的百余人般头身分家!


    许蔚却也不急,他慢悠悠上前几步,带有练剑磨砺出薄茧的手掌朝前伸出,只见一团团郁紫和着深黑的气团从余温尚在的尸体上缓缓飘出,万众归一般朝着许蔚汇聚而来!


    这简直就是在无法无天地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他许蔚,身上就是有着魔气!


    终于有人彻底忍耐不住,崩溃地喊出声:“许掌门!你是魔物?!”


    许蔚慢条斯理地将飞来的气团吞噬殆尽,这才笑道:“非也。”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修为提升的秘密吗?我正是在诚心实意地告诉你们,我修为提升的法子,正是如此。”


    “可是,你这是在修魔啊!”他们明明与魔物对抗多年,怎么能说修魔就……


    “为什么不能修魔呢?修魔与修道有何区别吗?”许蔚摇摇头,他手中持剑,剑尖滴血,却循循善诱,好似一名真心为人答疑解惑的道师。“也对,我忘了,你们还不知道那个秘密,那个只有修行到渡劫期才知道的秘密。”


    许蔚仰头眺望天空,那与以往并无区别的天际,天朗日清,好似直通青云路。


    “因为,天道断了啊。”


    这句话带来的震动,简直比许蔚修魔,还要另所有人震惊。恰如沸腾的热油中滴入一滴滚水,所有修士都忘却了方才被许蔚屠杀的恐惧,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一个另所有人深陷绝望的事实。


    “怎么可能!天道怎么可能断!那我修行这么多年,究竟为了什么!”


    “是谎言吧!一切都在撒谎吧!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这么多年都未有人飞升,我原以为是修仙界修士资质斑劣,却原来,前行的路都不见了踪影,我们拿什么来攀登!”


    “我……我……”身上灵脉激荡,修士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此刻却全然不知接下来该去往何方。


    他们,是为了什么而修仙的呢?


    “这便是我修魔的原因啊。”许蔚此刻一言,却如一记惊雷,直击所有人内心,他语调不紧不慢,语义却铿锵有力。


    “天行无常,不给诸修士一条路可走!吾偏要逆天而行!”


    “飞升天路断绝,修行已无成就可能!唯有踏入魔道!才能摆脱桎梏!脱离此方!”


    “这就是全部的秘密。”


    也对,他们追求的不过是无可匹敌的实力,既然如此,修不修魔又有何干呢?


    不少修士神情恍惚,却也隐约间点头认同,好似一刹之间,所有修士齐齐转投外道,简直荒唐可笑。


    “那么,修魔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步履轻盈利落,姿态持正端方,随着一句悦耳的质问打破沉凝,丁鸢君踏出了秘境的出口。


    她对上了许蔚的目光。


    第73章


    丁鸢君一直觉得这方世界的修行颇有几分意思。


    他们追求强大的力量,追求不被欺凌的地位,追求飞升的极致,为此不用所其极,却偏偏全无她昔日看过小说中什么天雷心魔的历练,好似个个都是难得一遇的天命之子,只要在行进,不管是前行还是倒退,都必有所得。


    她那时感慨此间的极端,却也只是龟缩于一处,静静旁观着血腥与争端。


    直到她被逼迫极致,以丹道入道,始悟此间世界另有走法,亦有着未曾明言的一杆秤。


    天道真的支持这样的修行吗?


    修士跳脱五常,超凡世俗,寿命久昌,如此自由却又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


    飞升天路之断,到底是因为天行有缺,还是因为一切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代价?


    丁鸢君不清楚,但从丹道、绣道、乐道这种“旁门左道”皆可入道来看,她知晓此方天地一定有着自己的衡量。


    “修行所用之灵气,可以从天地万物中汲取,而修魔所用之魔气——”丁鸢君昂首示意地上那些早已殒命的尸首,“许掌门,你不会告诉我,这只有靠杀人,方可获得晋升吧?”


    秘境中几次三番出现魔物干扰,纵然明摆着是程蓁蓁所致,丁鸢君却也清楚程蓁蓁先前并无与魔物勾连,导致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她之所以迟迟未从秘境中出来,也是为了暗中观察幕后的黑手是否会伺机暴露,没想到,对方还真跳了出来,还是一个她完全想不到的人物——许蔚。


    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脖颈的切断面更是血肉翻卷,包裹着断茬的森白脊柱,丁鸢君纵然已经克服了对血腥的恐惧,但眼前的场面看起来还是令人反胃。


    “正是如此。”


    出乎意料,许蔚不但没有掩饰狡言,反而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修行本就是在与万物争斗,从灵植口中夺取灵气,掠夺性命,从妖兽口中逃生,剥取皮肉,从凡人之中脱颖而出,踏入仙途。如今,不过是将这争斗变得更残忍几分罢了。”许蔚的目光带着怜悯,“修行者为争夺资源,取其性命的情况数见不鲜,如今这修魔,不过是把这境况摆到明面上了而已。”


    “丁丫头,我知你生性胆小懦弱,丁千砚更是为你的修行操碎了心,你自然不知这修行的残酷。都是修行,都要杀人,都能飞升,其实这修仙与修魔,本无区别。”


    丁鸢君冷笑一声:“许掌门,这是欺我年幼无声望,打算拿长辈身份压人了?”


    “你口口声声说的好听,可若真的只要杀几个人就能成仙,你何至于还在此停留?怕不是这几百条人命,根本还填不够你飞升的肚子吧?”


    “诸位道友可要想好了,别来日飞升不成,反倒成了其他大能的垫脚石!”


    许蔚确实擅长蛊惑人心,原本不少人都被带着歪了心思,如今听了丁鸢君这一通反驳,反倒纷纷醒悟过来。是了,看许蔚这模样,短短几人绝对填不饱他飞升的路子,自己要认了他的邪说,怕真就死都无怨可抱。


    众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提剑对峙,警惕许蔚随时会发起的进攻。


    许蔚无奈地摇了摇头:“丁丫头,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真不愿与你动手,可若你依旧固执阻拦,我也顾不得什么旧日情分了。”


    丁鸢君冷笑:“若我父亲知晓您如今所作所为,怕根本会愧为自己当过元清宗的峰主!”


    “你真是被你父亲惯得不知轻重了,如今我便带你见识见识,渡劫后期的巅峰修为,与化神之间的差距能有多大!”


    语毕,许蔚已是一剑攻来!


    巨大的威压同时封锁住丁鸢君的左右及退路,她唯有直面接下这一剑!


    鸿瀛剑利落出鞘,鸾凤鸣啼,滔天火焰猝然而起,将剑身裹挟其中,丁鸢君屏息,调动体内的全部灵力,朝着许蔚刺出这一剑!


    灵力注入剑刃,剑身发出嗡鸣,涤平诸恶的凤凰真火烈烈灼烧,宛若海啸之势,似长虹而去!


    积聚了数百年的渡劫后期修为凝成的一剑,丁鸢君本该接不下的。


    只是许蔚已入魔道,凤凰真火又恰好是邪魔的克星,剑刃相抵,明明差了两阶之多的修为,丁鸢君却能堪堪挨住。


    虎口被震得发麻,丁鸢君眸光沉凝,腕间猝然发力,转圜间挑开剑刃。被破开的剑势倾泻而出,转瞬间削掉远处峰脊。


    许蔚略显惊讶,却又抚须摇头:“你虽抗下我这一剑,但体内的灵气已然耗竭,纵有凤凰真火助你,却也难再发挥出一成实力。”


    “你已经输了。”


    丁鸢君抬手拭去唇角血迹:“那可不一定”


    许蔚只当她不甘之语,手中持剑蓄势,便要了结掉丁鸢君性命,耳畔却传来一声叱骂,一道身影从人群中翻跃出来。


    “老匹夫!你敢欺我们青炎宗无人?姑奶奶这就教训教训你!定把你压在身下揪你胡子来玩!”说完还扭头朝丁鸢君眨了眨眼,“师妹你别怕这糟老头,还有我们呢!”


    一声揪胡子大抵惹恼了许蔚,他怒目而去,半晌倒也辨认出这发言者所为何人。


    正是方在宗门大比中拿下不匪名次的沈昔。


    许蔚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冷笑一声:“不过是一僻壤小宗门,拿得出手的战力不过两两,也敢有胆来我面前叫嚣!”


    沈昔叉腰朝他吐舌头:“是喽是喽,我们宗门是小,所以这不想着换个选址,我看元清宗的驻地就挺不错,打败了你这老匹夫正好腾地!”


    许蔚说不过她,强按捺下怒火,旋即手中起势挽了个剑花——


    “你个老匹夫,这关头竟然还使剑花耍帅。”


    修士五感灵敏,沈昔这嘟哝一入耳,许蔚的剑势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和着激愤愈发炽烈。


    “不过时机差不多也到了。”沈昔拍拍手,“起!”


    无数道霞光从脚底猝然抬升,灵气氤氲,只叫人浑身舒畅,转瞬间,却凝成道道锐利的杀气,那缕缕彩丝左右穿插,相互勾连,偶然间蹭过许蔚颊侧,划出一道血痕。


    细细看去,那却不是灵光,而是五彩斑斓的丝线!丝线逐渐收拢,勾勒出一个牢笼的雏形,将许蔚牢牢困在其中。


    化刺绣为己道,这般修行本就此间独一无二,期间招招式式来去全无章法,纵然渡劫后期的许蔚,一时间也难以找到破局之法。


    不过——


    许蔚可惜地摇摇头:“一力降十会,如果你和我同等境界,我确实要头疼了,只是在我这般境界面前,再多的变招,不过是花里胡哨!”


    “老匹夫,当然不止如此!”


    随着话落,一阵奇奇怪怪要炸破耳膜的呕哑嘲哳声音缓缓传来,声音难听之巨,直叫人恨不得捅聋了耳朵,彻底丧失听力才好!


    就连一直看起来修养极好的许蔚,此刻都忍不住狠狠蹙起了眉,用灵力封堵了耳朵,可那声音穿透力极强,仍旧分毫毕现地在耳中炸响。


    袁润知腰间顶着个二胡,就这样一摇一摆地走了出来,见捂着耳朵的众人目光汇聚,他还朝大家露了个憨笑。


    许蔚被吵得额头青筋猛跳,深吸一口气:“就这些手段?花里胡哨!”


    许蔚已经不想再和这些小辈缠闹下去,他猝不及防出剑,就要斩断这个*困住他逐渐收缩的丝线牢笼!


    只是,这倾尽全力的一剑,偏偏拨出的方向就南辕北辙,好似被迷了眼,汇聚了浓厚灵气的剑招无可抵挡,却滑稽又可笑地奔着丝线牢笼的缝隙而去,最终徒然消散!


    “当然不止这些。”温润如玉石的声音响起,虽然音量不大,所有人却都无法忽视。


    踏步而来的陆传朔朝着许蔚微微一笑:“我们青炎宗拿出的战力虽少,却各个给许掌门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是?”


    “好!你们青炎宗可真叫我刮目相看!”许蔚嘴中缓缓挤出这几个字,听起来简直恨不得将面前这几人剥皮挫骨!


    许蔚黑森森的目光扫过四周,塌拉下来的眼皮只显阴厉,他手中蓄力,因着陆传朔迷阵的影响,凝聚了全力的剑招也不再锚定方向,而是化作一道剖面,就要割开整个绣线牢笼!


    就像他所说的——一力降十会!


    道道丝线一缕又一缕如脆弱的芦苇般割折而断,纵然丝线数量浩瀚,却也知终不能抵挡许蔚太久。


    沈昔一边咬着牙注入灵气,一边扭头朝一旁还在场外的修士吼道:“诸位道友,你们真就这样把命交到我们手上了?自己的命,自己懒得都不想挽救一下了?”


    众修士顿悟,危难关头,也不指望不插手许蔚还能饶上他们一命,当即挥剑而出,如蝗虫过境,如海浪滔天,一道道剑光瞄准了绣线缠裹之中的许蔚!


    陆传朔作辅,手中玉石轻点,阵势瞬起,掩映住诸位修士从四面八方攻来的修士,同时指尖一拨,许蔚一往直前的剑势猝然一偏,刚好避过要害。


    袁润知也跟在一旁扰乱许蔚心境,琴弓在手,袁润知身子一抖,绝对音感之下,手里的二胡拉出的全是各种骂死许蔚祖宗十八代的脏话。


    看着线笼中出招都急促了几倍的许蔚,不得不说,在搞许蔚的心态方面,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场面凝成一把棋局,黑子身陷囹圄,疲弱的白子却在一颗又一颗被消耗,把控局势的陆传朔眉目间划过一道忧虑。


    他知道,面对修为即将飞升的许蔚,他们终究还是太过势弱。


    丁师妹说她会有办法,究竟——


    第74章


    “你在想什么?”


    “我在……”陆传朔猛地意识到不对劲,手指迅速变动,棋盘之上再成围剿之势,耳边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却未见削弱。


    “呵呵,有趣,真是有趣,不过短短几年,整个修仙界竟然能蹦跶出来你们这些人。”


    “怀揣着希望,浑身热血,还真是值得怀念的样子啊。”


    陆传朔只肃然道:“像你这种马上要入土的家伙,就不要在这缅怀装模作样了。”


    那道声音骤然愤怒:“你懂什么!你懂那滋味吗?你体内的生机一点点削弱,你遍寻修仙界都寻不得解决之法!你努力过千万次,却发现努力不过是投入熊熊大火中的柴薪,注定要化为灰烬!”


    陆传朔毫不共情:“所以你才变成如今这般可悲的模样。”


    那声音叹道,似是没了兴趣:“你与那季阙之还真有几分相似,他当初亦是如此回我的。”


    “只是日久年长——”那声音轻笑一声,“你会懂的。”


    语毕,那声音再没了消息,场面正中的局势,也瞬间变化!


    陆传朔有预见到他们坚持不了太久,却也没有想到这时间竟然如此之短,短到前来救援的三大宗门掌门都来不及赶到。


    一团团漆黑如墨的影子在四周升起,悄然中,已经了包围了整座场地。


    那黑影的模样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这几百年来他们一直为之作战的魔物!


    “你竟然勾结魔物!”有修士扭头想要指责,一道黑影却骤然穿透他的身躯,那修士瞪大了眼睛,急促的窒息感传来,却再难呼吸,转瞬间一个生命被这样被轻易收割!


    “我本就修魔,何谈勾结一说?更何况……”许蔚轻轻一笑,左手猛地握拳,转瞬间包围在四周的魔物就像接收到什么信号,立刻暴动,一道道匹练四处穿梭,似一把把镰刀,交错之间,猖狂地收割着人命!


    血色弥漫,一具具尸体被黑影吞噬,逐渐流向许蔚,人群正中的许蔚就好似得到了能量补足,漆黑色爬上许蔚的瞳孔,他抬剑一击——


    看似牢不可破困住许蔚的丝线牢笼竟就这样被整个破碎开来!巨大的灵气冲击四面八方席卷,持剑打斗的修士抬剑欲防,却在转瞬间被冲击出去,狼狈地跌飞倒地,抱着重创的部位哀嚎!


    搅乱心绪的二胡瞬间音弦尽断!掌控全局的棋盘应声破裂!倒飞重伤的修士不计其数!这场所有人拼尽全力形成的围剿之势,竟就这样被轻易粉碎掉了?!


    他太强大了。


    跌飞出去的修士想要爬起来继续战斗,庞大的恐惧之中,右手却颤抖得厉害,竟是连武器都难以握住,不少人心中升起绝望。


    许蔚可是渡劫后期,无限接近飞升的修士,他们这些来参加宗门大比的人,修为最高不过是大乘,这场打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们甚至不敢奢望打败许蔚的可能性,只是颤巍巍地想着——


    他们,真的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咻——”破空声传来,一个个玉瓶落入掌心,他们愕然打开,里面竟皆是他们平日万金难得一求的疗伤丹药。


    这是?


    有修士蓦地意识到,早在开战之前,这位掀起过修仙界风云的女子丁鸢君就不见了身影。


    她是去了哪里?


    许蔚亦是注意到来人,他眯起眼睛:“丁丫头,我还当你是临阵脱逃了。”


    丁鸢君立于苍穹之上,冷风烈烈,拂动着剧烈摇摆的衣袍,丁鸢君并未被许蔚话里的意思所激怒,只是淡然道:“在彻底解决掉你之前,我是不会逃的。”


    “好大的口气!”许蔚袍袖一甩,将那些被击飞出去的修士抛在身后,仿佛移形换位般,眨眼间已逼至丁鸢君身侧!


    丁鸢君迅速出剑侧挡,交击的声音刺破空气,两剑如同拼命缠斗撕咬的野兽,剑刃相抵处迸发出阵阵火星!


    剑刃于重压下绷出惊心动魄的弧度,丁鸢君于威势中连连倒退,目光凝重。


    兀地,她猛然收剑,用灵力荡开许蔚残余威势,旋即身子一扭,竟是猛地朝着天际扎去!


    竟是一副临阵脱逃,想要逃跑的模样!


    许蔚嘴角斜斜一扯,时间已被拖得太久,他只想速战速决。许蔚当即几步跨出,两人间的距离在急剧收缩!丁鸢君纵然使尽了全身的灵力,却只如一只被猎鹰锁定的猎物,不管如何拼命奔逃,都躲不掉猎鹰牢牢锁定的追捕视线!


    良久,猎鹰终于玩弄够了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全身翅羽绷紧,浑身如一张饱满有力的长弓,带着庞大威压的身躯已然逼近!千钧一发之际,丁鸢君险之又险地扭身,避过许蔚又一凌厉一击。


    丁鸢君终于停下,许蔚也料到丁鸢君已经将自己引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许蔚扫向四周,并不见什么埋伏的样子。


    不过就算有什么埋伏,他都是不在乎的,这也是他全无顾忌追上来的原因——无论是沈昔稀奇古怪的绣笼,还是难以入耳的二胡音,又或是几次干扰他视线的阵法,都不敌他一合之数。


    “你把我引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许蔚注视着丁鸢君,对方手中掐诀,一道隐隐的门扉在她身后浮现。


    竟是众修士刚刚离去的须弥秘境入口,也不知道丁鸢君是掌握了什么秘法,居然能自行改变秘境出入口的位置。


    不过许蔚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你以为靠藏在秘境里,就能躲过去了?”许蔚摇了摇头,似是对丁鸢君的表现感到失望。秘境虽然能够隔绝大乘期以上的修为,可自己真就未必束手无策。


    丁鸢君没有答他,反手一握,鸿瀛剑于手中浮现。


    许蔚亦是再次出剑,稠密的剑招化作剑网,将丁鸢君牢牢困拢其中,直至觅得那一瞬的缺漏,刹如雷霆凌空劈下!


    即将被利剑刺中胸口的刹那,丁鸢君不但没有惊恐,反倒朝许蔚眨了眨眼。


    许蔚敏锐的直觉在拼命叫嚣,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想要收剑撤退,可他的自信让他留了下来。


    他如今已是修仙界修为最高的存在,他自信于没有任何修士能够挡住他的攻势,丁鸢君自然也不可能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大抵是错觉吧。


    许蔚眸光一凝,腕间用力——


    携带着杀意的利刃扑面,丁鸢君用来挡住许蔚的鸿瀛剑,却在骤然间转变了方向。


    她手中蓄势,亮光从剑柄处点燃,如一道雷闪穿过剑刃,愈发簇烈!


    丁鸢君抬手一掷,这柄被烈焰缠绕的灵剑就这般脱手,刺入了隔离秘境与现实的空无缝隙之中!


    她这是在——


    大地开始摇晃。


    明明无风无雨,湛蓝的天际竟开始泛开涟漪,周身的灵气如一口水井,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汲取着,仿佛被刺漏的口袋,许蔚的气力在急速流失着!


    这究竟!


    是残破,是恍惚,是碎片,是割裂。


    无数个半透明的影片交错,它被打碎了。


    时间很长,长到四周的景象一幕幕牢牢刻进他心底,时间又很短,短到许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终于知道破碎的是什么了,那是——空间。


    ……


    丁鸢君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许蔚的对手。


    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这是任何花招巧思都难以弥补的。


    现场的修士团结起来,都难以对许蔚造成重创,前来支援的修士亦难及时赶到,就算赶到,算无遗策的许蔚定然也早就计划好了应对其他三大掌门的办法。


    所以丁鸢君特意趁机去向朱夙寻求了一个“事实”。


    朱夙来自更为久远的仙魔大战时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上古强大修士所能达到的极限。


    秘境形成于一方独立空间的隔绝,此间大多人都推测是靠远古大能通天彻地之力,却不知这一切都源自于名为帝江,现已灭绝的神兽。


    他们并未掌控空间之力,此间的修士更是如此。


    未曾飞升的修士,是难以掌握空间这般玄机奥秘的,这也是此时此地唯一能用来对付许蔚的存在。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简单了。


    先是借朱夙与秘境的联系,改变秘境入口的位置,防止空间破碎时造成的巨大余威波及到其他幸存者。然后——


    以身为饵,诱许蔚入局。


    利用空间破碎时逸散的庞大力量,彻底对许蔚造成重击!


    至于她,丁鸢君朝一旁的红色小凤凰身影歉意地笑了笑。


    震耳的轰鸣声中,一切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乌蒙烟尘。


    末了,只能隐隐听到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第75章


    串好的木棍一刻不停地在手中滚动着,炙烤着上方的肥鸽,烁动不停的火焰,为其涂抹上一层诱人的蜜色,金黄的油水从狭缝里漫出,骤然从半空滴落,火焰腾起,爆裂起一阵噼啪之声。


    丁鸢君深吸一口气,满鼻都是鲜嫩多汁的肉香。本不会感到饥饿的肚腹,此刻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她伸手从腕间的储物镯里摸了又摸,半晌才颓然地摆了个死鱼眼模样。


    “怎么样?能买吗?”


    一旁的朱夙早就迫不及待,甚至恨不得直接把储物镯抢来翻上一翻。


    丁鸢君悠悠转过头:“怎么,你也喜欢吃烤乳鸽?”


    “因为闻起来真的很香!”朱夙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即将出炉的烤乳鸽,再次忍不住催促道,“还等什么?快点掏钱来买呀!”


    “可是据我所知,你也是鸟类。”


    “谁说同类不能相食了!”朱夙一拍胸脯,“我生前可是最爱吃烤乳鸽了!”


    生前……


    好像有什么冷笑话飘过去了。


    丁鸢君抬手抓出一把灵石,眉毛耷拉成个八字:“去吧,如果你能用它买得到的话。”


    “不用找了!”朱夙早已等不及,一把抓过灵石就递到了摊贩面前,同时伸手就要抓向那刚刚烤好、油光锃亮的烤乳鸽。


    “诶诶诶!”那摊贩瞪大了眼睛,当即手忙脚乱挡住朱夙抓来的手。


    朱夙还来不及吐槽对方收钱不给东西,对方就已经一脸肉疼地快速收起了刚刚烤熟的乳鸽


    “您这是在逗我不成?”卖烤鸽的摊贩愤愤地瞪了朱夙一眼,将被强行塞来的灵石丢回朱夙身前,“想拿一堆石头就来买我的鸽子,客官您这也太不讲理了些!”


    “就算这石头再怎么好看,可那也值不了一文钱啊!”


    在朱夙满腔迷惑的神情中,丁鸢君再次颓然地叹了口气。


    没错,她现在没有一文钱。


    纵然有再多的仙界灵石,可她现在什么都买不到。


    因为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可不再是那熟悉不过的修仙界,而是——凡间。


    货币系统不通,她能怎么办啊!


    没有什么比散发着香气的食物摆在你的面前,你却一口也吃不上,更痛苦的了。


    丁鸢君周身的怨气简直要飙到三尺高,她绞尽脑汁想了又想,骤然眼中一亮,几步来到摊贩面前。


    “商家,你看我手里这东西能不能抵几文钱?”


    “这是什么?泥丸子?”摊贩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丁鸢君拿在手中的黑色球丸,“看起来也不怎么值钱的样子。”


    “这是丹药,治病的。”只要不是立刻嗝屁的出血伤,这颗丹药都能立刻挽救回来,作为实用效果顶级的药品,总该能值点钱了吧?


    “治病?就它?”摊贩懒得再看一看,忍不住嘲道,“我们村里跳大神的老奶,掏出来的治病玩意儿,都要比你这东西更唬人些!”


    “唉。”丁鸢君脸上一僵,再次叹出一口气,萎靡地收起丹药。


    “等等!”刚刚还一脸嫌弃的摊贩,此刻却突然掐尖了声音,双眸放光地盯着丁鸢君手里的东西。


    丁鸢君莫名其妙地抬头。


    对方急促道:“你手里那个东西是?!”


    丁鸢君暗揣,难不成商家突然识货了?


    毕竟这丹药在修仙界已经被炒到了天价,无数灵石和法宝都难以求得一丸,这商家突然意识到丹药的珍贵也不是不可能。


    丁鸢君停下收回丹药的手,将几枚丹丸重新伸至摊贩面前:“给你,这丹药应该能换上两只烤乳鸽吧?”


    “谁要你这泥丸子了!”摊贩大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手指指向丁鸢君的另一只手。


    “你手里这小瓶子,是玉做的吧?”


    ……


    丁鸢君拎着两只香气扑鼻的烤乳鸽。


    身后的摊贩兴高采烈地捧着到手的小玉瓶,再次对着往来路人吆喝起生意来。


    丁鸢君走到路崖子上,将手中的烤乳鸽分给了朱夙一只。


    张嘴,咬——


    丁鸢君收回嘴,盯着面前散发着香气的烤乳鸽,脸上表情一阵变化多端。


    总觉得也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她也没有想到,最后还是为了能保持药性的小玉瓶,竟成了她现在身上唯一最值钱的东西。


    一旁的朱夙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几口下肚,就把整只鸽子拆分了个干净。


    肉质鲜美,咸淡适中,油香而不腻,筋骨弹牙,好吃,好吃。


    纵然有些无处可觅气闷,丁鸢君很快消化干净,也抓着手中的烤鸽吃了起来。


    要说为什么会落到现在的境地,时间还要回溯到几天前。


    自从他们谋划用秘境出口的爆炸设杀许蔚,本以为会因此重伤甚至濒亡,结果竟然在空间错乱的机缘巧合下被弹飞了出来。


    这一弹就弹得有点远,放眼望去附近一片荒无人烟,也不知究竟落在了何处。丁鸢君先是磕完了几乎全部的疗伤丹药,直到内伤好个七七八八,这才开始寻思着回去探探局势。


    当然,这局势倒也不难猜,毕竟在这场空间爆炸中,许蔚就算没落得个亡故的下场,也得得个重伤,加上其他三大宗门的掌门随后就将赶到,已被确认为修魔又无反手之力的许蔚定然逃不过一个被处决的命运。


    不过想起爆炸尾声中自己仿佛听到的师姐哭喊声,丁鸢君惭愧地摸了摸鼻子,她还是得赶紧赶回去,用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来好好安慰安慰师姐。


    可是这一飞就飞了足足一整天,这才勉强看到个村影,晴天霹雳地得知了他们是被弹到了人间界。


    就这,还差点被村民当成什么飞天的妖魔鬼怪,拿棍子打出来。


    丁鸢君此前从未来过人间界,并不知返回的路在何方,朱夙倒是作为剑来过,却也从未记过路,他们现在倒是想回都回不去。


    本来还在头疼,刚巧就得知又到了元清宗三十年一次对凡间开展的招生大典了。


    得,这下方便了,他们索性扮作寻仙问道的凡人,趁着元清宗招收弟子的机会,搭一下便车。


    丁鸢君揉着脸,唉,没想到她才刚叛出师门不久,现在就又到了回去的时候。


    没事,到时候再叛出来就是了。


    要是还有个什么入门弟子比试,她拿个第一,再宣布叛入青炎宗就妙极了。


    没办法,青炎宗弟子少啊,当然得抓紧一切宣传机会了!


    当然,此刻主持新弟子招收的修士尚还不知,在他即将录取的弟子中,正有一人怀着拿元清宗当噱头的想法,蠢蠢欲动。


    饱完口腹之欲,丁鸢君拍了拍手,朝天一指。


    “走!出发!”


    红彤彤的烈日悬挂云端,热力渗透云层,直照得人喘不来气。


    红日下,一列小队正朝着目的地艰难地行进着。人群中有五六岁的稚童,他们茫然无知,只在嘻嘻哈哈地取乐,也有十三四岁一脸坚毅、目标明确的青年少女,他们腰板挺得笔直,步伐规律齐整,一副积极表现自己的模样,亦有四五十岁的大叔大婶,他们脸颊上爬满岁月的蹉跎,手上是忙碌农活的厚茧,麻木的身躯机械地行进着,饱经风霜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更有一两位年逾六七十的老人,他们心态倒是乐呵呵的,更像是命运终结前,侥幸地前来试图碰碰运气。


    天气太热了,行进的人群中时不时就有人撩起衣角,擦去额头鼻尖上沁出的汗水,不一会,衣角就攒了满满一捧的水汽,非叫人用力拧干不可。


    在这个艰难行进的小队中,有两人的表现就较为突出了。


    特别是其中一位女子,她面庞白净,姿容姣美,比之她们镇花都不知要惊艳个多少倍!更令人心生敬仰的是她的仪态,一举一措,一步一行,皆能看出优雅不俗,明显就是个出自世家贵族的大小姐。


    而且这一路行来,其他人大都灰头土脸,满头大汗,唯有那女子一直纤尘不染,周身更无半分汗气,就好似和他们不在一个季节一般。


    这等大小姐,等到时见了仙人,定会表现不俗,不愁落选。


    有人隐隐投来羡慕的眼神,也有人叹了口气,着眼起当下,仔细琢磨着即将到来的考验该如何表现。


    被注视的两人正是丁鸢君和朱夙。


    为了伪装身份,怕被元清宗的修士识破赶出去,耽误回到修仙界的契机,丁鸢君不止在脸上做了伪装,整个人还早早融入了一群想要拜入仙门的凡人队伍中,试图装得有模有样些。那些人也只以为她是个偶然顺路的豪门贵族,并未起疑。


    只是丁鸢君看着他们眼中的期冀与希望,整个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


    他们或图长生,或图一番境遇,一路克服困难,拼搏直前,只以为步入仙门,人生便会就此改变,可他们有料到过,在他们想象中磅礴静好的修仙界,竟会是那样一个实力决定一切,弱者注定被欺凌至死的天地吗?


    丁鸢君握紧拳头,她知道青炎宗已经改变了此世许多,但这还不够。


    她也要加快证道的步伐了。


    抬起头,远方,一座灵气隐隐缠绕的小镇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到了。


    第76章


    偏僻的小城镇因着这届仙人招生会,骤然变得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商贩摆着各种摊子,卖力的吆喝着。


    一行人长途跋涉十余天,此刻终于抵达,人群顿时化作鸟兽四散,有赶紧买吃食充饥的,有连忙叫上一碗糖水消暑解渴的,也有人急匆匆跑向客栈,指望奔个先机,抢下几间廉价房。


    距离招生大典只余三天,有人掏出一串好不容易攒下的铜板,试图朝周围探听些许消息。


    丁鸢君生在元清宗,虽不曾参加过宗门招生大典,但对相关的流程还是了熟于心的。


    修仙宗门派来的招生弟子,大都会在凡间时,便对一众凡人进行根骨测验,筛选出为数不多的几个有修行天赋的苗子,随后一同乘坐飞舟法器前往元清宗外门,在那里进行最终的入门考验,最终胜出者,方可拜入元清宗。


    至于元清宗的入门考验。


    丁鸢君眸光暗了下来,那是一场她有过耳闻,却尚未见过的毫无人性的混战。


    一晃之间,三余天过去,就在热烈且紧绷的氛围中,元清宗的根骨测验终于开始了。


    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掏出用于测试天赋的灵盘法器,敷衍地看着队列慢吞吞走过,一个又一个怀着期盼将颤抖的手掌小心翼翼落于法器之上。


    大部分情况下,灵盘都是没有任何反应的,那人手掌牢牢贴在上面,试图证明他方才只是按得力道太轻,可是灵盘依旧没有反应。测试的弟子一个眼神扫过,男子还想胡搅蛮缠,迫于修行者的威势,只能痛呼哀哉地将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有人喜,有人哀,有人一步飞天,从一寂寂无名的小农,一跃成为所有人艳羡的存在,有人一个趔趄,狼狈摔倒在地,扯着花白的头发万念俱灰。


    这是一张掺杂着喜怒哀乐的人间景图。


    丁鸢君轻叹一声,收拢了部分灵力,将手掌落于灵盘之上,微弱的亮光瞬间浮现。


    “过。”


    这等根骨测验对于丁鸢君自是不成问题,前来负责招生的弟子也并未识别出她的身份,只是偶然间一个侧身擦过,丁鸢君敏锐觉出对方态度气质上的自如。


    就好似近些时日,元清宗从未遭遇过什么重创,自宗门大比结束后,一切如常。


    丁鸢君敛眸,跟在引路的修士身后。


    浩浩荡荡的元清宗招生大典持续了足足十日,最终留下的凡人也不过百数有余。被否定的凡人仍旧不甘离去,眼巴巴地候在四周,指望哪个修士突然间能够大发慈悲将他选中。


    直到承载着一众凡人的仙舟悠悠飘上了天际,地上求仙的凡人才只能无奈地彻底绝了念想。


    浮云伸手可触,纵然飞行万丈高空之上,掠过的气流却不显得凌厉,一些自觉命运已经发生改变的凡人们带着新奇四周探望着,直到一声宣告唤回他们的思绪,整个人也变得紧张不少。


    “哼,一点礼数都不懂,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负责招生的弟子一脸鄙夷,修仙界一向实力为上,他最看不起这些懵懵懂懂,他轻轻一戳就能倒一大片的弱不禁风的凡人。


    原本一片欢欣的人群顿时变得怯懦,纵然在凡间是多么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也只能低下头来乖乖认错。


    见飞舟内喧嚣的氛围终于平静下来,为首的修士这才清了清嗓子,自豪地讲解起元清宗的情况来:“我们元清宗自是修仙界一等一的大门派,掌门许蔚可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最接近飞升的修士!能被我们选入宗内,可是你们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当然,通过根骨测试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够进入宗门,迎接你们的,将是一场残酷的试炼,最终的胜者若能被掌门或是某个峰主看上,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境遇哩!”


    修士还在众多凡人或讨好、或吹捧的言语中吐露出更多试炼的信息,丁鸢君的心却全落在了他最初的半句话中。


    若是许蔚亡在不久前的那场宗门大比中,宗门弟子必将避而不谈,或谈之忧色,如今对方谈及却是带着一脸的骄傲自豪——许蔚竟然没死?


    丁鸢君忍不住默想,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云舟在天际一路疾行,约莫过了两天,穿过一道隐秘的径路,终于慢慢见得接天壤地的一片绿意。


    时移世易,丁鸢君再次回到了这里。


    苍翠与云层接壤的连绵群山,馥郁充盈、漂浮在四周的灵气,忙碌疾行御剑而行的修士,一切好似与她离别前无一差距。


    但这般美好的场景不过表象。


    云舟才刚一落地,领头的修士就不耐烦地把他们这一行人赶了出来,连一分休憩的时间都不给,就直接领着这一行人进了宗门。


    他们的确是到的最晚的一批,此行去凡间招生,元清宗一共派出了五艘云舟,他们是距离最远,回来也最晚的一只,为了赶上进度,领头的修士几乎是火赶火燎地领着他们到了元清宗的堂前。


    “这就是天界咧,这也忒个气派了!”四周的氛围太过压抑,一位先前与丁鸢君同行过一路的大婶忍不住扯了扯丁鸢君的袖子套套近乎。


    这位大婶穿着简朴,约莫有四十多岁,肤色显得褐黄,身上全是昔日农活留下的厚茧,也是先前与丁鸢君同行一路的人里唯一一个入选的。她本是个寡妇,因着幼子刚死,又遭族老嫌弃,本是想着前来撞撞运气,没想到真就好运地看到灵盘上亮起的微弱光芒。


    这大婶起初也是兴奋非常,只是一路下来,观察着领头弟子的各种看轻,身边人被影响下的各种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翻腾热烈的心跳也就这样慢慢凉了下来,她隐约感觉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开始。


    此刻,一群人逐渐走入前山,隐隐瞧见山腰处一道又一道的森严身影,他们偶有投下一抹注视,那般不经意又威严的气压之下,当即就有人两腿一抖,直接跪了下来。


    “真是晦气。”领头弟子鄙夷地瞥了一眼,“你被取消入门资格了,回去等着吧,等招生大典结束后,自有人会带你们原路返回的!”


    “怎、怎么会!”那跪地男子原本正被仙人目光的余威扫得心惊担颤,此刻领头弟子的话语一入耳,他反倒直接忘记了那威势带给他的惊惧,满心全是即将被淘汰的绝望。


    “大老爷,小、小的是犯了什么错?咱可是能让灵盘亮起的啊,咋、咋就突然让俺回去了?”男子一心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如今门还没进,就要被直接退回,男子怎甘心就这样放弃?


    “不过一点带着灵气的视线投注,就能吓得你直接跪下,这般庸俗之人,进了也是白进!”领头弟子撇了撇嘴,“退下吧,会有人领着你回去的。”


    “不!俺不接受!”听着领头弟子一口脱出的决定命运的批语,男子满脸苍白,他看着无力的双手,当即就要耍赖使横证明些什么。


    领头弟子目光一厉,嘴角下撇,单手一招,一股凌风就带着锐利的气势直奔男子胸口而去!


    这股凌风毫无滞留的态势,瞄准的又是男子的致命处,摆明了就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畏畏缩缩跟在领头弟子身后的一行凡人倒还未理解到修仙界的残酷,只以为领头弟子要给男子一点小教训,身子缩得更厉害了。


    高高在上的仙人不会注视到这一幕,随行在四周的修士更是习以为常,紧跟身后的凡人茫然无知,眼见得男子就要血溅当场!


    “唰——”


    猛地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气流,倏地撞上领头弟子的那道凌风,攻击失了准头,一个偏航直接撞到了旁边的一处用以装饰的灵植之上,顿时玉盆尽碎,灵植更是化作一堆残骸!


    “谁!”领头弟子猛地扭头,四周一切如常,倒是看不出是谁出的手。看不出来头,对方的修为一定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修仙界弱肉强食,对方既然一心要保这个凡人,自己倒是不好再出手。


    领头弟子嗤了一声,神情厌恶嫌弃:“还不快走?”


    纵然攻击没有到身上,但是看着玉盆的惨状,谁都清楚领头弟子方才的杀意。


    经这一吓,男子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倒是愿意乖乖退下去了。


    其余的百来位凡人,倒是因此隐隐有了些退意,只是成仙的诱惑太过勾人,他们神情几番犹疑,最终还是放弃了就此退出的想法。


    丁鸢君微微摇头,撤回了方才出招的手指。


    她方才是有能力*将弟子的攻击直接打散的,之所以打偏了方向,只是想用这番攻击警示下还未入门的一众凡人,但显然收效甚微。


    修仙啊,究竟什么才配得上称“仙”呢?


    第77章


    丁鸢君与大婶被分到了同一间房。


    夜幕低垂,疏星寥落,被分到的房间窄小拥挤,因着用清洁术处理过的缘故,倒是没什么怪味。负责引路的修士把他们带到住处后就迅速离开了,除了留下一句明日便是入门试炼,没有透露任何比试内容的内幕。


    “姑娘嘞,恁紧不紧张?”躺在床上,大婶久久不能入睡,她摩挲着身上单薄的被褥,见丁鸢君也醒着,还是不好意思地出声问道。


    “还好。”


    “那姑娘您忒勇敢咧,俺的心可是一直扑通扑通使劲跳着咧。”大婶两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仍未从白日里的那场波折中恢复出来。


    “你说那修士咋地这么厉害,俺都没看见他咋动的,那么贵的一个盆子就被打坏咧!”大婶叹了口气,“俺都有点想回去哩!”


    “大婶,那您为什么没走呢?”丁鸢君侧过身来,一双眼睛明亮又温柔,像是足够耐心去倾听一个故事,大婶不自觉地就敞开了心扉。


    “俺回去也没地处去咧!”大婶撇了撇嘴,“俺现在无依无靠地,都说当神仙好,俺又有这机会,哪舍得呀!”


    “您觉得当神仙有哪里好呢?”


    “长寿?吃得好睡得香?总之一堆人羡慕俺咧!”大婶想了想,一双眼睛就放起光来,她感叹着,“俺可是好久没吃一顿饱饭咧!听说当了神仙以后,顿顿都能吃大餐,当神仙真好啊!”


    丁鸢君仍是温柔地看着她,只是大婶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带上了一抹悲悯的哀伤:“大婶,如果当神仙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如果会很痛苦呢?”


    奇怪,当神仙可是如此荣耀的一件事,为什么会痛苦呢?


    大婶不明白。


    丁鸢君突然转了语气问她:“大婶,您杀过人吗?”


    “赫!”大婶明显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刚刚还那么温柔的一个姑娘,突然间就冷冷地问她有没有杀过人。都说那些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平日里最会伪装,她屋子里的姑娘不会就是个杀人犯吧?


    大婶身子有些打哆嗦,不过还是鼓气大声回复她:“当然没有咧!谁平日里乱杀人玩哩!”


    “如果,当仙人就是要杀人呢?”


    丁鸢君的话明显难住了大婶,大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如果……如果是那什么替、替天行道的话,俺愿意!不都说仙人就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存在嘛!”


    丁鸢君却继续淡淡地追问她:“如果你成为仙人后,要经常杀非坏之人呢?”


    大婶连忙摇摇头:“哈!姑娘你别吓婶子!仙人咋会逮着好人来杀嘛!”


    大婶许是觉得谈话氛围越来越古怪,再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赶忙紧紧裹起了被子,强迫自己早早入睡。


    月色静谧,丁鸢君同样阖上了双眸。


    翌日清晨。


    光线穿过树梢,空气是清凉舒爽的,点点云片在湛蓝明净的天空里流荡,一众凡人早早穿好了衣着,咀嚼着元清宗提供的再简单不过的早餐,心情激荡地等着元清宗招生大典最后一场考验的开始。


    五艘云舟里出来的人不分彼此地被混作一起,统一由一队修仙弟子带往比试场地。


    丁鸢君听说过他们要前往的目的地,也曾几次在此间驻足,那是威临峰峰下的一片广阔空地,因着视野广阔、空间充足,平日里内门弟子最喜欢在此处修行习武。


    庞大的人群像是被赶向草场的牧羊,一群人拥挤地挤在空地之上,偶有推搡碰撞。这片空地虽足够宽阔,但对于几百人来说,还是有些稠密了。


    有人忍不住探头探脑,有人忍不住与周边人剧烈探讨些什么,他们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喝止的口令,却兀地齐齐垂头匿声,冷汗直冒。


    那是骤然而起,无一人敢逆的仙人威压。


    高高在上的仙人看不清面貌,只知道为首的四座之上,坐着元清宗赫赫有名的掌门峰主,若是有幸能被其中一位收为弟子,简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当——”灵力震开爆鸣,清脆的声音在此间天地回荡。


    “恭请天道见证,元清宗第一百一十三届收徒大典,就此宣读比试规则!”在前领路的修士一步跨出,两手捧开一帛锦书,细细念着其上的文字。修士言语中夹杂着灵力,他声音并不大,在场的诸位却全听的一清二楚。


    “今我元清宗广开山门,为涤其体魄,韧其心智,共招收弟子三十名!以此间为界,允各求道者操戈敌斗,期间不论手段,以最后仍站立台上者为胜!”


    语毕,领路的一行修士御剑飞起,撤离而出,只留下还在品味规则含义的诸人。


    一艘云舟招收百余人,五艘就是七八百人,最终只录取其中三十人,足以见其中的残酷。


    更何况,有人面色瞬间惨白,已然明白元清宗收徒规则里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叫他们陷于混战,与身边人无序厮杀,直至余下最杰出的那几位!这与养蛊何异!


    他想开口道破一切,嘴巴抖了抖又咽了下去,能站在这里的诸位,又有谁完全搞不懂规则?成仙的利益太过诱人,没有人会放弃的。


    混战已经开始了。


    刚开始,混战的大家还有所收敛,最多挥挥拳脚,把对面的竞争对手打倒在地就算收手,毕竟人非牲畜,谁能一开始就对无冤无仇的陌生人痛下杀手?


    然而转机很快发生了。


    一位看起来比平常人瘦削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男子,因着平日疏于拳脚,很快就被对面的人轻易打倒在地。


    打倒他的壮汉随即调转目标,独留下男子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来覆去,疼得面目狰狞。


    他要就此淘汰了吗?可是他的人生才刚见转机!他苦读十数年,无数次落地不举,如今一朝被认为拥有修行天赋,就连那些只能仰望的官老爷都对着他点头哈腰,他本来是要成为人上人的存在!他实在不甘心!若是最终灰溜溜地被赶回去,他只能继续去做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穷书生!


    男子五官扭曲,心绪烦乱中突然想起,他在出发前,兜里是装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的。


    他要拿起这把匕首吗?为什么不呢?


    更何况,仙人宣布的规则里并没有说明倒地者便是失败,它说的是“最后仍站立台上者为胜”。他倒地又爬起来,成为最后仍成功站立的三十人之一,怎能不算获胜?


    决定成于瞬间,男子心底一横,趁着混乱咬牙爬到击倒自己的壮汉身边,趁其和另一个人对战,猛地对准他的脚踝一挥匕首!


    筋肉瞬断!鲜血四溅!


    一个八尺出头的雄壮汉子,就这样单腿一扭猛地跪在了地上,剧痛穿心裂肺,他手指颤巍巍地触到脚踝,只能看到堵都堵不住的血流!


    原本还算祥和的场面,局势瞬转!


    血气之中,所有人都不再留手,一招比一招狠辣歹毒,个个都打红了眼,毕竟,没有人能确定自己心软放水饶下的手中败将,会不会在不久后怀着怨念对自己袭来致命一击。


    修仙界的残酷之处,才刚在这群步入其中的凡人面前展开缓缓一角。


    大婶有些后悔了。她虽然因着常年农活,有着一把子力气,勉强能打倒几个不习武术的读书人,可她知道,自己随时能成为其他人的刀下俎肉。


    她想过自己可能落选,但那顶多让她重回农田劳作,哪里想到最后竟能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大婶一个扭身,对上了一个体格明显是她两倍的壮汉,壮汉拳头上都是殷红的鲜血,不知道是从哪位败将身上沾染的。大婶自知不是对手,她转头想朝后逃跑,可是拥挤的人群竟堵死了她的退路,她已然退无可退!


    壮汉咧起嘴角,隆起的面部肌肉让他显得格外狰狞,他右手抡动,一拳就要砸向大婶的脑壳!


    大婶惶恐又后悔地闭上了眼睛。


    拳头却始终没有砸下来。


    大婶哆嗦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昨晚还与她聊天的小姑娘,就这样一只手挡住了壮汉的拳头,神情甚至未见半分吃力。


    大婶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到过,这个昨晚还问着她古怪话题,让她满心不舒服的小姑娘,竟然在此刻救下了她一命!


    大婶听到那个漂亮的姑娘似是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动了。


    像是一只灵动飞跃的蝴蝶,姑娘灵活地穿梭过人群中的一道道缝隙,她的视线好似全知全能,总能在致命一击袭下前拦住。偶有飞溅的血珠泼洒到她的衣裙之上,她的眉头却未曾一皱,像是一道不曾停留的风。


    此间再无鲜血。


    癫狂的氛围如同泼了场冷水,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全场匿声,再无人敢挥拳。


    天地间宁静得似乎能听到花开的轻絮。


    万众瞩目之中,丁鸢君双手垂在身侧,垂眸起身立在一众凡人身前。


    他们看不清高高在上的仙人面庞,不知道仙人们会如何对待这位把他们从地狱中拉出的小姑娘。


    仙人会震怒吗?他们之前以为绝对不会,如今却再难保证。


    “你——”突然响起的话语打破了所有死寂,他们惊讶地发现,声音竟似乎是从坐席正中传来的!


    对方显然是位地位卓越的仙人。


    如玉环作响的磁性男音稍作停顿,在所有人心脏骤提,以为他会说出些什么批判否决之语时,他却语义突兀一转。


    “你做的很好。”


    男子坐在高高的仙台之上,面容隐在帘幕之后,纵然隔着万般距离,丁鸢君还是认出了他。


    是季阙之。


    季阙之为什么会坐在那里,坐在那个象征着一宗掌门的位置,难不成元清宗如今的掌门人,是他?


    那么,尚还活着的许蔚又在哪里?


    丁鸢君拧眉沉思,蓦地只觉周边无比寂静,一道道异样的眼光齐刷刷地汇聚在身上,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


    丁鸢君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便听到一声厉呵!


    “大胆!”坐在侧座的女修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一道凌厉的灵波猛地朝丁鸢君攻去!正是碧霄峰峰主白千仪,“元清宗代掌门在问你话,你竟然在走神!”


    丁鸢君抬眸,正犹疑要不要暴露身份出招接下这一击,一道轻描淡写的弹指便从上而来,轻易化解了白千仪的攻势。


    “无妨,我再问一遍就是了。”


    依旧是那般好听的声音,却仿佛如雾中密林,隐隐藏着什么暗流情潮。


    他柔和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第78章


    季阙之未曾想到,自己会再次遇到一个与她性子那般像的人。


    他还记得,昔日春光正好,少年少女不识愁滋味,一身罗裙的小姑娘捂着眼睛听他讲述修仙界那些精彩纷呈的经历冒险。


    当听到他谈及元清宗的收徒大典时,小姑娘两颊鼓鼓,明显是生气了。


    他知道丁鸢君最怕那些夹杂着鲜血和厮杀的故事,他虽然打定主意保护好她,可讲述故事时难免还是带上了几分世事残酷。


    “我不喜欢这样的收徒大典。”


    季阙之无奈道:“修仙界就是这样。”


    “这样是不对的啊!”


    季阙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人提出过异议。”


    丁鸢君不服气:“他们只是连张口的勇气都没有吧?”


    “可是你能做什么呢?”


    丁鸢君声音低了下去:“我……”


    昔日的回忆模糊在脑海最深处,眼前的人却好似给昔日的对话做出了完美答卷。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有一定修为,只是修为尚浅,刚够阻拦那些凡人的厮杀,似乎是个刚踏入修仙路途不久的散修。


    这不重要,他知道太多太多的人,纵然修为比女孩高出不知多少倍,但或出于冷漠,或出于不挑战规则,都不会做出女孩今日的举动。


    她真的与丁鸢君太像了。


    那日许蔚阴谋败露,所有人性命垂危,只有她一往决绝,将自己的性命化作烈火熊熊燃烧,拼着一切重创了许蔚,直至在那场爆炸中化为灰烬,他甚至连她的一分残骸都找不到。


    季阙之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空了一块,他看着面前垂着头,似乎可怜地等待着他的处决的女孩,再次温柔开口:“你愿不愿意喊我一声师父?”


    或许,他可以……


    “我不愿意。”


    女孩回答,声音格外铿锵有力。


    空气好像在瞬间凝固了。


    ……


    丁鸢君被分到了一座环境优美的屋舍。


    因着丁鸢君的干扰,这一届招生大典比试上活下来的凡人格外多,元清宗最后只好取了在灵盘上反应最大的三十位求道者作为比试最后的胜出者。


    余下被遣送回去的凡人没一个不愿意的,毕竟,他们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经这一遭,他们似乎终于明白了修仙界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善恶有报,惩恶扬善。


    至于丁鸢君,这个亲口否决季阙之,除此之外又没人愿意收她为徒的硬茬,就这样尴尬地留在了潼临峰。


    或许等她想明白了,还是会求着元毓剑尊收她为徒吧。


    大家这样想着,对丁鸢君也就不曾怠慢,毕竟,季阙之离开前,可是亲口嘱咐她,如果反悔了,可以随时来找他。


    夜深人静,星沉人散。


    潼临峰的屋舍前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缝隙,身着一身黑衣的丁鸢君利落地侧身而出,她感知了一番四周,随即朝着主峰潜行而去。


    季阙之如今并不在潼临峰,应该说自从他从潼临峰主晋升为“代掌门”后,潼临峰暂时就空了起来,因此丁鸢君隐匿起行踪也就格外容易。


    这也是她不曾离去的原因。既然是“代掌门”,既然许蔚还未死,那么他一定还在某处疗伤,元清宗事事一切如常,许蔚藏身点很有可能就在宗内,这是她能浑水摸鱼,伺机杀死许蔚的最佳机会。


    现下想来,许蔚之所以不会死大抵只有两种原因,一者便是随后赶到的其他宗门亦动了修魔的心思,指望用许蔚当个前锋,自然不会杀他;二者,便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在所有人面前保住了许蔚。


    她深知修仙界众人的劣根性,若是许蔚真能侥幸逃脱,最后还真找着了飞升的路子,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修仙界大抵又会陷入为了飞升肆意杀人的情状,并且还会比以前更加癫狂。这是丁鸢君绝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丁鸢君对许蔚现在所在的位置有所猜测,脚下步伐也逐渐加快。


    大抵是无聊,一直缩在鸿瀛剑里的朱夙也跟着悠悠飘了出来。


    “其实白日的这个场面有点眼熟。”红衣男子双臂慵懒地背在脑后,他回顾着不久前季阙之的表现,忍不住露出个被恶心到的表情。


    “嗯?”丁鸢君将呼吸放到最轻,她身形利落地翻过一座屋舍,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不断行进着。


    “你不觉得吗?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对着一个有些像你的女子释放温柔,简直和随意发情的野狗无异!”朱夙一边吐槽,一边忍不住一个恶寒。


    他蓦地意识到什么:“姓季的这家伙简直和遇到程蓁蓁那时一模一样,该不会是把你当成新的替身了吧?”


    丁鸢君陷入沉思,嗯,好像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唉,年幼无知眼睛还真是不顶事,遇到一个爱收集共同点玩连连看的渣前男友。


    不过想来,她此行也不会与季阙之有太多纠缠,她只要利落地趁其虚弱杀掉许蔚,随即返回青炎宗,继续和师兄师姐们一起钻研丹道就好。


    丁鸢君很快收回思绪,随着最后一下翻滚落地,终于来到了记忆中一处隐匿在半山腰丛林中,被灌木丛半掩着,还施着隔离术法的山洞。


    她之所以知道这处居所纯属偶然,还是幼时在元清宗内玩捉迷藏,才发现元清宗的主峰之上,竟还有这么一处偏僻隐匿之地。


    丁鸢君弹指撤掉术法,她屏住呼吸,缓缓推开了眼前山洞入口处的一扇大门,又将这一切恢复原状。


    出乎意料,里面没有任何人。


    一排又一排直达顶端山石的书架林立着,丁鸢君扫过书架之间的所有空隙,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存在。


    许蔚似乎并不在这里。


    丁鸢君有些失望,她转身想要离开,视线却偶然间扫过一本书的封面。


    书页本身已经泛黄,全靠灵力维持着才不至于散为粉末,足以见得这本书已经有些许年头了,很显然,是此世某人独一本的珍藏。


    丁鸢君小心地将这本书拿在手里翻看,里面大抵讲述了此间修士修行的衍变史,书中提及,在上古时期,修士皆需经过天劫、心魔的层层磨炼,方能突破重云,飞升成神!


    丁鸢君隐约回想起自己在宗门大比秘境中翻阅过的书册,里面确实提到过,上古修士的修行,是有雷劫考验的。两相佐证,可见确实是事实,可为什么如今,反倒没有了雷劫这种历练人心的东西?


    书中很快给了解释。


    “神魔大战终了,魔已尽然,修士式微,天道为感,撤天雷,了心魔,以为业报。”


    没有天雷,没有心魔,竟然是天道自行消除的,以此作为修士帮助除灭魔的奖励?


    这在昔日,是一场天道回馈的福报功德,可以想象,在修行最为鼎盛的那个时代,飞升者定然比比皆是,一切欣欣向荣。


    只是转折很快也随之发生了。


    “然,心魔滞留,正邪失衡,天道欲收之何去,魔灾再起,终酿大祸。”


    心魔积聚太多,天道试图回收,只是失主早已飞升,心魔无处可去,酿成如今的魔物。


    丁鸢君若有所感,所以这就是许蔚一心想要修魔的原因?他将天路断绝视为心魔积聚的干扰,所以试图改走魔道,弑杀修行者,利用昔日被割舍的心魔力量,强行融合修行者的性命,拼凑出一个胁迫的“圆满”,以此搭建出足以飞升的阶梯。


    这条道路是否能够成功,书中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解答,毕竟它只不过是一本单纯阐述修仙界衍变的记录史。


    一本传自上古的书,偶然解答了丁鸢君的所有疑问,丁鸢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顺手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奇怪纹路的图案,墨迹经过岁月蹉跎已经有些淡了,像是某种灵力的运行。


    丁鸢君愣住了。


    一股热流从脚底猛地冲上头顶,恍若火山积蓄爆发,无处可挡,眼底微微作热,耳边嗡鸣作响,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丁鸢君手指有些痉挛,险些拿不住脆弱的书页。


    丁鸢君永远忘不掉这个图案,这个她曾在秘境灵镜中看到的图案。


    那个绣着同样图案的香囊,那个在她父亲死亡时出现在当场的神秘人。


    某种可怖的猜想正在脑中急速成型,单薄的身体里仿佛困了只癫狂的野兽,急需去做些什么来彻底破开牢笼,丁鸢君强忍着咽下血气,却隐约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窸窣”音。


    有人来了!


    丁鸢君立刻把手中的书放回原位,随即一个匿形,翻到了视野盲区的一座书架之上,几乎与之融为一体。


    木门被缓缓推开,月光透过缝隙,如白雪蜿蜒扑撒地面,倒映出的影子清澈如水波,白袍曳地而来,搅散一池影水,男子不疾不徐,他单手轻叩在最深处的一座书架之上,不知触动了什么关节,整座书架发出“咔咔”的声音,随即缓慢向四周撤开,露出朝下的漆黑阶梯。


    这里竟然还有一间密室!


    修士大多直来直往,加之有贮物袋用于放置灵宝,便于随身携带,密室反倒成了新奇东西,她倒差点忘了还有这种存在。


    丁鸢君一边庆幸自己选对了位置,没有躲在密道旁这处看似最隐蔽,实则马上就会暴露的位置,一边收腹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小,静静等待男子离去。


    男子微微晃手,指间瞬时弹起一簇明亮的火苗,刚好能够照清眼前的路,男子沿着阶梯步步而下,即将进入密室的刹那,丁鸢君刚好透过书架顶端,视线掠过对方被照亮的侧颊。


    果然,是季阙之。


    第79章


    密室在丁鸢君眼前关上了。


    丁鸢君稍稍等了片刻,这才弯身从书架顶轻跳落地,今夜季阙之已至,并不是她继续探查的最佳时机。但是——


    丁鸢君走至季阙之方才站立的位置,指尖在书架上摸索着,直至找到那个机关,手指扣动。眼前的书架层层移开,暴露出面前漆黑仿佛能吞噬人的洞口。


    父亲昔日死亡的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丁鸢君实在不想错过这次近在咫尺的机会。


    更何况,从离开元清宗一路走来,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


    丁鸢君踩着阶梯一路往下,她心中暗暗猜测着里面可能藏匿的东西,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厉声。


    “是你?”


    丁鸢君眼皮一跳,她看到了浓郁暗色中,倚在转角处的那道身影。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她的身躯,似是要将她的底细剥个干净。


    果不其然,她有料到自己在上面的隐藏并非天衣无缝,季阙之也隐隐察出了异常,只是并不确认,所以才在这里守株待兔。


    季阙之淡漠地注视着她,眸中已无半分白日的温和,他慢条斯理地质问道:“你是哪个宗门的人?衍天宗?三千宗?玄虚宗?”


    丁鸢君垂眸不语,看似已经认输,实则余光紧盯前方破绽,同时脚尖蓄力,待到季阙之松懈的刹那,身形急速蹿出!


    “你果然有所隐藏。”


    出乎季阙之的意料,面前这个疑似间谍的家伙,被他挑明身份后,并未有半分逃离的意思,反倒莽足了劲往洞里冲!只是看对方疾驰的速度,明显不是表现出来的刚踏入修仙之途的“散修”。


    季阙之疾速追赶在丁鸢君身后,几息之内赶上对方身形,单手扣住丁鸢君的手腕,旋即就要发力把她掼出去,旋即却猛然一顿:“你!”


    丁鸢君本就有所提防,早在季阙之碰到她的第一时间,周身灵力便迅速运转起来,谁想季阙之猛地停顿,反倒被她一个内劲直击得猛地倒退几步。


    丁鸢君扭头继续朝着前方奔去,就在季阙之再次扣住她手腕的刹那,眼前豁然开朗。


    通道的终点,是一处石砌的暗室,室内摆置简陋,只在角落放置了一颗用于照明的长明珠,室内整体仍旧昏暗,只是刚能粗略视物,丁鸢君在一片暗色中,打量着床上的那摊“人形”。


    纵然床上的人影已经残破不堪,丁鸢君还是认出了那就是许蔚。


    大抵是那场空间爆炸给许蔚带来了着实不小的麻烦,他整条身子单薄地可怜,肌肤纹理斑驳蜷缩,散着不健康的苍白,铁灰色的头发因着疏于打理,乱蓬蓬地散乱着,漆黑的魔气团聚在残缺的肉身之上,慢吞吞且艰难地滋养着,脸颊瘦削的骨架上,两个浑圆的珠子镶嵌在眼眶之中,间或矍铄地一转。


    看起来,季阙之实在不像有什么照顾老人的天赋。


    看到陌生人来临,许蔚眼珠倒是噌然一亮,他张张嘴,沙哑的声音伴着拉风箱地粗喘:“季阙之,我的修行刚巧缺些血肉,你这是给我送人来了?不若让我把她杀了?”


    “不行!”好似条件反射,季阙之猛然回绝了他。


    许蔚面色有些阴厉,喘息中的风箱声更大了些。


    许蔚眯了眯眼,本想观察揣测下这个可能成为自己修行贡品的女子,究竟是何修为,却在暗色中看清季阙之抓住丁鸢君臂腕的右手,他愣了愣,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季阙之,我倒不知,你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在乎什么情情爱爱?”


    季阙之沉默不语,只是看过去的眸光寒冷如冰。


    “怎的用这种眼光看我?”许蔚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反倒还会保我,毕竟你亦陷入飞升困境,你巴不得我能成功,成为你观摩学习的对象。”


    “像你这样的人,修仙界还有很多,毕竟我又没杀到他们头上,‘逢人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要不是丁鸢君那贱人,我早就要成功了!何至于狼狈至此!”说到最后,许蔚直恨得牙痒痒,简直恨不得将丁鸢君剥皮吞肉!


    季阙之目光如薄刃划过,仿佛触及逆鳞:“不许你这样提她。”


    “你现在在我这里装什么深情?”许蔚嘴角咧出个玩味的弧度,眼珠在阴影里滴溜溜地转,躺在床上的日子太过难捱,他巴不得扯开季阙之那正人君子的面庞。


    “丁千砚死去的那晚,我感知到一个气息,是你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好似晴天霹雳,如冰锥贯胸,坠入深渊。


    季阙之静静立在原地,久久未言,丁鸢君却觉察出什么,猛地追问:“什么意思?”


    “呦,看起来你这小姑娘倒挺喜欢八卦的,不知道你和这季阙之是何关系,不过我倒很乐意给你们添点堵。”


    “我不是讲的很清楚了吗?我宗有一峰主,名为丁千砚,原本该是这季阙之的岳父,只是这丁千砚不知怎的早早发现了我的异常,我便只好利用魔物斩草除根。事发当天,我在现场察觉到一个气息,显然便是季阙之。我本想对他故技重施,提早灭口,没想到他一脸茫然,故作不知,我无法确定,暂时便留了他一命。”


    “现下想来,那个时间点能出现在那个位置的,只有可能是他。你看,他的沉默也刚好论证了这一点。”


    “有趣,真是有趣,这等薄心冷清的家伙,呵。”


    许蔚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季阙之却突然动了,他袖袍一挥,一道灵光直奔许蔚嘴翼而去,接下来只能听到沉闷的“唔唔”声,明显是无法再说出话来了。


    丁鸢君却猛地串联起了一切。许蔚与魔的联系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早,她的父亲身为一峰之主,时间久了难免发现异常,正巧许蔚妄想飞升的计划也到了时机,他本想在三百年前,便利用那场魔物大战,将死亡的修士与剥离的心魔结合,从而强行飞升。


    只是许蔚也没想到,他掌握了先机,又为丁千砚布下陷阱,本打算顺便除掉一个已经察觉他真面目的家伙,没想到对方虽然身死,却为所有人发出了魔物进攻的信号,导致他的计划不得不又足足延后了三百年!


    而在这期间——


    “所以你明明知道自己师父的死亡有异,却还径自把这一切归为是魔物进攻的原因么?”


    “所以你也不过是个为了修行,为了变强,为了飞升,便将一切抛之不顾的畜生么?”


    她愧为自己幼时救过季阙之,他也不配称自己的父亲为一声“师父”。


    “你,你究竟是——”季阙之却没有理会丁鸢君的言语,他只是感知着自己方才扣住她手腕时,灵脉中那抹再次反应的鼓动。


    季阙之猝然闪身,于身侧钳制住丁鸢君的手腕,那抹灵感愈来愈强烈,他眸色暗凝,稍顿竟俯下身来贴向她的颈侧!就好像是要行什么不轨行径的登徒子!


    面前猛地爆发出一阵火光,直燎向他的面颊,季阙之侧头,旋即竟从火焰中刺出一剑一拳!一拳封锁住他的避向,一剑直刺他的要害!


    鸿瀛剑铮然长鸣,火焰缭绕的剑身剑意凌冽,似能山岳崩催,割裂虚空!


    季阙之迅速拔剑抵挡,转瞬已经过了几十招,剑影交错,好似星河倾泻,拳影层层摞叠,凤凰真火于其缠绕,季阙之猛然后撤几步,看清面前的两道身影。


    “丁、鸢、君。”季阙之再次念出了那个名字。


    像是从未想过丁鸢君竟还活着,时间在他周围凝固,季阙之瞳孔微微扩大。


    “我今欲杀许蔚,你待如何呢?”丁鸢君未置可否,她横亘鸿瀛剑于胸前,眉梢微扬。


    “抱歉,你不能杀他。”


    “因为你们飞升的念想吗?”丁鸢君尾音拖长,嗤笑一声,手中长剑直指,再次追击而上!


    三道身影再次对战在一起,丁鸢君修为与之季阙之还有些差距,但在朱夙的帮助下,倒能打个平手。就在僵持不下之间,地面猛然一*震!


    “轰!”


    剧烈的爆炸声猛地从头顶袭来,脚下地面剧烈地晃动,头顶山石崩塌,大块大块的灰岩砸落。


    丁鸢君调动灵力撑起一个防护罩,碎屑尘土飘飞中,季阙之几步来到许蔚身前,刚想为其护法,一柄利剑便从天而降,猛地在他面前插入,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剑柄之上,一人单脚而立,笑眯眯地朝季阙之打了个招呼。


    “呦,元毓剑尊,许久不见!上次你手快将许蔚夺走了去,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青炎宗的人赶到了。


    晶莹的星光在灰蒙蒙的天际闪烁,夜风是辽远清冷的,倏而震动打破宁静,渐渐地面也被点亮了似的,亮起了一盏盏火把。


    几个人形成包围之势,将地坑里的季阙之牢牢围住,沈昔扛着个将密室轰了个大洞的法器,在夜色中露出了闪亮的门牙。


    “是你们?”季阙之挥袖荡开直刺面目的一剑,朝后倒退几步,目光微凝。


    “你以为还能是谁?”袁润知架起二胡,搭琴弓于弦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成为储备口粮,盼着许蔚以魔修身份飞升啊。”


    沈昔将法器丢回储物袋,两手叉腰,神情带着一丝惆怅:“趁他病要他命!这可是师妹拼了命帮我们换来的机会,我今日偏要许蔚死!”


    沈昔目光紧锁住季阙之的进攻路线,视线不经意扫过,却猛地在角落注意到一个身影。


    诶?!


    “师妹!”沈昔眸光一亮,整个人瞬间就如花蝴蝶似的朝地面的丁鸢君扑了过去,树袋熊一般抱住了丁鸢君的腰,“呜呜呜!师妹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呜呜呜!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呜呜呜!你是不是不爱师姐了呜呜呜!”


    迎着沈昔的一阵哭嚎,丁鸢君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师妹,今天可不是你单打独斗的时候了!”沈昔将脑袋从丁鸢君的怀里拔了出来,眼中露出一抹狡黠,“你猜都有谁来了?”


    “不就是青炎宗……”丁鸢君视线扫过四周,说了一半的话突然顿住了。


    来的不止是青炎宗的人。


    一道道身影从暗夜中踏步而出,他们来自修仙界各方各界说不出名字的小门小派,平日里最渴望的,不过是能在修仙一途上有所寸进,此刻,却纷纷违背了原则似的,踏入了这场战局。


    从上至下,从左至右,一道又一道身影踊跃而上,排成一张针脚细密的大网,叠罗汉一般将此方天地裹了个严实,偶有赶到的元清宗修士与之起了争执,却很快被几个男修围攻,败下阵来。


    “他们怎么会来?”丁鸢君有些不可思议,据她所知,这些修士平日里,不最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当然是因为师妹你啦!”沈昔拍了拍他的肩,皱着鼻子,“修仙界又不都是白眼狼,师妹你不仅帮他们治愈魔毒,更是无偿分享丹方,还从许老头身下救了他们的命。就算再没良心的人,也不会全都看着你白白牺牲吧?”


    “这些人都是听说我们要追杀许蔚,而主动要求加入进来的呢!”


    随行的人立刻应和:“就是就是,丁道友你放宽了心,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来吧!”


    “唉,我修行不就为了飞升嘛!如今飞升希望不在,我又不可能真杀死修仙界数千万人,不如今日讨伐许蔚结束,回家琢磨琢磨继续去卖红薯!”


    “就是就是!平日里被别人鞭打欺负还忍着一口气,不就是想着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嘛!结果再怎么努力最后也只能当个渡劫修士,倒不如放平心态,做些知恩图报的事!”


    “丁道友你帮我们那么多次,如今没了执念,我们今日全都凭你驱使!”


    虽然,仍有人为了变强执迷不悟,但不少人心底,都渐渐找回了初心。


    眼见得在场众人都团结起来,丁鸢君粲然一笑,扬声朝着正中心的季阙之喊话:“喂!你个欺师灭祖之人!如今被我们围剿,还不交出许蔚,束手就擒,速速求饶!”


    季阙之抿唇并未言语,只是横起了自己的佩剑,随即于半空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巨大的威波顿时以圆弧为核心,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应战,众人也不忸怩,迅速加入战场,与季阙之缠斗在一起。


    这些来自小宗门的修士并没有什么修为特别出众之人,面对渡劫末期的季阙之,好似面对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一式式剑招砍上去,却好似在挠痒痒,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正当进攻的修士面露失望的时候,立于他身上的修士立刻紧随其上,剑招叠加,好似突然有了无法形容的魔力,坚如磐石的防御竟真就这样破了一个口子!眼见得有效,原本单打独斗的修士净都配合起来,招招威力十足!


    季阙之与许蔚虽同为渡劫后期,但因着他修行时日尚短,又无魔力加持,此时面对众人围攻,难免左支右绌,落入下风。


    但他仍牢牢地将许蔚护在身后,不允许别人跨越半步。


    细密的剑影好似连绵不绝的细雨,无孔不入地刺向季阙之的一个又一个盲区,胳臂,胸膛,大腿……衣服被划破,肌肤被割开,细密的鲜血流淌而出,染红了一袭白袍。


    距离季阙之败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成了!”


    倏地欢悦声入耳,原来却是沈昔早趁着季阙之被众人围攻,利用陆传朔撑起的迷阵,悄然来到许蔚身前,一针干脆又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乌黑泛紫的血液在他身下淌开,许蔚瞪圆了眼睛,嘴巴徒劳地动了动,他还做着那个飞升的美梦,忽而一切尽数消散,他撑起枯瘦如鹰爪地右手,试图抓住了结自己性命人的衣角,最后却只能徒劳地挥了挥,眼里的高亮彻底泯灭了。


    晚风悠悠吹过旷野,向在场所有人传达着这个消息。


    许蔚死了?


    许蔚死了!


    众人齐齐发出欢呼之声,忍不住相互击掌庆祝,他们许久不曾这样雀跃过,也许久不曾这样消除隔阂与敌对地相处在一起了。


    季阙之仍站在废墟之中,败局已定,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他。缥缈的影子倒映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随着清风忽长忽短,季阙之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他轻轻叹气,远处的欢呼声渐歇,像是不明白他明明身处败局,为何却如此淡然。


    他身形一晃,足尖略过地面,快得夜风都不能追上他的衣角,如游龙惊鸿,发丝随之缭起,眨眼季阙之指尖已经搭在许蔚的胸口之上。


    万众瞩目之下,他道:“我从未说过,我救许蔚,是为了看他飞升。”


    他勾连周身灵脉运行经天,指尖挑动,困囿于许蔚体内,尚未消散磅礴魔气瞬时如同脱闸的洪水,无可抵挡地灌入季阙之的身躯。


    一片寂静之中,他道。


    “我想的,自始至终都是——我成为那飞升的唯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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