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注, 狠狠砸在津岛宅邸冰冷的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华丽而腐朽的牢笼, 也将最后一丝犹豫斩断。津岛修治瘦小的肩膀几乎承担了兄长秋山大半的重量,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泥泞的黑暗。
秋山胸前缠着的厚厚布条早已被血和雨水浸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嘶声。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津岛修治身上,八九岁少年单薄的身体在雨幕中摇摇欲坠。冰冷的雨水顺着津岛修治的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却固执地仰着脸,只为了看清前方模糊的、似乎永无尽头的路。
“别……别停……”秋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雨撕碎,滚烫的额头抵在弟弟湿透的肩上,“不能被……追上……”
津岛修治咬紧牙关, 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几乎是拖着兄长往前挪动。脚下的泥泞仿佛有吸力,每一次拔腿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他不敢低头, 不敢去看兄长胸口那片即使在暗夜中也显得格外刺目的暗红,更不敢去想那布条下狰狞的伤口。
他能做的, 只有源源不断地将自己体内那股奇异而冰凉的力量, 通过紧握的手, 渡入兄长滚烫的身体里。
这力量在津岛家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里救回了秋山的命, 如今, 它成了维系兄长在这逃亡路上唯一微弱的烛火。
每一次力量的输送, 都像从他自己的骨髓里抽走一丝生机。津岛修治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 仿佛随时会像一片枯叶被狂风卷走, 而眼前的世界也时常蒙上灰翳, 只剩下兄长沉重的喘息声是唯一的锚点。
泥水灌进破旧的草鞋, 冰冷刺骨。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际微微泛出鱼肚白,雨势才渐渐转小。
前方,横滨港庞大而混乱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露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垃圾的腐臭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他们终于一头栽进了贫民窟迷宫般的窄巷。污浊的积水没过脚踝,低矮破败的木板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窗户大多用破布或木板堵死。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角落,麻木的目光追随着这两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这里没有津岛家的华服和规矩,只有赤裸裸的饥饿与生存。
在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废弃窝棚角落安顿下来。津岛修治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秋山胸前早已湿透粘连的布条。伤口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边缘红肿,中心泛着不祥的青黑,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渗出浑浊的脓水。
津岛修治的指尖颤抖着悬在伤口上方,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力量再次涌出,丝丝缕缕地渗入伤处,强行压制着那肆虐的炎症。秋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绷紧,牙关紧咬,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哥……”津岛修治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哭腔。
“没事……”秋山的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他摸索着抓住弟弟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别怕……修治……我们能活……”
活下去。这三个字成了支撑他们唯一的信念。津岛修治开始学着在横滨混乱的底层挣扎。
他瘦小、苍白,眼神却有着一种过早洞悉世事的漠然,这反而成了某种保护色。
他穿梭在鱼龙混杂的码头和堆满杂物的后巷,有时能捡拾些别人丢弃的、勉强能入口的食物残渣,有时则不得不靠一点偷窃——一个发霉的面包,一小块被遗忘的鱼干。每一次得手,他都会飞快地跑回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窝棚,将食物塞到兄长手中,然后看着他艰难地吞咽下去。
秋山的伤在弟弟那奇异力量的维持下,以一种缓慢得令人绝望的速度愈合着。高烧时退时起,伤口反复溃烂。每一次力量的输送,都让津岛修治的脸色更白一分,身体也更轻飘一分。他开始时常感到眩晕,看东西也时常模糊不清。
一个阴冷的傍晚,津岛修治带回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秋山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修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我的伤……是不是在耗你的命?”
津岛修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轻轻摇头,将那硬面包掰开,把稍软一点的部分塞进秋山手里:“快吃,哥。我没事。”
秋山没有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弟弟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伸出宽大粗糙的手掌,将弟弟那双总是冰冷的小手拢住。
一股微弱却异常温暖的气息,缓缓地从他掌心透出,包裹住津岛修治冻得发僵的手指。那暖意并非来自外界的火源,更像是从他枯竭的身体深处,艰难地挤出最后一点火星,只为温暖眼前的人。
津岛修治猛地抬头,对上兄长那双金色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疑问,只有一种了然和不容拒绝的守护。
“别骗我,”秋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力量,“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窝棚外,寒风呼啸着卷过贫民窟的缝隙。窝棚内,兄弟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冰冷,一个滚烫,无声地对抗着外面那个庞大而冰冷的世界。
津岛修治能清晰地感觉到,兄长掌心那点微弱却倔强的暖意,正一点点驱散他指尖的寒冰。他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日子在饥饿、寒冷和提心吊胆中缓慢爬行。秋山的身体在弟弟那透支生命般的维系和他自身顽强的意志力下,奇迹般地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伤口终于开始艰难地收口,虽然留下狰狞扭曲的疤痕,但高烧退去,力气也一丝丝地回到他的身体。
他开始尝试走出那个低矮的窝棚,在贫民窟更深的角落寻找更稳定的食物来源或能换来几个铜板的零活。他高大的身影和沉默却隐含力量的眼神,渐渐让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收敛了不少。
而津岛修治在这几年里,却越来越沉默。他常常独自坐在窝棚口,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流淌的鹤见川河水。河水浑浊,打着旋,卷着枯枝败叶和城市的污秽,不知疲倦地奔向远方。
那浑浊的、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水流,对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吸引力。仿佛那冰冷的黑暗深处,藏着某种终极的解脱,能洗净他灵魂深处难以言说的污浊和疲惫。
“那里很冷。”秋山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刚干完体力活的微喘。他挨着弟弟坐下,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吹来的冷风。他
伸出手,习惯性地将弟弟那双总是捂不暖的手拢在掌心,属于他的那种奇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暖意再次传递过去。
津岛修治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黏在河面上,鸢色的眼底一片沉寂的虚无,声音轻得像叹息:“或许……会很安静?”
秋山的手微微收紧,暖意更盛,几乎有些灼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坚实的肩膀,为弟弟挡住更多呼啸的冷风。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只有鹤见川的流水声单调地回响。秋山的目光也投向那浑浊的河水,金色的眼眸深处,映着水光,也映着弟弟单薄沉默的侧影,沉甸甸的,如同某种无声的誓言。
时间在横滨阴霾的天空下悄然滑过。早春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鹤见川两岸的樱花树却已按捺不住,绽开了稀稀落落的粉白花朵。风一过,脆弱的花瓣便打着旋,零落飘向浑浊的河面。
这一天,津岛修治独自来到了河边。他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站在初春依旧料峭的风里,更显得形销骨立。
他长久地凝视着河水,鸢色的眼眸空洞得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倒映着浑浊的水流和那些随波逐流的、被玷污的樱瓣。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他,像冰冷的水草缠绕着脚踝,将他往黑暗的深处拖拽。活下去?为了什么?这污浊的河水,似乎就是唯一的答案。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走入了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浸透单薄的衣衫,迅速掠夺着本就稀薄的体温。
水流推挤着他,他闭上眼,任由身体向后倾倒,沉入那一片混沌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之中。意识模糊前,他似乎听到岸边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痛苦到极致的低吼,像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瞬间又被水流声吞没。
水流温柔又残酷地包裹着他,拖着他下沉。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殆尽,窒息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从黑暗冰冷的河底硬生生拽起!
“哗啦——”
津岛修治被粗暴地拖出水面,重重地摔在岸边的湿泥地上。他剧烈地呛咳着,冰冷刺骨的河水混合着污泥从口鼻中涌出,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胸腔。刺目的光线让他一时睁不开眼,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穿着深色长外套的男人蹲在他面前。
男人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探究,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津岛修治嗡嗡作响的耳中:
“想死吗?少年。”
男人的手指间,不知何时捻着一把小巧、锋利、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若有若无地划过津岛修治脖颈上缠绕的、湿透的绷带,“死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获得的东西。尤其是……清爽的死亡。”
津岛修治终于停止了呛咳,他喘息着,艰难地睁开被水糊住的眼。鸢色的瞳孔对上了镜片后那双深紫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看清了男人的脸,也看清了他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种更甚于河水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破碎。
“森鸥外,”男人微笑着,报上自己的名字,手术刀灵巧地在指尖转了个圈,“一个……路过的医生。看来你需要帮助。”他的目光扫过少年苍白的脸、湿透的绷带和空洞的眼神,带着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冷静。
在森鸥外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小洋裙、抱着破旧人偶的金发小女孩正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这边。
河对岸,一个巨大桥墩投下的浓重阴影里。秋山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桥墩,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一只手死死抠进身后的水泥缝隙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他淡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对岸发生的一切——弟弟被拖出水,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蹲下,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他看得清清楚楚。弟弟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那双总是盛满虚无的鸢色眼睛在对上那个男人的瞬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不再是彻底的死寂。
就在这时,津岛修的目光落到了森鸥外胸前那枚不起眼的、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的金属徽章上——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低下头,摊开自己因抠挖桥墩而鲜血淋漓的手掌。
掌心处,一小簇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金红色火苗,正不受控制地跳动、闪烁,如同他此刻激烈挣扎的内心。那火苗灼烧着他掌心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
弟弟落水,他本能地想要冲出去,用尽一切力量把他拉回来!可那个男人……他救起了修治,他的眼神……津岛修太熟悉那种眼神,那是一种评估、审视猎物的眼神。
如果自己此刻冲出去,暴露在□□的视线下,暴露他们是兄弟……会带来什么?是双双被控制,还是成为用来互相牵制、互相伤害的筹码?
津岛修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他看着掌心那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它跳动着,挣扎着,映亮了他眼中翻涌的痛苦与决绝。最终,他猛地握紧了拳头,将那点象征着生命和守护的火焰,死死地、狠狠地掐灭在掌心。
火焰熄灭的瞬间,只有一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从他紧握的指缝间逸出,迅速消散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如同他亲手埋葬的过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对岸。弟弟正被那个叫森鸥外的男人扶起来,男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津岛修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决绝地投入身后更深的、迷宫般的小巷阴影里,再也没有回头。从此,世上再无秋山,也无津岛修治的兄长。只有津岛修,一个必须独自活下去、背负着所有过往的幽灵。
两年时光,足以让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内部沉淀下更深的阴影与血腥气。首领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
新任干部,津岛修,踏着平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如枪。曾经属于“秋山”的那份温和早已被彻底洗去,只余下岩石般的冷硬和沉淀下来的锐利。金色的眼眸深处,是两簇在永夜中燃烧的、永不妥协的火焰。
他将一份薄薄的报告文件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动作一丝不苟。
“首领,关于东区码头那批走私军火的处理报告。”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标准的汇报姿态。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办公室里只有森鸥外一人。
然而,就在办公桌侧面的阴影里,一个少年姿态慵懒地倚着高背扶手椅。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身上缠满了崭新的白色绷带,露出的手腕和脖颈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似乎对进来的人毫无兴趣,正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缠绕着一段垂落的绷带头,一圈,又一圈,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冷光。
森鸥外坐在宽大的首领座椅里,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在走进来的津岛修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饶有兴致地转向那个玩绷带的少年。
“辛苦了,津岛君。”森鸥外微笑着,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正好,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新成员。”他朝绷带少年的方向偏了偏头,“太宰,太宰治。”
听到自己的名字,玩绷带的少年——太宰治,终于懒洋洋地掀起了眼皮。那双鸢色的眼睛,如同蒙尘的琉璃,缓慢地转向站在桌前的津岛修。
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凝固。办公室内昂贵的熏香、纸张的气息、窗外隐约的港口汽笛声……一切背景音都潮水般退去。
空气紧绷如弦,只剩下两道目光在无声的虚空中轰然碰撞,激起一片死寂的尘埃。
太宰治缠绕绷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空洞的鸢色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如同错觉。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却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轻飘飘的、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他歪了歪头,目光像羽毛般拂过津岛修冷硬的脸部线条,最终落在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金色眼眸上。
那轻飘飘的、带着点少年气的嗓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
“初次见面,津岛……干部?”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的试探,“我是太宰治。”缠着绷带的手随意地挥了挥,算是招呼。
津岛修的目光如同磐石,稳稳地迎接着那道审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究的视线。他金色的眼眸深处,那两簇火焰平稳地燃烧着,没有一丝摇曳。他甚至没有眨眼,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下颌,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津岛修。”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音节,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森鸥外靠回宽大的椅背,镜片后的目光在两张截然不同却又微妙地透出某种难以言喻相似性的年轻面孔上来回逡巡。一丝深意掠过他的眼底。他轻轻摩挲着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温和却令人难以捉摸的弧度,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哦呀,”他轻笑出声,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划过两人,“仔细看看,津岛君和太宰君……长得还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呢。”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寂静。窗外,横滨港的汽笛悠长地拉响,穿透玻璃,如同一声来自遥远过去的叹息,沉重地回荡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现在。
第114章 番外2 那个四五年
郑清春站在美洲分部临时办公室的窗前, 外面是异国他乡喧嚣的黄昏。888的选项悬浮在他意识深处,冰冷而清晰:熬过四五年,或者开启倍速模式直达21岁。
四五年。
这个时间跨度像一块沉重的铅, 压在他的胸腔上。横滨的风暴正在太宰治手中成型,那个弟弟,正以一种决绝而危险的姿态,将港口黑手党推向巅峰,同时也推向他自己预设的毁灭深渊。
而他,津岛修——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郑清春的意识——却被放逐在这片遥远的大陆,扮演着一个高效、冷酷、为组织开疆拓土的干部角色。
他像一个被排除在核心剧本之外的演员,纵有千般担忧、万种不甘,却被无形的壁垒死死挡在横滨之外。那道壁垒, 正是太宰治亲手筑起。
“开倍速?”郑清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代价?对‘他’——对这具身体的本能, 会怎样?”
888的回应依旧平稳,却透着程序的漠然:[您的意识将进入深度休眠状态。系统接管身体, 维持基础行为逻辑, 确保组织任务目标达成, 外部时间流速将极大加快。预设节点:四年后, 您21岁时, 意识将自动苏醒回归。休眠期间, 身体本身储存的深层情感记忆、肌肉本能反应, 以及最原始、最强烈的倾向性, 将成为驱动行动的唯一核心法则。]
“本能…原始倾向…”郑清春咀嚼着这两个词, 目光穿透玻璃, 仿佛看到了横滨□□大楼顶层那片永远笼罩在阴影里的窗户。
这具身体深处,那如同活火山般压抑又灼热的情感再次翻涌起来。那是属于“津岛修治的哥哥”的东西——一种刻入骨髓的羁绊,混杂着兄长的责任、被推开的愤怒、无法言说的忧虑,以及最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惜。
他扮演“津岛修”太久了,努力模仿着原主应有的行为模式,包括对太宰治那份别扭的“兄弟情”。他以为自己足够像了,骗过了森鸥外审视的目光,骗过了中原中也直率的信任。
但此刻,当死亡倒计时的阴影如同实质般迫近,当选择的砝码关乎至亲的存亡,他才惊觉:真正的扮演从未成功。
他只是在小心翼翼地“表演”一个哥哥,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描摹着皮毛,却从未触及那情感汹涌的内核。
那么,真正的津岛大哥,那个只存在于这具身体本能深处的“津岛修”,会如何选择?
答案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不惜一切代价,冲破任何阻碍,回到那个混账弟弟身边!
这不是经过利弊权衡的理智决定,这是源于血脉、烙印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一种超越生死、超越剧本、甚至超越他这外来者意志的守护欲与爱。
一种独属于太宰治的、属于津岛修的本能。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扮演者灵魂深处的倦怠。他不想再戴着那个名为“郑清春”的面具了。
“开倍速吧。”郑清春做出了决定,声音带着卸下重负后的平静,却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力量,“就加速到21岁。”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和足够的时间窗口离开美洲,也需要时间让太宰治将□□的势力编织成一张更严密、同时也可能因过度扩张而产生缝隙的巨网。
但更核心、更隐秘的原因在于:他想撕掉扮演者的标签。他想将这四年,完完整整地“归还”给那个只属于太宰治的津岛修。
他想看看,当这具身体彻底摆脱他这个外来意识的“干扰”,当属于津岛”的那部分灵魂碎片——那些沉淀在血液里、烙印在基因中对太宰治最纯粹的情感——被完全释放,会迸发出怎样原始而强大的力量。
[确认执行倍速模式。意识剥离程序启动。倒计时:3…2…1…]
888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郑清春感到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无光的深海,迅速被冰冷粘稠的黑暗包裹、抽离、压缩。
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带着决绝与沉甸甸的承诺,锚定在灵魂深处:太宰,你藏起来的那些信……等我回来,亲自念给你听。这次,是津岛修亲口念。
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美洲大陆上的“郑清春”依旧存在,高效、冷硬,如同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在系统托管下运转。
他依旧穿着那身与横滨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亮色衣服,行走在美洲的阳光与阴影下,处理着复杂的帮派事务、谈判、火并、扩张地盘。他的手段比之前更加果决,甚至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狠厉。
在一次与当地顽固势力的冲突中,对方以分部重要据点为人质要挟。
系统托管的津岛修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调集了远超常规的火力,以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强攻,以雷霆之势碾碎了对方的核心力量,震慑了整个区域。
那份狠绝,让美洲分部的下属们都暗自心惊,仿佛看到了一头被
彻底激怒、只想撕裂目标的凶兽。
其内核驱动无比清晰,并非来自系统指令,而是源自身体本能深处无声的呐喊。
眼神深处,那沉淀的忧虑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每当有来自横滨总部的加密通讯接入,或是听到下属汇报中提及“首领”、“横滨近况”等字眼时,即使津岛修维持着表情的平静,身体也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反应——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呼吸有瞬间的凝滞,目光会穿透眼前的事物,投向遥不可及的东方。
仿佛灵魂深处有一根无形的弦,跨越重洋,时刻感知着横滨那个特定灵魂的每一次危险偏移和黑暗沉沦。
每年的那个日子,如同设定在生物钟最深处的闹铃,无需任何提示,身体会从繁杂的事务中短暂抽离,本能地走向书桌,找到纸笔。
这不是扮演者为了维持人设而进行的表演,而是源自身体最深处无法抑制的冲动,一种刻在骨血里的仪式感。
笔尖落在素白的信纸上,字迹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控制感。内容却克制得近乎冷淡,像一份精简至极的工作备忘录:
“首领:”
“美洲西海岸航线已打通,运力提升三成。横滨港吞吐量饱和,需提前规划分流。”
“森氏旧部在关西有异动,留意芥川动向。用人勿尽信。”
“这边雨季刚过,空气潮湿。想起以前津岛家老宅雨季后的霉味。”
“诸事顺遂。”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直白的担忧,没有“我想你”,更没有“别死”。每一封信都只有寥寥数行,干巴巴的,仿佛吝啬每一个多余的字。
只有最了解津岛修的人,才能从这看似寡淡甚至有些冷漠的字里行间,勉强捕捉到一丝被钢铁般意志死死压制住的、属于兄长的沉重挂念——那是对“修治”这个存在本身最核心的关注,而非他的具体行为或位置。
那是独属于津岛修的、沉默的表达方式。
信封装好,封口严密。
身体会亲自选择一条最稳妥、最隐秘的渠道送出,确保它穿越重洋,最终抵达那个冰冷的、位于横滨□□大楼顶层的办公室。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不舍的凝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如同处理一份普通加密文件。
只是那握着信封的手指,在信离手的瞬间,指节会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泄露了那份被压抑到极致的本能冲动。
港口黑手党首领办公室,空旷得能听到心跳的回音。空气冷冽如极地寒冰,常年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混合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横滨繁华璀璨的夜景,灯火通明,却一丝暖意也透不进这间象征着权力顶点的囚笼。
太宰治陷在宽大的黑色皮质办公椅里,身形几乎被椅背吞没。鸢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却冰冷的花纹,像两口吸纳了所有光线的深井,只剩下虚无的黑暗。
堆积如山的文件在他面前如同沉默的墓碑,他视若无睹,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柄小巧却锋利的拆信刀,冰冷的金属刀锋在顶灯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笃笃笃,敲门声规律而谨慎。
“首领,美洲分部月度简报及加密件。”下属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恭敬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紧绷。
“嗯。”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音节从太宰治喉咙里滚出,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下属低着头,快步走近,将两份文件放在办公桌距离太宰治最远的角落,然后如同被赦免般迅速退了出去,关门声轻得几不可闻。
室内再次被死寂填满。过了许久,太宰治的目光才像生锈的齿轮般,极其缓慢地从天花板移开,懒懒地滑过桌面,最终停留在那份新到的文件上。
津岛修三个字印在加密件的封口标签上,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入他空洞的视野。
他捻着拆信刀的手指,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那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厌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视线迅速移开,重新聚焦在面前虚无的某一点,仿佛那份文件从未存在过。那份来自美洲的简报和加密件,就这样被遗弃在桌角,和之前几份印着同样名字的文件挤在一起,逐渐被一层细微的、无人拂拭的尘埃覆盖。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优雅却毫无生气的迟滞,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横滨的灯火在他脚下铺展开一片虚假的星海,璀璨夺目,却与他眼底的深渊格格不入。
他正以令人胆寒的速度和冷酷,将这座黑暗帝国推向史无前例的巅峰。势力如瘟疫般席卷整个关东,染指至关重要的制海权,每一步扩张都伴随着精准的算计和血腥的清洗。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用阴谋、暴力和背叛,精心铺就着那条通往预定终结的阶梯。
所有可能干扰这个完美计划的变数——尤其是那个远在美洲、名为津岛修的变数——都被他利用权力和距离,死死地隔绝在横滨的铜墙铁壁之外。
然而,总有些东西如同顽固的幽灵,无法被彻底驱逐。
他转身,走向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柜。手指在那些厚重的、象征着权力与金钱的金融年鉴和法律典籍上漫不经心地划过,最终停留在一本毫不起眼的、书脊已经磨损的旧书上——《横滨港水文气象历史资料汇编》。
这本与当前权力斗争毫无关系的工具书,安静地待在角落,布满灰尘。
太宰治的指节在书脊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一个设计得极其精巧的暗格无声地弹开。
里面没有关乎组织存亡的机密文件,没有价值连城的宝石,只有一摞摆放得过分整齐、如同等待检阅士兵的白色信封。
信封是最普通廉价的那种,没有任何特殊标记或纹饰。唯一的线索是信封上的邮戳——来自遥远美洲大陆不同城市的邮局。
收件人一栏,永远只有一个笔迹沉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潦草的汉字:“修”。
四年了,每年一封,准时得如同精确的钟表,固执地穿越重洋,抵达这间冰冷的办公室。
太宰治苍白的手指伸出,指尖拂过最上面那封信的封口边缘。封口完好无损,带着一种无声的挑衅。他甚至懒得去揣测里面写了什么。
无非是些关于天气、工作、或者几句不痛不痒、毫无意义的所谓问候。一个被放逐者的自我慰藉,一场注定没有回应的独角戏。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空洞的弧度。不知是在嘲弄写信人的愚蠢和徒劳,还是在讥讽自己这近乎病态的收藏行为。他不需要这些。
他选择的道路是一条孤独的绝路,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温情脉脉的牵绊。那些东西,是累赘,是弱点,是足以摧毁他精心构筑的死亡堡垒的蚁穴。
他不需要哥哥,津岛修治……从来就不需要哥哥。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精确,将最上面那封信的边缘再次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抚平,确保它与下面所有的信一样,保持着一种绝对的、近乎军事化的整齐和完美。然后,“咔哒”一声轻响,暗格严丝合缝地关闭,那本布满灰尘的旧水文资料汇编回归原位。
一切恢复原状,仿佛那个藏着四年无声呼唤的角落从未被打开过。
他坐回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冰冷座椅,重新将自己沉入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深渊。
只是在他重新垂下眼帘,将自己彻底封闭的前一刹那,那深不见底的眸底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绝不会承认的……疲惫,如同水底的暗影,倏忽闪过,又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
四年光阴,在倍速的洪流中压缩、凝聚。
当郑清春的意识如同破开冰封的种子,从最深沉的混沌中挣扎着苏醒时,美洲炽烈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时间是四年后的21岁。
没有预想中的记忆碎片涌入。取而代之的,是四年浓缩的、无比真实的生命体验感,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灌注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彻底淹没:
每一次关于横滨总部、关于首领太宰治冷酷决策或危险行动的消息传来,身体深处那无声的、沉重的、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的钝痛感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日。
那不是情绪的低落,是血脉相连的警报,是灵魂感知到至亲正在滑向深渊的本能震颤,他感受到了那份牵肠挂肚的沉重。
提笔写信的瞬间,那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倾诉欲和保护欲,是如何被一股更强大、更顽固的力量——一种属于“津岛修”的、深入骨髓的克制本能——死死地摁住、压缩、锤炼。
最终,千言万语只能在理智的熔炉中被锻打成纸上那几句看似干瘪、实则字字千钧的冰冷短句。
他体会到了那种想说而不能说、只能用最隐晦方式表达存在的煎熬。
这就是津岛修保护弟弟的方式:沉默地守望,不施压,不煽情,只用最简洁的笔宣告“我在”。
每一次在美洲扩张势力、扫清障碍时爆发出那种不顾自身、甚至带着同归于尽意味的狠厉,其核心驱动力纯粹得如同水晶:扫平一切,然后……回去。
无关乎组织的任务指标,无关乎个人的野心,只为了横滨那个身处权力与死亡漩涡中心的人。
他经历了那份为了守护而燃烧自己的决绝。
这不是旁观者的记忆回放,这是融入骨血、刻入灵魂的亲身体验烙印。这四年,不再是系统托管的“跳过”剧情,而是“津岛修”这具躯壳中,那个名为“郑清春”的灵魂碎片在彻底摆脱了外来意识的“干扰”后,纯粹依靠对弟弟太宰治那最深沉、最原始、也最克制的情感本能,真真正正、活生生地度过的四年。
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挥拳,每一笔落下的字迹,都浸透了这份独属于太宰治的、沉默而强大的守护意志。
郑清春——或者说,此刻已经彻底融合了这四年本能情感、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
动作带着一丝初醒的僵硬,却蕴含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感。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让美洲灼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他眼中沉淀了四年风霜、此刻却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他转身,大步走向书桌。这一次,落笔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融合了四年本能淬炼后的绝对清醒和不容置疑的意志。
信纸铺开,钢笔吸饱墨水,笔尖落在纸上,字迹沉稳、简洁、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
“修治:
“美洲事务已全部收尾,清理完毕。
“近期返程。航线已定。
“之前四年所寄信件,料想均已送达。阅否,在你。
“横滨风高浪急,暗礁丛生,
“我回来找你,港内待泊。”
笔尖在纸上划下最后一道短促有力的横线,如同为这封简短至极的信画下终结,也如同为这场跨越四年的沉默守望吹响了归航的号角。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倍速”来逃避漫长等待或扮演角色的旁观者。
他是被四年纯粹、克制、却又无比强大的情感本能彻底淬炼重铸的郑清春。
他是剥离了所有外来扮演、所有模仿痕迹,最终只剩下对太宰治最本质、最原始守护意志的——津岛修。
横滨的铜墙铁壁?太宰治精心构筑的死局牢笼?
他要去闯,用这四年在倍速光阴里淬炼出的、独属于太宰治的沉默之爱和钢铁决心,去砸开那扇紧闭的门,去搅动那潭死水。
至于那些被太宰治珍藏在书柜暗格里、如同某种隐秘仪式般被收藏、却从未拆封的四年信件。
它们不再是尘封的纸片和无言的秘密,它们是“津岛修”跨越时间与重洋,用最克制也最固执的方式,为这场必将到来的、不容拒绝的“回来找你”,所写下的最沉默、也最有力的——归航通告。
而接收这份通告的港口,只有一个名字:太宰治。
【作者有话说】
哥哥那个应该和本丸双开,等我再存点一起发
第115章 番外3 刀剑
樱花飘落的午后, 加藤藤四郎站在本丸的庭院中央,阳光透过树隙在他金色的发丝上跳跃。
他微微仰头,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飞舞的花瓣, 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好奇。
“加藤,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药研藤四郎站在廊下,白大褂的衣角被春风轻轻掀起。
他的声音平静,但捏着病历本的手指却微微发紧。
加藤转过头,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纯真的困惑:“记得什么?药研哥,我们不是昨天才被主人从锻刀炉里带出来的吗?”
药研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温和取代:“没什么,来吃点心吧,烛台切做了你最喜欢的草莓大福。”
“太好了!”加藤欢呼着跑向廊下,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动作轻盈得像是真正的短刀, 连衣摆扬起的弧度都完美符合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夜左文字应有的姿态。
本丸的刀剑们远远看着这一幕, 窃窃私语像春风一样在庭院中流转。
“真的完全失忆了啊“
“时政那边说是灵力紊乱导致的记忆封闭。”
“也好,忘了那些糟心事。”
加藤坐在廊边, 小口咬着甜腻的大福,听着这些刻意压低却刚好能让他听见的对话。
他的睫毛垂下, 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完美掩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演技课满分毕业果然有用。]他在心里轻笑, [连药研哥都没看出来。]
夜晚降临, 加藤独自坐在分配给自己的部屋里。
月光透过窗棂, 在地板上画出规则的几何图案。
他放下手中假装在阅读的绘本, 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本子, 借着月光快速记录着什么。
“四月七日, 本丸大体布局未变, 但三日月宗近的行为模式与记忆中有明显差异。压切长谷部对主人的称呼从主变成了阿鲁基, 疑似受到某种影响。药研哥的实验室新增了三台不明仪器”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加藤的表情冷静得与白天判若两人。写完最后一笔,他将本子合上,藏入榻榻米下的暗格中。
[郑清春]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你倒是跑得快,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痕。
是时政护卫队特训时留下的“纪念品”。
为期六个月的地狱训练,从灵力控制到战术战略,甚至包括如何完美伪装一个角色。
所有课程他都以最优成绩通过,只为了能活着回到这里。
“加藤?睡了吗?”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是前田藤四郎的声音。
加藤迅速调整表情,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刚醒的样子:“前田?进来吧。”
门被拉开一条缝,前田探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
“我给你拿了换洗的衣服,明天主人说要带大家去万屋采购,记得早点休息。”
“谢谢前田哥!”加藤接过睡衣,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主人对我们真好呀。”
前田的眼神柔软下来,伸手揉了揉加藤的头发:“是啊,她一直很关心我们。晚安,加藤。”
“晚安!”
门关上后,加藤的笑容慢慢褪去。他将睡衣放在枕边,躺下后盯着天花板发呆。
在时政的日日夜夜,他靠着回忆本丸的点点滴滴撑过了那些近乎残酷的训练。
而现在真的回来了,却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这样也好。]他翻了个身,[至少能看清哪些变化是值得注意的。]
第二天清晨,本丸被薄雾笼罩。加藤早早起床,按照“失忆新人”应有的表现,笨手笨脚地整理着自己的出阵服。
他故意将护甲穿反,腰带也系得松松垮垮。
“哎呀,加藤,不是这样的。”路过的笑面青江忍俊不禁,蹲下身帮他重新整理,“护甲的光滑面要朝外,腰带要这样交叉”
加藤眨巴着眼睛,一脸崇拜:“青江先生好厉害!”
“叫我青江就好。”笑面青江笑着拍拍他的肩,“快去吃饭吧,今天要去万屋呢。”
餐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刀剑,加藤端着餐盘,故意在“三日月宗近”附近的座位坐下。
这位天下五剑之一正优雅地品着茶,新月般的眼眸半阖,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但加藤注意到,他的坐姿比记忆中更加放松,茶盏的握法也有微妙的不同。
“加藤君,茶要凉了。”三日月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笑意。
加藤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啊,是!谢谢三日月殿提醒!”
他低头猛喝了一口茶,借此掩饰眼中的探究。
余光里,他看到三日月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那种老人家看小孩的慈爱笑容,而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弧度。
[他知道。]加藤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我在演戏。]
去万屋的路上,加藤故意走在队伍末尾,观察着本丸众人的互动。
主人桥南走在最前面,身边是那个行为异常的“三日月宗近”,两人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
压切长谷部跟在稍后的位置,神情比记忆中更加放松,甚至偶尔会开几句玩笑。
“加藤,别掉队了。”药研回头招呼他。
“来了来了!”加藤小跑几步跟上,脸上重新挂起天真无邪的笑容。
万屋依旧热闹非凡,各色店铺林立,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加藤被安排跟着粟田口的兄弟们行动,但他总能找到机会溜开一会儿,去查看那些他真正感兴趣的店铺。
尤其是贩卖情报和特殊道具的暗巷小店。
“加藤!你又跑哪儿去了?”不一会儿,平野藤四郎焦急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加藤迅速将刚买到的小物件塞进袖中,转身时已经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对不起我看到一只蝴蝶,追着追着就”
平野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下次别乱跑了,主人会担心的。”
“嗯!”加藤用力点头,任由平野拉着他回到大部队。
回本丸的路上,加藤注意到“三日月宗近”时不时瞥向他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却又奇异地不含恶意,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傍晚时分,本丸的樱花树下,加藤假装在赏花,实则等待着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月色真美啊。”三日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加藤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樱花花瓣无声地飘落在他们之间。
“加藤君在时政过得如何?”三日月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中。
加藤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
他抬起头,脸上不再是白天那种刻意的天真,而是属于他自己的平静表情:“课程很有趣,老师也很严格。”
三日月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老爷爷我很期待看到你学到的新东西呢。”
“不会让您失望的。”加藤轻声回答,目光坚定。
远处传来桥南呼唤他们的声音,加藤的表情立刻又变回了那个懵懂的新人模样:“三日月大人,主人在叫我们了!”
三日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花瓣:“走吧,别让阿鲁基等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主屋,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拐角处,加藤回头望了一眼樱花树,嘴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微笑。
[看来这个本丸,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夜深人静时,加藤再次取出那个小本子,在最新一页写下:
“四月八日,确认三日月宗近知晓我的真实状态。动机不明,但暂时没有敌意。主人似乎也”
他停下笔,听着窗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决定继续扮演好这个“失忆”的角色。
毕竟,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来慢慢浮现。
合上本子前,他在页脚画了一轮小小的新月,然后轻轻吹灭了蜡烛。
第116章 番外4 玻璃球
那个清晨的寒意, 渗进了吠舞罗每一个角落,远比还未到来的冬日的冷风更刺骨。
安佑小小的身体在周防尊的臂弯里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那刺目的鲜血沾染了周防尊的衣袖,在地上拖曳出断续的暗红痕迹。
十束多多良跟在旁边, 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确认什么,又害怕触碰那残酷的现实。
“哥……哥哥……”安娜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没有哭喊,只是那双总是映照着玻璃珠色彩的赤红眼眸,此刻一片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被瞬间抽走了。
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周防尊抱着安佑快步走向他们的房间,十束紧随其后。
周防尊将安佑小心地放在床上, 盖好被子, 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仿佛安佑只是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 他直起身,周身沉寂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灼热。
赤色的火焰如同压抑的熔岩, 在他金色的瞳孔深处翻涌、咆哮。
那股骇人的威斯曼偏差值如同实质的冲击波, 以他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整个酒吧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 木质家具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尊!”十束多多良第一时间察觉到这失控的力量, 他按住周防尊紧绷的手臂, 声音急促而低沉, “冷静点!安佑他……我们需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周防尊没有看他, 视线死死锁定着后院的方向, 那个御槌高志站立过的位置。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每个字都裹挟着毁灭的意味:“他……在外面。”
“谁?”十束立刻追问。
“御槌高志。”周防尊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吐出滚烫的烙铁。
十束的瞳孔猛地收缩,黄金之王麾下的兔子,前Scepter 4成员,一个危险而神秘的人物。
但他重要的身份,是安佑和安娜之前那家医院的主导者。
安佑临死前指向栅栏外的动作瞬间有了答案。
是御槌高志的出现,刺激了安佑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
还是他用了什么手段?
无论如何,他的出现绝非偶然。
“我去追!”十束当机立断,转身就要冲出去。
“不必了。”周防尊的声音冰冷地阻止了他,“他走了。”
他能感觉到那股带着审视和某种冰冷算计的气息已经消失无踪。
但这份消失,更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在安娜生日清晨夺走她唯一血脉至亲的挑衅。
十束的脚步顿住,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指关节瞬间泛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他看向床上的安佑,又看向门口无声无息跟进来、如同失去魂魄的安娜。
安娜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小小的手颤抖着,轻轻覆上安佑冰冷的手背。
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将她彻底笼罩。
她昨晚的梦原来不是梦,那悲悯的目光,原来早已穿透了哥哥善意的谎言,预见了这一刻的永别。
她许下的愿望,终究没能留住最重要的人。
“安娜……”十束蹲下身,想将她抱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很痛。”安娜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最后……很痛。”
她能“看见”,安佑身体里器官瞬间坏死带来的巨大痛苦,以及那份强撑着不想让她担心的绝望。
周防尊闭上眼,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赤色的火焰在掌心明灭不定。
他周身狂暴的力量稍稍收敛,却转化为一种更沉凝、更危险的寂静。
他走到安娜身边,沉默地站定,像一座压抑着即将喷发岩浆的火山——
安娜的生日,被死亡彻底冻结。
酒吧从未如此安静,往日喧嚣的音乐、台球的碰撞、少年们的大呼小叫都消失了。
草薙出云得知消息后,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默默地清理干净,然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冰冷。
他调出了所有能调取的周边监控,果然捕捉到了一个模糊但特征鲜明的身影。
御槌高志。
那个身影在安佑倒下时,就站在后院的围栏外,静静地看着,如同欣赏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落幕。
八田美咲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红着眼眶,几次想冲出去却被镰本力夫死死拦住。
“八田哥!冷静!现在冲出去有什么用?我们要等尊哥的命令!”
镰本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和沉重。
伏见猿比古靠在角落的阴影里,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敲击,试图追踪任何与御槌高志相关的蛛丝马迹,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整个吠舞罗都笼罩在一片悲愤的阴云之下,成员们自发地聚集在酒吧,沉默着,压抑着。
安佑那个安静乖巧、偶尔露出狡黠笑容的孩子,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底下,在安娜生日的清晨离开了。
而凶手御槌高志,竟敢如此嚣张地出现在他们的据点外?!
完全没有把他们赤族看在眼里!
周防尊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和安佑的遗体待了很长时间,没人敢去打扰。
当他再次走出来时,那股毁灭性的威压似乎收敛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杀意。
他走到吧台前,对草薙只说了一句话:“查清楚,御槌高志,还有……绿之王。”
草薙点点头,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当天大家就给安佑举办了葬礼,葬礼简单而肃穆,吠舞罗的成员们穿着黑衣,沉默地送别了小小的同伴。
安娜全程紧紧抱着一个陈旧的打火机,那个被当作生日蜡烛的打火机。
她依旧没有哭,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属于孩童的懵懂,只剩下看透命运轨迹的沉寂。
悲伤并未冲散怒火,反而在沉默中酝酿、发酵。
对御槌高志的仇恨,以及对背后可能存在的绿之王的敌意,成为了吠舞罗此刻最强烈的纽带。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Homra酒吧门口——宗像礼司,青之王,Scepter 4的室长。
“周防,草薙君。”宗像礼司推了推眼镜,语气是一贯的冷静克制,“关于栉名君不幸离世一事,以及御槌高志的动向,Scepter 4掌握了一些情报,或许我们有必要交流一下。”
酒吧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吠舞罗成员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宗像,充满了戒备和不信任。
赤与青,向来水火不容。
周防尊坐在吧台前,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草薙出云走上前,作为实质的“外交官”,他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眼底却毫无温度。
“哦?Scepter 4对我们吠舞罗成员的死因也感兴趣了?还是说,宗像室长是为了御槌高志这个前Scepter 4的叛徒而来?”
宗像礼司并不在意这明显的敌意,他走进酒吧,目光扫过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安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御槌高志的叛逃和其后的行为,始终是Scepter 4追查的重点。他的行踪诡秘,且最近的活动轨迹,与数起异常的威斯曼偏差值波动事件高度重合。其中一起……”他顿了顿,“就发生在贵处成员郑清春君离世的时间点附近,且强度异常,带有明显的王权者干涉特征。”
“绿之王?”十束多多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宗像礼司看向十束,微微颔首:“是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御槌高志目前与绿之王比水流存在某种联系。比水流的目标,以及他手中掌握的‘资源’,对王权者体系的稳定构成了严重威胁。郑清春君的悲剧,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他看向周防尊的背影:“周防,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御槌高志是共同的威胁,而绿之王的计划一旦成功,整个东京,乃至世界的秩序都将颠覆。
“赤之王的力量虽然强大,但面对一个潜伏在暗处、意图颠覆一切的王权者,合作或许是更有效率的选择。至少,在情报共享和追查御槌高志方面。”
酒吧里一片寂静,吠舞罗的成员们看向他们的王。
周防尊终于转过身,金色的眼眸直视宗像礼司。
那目光中没有合作的热切,只有冰冷的审视和燃烧的意志。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反对。
最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砸在空气里:“御槌高志,是我的。”
他没有提合作,但这句宣告,已然划清了界限,也默许了某种程度的情报流通。
为了揪出并碾碎那个在安娜生日清晨夺走安佑的元凶,为了向那幕后的绿之王讨还血债。
赤之王的复仇之火,将焚尽一切阻碍,而Scepter 4的情报网,或许能更快地找到目标。
安娜安静地坐在角落,手中红色的玻璃珠无声地滚动着。
她“看见”了交织的愤怒、冰冷的计算、以及远方那一片充满不祥生机的翠绿。
哥哥的愿望是希望她平安,是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这个愿望,终究被残酷的现实染上了复仇的血色。
而她的生日,那个本该充满祝福和烛光的清晨,永远地定格在了生与死的交界,成为了吠舞罗燃起复仇烈焰的起点。
安佑用生命换来的“拖延”与“契机”,此刻正悄然改变着王权者们棋盘的格局。
暴风雨在悲恸与愤怒中,正加速酝酿。
第117章 番外5 库洛牌
时间在无声流淌, 如同友枝町樱花大道上飘落的花瓣。
木之本和也清晰地感受着时间的刻度。十八岁生日过后,身体的变化不再是预知的模糊警示,而是日益清晰的现实。
他变得更容易疲惫, 精力像沙漏里的细沙,流逝得比常人快得多。
但他脸上那份温和从容的笑意却未曾褪色,反而像是沉淀了时光的琥珀,更加温润沉静。
木之本樱,那个曾经蹦蹦跳跳、元气满满的小学生,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高中生。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二哥的变化,每次放学回家,她会先去木之本和也的房间,给他讲讲学校的趣事,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轮椅旁的地毯上, 翻看那些他们一起收集的魔法图鉴。
那张她小时候亲手织就、歪歪扭扭的毯子, 始终盖在木之本和也的腿上。
那一天,是一个异常晴朗的春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将房间照得暖洋洋的,空气里浮动着新叶和泥土的芬芳, 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木之本和也的精神似乎比往日要好一些, 他靠在轮椅上, 腿上盖着那条旧毯子, 目光柔和地望着窗外庭院里盛开的樱花树, 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
“二哥, 你看!”木之本樱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玻璃罐。
“我和知世一起做的!里面是友枝町春天所有开过的花的花瓣, 还有樱花树下的泥土!我们把它密封起来了, 这样春天就永远留在这里啦!”
木之本和也接过玻璃罐,冰凉的触感下恍惚是凝固的春意。
他仔细端详着,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少女的心意。
“真美,”他轻声赞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笑意直达眼底,“小樱的手真巧。把春天关进罐子里,真是个浪漫的主意。谢谢你和知世。”
他把罐子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玻璃壁。
“小樱,还记得你刚开始收集库洛牌的时候吗?笨手笨脚的,还总是哭鼻子。”
小樱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二哥!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可是很厉害的库洛魔法使了!”她握了握拳,脸上是自信的光芒。
“是啊,”木之本和也的目光悠远而欣慰,“不知不觉,你已经成长得这么出色了。勇敢、善良、坚强,懂得珍惜,也学会了承担责任。看着你一路走来,二哥真的很为你骄傲。”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完成使命般的释然和深深的眷恋。
小樱的心莫名地轻轻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掠过心头。
她下意识地靠近轮椅,蹲下身,双手轻轻放在木之本和也盖着毯子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二哥……”
木之本和也抬起手,像她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温柔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动作比记忆中更轻缓。
“别担心,小樱,”他似乎看穿了她的不安,声音轻柔得像窗外的春风。
“生命就像这樱花,盛开时绚烂无比,凋落时也自有它的意义。重要的是,它曾经美丽地绽放过,装点过这个世界,给身边的人带来过温暖和力量。”
他指了指膝上的玻璃罐:“你看,就像这个‘春天罐’,它把最美的瞬间留住了。我们的回忆,我们的情感,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都是不会消失的。它们会一直在那里,温暖着每一个记得的人。”
小樱的眼眶微微发热,她用力点点头,紧紧握住木之本和也微凉的手,他的手比以前更瘦削了。
“我知道的,二哥。我会记得的,永远记得你教我的一切,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你是我最好的二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努力维持着坚强。
“嗯,我知道你会记得。”木之本和也微笑着,目光充满信任和鼓励,“未来还很长,小樱。带着你的勇气,你的善良,还有身边那些爱你的人。
“大哥、小狼、知世、雪兔哥、月……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纷呈的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窗户,望向更广阔的天空。
“还有……替我谢谢小狼。他是个好孩子,值得信赖。你们要……互相扶持。”这句话里,蕴含着兄长对妹妹未来幸福的最终托付和认可。
小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木之本和也的手背上,温热而湿润。
“二哥……”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木之本和也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无比的珍重。
“别哭,小樱。能看着你长大,能成为你的二哥,是我……最幸运的事。”
午后的阳光缓缓移动,房间里的光影也随之变化。
木之本和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倦意。“有点累了,小樱。让我……看看窗外的樱花吧。真美啊……”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棵繁盛的樱花树上,眼神温柔而平静,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春色刻入灵魂。
小樱没有离开,她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安静地陪着他。
她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在慢慢流逝,如同指间的流沙。
她的心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慌裹挟,却又被他话语中的平静和期许支撑着。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之本和也的头微微向一侧偏去,靠在轮椅柔软的靠背上,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他膝上的玻璃罐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里面凝固的春天花瓣依旧鲜艳。
小樱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彻底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
她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木之本和也平静的睡颜。
“二……哥?”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依旧飘落的樱花,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春天的终结。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小樱再也抑制不住,俯下身,额头抵着木之本和也冰凉的手背,失声痛哭起来。
“二哥——!”
一道微弱的、只有小樱能感觉到的魔法波动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阿尔弗雷德,二哥的“小可”的身影在半空中浮现,它那黑宝石般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光。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小樱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陪伴的结束、离别的悲伤、还有对小樱未来的无声祝福。
然后,它的身影如同融入阳光的尘埃,点点消散,最终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守护与告别。
“阿尔弗雷德……”小樱怔怔地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心中巨大的空洞感再次袭来。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木之本桃矢站在门口,他显然是听到了小樱的哭声。
当他看到轮椅中安详闭目的木之本和也,以及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小樱时,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那双总是带着点不耐烦或戏谑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深沉的痛楚。
他快步走进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站在轮椅旁。
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如同对待易碎品般,帮木之本和也整理了一下滑落肩头的毯子,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李小狼紧随其后冲进房间,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到了小樱身边,单膝跪地,毫不犹豫地将沉浸在巨大悲伤中,浑身颤抖的小樱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樱……”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心疼。
大道寺知世也赶来了,她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但很快,她擦干眼泪,拿出随身的小型摄像机,调整好角度,将镜头对准了窗边沐浴在金色余晖下的木之本和也。
她知道,有些时刻,需要被永远铭记,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那份存在过的温暖和教导。
她的镜头里充满了温柔的哀伤与敬意。
窗外,夕阳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
在无人注意的庭院角落,一道清冷如月华的身影悄然出现。
月静静地伫立在樱花树下,银色的长发在晚风中轻扬。
他抬头望向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那个永远安睡的少年身上。
他微微颔首,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如同流星般短暂的光芒。
那是对一个背负命运、最终坦然走向终结的灵魂的无声致意。
夜色覆盖了友枝町,房间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小樱靠在李小狼怀里,泪水无声流淌,目光却渐渐从破碎的悲伤中凝聚起一丝坚定的光芒。
她看着二哥安详的侧脸,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话语。
生命会结束,但爱和记忆不会。
二哥教会她的勇气、善良和珍惜,会像那罐子里的春天,永远留在她心里,成为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第118章 番外6 手术刀
烟蒂, 灰白色的,长短不一,沉默地堆叠在冰冷的金属烟灰缸里, 几乎要溢出来。
家入硝子指尖微动,又一支香烟被点燃,猩红的火点在解剖室惨白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像一只不祥的独眼。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顽固地试图覆盖一切,却总也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沉淀在空气最底层的血腥铁锈味。
她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视线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那里空着,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凝固在三个月前。
同样的位置,躺过一具又一具被宿傩诅咒撕裂, 被咒灵蹂躏得不成人形的残骸。
而更久远以前, 也躺过那个浑身浴血、咒力回路几乎烧毁的兄长。
那一次,他的护盾碎得只剩几片黯淡的残骸, 嵌在焦黑的皮肉里。
指尖的香烟无声地燃烧,长长的烟灰弯折欲坠。
她猛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 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
够了……
她掐灭烟头, 用力摁进那座灰白的小山,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转身, 走向那扇通往真正死亡的大门。
走廊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
就在她伸手推开停尸间沉重铁门的瞬间——
头顶的荧光灯管毫无预兆地熄灭了不是一盏, 是整条走廊, 连同身后解剖室的灯光, 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令人窒息的死寂。
家入硝子的动作凝固在推门的姿势上, 指尖下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触感异常清晰。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幽幽亮起。
像墓地里飘荡的磷火,勉强勾勒出走廊扭曲的轮廓,滋滋的电流声在头顶神经质地响着。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在惨绿的光晕里站了足足五秒。
然后,像是解除了某种无形的束缚,才缓缓推开了门。
惨白的灯光从停尸间内倾泻而出,切割着她半边身体。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依旧在闪烁挣扎的走廊照明,径直走了进去。
金属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一切不稳定的光线和声响。
——
东京咒术高专的训练场,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填满。
虎杖悠仁的身影快得像一道粉红色的闪电,在场地中疯狂折返突进。
拳头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咒力,狠狠砸向特制的咒力标靶。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标靶表面的防护咒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不够!还不够快!”他嘶吼着,汗水早已浸透训练服,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
右臂的绷带下,隐约可见新愈合的狰狞疤痕在剧烈动作中绷紧。
不远处,伏黑惠沉默地结印,巨大的鵺式神展开遮天蔽日的羽翼,发出震慑灵魂的清唳,猛地扑向虎杖。
钉崎野蔷薇的刍灵咒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刁钻地封锁着虎杖可能的退路。
“左边空隙!”钉崎野蔷薇厉声提醒。
鵺的利爪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抓下,虎杖悠仁瞳孔骤缩,身体遵循战斗本能极限后仰,试图避开这致命一击。
然而脚踝处传来一阵电击般的麻痹,旧伤在过度压榨下发出了警告,身体瞬间失衡,重心偏移。
完了,伏黑的鵺绝不会放过这种破绽。
虎杖甚至能看清那巨大鸟喙上森冷的寒光。
毫无征兆,纯粹而温暖的金色光芒凭空涌现,瞬间在虎杖身前交织、叠加。
第一层光幕如水波般柔和荡漾,精准卸掉了鵺爪上最狂暴的冲击力。
第二层光幕呈现出坚韧的蜂巢结构,将残余的力量均匀吸收。
第三层则薄如蝉翼,却带着绝对的隔绝之意,将虎杖与外界汹涌的咒力彻底隔开。
三重叠加,完美的结构,流畅得如同呼吸。
鵺的利爪狠狠撞在这凭空出现的金色壁垒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能量涟漪在壁垒表面剧烈扩散,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的攻击也同时被这坚不可摧的护盾挡下,咒力光芒撞碎在金色壁垒上,消散无踪。
训练场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护盾上流淌的金色咒力,发出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嗡鸣。
虎杖悠仁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眼前这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光芒。
护盾流转的金色光晕映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三个月前东京塔顶那场焚尽一切的净化之光。
“这……这是……”他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伏黑惠猛地撤回了鵺,脸上惯有的冷静被极度的震惊取代。
钉崎野蔷薇也张大了嘴,手中的锤子和钉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家入……老师?”虎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温暖的光壁。
指尖在距离光壁一寸的地方停住,仿佛怕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
那三重叠加的金色护盾,在成功挡下所有攻击后,并未立刻消失。
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虎杖悠仁周身静静悬浮、流转了几秒。
温暖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又像是一个短暂而坚定的拥抱。
然后,那纯粹的光芒才如同退潮般,一层层收敛、黯淡。
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训练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三人脸上凝固的震撼。
自动贩卖机发出“哐当”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一罐冰凉的咖啡滚落出来。
五条悟弯腰捡起。
墨镜镜片上,清晰地倒映出铝罐上自己紧绷的下颌线条,以及紧抿的嘴角,那点平日里惯有的玩世不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拉开拉环,冰凉的黑色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点顽固的焦躁,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罐身上摩挲着。
三个月了。
宿傩的咒力痕迹确实被净化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未存在。
但家入乐明最后展开的那个领域“赤星殒灭”它爆发的能量层级太过诡异,那瞬间的咒力坍缩方式,完全超出了他对已知术式的理解范畴。
魂飞魄散?
真的能彻底抹杀一个将自身咒力回路与独创术式刻印到那种地步的术师存在吗?
六眼收集到的每一个数据碎片都在他脑中高速流转。
那护盾最后解体时散出的光点,其能量频率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迥异于普通咒力消散的“活性”波动。
还有虎杖在训练场遭遇的那次,高专结界系统的后台记录里,清晰地捕捉到一股短暂但强大的金色咒力流。
其核心算法架构,与家入乐明的护盾术式数据库里封存的原始模板,吻合度高达99.8%。
巧合?术式残响的自动防御机制?还是……
五条悟仰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带着一丝苦涩。
铝罐在他手中被无形的咒力轻易揉捏,压缩成一个扭曲的金属块。
他随手一抛,那团废铁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进远处的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墨镜后的目光投向高专结界中枢塔楼的方向。
那里,存储着家入乐明所有研究数据和术式模型的服务器阵列,指示灯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明灭闪烁。
五条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真让人不开心。
——
又一个长达四十八小时的值守结束。
家入硝子脱下沾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味的白大褂,随手搭在椅背上。
凌晨的医院走廊空旷寂静,只有她疲惫的脚步声在回响。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深秋凌晨特有的、裹挟着寒意的雾气立刻涌了上来,濡湿了她的额发和睫毛。
家入硝子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外套,埋头走进这湿冷的灰白里。
街道空旷得如同废弃的舞台,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浓雾中晕开一片模糊而固执的暖黄,像茫茫大海里一座孤零零的灯塔。
她需要一杯咖啡,滚烫的,足以灼痛喉咙,驱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和麻木,她朝着那片暖光走去。
便利店的玻璃橱窗明亮的像一面擦拭得过分干净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外面湿漉漉的街道、昏黄的路灯杆,以及她自己。
一个裹在风衣里、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阴影的疲惫身影。
就在家入硝子即将推开店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橱窗倒影深处、货架间隙里闪过的一个侧影。
那身影很高,有些清瘦。
穿着款式简单、颜色略深的衣服。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那人微微侧着头,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刘海。
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性随意。
那个熟悉的整理刘海的微小角度,手指拂过额发的轨迹。
让家入硝子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重重一撞,沉闷的回音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麻意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橱窗的倒影里,那个货架的间隙空空如也。
只有色彩鲜艳的商品包装在荧光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浓雾与过度疲劳联手编织出的一个拙劣幻觉,是视网膜在强光刺激后残留的短暂光斑。
凌晨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叶,带着雾气的颗粒感。
死寂的街道上,只有便利店自动门开关时发出的单调电子音。
家入硝子静静地站在那片冰冷的玻璃前,雾气在她周围无声地流淌。
几秒钟,或者更久。
然后,一声短促的笑声从她唇边逸了出来。
短促得如同叹息,轻得瞬间就融进了潮湿的雾气里。
那笑声里没有惊愕,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多少明显的情绪起伏。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掠过倒影中自己疲惫的眉眼。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她自己。
家入硝子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货架间隙,转身,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温暖干燥的空气和明亮的灯光瞬间包裹了她,门上的电子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她走向冒着热气的咖啡机,没有回头。
风衣口袋深处,那片一直随身携带的冰冷坚硬的护盾碎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
如同沉睡的萤火虫在黑暗中,短暂地温柔地亮了一下。
这也算个好消息,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正式完结![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