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一更(捉虫)


    傅修怀在傅家算是隐形的主心骨。


    当年全家下放,遭遇各种打击和批判,老的老,弱的弱,人人都认命,唯有傅修怀在悬崖边踽踽独行,为傅家抢出一条生路。


    尔后十多年打拼,更是将傅家送上了江城赫赫有名的富豪位置,整个傅家都清楚,傅修怀才是那个令人依赖的可靠存在。


    此刻,傅修怀冷静平淡的一句话,如一颗石子砸落在平静的湖泊,激起层层涟漪。


    任谁都能听出,傅修怀的情绪并不如他的语气那般平静。


    傅明俊强撑着与小叔对视,过去二十来年一向对自己包容疼爱的小叔,已然变了模样,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像是积蓄着怒火与不满。


    只消片刻,傅明俊只觉后背发凉,竟然是连回答的勇气都不再有。


    “当然不去服装厂啊!”张梅英就担心儿子和他小叔对着干,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傅修怀,真是嫌命长,“你爸是钢铁厂厂长,你去服装厂做什么?这孩子,真是糊涂了。”


    傅修同倒是挺欣赏儿子不想通过关系走后门的想法:“哎,明俊难得这么有志气,我倒觉得挺好。”


    张梅英快被这父子俩气死,心气顿时就不顺了。


    很想冲不知情的丈夫嚷嚷一句,你闭嘴吧!


    “就算不想走你的关系,那也可以去别的地儿啊,服装厂女工多,不适合明俊。”


    傅明俊本来稍稍退缩的心思在母亲极力的反对下重燃,那股叛逆的被激发的力量再次爆发:“妈,我就要去服装厂,女工多怎么了?服装厂难道就不需要男工了?”


    “你——!”张梅英真想给儿子一巴掌,拍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偏偏饭桌上长辈在,她还发作不得。


    “大嫂,明俊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傅修怀青筋隐现的手掌交叠,撑起三角弧度,掷地有声,“不然就让我来安排明俊的工作。”


    “那感情好!”张梅英就头疼这事儿难办,直接让傅修怀来办最好,她宁愿撒手什么都不管,“真是麻烦他小叔了。”


    “不麻烦。”傅修怀锋锐的目光淡淡扫过桀骜不驯,不甘不屈服的侄子,“就让明俊来我公司上班吧,我亲自看着,也免得年轻人走弯路,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林婉听着这话,万万没想到傅修怀竟然把傅明俊揽到自己公司里去了。


    原本,她以为傅明俊故意提出来服装厂,势必要牵扯到自己,届时不知会乱成什么样,而自己要是真的在服装厂和傅明俊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总是怪怪的。


    现在可好,傅修怀把人带走了。


    “我不去!”傅明俊现在怎么可能答应被小叔管着,成他手底下的员工。


    “不去的话,家里给你的一切都收回来,卡停了,你要自力更生也不错”傅修怀交合的双掌分离,握着筷子给林婉夹了一筷牛肉,完全没有放狠话的激烈,“你就自己搬出去工作挣钱。”


    掌握经济大权的人便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尤其是面对挑衅自己的人,可以一击毙命。


    傅明俊再不情愿,也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劝说下,妥协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傅明俊去服装厂的幻想破灭,最后却把自己送到了小叔眼皮子底下,上班第一天,便被扔去基层岗位锻炼。


    “别指望借着你是我侄子的名义偷懒,既然来了就好好工作。”傅修怀坐在办公椅上,扔给傅明俊一堆小山似的资料,“先看完这些。”


    傅明俊眼珠子都瞪大了:“小叔,你这是故意针对我!这么多资料,我怎么看得完!”


    “看不完就一直看。”傅修怀起身理了理西装,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面,“还有,记住,在公司叫我傅总,你小婶也是你老板娘。”


    傅明俊:


    ***


    自从傅明俊被押去傅修怀公司上班,林婉更是少有碰见他。


    听张梅英同老爷子老太太聊起,傅明俊工作可认真,简直是埋在资料堆里挪不开眼,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没见这么上进过。


    傅家晚饭时间基本也见不到他,听说都在埋头苦干。不过幸好傅修怀大方,晚饭也都包了,不至于让人饿肚子。


    林婉心里隐隐飘过一个念头,不知道傅修怀是不是故意针对的,她明明听凯华建筑公司的蒋莉提到过,傅老板一般不会让员工加班的。


    夜里,林婉见傅修怀一派闲适模样,很想问出口,却又忍住,应该不至于,毕竟傅明俊是他亲侄子呢。


    傅修怀打量林婉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主动问起:“怎么了?”


    林婉摇头:“没什么。”


    “要是明俊去骚扰你,就告诉我,我会好好管教他。”


    林婉:“”


    他真是很理直气壮


    林婉没心思想太多,十一月时,她又在傅修怀的陪同下前往人民医院产检,看着腹中胎儿渐渐长大,心底的奇妙感觉与日俱增。


    同时,因为林婉意外牵线搭桥的关系,这次服装厂拉来的港商投资也由王副厂长安排,林婉协助跟进。


    手头一些琐碎杂事由其他同事接手,林婉近来的重心全在对接投资上,陆续和港城那边传真数份合同与资料,再筹划商定即将到来的拨款与技术人员指导。


    眼看着林婉越来越受重视,凤天娇心情复杂,说出去这是自己手底下的“兵”,可这些原本应该是自己侄女凤燕的。


    想到凤燕,凤天娇一时头疼,环视空着的办公位,不禁叹气,这是凤燕这个月第多少次请假了。


    “林婉,下午凤燕来上班,通知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林婉在忙碌间隙应声,转头便去核对款项。


    午饭是工作中最好的调味剂,服装厂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足够吃饭加休息。


    下午两点零几分,林婉见凤燕姗姗来迟,抓紧通知她:“凤燕,凤主任让你来了去她办公室。”


    凤燕一惊:“凤主任找我什么事啊?”


    “不知道。”林婉实话实话。


    待凤燕走进凤天娇办公室到出来,又过去二十来分钟,林婉仍在核对资料。


    办公桌前人影袭来,林婉抬眸匆匆看一眼:“怎么了?”


    “林婉同志。”凤燕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警告,“上回你在那里看到我的事,不准告诉其他人。”


    林婉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凤燕说的是夜总会的事。


    她向来没有四处嚼人舌根的习惯,当下点点头。


    “你放心,你去那儿的事儿我也会帮你保密的。”凤燕稍稍放心。


    林婉再次愣住,旋即笑开:“凤燕同志,我是和孙秘书过去找王副厂长谈和港商签约投资的事。”


    这人倒是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还想着互相保守秘密。


    凤燕一噎,当下再说不出什么,转身离开。


    将同港商陈松贤方确定的合作细节整理给王副厂长,林婉将核对细节汇报:“王副厂长,那边的技术人员将在半个月之内抵达江城,我们厂办会做好接待工作。”


    “嗯,你们厂办做事,我放心。”王副厂长十分满意,想到即将评选的先进,不忘提醒,“对了,年底先进评选马上就要启动,你准备一份思想政治汇报,记得写敞亮些,另外还要你们主任的推荐信,还有身份证件以及大学毕业证也交一份复印件。”


    “谢谢王副厂长!”评选先进也有钱拿,林婉喜上眉梢。


    只是,林婉在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吃过晚饭回到卧室准备资料时,却一时愣住。


    其他资料和证件倒是好找,自己的大学毕业证在哪里?


    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过去一年的时光,大学毕业证自然也十分陌生。


    傅修怀回到家时,就见林婉在四处翻找什么,脱下西装,男人主动开口:“在找什么?难得见你翻箱倒柜的。”


    “大学毕业证。”林婉脱口而出,等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不知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傅修怀并没有任何异样,将西服挂上衣架,拧开房门转身离开。


    不多时,男人拿着个小本式的红底证书回来,递到林婉面前:“在我书房。”


    林婉有些心虚地接过毕业证书,看着上面书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毕业院校,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逝去的时光。


    并不明白自己的毕业证书为什么会在傅修怀的书房,林婉也没法暴露自己主动询问,就在她准备假意什么都没发生过时,又听男人主动解释。


    “你毕业那会儿开玩笑说担心丢了,我干脆拿过去放书房放重要文件资料的抽屉里。”傅修怀淡淡一句,转头又问,“是工作要用毕业证?”


    “嗯。”林婉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被傅修怀的问话转移了思绪,“年底评先进要用。”


    “真是厉害,进厂没多久已经评上先进了。”傅修怀提起过去,“你大学毕业时的优秀毕业生证书要看看吗?在我书房。”


    林婉哪里知道自己大学毕业时还评了优秀毕业生,听闻这话,只点点头。


    傅修怀的书房就在两人卧室旁边,林婉没有来过,这回跟着过来,眼见简单大方的书房靠墙处有个玻璃书柜,书柜前方是红木办公桌。


    “证书在办公桌左边抽屉里,钥匙在右边抽屉里的黄皮笔记本里。”


    林婉根据傅修怀的提示顺利打开抽屉,果然在里面一叠文件资料中找到了自己的优秀毕业生证书。


    像是找回了一点失去记忆的美好时光,林婉反复观看证书,透过单薄的纸页遥望过去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傅修怀对自己不记得重要资料的存放处没有丝毫惊讶,甚至主动引导提示自己。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林婉紧紧攥着证书,望向男人。


    猜到了自己对于过去一段时间没有记忆。


    第22章 第22章吻


    卧室里落针可闻,唯有林婉轻声的一句话坠地,溅起心湖阵阵水花。


    林婉认真地盯着傅修怀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可男人没有任何惊讶与犹疑,直接轻声“嗯”了一声,以做回答。


    林婉眼睫颤动:“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明惠开学报道那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看我的眼神有一点不一样。”


    林婉震惊到杏眼微圆,那天是自己醒来发现已经是一年后的第一天,傅修怀当晚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多年,能从泥沼中翻身发家的成功商人,似乎真的心思缜密,观察力惊人。


    傅修怀淡淡解释:“后来我发现你不记得家里的钱放在哪里,也不记得给你准备的夜里垫肚子的饼干和玉米软糖放在哪里,才大概猜到了。”


    林婉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懵懵懂懂,竟然被人猜到了也没发现,一时懊恼。


    “婉婉,不用担心。”傅修怀像是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上次产检的时候,我让医生顺便替你做了检查,你的身体各方面没有问题,应该只是暂时的。”


    林婉没想到这个男人细心成这样,她确实曾经怀疑过是不是生病,可自己的身体似乎毫无异样。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两人已经说开,林婉只好奇:“我不记得去年九月大四开学到今年九月,这一年间的事情,我到底为什么会和你结婚?你明明是”


    “我是明俊的小叔?”傅修怀扯*了扯嘴角,浑不在意,“这有什么关系?你和明俊分手,然后我们结婚了。”


    “我就算和他分手,也不可能和他小叔在一起。”林婉斩钉截铁。


    傅修怀倾身靠近,与林婉四目相对,嗓音低哑:“婉婉,为什么不可能?人是感情动物,我们也可以相爱。”


    林婉并不适应和任何人如此靠近,尤其这人还是傅修怀,当两人的呼吸几乎就要纠缠在一起时,林婉猛地退后,别过脸。


    “你发现忘记了过去一年的事,没有直接告诉我,怪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傅修怀没再逼近,只声音平静,一字一句,“那明俊回来,找过你几次,你告诉他没有?”


    “没有。”林婉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选择和傅修怀摊牌,却从始至终没准备告诉傅明俊。


    傅修怀薄唇一弯:“明俊确实不值得信赖。”


    林婉心里无言,这叔侄俩倒是一有机会就互相攻击,哪有过去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模样。


    “婉婉,你这么聪明,就算发现自己忘了一些事情,肯定也四处调查过,你发现自己是自愿和我结婚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对不对?”傅修怀抬手抚上林婉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直直望进林婉如水的眼眸。


    林婉在男人深邃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


    摊牌后的一夜,林婉睡得并不踏实,像是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清晨时分似醒非醒,却什么也不记得。


    卧室里响起轻微的窸窣声响,她知道,是傅修怀收拾妥当,准备去公司上班。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几秒后没有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正当林婉疑惑之际,惺忪睡眼缓缓睁开,却感受到一道阴影俯身袭来,片刻后,自己的额头印有淡淡温润的触感。


    “你再睡会儿,我去公司了。”


    男人很快离开,只剩林婉仍然不可思议,相处两个月,总体很守规矩的傅修怀竟然


    林婉意识回魂之际,只有一个奇异的印象,他的唇很软。


    正逢星期六,林婉有些心不在焉地处理完工作,便迎来了下班时间。


    想到早晨落在自己额头的吻,林婉暂时不想回去,干脆打个的士去钢铁厂找二姐林红。


    林红今天加班了一个小时,为了挣两块钱加班费,听闻林婉找来时,刚脱下工装。


    “走,请你吃饭!”林红拉着妹子到钢铁厂附近的小饭馆,点了三个菜,另外给自己要了一瓶啤酒。


    林婉看着二姐大口喝着啤酒,心有所感:“二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姐妹俩没什么秘密,尤其林红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当下就一股脑倒豆子似的敞开了说。


    “那个王八蛋之前看不上我家里条件,看不上我工作,还不敢承认,提结婚就说再等等,现在倒好,我才来江城一个月,他就写信跟我说要和别人结婚了……”


    “杨锋哥跟你分手了?”


    林婉知道二姐三年前处了个对象,是镇上粮食局副主任的儿子,人也算长得不错,当初在镇上对二姐一见钟情追求的。


    “是啊。”林红又闷一口酒,酒水化作苦水往心里流,“去年,我问他,是不是他家里人嫌弃我家穷,嫌弃我工作不好,只是个临时工,他死活不承认。前阵子,我说要来江城打工,多挣点钱,他又不乐意。我真是受够了!说结婚也不答应,我说干脆分手他也不答应,还跑糖厂去闹,说不愿意分手。现在我真出来工作挣钱,他写信跟我炫耀,说刚刚相亲了一个初中老师,条件很好,马上就要摆酒席了。”


    林婉隐约捕捉到,去年发生了不少事情:“杨锋原本是想不答应结婚也不答应分手,就一直拖着?”


    林婉对杨锋的印象原本不错,不过越是小地方,处对象时间久了反而会招致说三道四,两人到了适婚年纪,本就该谈婚论嫁,杨锋既不愿意结婚,又缠着不愿意分手,一拖再拖,倒是没想到是这种人。


    “去年你还骂了他一顿,你忘了?”林红喝得微醺,处于清醒和半清醒之间,倒是没深究妹子忘了这事。


    林婉差点噎住,原来去年自己还去帮着骂人了?


    “不光你,你和妹夫都来帮我的忙了。”林红也就有些醉了才好意思叫一声妹夫,清醒的时候叫不出口,“哦,不对,那时候你们还没结婚呢。”


    林婉大致听明白了,二姐被人看不起,实在忍无可忍分手,现在却被写信炫耀,就是再放得下,也难免有些愁苦。


    林婉刚想安慰二姐几句,就听二姐将啤酒瓶豪气掷在桌面,发出响动,豪言壮志道:“婉婉,你甭安慰我!我想明白了,处对象有什么好的,不如我在厂里多挣点钱呢!”


    “二姐,你这样想很好,那杨锋分了就分了,以后我们再”


    “是,以后姐有钱了,不是随便找!”林红闷头喝下最后一口啤酒,闭眼时眼角有泪滑落,却被布着茧的手指快速抹去,口中喃喃,“其实当初我还是挺喜欢他的,见着他就觉得又紧张、又害羞又激动这个王八蛋,去死吧!”


    林婉俯身用纸巾替趴在桌子上的二姐擦了擦眼角。


    林红酒量很好,林婉知道她不是真醉,只是这会儿宁愿醉了,再见她骂人时生龙活虎的,倒不是太担心。


    暮色降临之际,林婉艰难地将人送回宿舍,悉心打好热水放着,再兑好温水替二姐擦了脸和手,掖好被角,拜托二姐室友有事照应几分,这才离开。


    走出钢铁厂大门时,江城的夜色已然暗淡下来。


    月明星稀,浅浅照亮笔直的柏油路面,银辉洒落,轻抚着林婉的眼角眉梢。


    想到二姐最后趴在桌子上呢喃的回忆,面对曾经喜欢过的人,是紧张的、激动的、害羞的林婉想到过去,自己对傅明俊似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一路走到厂门口,这个时间,林婉正考虑是坐公交车还是打的士离开,就在钢铁厂门口看见一辆黑色桑塔纳。


    小轿车安静地停靠在路边,一闪一闪地亮着车灯,似乎是无声的信号,在召唤。


    林婉紧了紧握着肩膀上皮包包袋的手,挪步朝桑塔纳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这儿了?”


    驾驶座车窗内,男人一手掌着方向盘,指尖正一下一下轻点,直到林婉走近才停止。


    “怕老婆跑了。”


    林婉:“”


    从未听傅修怀这个成熟的大老板如此说笑,林婉一时愣住。


    十一月的江城逐渐寒凉,夜晚寒风吹拂,小轿车汇入车流,奔赴城南,在左右娱乐场所灯火辉煌的掠影中匆匆而过。


    林婉看着前方已有翠湖别墅的身影,心知目的地已近。


    五分钟后,桑塔纳稳稳停靠在傅家别墅的停车区域。


    深夜的别墅区已然安静无声,唯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似撩人心弦。


    林婉正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却感受到身侧阴影袭来,条件反射般挪了挪身子。


    傅修怀俯身靠近,替她解开安全带,薄唇微勾:“躲着我做什么?”


    既然已经说开,林婉便也不用强行伪装,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我们也不熟。”


    林婉这话是心里话。


    自己失去了一年的记忆,醒来便因为一张合法结婚证和肚子里的孩子与前男友小叔绑在一起。


    饶是生活了两个月,其实还是不太熟的。


    小轿车狭小的空间里倏然安静下来,林婉疑心自己这句话是不是太伤人了,刚想再找补两句,就听男人的声音砸在耳畔。


    “婉婉。”


    林婉抬眸便与傅修怀四目相对,感受到两人几乎零距离的贴近,男人的目光缓缓拂过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而后落在自己的唇上,“我们还不熟吗?我们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不是吗?”


    一向忽略某个事实的林婉眼睫轻颤,像是一把小刷子轻拂心湖,心口跳动得很快,扑通扑通,不受控制。


    没了安全带的辖制,林婉却感觉到男人的手掌贴上自己的后颈,稍稍用力往前一带,傅修怀便俯身吻了下来


    “小叔!”林婉惊得几乎心脏骤停,慌忙间脱口而出两个字,果然令傅修怀停住了动作。


    只是这次,傅修怀指腹轻轻摩挲在林婉后颈的软肉,眼底掀起难言的欲望,盯着女人红润诱人的唇瓣,仍旧坚定靠近:“婉婉,当初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叫的我”


    第23章 第23章更新


    林婉听到男人提起当初第一次亲吻的字眼,意识不禁恍惚,再回神时,傅修怀已经低着头靠近,与自己只有分寸的距离。


    唇瓣似要贴近,呼吸已然纠缠,直到别墅门口突然响起汽车驶过的声音,令人一惊。


    车灯扫在前方,与傅修怀的桑塔纳距离不远,惊得林婉猛地一把推开了男人。


    许是夜色蛊惑,亦或是刚刚男人的眼神令人难以挣扎,林婉懊悔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险些在外面,在红色夏利的士经过之时丢脸。


    深夜有人打的士回来,下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傅明俊。


    傅明俊付了车费转身往傅家别墅大门去,眼见身影消失,林婉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此刻的自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一颗心跳得很快,不受控制。


    只是林婉刚放回肚子里的一颗心,在看见傅明俊转弯朝停车位走来时,猛地悬吊起来。


    天色暗淡,浓墨铺陈天际,傅修怀早已将车熄火,外面的人应当是看不见车里的情况。


    林婉仍有些紧张,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心虚,只得用力攥紧手心


    黑暗中,林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抚上,一点点松开自己的手指,与之紧握,掌心贴合,是不熟的彼此温度的传递与交融。


    林婉没有任何动静,只紧盯着前方傅明俊黑色的身影,见他只是好奇地朝停车位打量几眼,没看出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片刻后,别墅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悦耳。


    呼


    林婉彻底松了一口气,耳畔却传来男人的轻笑声。


    “婉婉,我们是合法的。”傅修怀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在手背,“就算被他看到也没什么。”


    林婉在心里小声骂了傅修怀两句,谁说被看到没什么,好丢脸的。


    被这么一打岔,林婉对傅修怀有了彻底不一样的认识,隐约觉得这人并没有过去两个月那般只有体贴与周到,在那层表象之后,似乎还有一个更加真实的他。


    然而这一天之后,林婉却惊讶地发现傅修怀有一点改变。


    每天早晨出门上班前,总有一个吻落在自己额头。


    这个时候,林婉要么是睡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楚,要么是已经醒来,就算下意识想躲,倔强地用手背挡在额头,也会被男人一吻落在手心,烫得她缩了缩手。


    傅修怀十分冠冕堂皇:“婉婉,既然你忘了很多事,说我们不熟,那确实得多培养培养感情。”


    林婉第一次觉得,这个成熟稳重的大老板,有点厚脸皮。


    十二月时,林婉已经怀孕二十九周,肚子越发显怀,好在肚子里的孩子不算闹腾,总体没太折磨林婉。


    也幸好是迎来初冬,衣服本就宽松些,林婉出行也更为注意。


    这段时间,傅修怀每天早上外出时都先开车送林婉去服装厂,没再让她骑车或是坐的士,林婉看肚子越来越大,也没推辞,横竖别让自己太难受。


    只是来来回回送了几次,傅明俊抓准机会也想跟着搭车,一副硬要横插一脚地试图打开车门坐进去的模样,令林婉头疼。


    “小叔,怎么,我和你去一个公司,搭个车都不行?”傅明俊的目光在驾驶室和副驾驶室间流连。


    在林婉记忆中那个永远存在于傅明俊口中,包容、迁就侄子的小叔傅修怀此刻无情地锁上车门,直接发动汽车离开,只扔去一句:“自己坐公交车去,没吃过苦倒是只会享福。”


    傅明俊是真没想到小叔会如此无情,好歹做做表面功夫啊!


    林婉坐在副驾驶座,同样惊讶,不论如何,她以为傅修怀至少会维持表面功夫的,装模作样也会让傅明俊上车。


    察觉到林婉频频投来探究的目光,傅修怀镇定解释:“不能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不然这次是想搭车,下次不定想做什么。”


    林婉:“”


    这人对自己侄子也是够狠的。


    傅修怀竞标成功的江城第一高楼——喜天商厦已经动工,占地十二亩,计划层高十五层,届时将会打造成江城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也是江城大力发展的标志。


    需要全局坐镇的傅修怀颇为忙碌,紧盯各个环节,统筹规划,下班时间便不太有时间来接林婉。


    为此,傅修怀租了辆红色的士,固定每天五点在服装厂门口接人,包月费用。


    林婉头一回听说还能如此安排,暗忖有钱人真是总能找到地方大手大脚花钱,可等初冬天气寒凉,免去了要么挤公交车,要么自己还得小心路滑地骑自行车的不便,坐在宽敞的夏利中回家,林婉不免又有些感慨,确实舒服多了。


    为此,林婉在心里暗暗埋汰自己,真是快被小资主义腐蚀了。


    埋汰归埋汰,林婉还是没有拒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每天下班时来接自己回家的的士司机谈起她是全江城唯三的女司机之一时,林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傅修怀找司机每天送自己,正好就找到女司机,是故意的还是偶然?


    “李姐。”林婉坐了李梅一个星期的的士,两人已经聊得挺熟,得知三十来岁的李梅学开车时还遭遇不少阻力,林婉有些好奇,“你当时怎么想到学开车的?”


    李梅干练地掌着方向盘,提到这事儿就来劲:“我工作的厂子不是很大,去年开始发不出工资,家里一张张嘴都要吃饭的,哪能就干等着,我干脆跟厂里申请了保留职位出来自己单干,正好我哥是跑的士,挣得还可以,我寻思我也可以试试。刚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我去学开车是疯了,还想开的士更是疯了,我憋了口气,还真跑起来了。”


    “李姐,你可厉害,会开车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这还能开的士挣钱,了不起。”


    尤其李梅心思还特细,知道林婉大着肚子,特意注意平缓车速,坚决不闪着人。


    李梅喜欢听这话,自己挣钱多累也高兴:“也是你男人对你好,我头一回知道还有这样式儿包车接送的。”


    林婉:QAQ


    有时候傅修怀早上忙碌起来,没时间送林婉,也会让李梅早晨来接送,毕竟的士出车也是在路上碰生意,真有固定生意,何乐而不为。


    工地安全检查这天,傅修怀早早出门,林婉便坐着李梅的的士来到服装厂附近,只是一下车便看见厂办的凤燕同厂里几个年轻女职工说说笑笑,还分发着什么纸张。


    待凤燕发完快步走远,林婉瞧着凤燕这几个月明显变得更加时髦的装扮若有所思,与周围同事打个招呼的时候,林婉便看清了凤燕发给她们的纸张。


    原来是新西方的宣传资料。


    这些年英语热,想学英语的大有人在,英语培训班应运而生,相当火爆。


    林婉想起凤燕前阵子提及报名了新西方,没想到现在都帮着宣传上了?


    收到宣传单的服装厂女工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到处铺天盖地地宣传M国梦,学好英语便不得了,不过众人一看报名费得大几百,还是舍不得的。


    来到厂办的林婉先将前阵子从港城过来的服装大亨派来的工作人员行程汇总,耳畔便传来窃窃私语声。


    “凤燕儿,你这是越来越厉害了,都拿什么证书啦?”


    “还好吧,就是新西方的老师说我进步特大,考托福没问题。”


    “那下回再有外商来,你又能去翻译了。”


    “给外商翻译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我压根儿不在乎。”


    这话一下戳到凤燕的痛处,凤燕抿了抿唇表明态度,又在办公室大声朗读起英语报纸。


    林婉稍稍分心听了一耳朵,还真有些进步,发音准确不少,也更加流利,看来啊,这报名费还是有那么几分值当的。


    “林婉,你这肚子大了,和港商代表外出调研方便不?不方便的话,另外安排谁过去。”王副厂长办公室的孙秘书过来安排工作,瞥见林婉的孕肚时有些为难。


    林婉不以为意:“孙秘书,这才哪儿到哪儿,肯定不会影响工作的,放心吧。”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林婉还是很有分寸的,再说了,陪港商去江城几大百货大楼以及百货商场调研,是由厂里报销车费和用餐费用,正儿八经是享福。


    这次港城服装大亨陈氏派来了两男一女的团队,专业又有想法,三人花了些时间在服装厂全面调查了解一番后,又提出要了解江城如今的服装售卖市场情况。


    林婉当初负责接待的港城人士,这会儿已经同几人熟识,四人打了辆的士前往百货商场,在人来人往的服装区域流连,捕捉各类售卖情况,就连附近地摊也没放过。


    “林小姐,你们江城的服装市场潜力还挺大的。”三名港城人士的普通话不太好,经常普通话夹杂粤语齐发,整个服装厂也就林婉最能理解他们的意思,沟通精准无障碍。


    林婉顺便被三人邀请当普通话老师,有时候用粤语回一遍,会再普及一下普通话怎么说。


    “改革开放后,那些服装就大变样,从以前的黑、白、灰到如今什么五颜六色的都有,尤其这些年还特流行喇叭裤、蝙蝠衫、吊带。”


    三人中唯一的女性贺敏笑道:“和港城没什么区别,两地接轨呢。”


    有厂里报销,四人的午饭也在附近颇为地道的饭馆解决,待下午在四处观察调研街头人来人往的江城老百姓的衣着时,林婉又看见了熟人。


    凤燕拎着大包小包的纸袋子从商场出来,全是商场里价格不菲,十分时髦的外来货女装。


    刚刚烫了一头波浪卷发的凤燕穿着一身红色风衣,踩着细细的高跟,活像电视剧里出现的都市丽人。


    “那是不是你们厂的?”贺敏初到江城时见过厂办众人,对凤燕有些印象,只是不大记得起来名字了。


    “是,我们厂办的凤燕。”


    “穿得很时髦哎,你们厂长真是谦虚了,认为江城和其他沿海城市有差距,我看江城不少人都挺时髦,你们服装厂生产的衣服款式跟不上,真是得改改。”贺敏在林婉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并不遮遮掩掩。


    林婉深表赞同,服装厂还是老思想老学究,生产方向没转过弯,也没跟上时代发展的速度,如今已经有了掉队的迹象,再不改变,估计会被彻底淘汰。


    陪着港城的专业人员出来考察几日,尤其周日时,几人继续在江城街头巷尾闲逛,一时难得来大陆,看着哪里都新鲜,二是准备再四处考察一番,后面林婉便没再陪同,周日见到了来江城探望姐妹俩的大哥林成伟。


    林成伟在镇上摆摊,主要售卖从村里收的鸡鸭鱼肉和蔬菜,累是累点儿,成果还不错,这两个月时间已经赚到了过去种一年粮食的钱。


    “早知道以前就不该那么要脸,挣钱嘛,不寒碜!”林成伟豪气地要请客吃饭,“以前觉得摆地摊被熟人碰见抹不开面儿,现在我见着熟人招呼得比谁都响。”


    林婉看大哥心情大好,忍不住揶揄他:“你就不怕熟人背后嘀咕你?”


    “他敢!”林成伟在摆地摊真能挣钱的诱惑下已经转变心态,“我现在见着熟人才不放过,怎么也得照顾我生意买点东西再走啊。”


    林红乐得直笑:“你真是厉害了!”


    林成伟和林红一人一瓶啤酒,林婉喝的白开水,三人碰杯庆祝。


    “现在日子确实不错,大伙儿都挣钱了。”林成伟一个月卖了一百多块的利润,哪能不激动,甚至展望起未来,“等以后方方面面都稳妥了,我不得一天挣他个百八千儿!”


    林红听着这话笑他做梦,转头又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去M国才挣钱呢,人家那儿遍地黄金,过去就捡钱。”


    林婉吃口红烧肉,不禁好奇:“二姐,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走路上听有人宣传的,还发宣传单,说学好英语考托福,以后随随便便去M国挣钱。人家那边就是洗盘子都能一个月挣几千,真的假的?”


    林婉自然也听过许多传说,见二姐真有些兴趣,忙劝她:“可别听风就是雨的,M国得多远啊。”


    实际上还是背井离乡去个陌生地方,怪让人没有安全感的。


    林成伟更觉离谱:“怎么?M国的盘子是金子做的啊?洗洗盘子就能挣几千,那我过去不得洗到它破产!”


    饭桌上一时欢声笑语,姐妹俩都笑大伟说话如吹牛。


    ***


    林成伟在江城待了三天,期间还由忙里偷闲的傅修怀做东请了回饭,最后再去百货商场买了些镇上买不到的好东西带回家。


    林婉送大哥去了汽车站,再回到办公室继续撰写报告。


    服装厂转型迫在眉睫,可领导班子能不能下定决心,上千员工能不能接受,还是个未知数。


    星期五下午,厂领导班子与港城来的技术人员开了个会,林婉作为这次投资的牵线人和参与者,哪怕是最年轻的资历也被邀出席。


    凤天娇通知林婉时还算正常,等人一走,面色瞬间僵硬下来。


    自己这个厂办主任都没去得了这样的会议,林婉一个来厂办才半年的新人倒是上去了,凤天娇只觉面上无光。


    厂办里其他几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面面相觑间挤眉弄眼地互相提醒,眼神你懂我懂——今儿千万不要撞凤主任枪口上。


    可偏偏有人不懂。


    刚去财务部核对账目回来的凤燕听闻这事儿去安慰小姑:“小姑,那还不是林婉她给厂里牵了投资还能去参加,改天我们也牵线个几百万的投资,我们也能去。”


    凤天娇两眼一黑,只觉侄女是白天说梦话,犯糊涂了。


    还几百万投资,几百块都没有。


    服装厂重要会议上,林婉坐在会议长桌最下方位置,资历浅浅地看着左右上侧的重要人物,全是厂里的领导和重要中层力量,每个桌席位置上都摆放着装着温热水的搪瓷盅,以及一些瓜子花生和糖果。


    要知道,厂里开会哪能允许你吃吃喝喝,顶多有个喝水的杯子,这回是港城专业人员莅临指导,厂里有人提议给人留下好印象,这才首次在会议桌上放了吃的。


    瓜子花生和糖果放是放了,但是没人动就是了。


    众人听着港城来的技术人员提起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时反应不一,众说纷纭。


    有人坚持几十年流传下来的技术和慢慢改进的款式,不能盲目跟风;有人认为顺应社会发展,跟着外面流行的款式走才是正理;有人觉得两方都有道理,像是墙头草两边倒,一时拿不准主意。


    林婉在这样的会议上主要起到一个旁听和重在参与的作用,大人物太多,没什么人注意一个年轻的新人职工的想法,是以,林婉在最角落的位置一边听着众人激烈的讨论,一边悄摸吃起了瓜子和花生,不时再来一颗大白兔奶糖,还挺有滋有味儿的。


    等三个多小时的会议结束,林婉也吃了个半饱,下班了!


    厂领导们暂时拿不准主意,并未直接做出决定:“我们再开会讨论讨论,毕竟服装厂是多少年的老厂,真要一下子改得太彻底,我担心步子太大反而坏事。”


    港城来的技术人员自然理解,改变需要慎重。


    会议结束,林婉收拾着纸笔离开,回到厂办简单整理,这便拎着小皮包下班。


    原本以为会出现在服装厂门外的红色夏利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黑色桑塔纳。


    “今天怎么是你过来?”林婉上车系好安全带,诧异地看向傅修怀。


    施工忙碌,傅修怀的建筑公司手头一共有三个工地在同时施工,其中江城第一高楼的修建更是重中之重,傅修怀这阵子都没时间回家吃晚饭,遑论现在才五点,竟然来接自己下班。


    傅修怀发动小轿车:“今天在附近谈生意,正好过来一趟。”


    “哦。”林婉点点头,好奇有什么生意跑到服装厂附近来谈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婉听傅修怀习惯性汇聊起一天的工作行程,当中不时会再讲到一些施工中的奇闻轶事,令原本对此一窍不通的林婉也听得津津有味。


    自林婉一觉醒来出现在傅家,傅修怀便有这个习惯,每天和林婉说说当天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像是在汇报行程一般。


    这样坦诚,坦诚到林婉有些不好意思,斟酌几秒,轻咬着唇瓣,最终也在傅修怀话音落地时,聊起了自己今日的工作。


    “今天我们厂开会,港商代表主张大刀阔斧地改变,厂里领导和各位车间主任们没法统一意见,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辩论得都快吵起来了。”


    傅修怀开着车,匆匆扭头看一眼难得眉飞色舞的女人:“那你呢?”


    “我在角落磕瓜子,吃花生!”林婉现在想想还憋不住发笑,实在是场面有些滑稽,其他人争论得脸红脖子粗,自己这个重在参与的还能怎么办?


    “你倒是机灵。”傅修怀将车驶入翠湖别墅区,沿途向林婉提起当初修建别墅区的往事,“别墅区修建也费了些功夫,这片湖一开始没准备保留的。”


    林婉饭后挺喜欢去湖边散步,闻言颇为惊讶,还有几分庆幸,幸好保留了这片湖:“那后面怎么改主意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没见哪个商品房小区里带湖的。”傅修怀进入这一行早,对江城所有的商品房门清,“我们的商品房一开始就是学的粤市,不过由于地势和前期规划不同,没考虑什么布景,商品房小区里就修几栋房子,顶多再栽几棵树就完事了。尤其很多人觉得多留些地方建房子才是正理,这才提议填湖。”


    “然后呢?”林婉不禁好奇,那些江城快速发展的岁月,听起来很是精彩。


    “吃完饭出来散步的时候再跟你说。”傅修怀将车停进傅家别墅的停车位。


    林婉:QAQ


    还带这么吊胃口的。


    翠湖别墅区占地广,别墅独栋成群,在绿荫中环绕,而中心一片碧波荡漾,更是景色一绝。


    偌大的翠湖将别墅区分割,也为工业化建筑增添了最温柔的弧线,傍晚微风吹拂,湖边散步的住户不少,林婉挺着孕肚同傅修怀与好些邻居打过招呼。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林婉走路的步调和姿势也渐渐调整,一手还爱习惯性扶着腰。


    林婉觉得自己这模样都新鲜,不时低头看一眼,看着圆鼓鼓的肚子,忍不住摸一摸。


    这时候的肚子已经发硬,林婉觉得像个皮球似的,特别奇妙。


    “脚累不累?去湖边坐会儿。”傅修怀一手扶在林婉腰间,带着她坐到湖边的木椅上。


    木椅长方见宽,被一棵百年梧桐遮挡,十分清幽。


    林婉惦记着下午的故事,迫不及待追问:“你还没说这湖怎么保留下来的。”


    傅修怀难得见林婉如此急切,嘴角噙着笑意:“那时候翠湖别墅是我接手的最大工程,不过规划设计不是我完全说了算,政府也要审批,不少人不同意保留翠湖,我力排众议坚持留了下来。”


    林婉转头看着傅修怀,试着站在这个成熟商人的角度分析:“你是不是觉得别墅区这么大的面积,除了白色的别墅和绿树成荫还是显得单调了些,毕竟这里比普通的商品房贵了太多,需要保留更有价值的存在?再说了,有了这片湖,住户可以散步,也多了休闲的地方,挺好的。”


    “分析得很有人文关怀。”傅修怀予以肯定,可话锋一转却道,“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我一开始其实也支持填湖。在商言商,填湖后的面积能再修出几栋别墅,从赚钱的角度来说,一本万利。不过我后来突然想起以前曾经听有人说过一句话,想哭都没地方哭,倒不如有片湖在眼前,眼泪流到湖里就不见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哭了。这样想想,这湖还真*有存在的必要。”


    林婉听着孩子气的话,有些奇怪:“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倒是很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傅修怀轻笑:“我是什么行事风格?”


    “成熟、谋利、出手稳、准、狠”林婉细数着曾经听傅明俊提到的他小叔的形象。


    傅修怀了然:“明俊说的吧,他还说什么了?”


    见傅修怀不介意,林婉也不遮掩:“说你做生意特别厉害,尤其从不吃亏,没人能从你身上讨到便宜。”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傅修怀嘴角噙着笑意,“我还真在一个人身上吃了亏,至今没讨回来。”


    “谁啊?”林婉惊奇,还有能让傅修怀吃亏的人,“你竟然一直没讨回来?”


    “嗯,是该讨回来。”


    随着傅修怀的话音落地,林婉感受到袭来贴在自己腰间的手掌用力,男人冰凉的薄唇贴上自己的唇。


    低哑的嗓音在男人撬开自己唇舌时响起:“我忍了很久了。”


    第24章 第24章男人冰凉的……


    男人冰凉的薄唇渐渐变得火热,几乎要将自己融化。


    林婉愣了几秒,也或者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再回过神时惊觉这是在外面,忙用双手抵在傅修怀胸膛,刚要推开他时,傅修怀却率先松开了自己。


    两人退开些距离,林婉唇上似乎仍残留着些许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和气息,抬眸看向男人,傅修怀眼中如深海掀起巨浪,欲望滔天,而薄唇微扬,令林婉不敢再看。


    “有人来了。”傅修怀目光落在林婉身后的方向,善意地提醒。


    来不及整理乱七八糟的心情,也来不及和男人算账,林婉面上一热,忙垂下头,只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十指互相交叉紧攥。


    一想到刚刚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外面哪怕只是可能不到几十秒的亲密也令人浑身战栗、紧张,面红心跳。


    偏偏紧张的只有林婉一个,不多时,附近邻居看见坐在长椅上的二人,同傅修怀这个赫赫有名的大老板寒暄,傅修怀镇定自若,没有半分刚刚干过坏事的窘迫,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和人大谈生意经。


    林婉与邻居点头示意打过招呼后听人聊起来,不属于自己的话题便没参与,只在一旁默默打量这个高大的男人。


    “傅老板,凯华如今是春风得意,走得稳稳当当啊,又拿下了江城第一高楼的工程,不得了。要我说,还是你们做工程的有搞头,不像我们开饭馆的竞争大,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开口的邻居是在江城开了五家饭馆的老板童程。


    不过这人说话实在谦虚,林婉就知道童程名下的五家饭馆虽然比不上金莊和红莊那般规模,可也实在不算小,经常承接几十桌喜宴和生日宴都是有的,名气足够,生意也好。


    傅修怀自然能听出童程话里的意思:“工程回款难,自然是各有各的难处,还是不如你们开饭馆回本快。”


    童程朗笑两声:“小本生意,哪能和凯华比,不过就是靠个味道勉勉强强过得去,傅老板和傅太太哪天有空来店里坐坐,我亲自下厨招待,这怀孕的人吃些什么养胎,怎么才能胃口好,我还算有经验,我老婆当年怀老大老二的饮食都是我一手包办的。”


    童程早有同傅修怀结交之意,傅修怀此刻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兴趣:“那真要去尝尝了。”


    “必须来尝尝!”童程和傅修怀再寒暄几句,而另一边的林婉与童程的老婆也聊上几句育儿经,尤其是听到人说起生产时的注意事项,不禁听得仔细。


    童程夫妻俩离开时,傅修怀终于开口:“如今江城开饭馆的多,投资不算太大,以至于竞争激烈,能多接些单位和团体的餐单,生意肯定更红火。”


    童程眼睛一亮,心知这是有戏:“傅老板,你常年和各种政府单位打交道,到时候还得向你请教。”


    傅修怀点点头。


    等邻居一走,林婉收回视线时不期然与傅修怀的视线相遇,原本忘记的事情又再次涌回脑海。


    林婉偏头没再看他,径直扶着肚子往回走。


    同身份尴尬的傅修怀讨论刚刚突如其来的亲吻,林婉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当晚,林婉盖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侧卧面对墙,背对着傅修怀,没给他一个眼神。


    男人盯着像个粽子似的女人,不禁哑然失笑,抬手刚贴上棉被,就被林婉避了避,回头瞪了自己一眼。


    眼底笑意铺开,傅修怀勾了勾唇角:“天凉了,我给你盖严实些,免得着凉。”


    见林婉睁着湿漉漉的杏眼警惕看着自己,傅修怀越发觉得身旁的女人可爱极了:“放心,不亲你。”


    林婉:“”


    猛地扭过头,林婉不想再搭理这个男人。


    傅修怀哪有前面两个月彬彬有礼,斯文儒雅的模样。


    ***


    心里搁着事,本以为会睡得不踏实,林婉却一夜好眠,甚至早于平常起床的时间醒来。


    只是习惯性抿了抿唇,却又想起昨天的一幕,令人心乱如麻。


    耳畔仍旧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傅修怀抻开西服穿上,林婉警觉地想到近来每天早晨的额头吻,忙用被子将整张脸遮住,佯装睡觉。


    被褥遮挡了光线,林婉只能靠听觉判断,男人似乎轻笑一声,最后袭来的是宽大的手掌,摸了摸自己脑袋。


    “再睡会儿,我先下楼吃饭,待会儿送你去服装厂。”


    等了片刻再没动静,林婉方才稍稍捋下被子,自被褥上方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见着卧室里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


    用过早饭后,林婉坐上傅修怀的桑塔纳前往服装厂,一路上她酝酿许久,终于开口:“我想过了,有必要说清楚。”


    傅修怀轻“嗯”一声,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你说。”


    “再逃避也不是个事。”林婉深陷于奇怪的三角关系,考虑过逃避、退缩亦或是直进,眼下自然不能再当做若无其事,“我问你,我和傅明俊是为什么分手?”


    傅修怀似乎早有预料林婉会问到这个问题:“你们感情本来就不深,临到毕业分手很正常。”


    “就这么简单?”林婉生出些疑惑,总觉得傅明俊的反应不是那么简单,“我会去找傅明俊核实的。”


    “你去问他,他说的只会比我更简略。”傅修怀似乎胸有成竹。


    “就算是这样。”林婉深知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尤其如今木已成舟,“那我们还是约法三章吧,不管怎么样,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毕竟是傅明俊的小叔,对我来说现在的处境十分奇怪。可是我们却领了结婚证,甚至孩子都要出生了我们可不可以就像之前的两个月那样?”


    服装厂近在眼前,傅修怀在路边停车,转头看向一脸认真严肃试图与自己商量未来相处方式的林婉,平日里温润的眼眸都漾着几分紧张与认真,像是大学生在谈论毕业分配工作的问题或是什么人生大事,就连不自觉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有几分可爱。


    傅修怀接着林婉的话往下:“像过去两个月那样相敬如宾,仿佛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林婉点点头,她心里不太能接受和男友小叔真的毫无间隙地生活,可也想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庭,总不能出生就没有爸爸。


    再说,她仔细考察过两个月,傅修怀是个有能力有本事同时成熟稳重,情绪稳定的人,这样的人其实非常能给人安全感和依赖感。


    自己的提议也不算过分,只是想回到前面两个月的生活模式罢了,很简单的。


    可是,身旁的男人却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林婉:“???”


    顶着林婉疑惑的目光,傅修怀言之凿凿:“我忍了两个月已经够久了,哪里能再回去之前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婉婉,不是你先打破这个局面的?”


    林婉下车时气得马尾都翘了几分,因为怀孕稍微圆润的脸颊鼓鼓,这个男人太可恶了。


    ***


    厂办里持续响起各种纸页翻飞的声音,秦芳正核对资料呢,就发现林婉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


    “婉婉,谁惹你生气了?”秦芳还是第一次见林婉露出些生气的神色。


    以前在江城大学她和林婉属于是见面能招呼一声的关系,不远不近。林婉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温柔大方又乐于助人,从没见她和谁急过眼。


    这会儿虽说不是气得脸红脖子粗那种,却也能看出来一些起伏。


    “跟一个阴险狡诈的人。”林婉脸颊一鼓,毫不留情地埋汰傅修怀。


    “你遇到坏人啦?”秦芳关心地踱步过去,“怎么样?要不要报警?”


    林婉眼皮一跳,这些事儿是报警能解决的吗?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一句,问题不大。”林婉没法往外说。


    “不过你生气的模样还挺可爱的。”秦芳见林婉真没什么事也放心了,抬手轻轻捏了一下林婉圆润起来的脸蛋。


    林婉:QAQ


    将阴险狡诈的傅修怀抛诸脑后,林婉继续同港商代表跟进服装厂的生产问题。


    三名港商代表同林婉最熟,主要还是林婉是厂里粤语说得最好的,对港城的影视剧和歌曲也颇为了解,让人心生亲近。


    贺敏忍不住吐槽:“你们厂里可多老古板,说什么都不想变。”


    另两位男同志程景茂和刘鸿发在林婉面前同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几个车间主任自己都吵起来了,互相不让。”


    林婉清楚厂里上千人,又是多年老厂,自然有人不愿意改变,希望维持过去的生产模式。


    改变是一件令人恐惧或是期待的事,每个人的接受能力不一样。


    “王副厂长他们应该还要开会讨论。”林婉自然决定不了领导们的决定,不过同港商代表交流颇多,倒是听说了许多做服装和做生意的点子。


    港商陈氏多年经验丰富,生意做得又大,起步和发展远远早于大陆,林婉听着三位代表讲起过去在港城如何打商战,如何开拓市场,听得津津有味。


    近来港商投资是全厂最大的热闹,直到厂里各大公示栏张贴上年底先进评选名额,这才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


    林婉的名字赫然在列。


    国营厂评选先进相当看重资历,资历慢慢熬,职别慢慢加,等着等着才有机会拿到名额。


    是以,服装厂先进评选名单上出现的名字基本都是厂里的老资历,工作时间没个三五年,基本排不上号,林婉这样的属于“异类”。


    入厂半年的职工评上了先进,要搁以前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全厂都得讨论讨论有没有猫腻,那人到底有没有给厂里做贡献,毕竟这可是光宗耀祖能让人挺直腰板的荣誉。


    但林婉这个先进毫无争议。


    毕竟全厂都知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的港商投资就是林婉牵线搭桥的,这贡献实在太够格了!


    厂办的杨大姐喜笑颜开:“要我说,小林同志这贡献就评个先进都算少的了。”


    自己办公室里出了个先进,大伙儿也跟着与有荣焉。


    严淑琴同厂领导汇报完工作,路过公示栏也驻足观看一番,准备回厂办时,转头就碰上了陈秋红。


    陈秋红近来找了严淑琴好几回,每回都琢磨送点东西,可严淑琴又不收,这会儿只能磨磨嘴皮子:“淑琴,厂里下个月分房的事儿定没有啊?你看看,我们一家子住那小窝都十多年了,眼看着我们家小豪过不了几年就要结婚生娃,肯定住不下了,真得分个大点儿的房。”


    严淑琴主管分房的安排,需要根据报名的厂职工进行条件筛选,依据有工龄、资历、工作表现以及家庭具体情况等等。房子是每个人心头的大事,来找严淑琴,企图通通关系的自然不在少数。


    “秋红,分房的事儿大家都惦记着,具体要怎么分,哪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严淑琴应付人还是练成了习惯,“知道你们家地方窄,不过厂里一家子挤一块儿地不少,大家都想分。”


    陈秋红在心里埋汰严淑琴打马虎眼不地道,却也只能好言好语地继续奉承:“那我们家等多少年了,组织上还是得先考虑考虑我们吧,淑琴,你应该都看在眼里的,你儿子的工作我可到处帮忙打听,都找到林婉头上去了,不过这丫头没良心,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害得我跟她拌了几句嘴,你说说,你和她一个办公室的,我和国富又和她是那个关系,她找她男人帮忙安排个工作怎么了?”


    严淑琴听着这话倒是对陈秋红顺眼许多,儿子的工作难,毕竟江城如今就连大学生都快不包分配了,更别提没考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


    见陈秋红如此尽心,不惜和她侄女林婉都闹了一场,严淑琴这个情自然还是要承:“你们也是费心了,不过分房的事儿说不准,只能说,我会尽量帮你们考虑困难的地方。”


    “哎!”陈秋红听到这话觉得有戏,脸上乐开了花。


    严淑琴同陈秋红分开后回到厂办,见办公室里众人都在恭喜林婉,林婉也懂事地给大伙儿发糖和糕点请客。


    “严姐,吃糖。”


    服装厂向来的习惯就是如此,谁得了先进,基本都要请自己部门的吃糖,林婉自然随大流。


    “哎。”严淑琴原本觉得林婉年纪轻轻办事还挺利索,可这会儿突然想起陈秋红提到她坚决拒绝了自己叔婶的请求,心里一时有些别扭,只是面上不显。


    严淑琴拿着几颗糖回到办公桌前,低头一看手心里的玉米软糖和大白兔奶糖以及徐福记酥心糖,都是好糖,干脆直接揣进衣兜里,给孙子孙女带回去吃。


    办公室里热闹,林婉发糖发到凤燕的位置时,却见她面上神色奇怪。


    “林婉同志,谢谢你的糖了,不过这个先进我才不在乎。”


    林婉将糖递过去,觉得这凤燕气性真大,因为当初给外商翻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到今天。


    林婉还没说什么,凤燕又洋洋得意:“一个服装厂的先进也没什么好惦记的,就是这厂子,现在看着也老了,还不如外面挣钱。”


    送完糖回到自己的位置,林婉刚坐下,就见秦芳凑过来嘀咕:“这凤燕真是想先进想疯了,连厂子都看不上了。”


    林婉笑了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事实证明,林婉的直觉还是挺准的,当天下午,厂办就闹出动静了。


    凤燕进她姑凤主任的办公室,大伙儿只当是汇报工作,可没多久办公室里传出些微刺耳的声响,倒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凤天娇愤怒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你在说什么?”


    “疯了吗?”


    “凤燕!”


    厂办众人还没见凤天娇这么发过火,尤其还是对她最关照的侄女,这可稀奇了。


    就连林婉都抬头望着主任办公室大门,好奇地端详了一会儿,这姑侄居然会在办公室里吵架,也太奇怪了。


    没多久,凤燕低着头从办公室出来,众人好奇心泛滥,却也没胆子这时候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抓心挠肝的。


    等二车间主任来厂办申领物资,杨桂芬一道进去帮着登记,没一会儿才打听到消息。


    凤天娇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杨桂芳诉苦几句,好险没将杨桂芬吓到。


    “说是凤燕要辞职了!”


    厂办里响起吸气声,一个个惊得不轻:“好好的怎么要辞职啊?”


    “不会是为了几个月前被领导批评的事儿吧?不至于吧,这都过了多久了?”


    “凤燕怎么想的,咱们这里可是铁饭碗啊,辞职了去哪儿找能领几百块工资的工作。”


    林婉同样有些惊讶,凤燕在厂里好几年,一直干劲十足,现在居然要辞职。很明显,这事儿还没和家里人商量过,以至于凤天娇听说时有些生气。


    下班时,大伙儿各自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嘴上还讨论着这事儿,不过凤燕已经不见踪影,多半和她姑置气。


    林婉慢悠悠往外走,又想起凤燕提到服装厂不如外面赚钱,外面是哪里?凤燕难道准备辞职去外面单干?


    同事的事情没想明白,林婉走到服装厂门口就见到了那辆黑色桑塔纳。


    等坐上车,林婉认真严肃地直视前方,不太想搭理身旁的男人。


    傅修怀却主动开口:“今天在外面吃。”


    “为什么?”林婉没忍住。


    “你拿了先进怎么也得庆祝庆祝。”


    林婉很快打听到,下班时鱼贯而出的大部队什么都在聊,聊到刚刚公布的先进也正常,傅修怀的耳朵倒是灵光。


    “那把二姐叫上,对了,还有秋梅”林婉绞尽脑汁准备凑凑人数,甚至考虑到邻居何燕妮。


    “改天再请她们,今天就我们俩吃。”傅修怀直接将车改道开往林婉不太熟悉的地界。


    林婉扭头盯着傅修怀看了几眼:“两个人吃不会太冷清了吗?”


    实在是昨晚到早上发生的一幕幕,林婉这会儿有些不愿意和傅修怀单独相处。


    “嗯,那三个人好了。”


    “还有谁?”


    傅修怀:“你肚子里那个。”


    林婉:“”


    小轿车最终停靠在一处巷子外,笔直的巷子一直延伸往里,看似幽深偏僻,只空中有烟气缭绕,隐约能闻到些饭菜香味,一时诱人。


    林婉近来胃口不算太好,每顿吃得少,这会儿倒是有些馋了。


    等慢悠悠走到巷子深处,一看招牌,林婉恍然大悟,这就是昨晚碰见的邻居开的饭馆——明辉饭馆。


    童程祖上几代都是当厨子的,完全继承了好手艺,巷子这处不起眼的饭馆是发家的总店,外头修得富丽堂皇的饭馆反倒是分店。


    真正会吃的,都是往这总店来。


    傅修怀扶在林婉腰间进门,安顿她坐下后同童程打了招呼,没多久,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齐上。


    林婉这会儿大快朵颐,倒不是王婶做的菜不好吃,就是有时候图个新鲜。


    “这大老板能开好几家饭店果然不简单,看着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味道真好,关键还不油不腻。”


    傅修怀见老婆吃得多了些,唇角勾了勾:“喜欢就好。”


    林婉默默记下这家店的地址,呢喃道:“改天带二姐和秋梅来吃。”


    傅修怀给人夹菜:“倒是只惦记她们,下回有什么喜欢的,也惦记惦记我?”


    林婉:“”


    饭后,傅修怀与童程寒暄几句,对方还送上一份食补方子,十分客气。


    “童程祖上当过宫里的太医和厨子,他们家饭馆和江城其他饭馆最大的区别就是有食补。”


    林婉盯着傅修怀手中的方子,想到刚刚听他准备给童程介绍些公司和单位的宴席单子,一时心念一动。


    两人吃完晚饭再回到傅家,傅修怀被隔壁孙鸿波找上商谈生意的事,林婉则在卧室休息。


    联想到凤燕的种种反常,林婉心中隐隐有猜测,打开计算机去BBS和聊天室发问,看看有没有了解去M国打工挣钱。


    M国热确实足够火热,不少人跳出来发言,不论是遍地黄金捡钱论,还是洗盘子都能轻轻松松挣几千,无一不能看出众人的向往。


    林婉不禁好奇,凤燕不会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吧?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林婉的思绪。


    慢悠悠起身开门,林婉在房门外见到了好一阵没见到的傅明俊。


    “婉婉。”傅明俊这阵子被小叔安排了许多工作,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傅明俊,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现在不适合这么叫我。”林婉担心被其他人看到,生出风言风语,毕竟名义上,自己可是他的长辈了。


    “我才不管其他人。”傅明俊今天回来正好碰见小叔下车后扶着林婉的腰,慢慢往回走。


    一男一女,加上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实在是刺眼。


    傅明俊心有不甘:“婉婉,小叔就是故意给我安排很多工作,好支开我,你看出来没有?他这人阴险得很。”


    林婉此刻觉得傅修怀是对的,不支开傅明俊更可怕。


    “我们是不是分手了?”林婉自然是要脸面的,不想事情闹大,“你现在这样又是在做什么?”


    傅明俊坚持不懈:“分手了可以和好,你怎么就和他结婚了?不过结婚了还可以离婚呢,我”


    “你真是疯了!”林婉不敢想,要是傅家其他人听到这样的话该作何感想,“傅明俊,那你说说我们当初分手的原因,就当我忘了,你为我复习一下。”


    “我”傅明俊听着林婉这话,原本又急又冲的声音顿住,再说不出三两句。


    林婉见他这幅支支吾吾的模样,便知道肯定有异,不过林婉懒得再理:“你这么难以启齿就算了,以后也不要找我,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可能了。”


    “婉婉!”傅明俊不觉得小叔比自己光明正大到哪里,凭什么出局的是自己,“你听我说,我们分手也是误会,你相信我。”


    “什么误会?”林婉盯着他,“就当我忘了,你再说一遍。”


    傅明俊再次沉默,看得林婉心头失望,不愿再理。


    只是这时,楼梯口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林婉和傅明俊同时听到,循声望去。


    眼见傅修怀上来,傅明俊并不打算再退缩,怎么也要和小叔在婉婉面前拼个你死我


    咚的一声。


    房门一关,傅明俊只听林婉脆生生的一句:“你们要打要骂自己解决,不要吵我。”


    正准备摩拳擦掌的傅明俊:“?”


    傅修怀淡淡扫一眼侄子,冷漠开口:“明俊,你小婶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了,你别来烦她。”


    傅明俊:“?”


    ***


    林婉砰地把门一关,直接将所有烦心事都挡在门外。


    她实在是受够了,一个小叔一个侄子,一个赛一个地理直气壮,反倒是自己饱受煎熬,担惊受怕,猜疑和烦恼不断。


    算了,林婉摸了摸越来越大的肚子,不想再管什么。


    紧闭的房门外没有什么动静,不多时,传来傅修怀推门而入的动静。


    林婉半躺在床上翻看着报纸,没有抬头。


    傅修怀走到林婉身旁,取走她手里的报纸,俯身将人拥进怀里。


    “你干什么呀?”林婉发现这个男人越发得寸进尺,双手撑在他胸膛推了推,却丝毫没有推动,只能任由自己陷入男人坚硬又温暖的怀抱。


    “我把明俊打发了,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确实太任性,别生气。”傅修怀宽大的手掌捋着林婉垂落的柔顺发丝,“他不懂事总是来烦你,你也不想见到他,干脆我让明俊去外地帮凯华跑工厂,省得你烦心。”


    林婉明知这样可能不好,不过内心深处竟然有几分庆幸,这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她看着傅修怀掌控一切的镇定有些生气:“那我看到你也烦心,你也要把自己安排去外地?”


    傅修怀闷笑两声,低眉看着气鼓鼓的女人,亲了亲她翘挺的鼻尖:“想得倒是挺好。不过不可能。”


    林婉再次感慨自己最开始的两个多月看走了眼,弱弱地瞪男人一眼,呢喃:“你倒是比傅明俊还霸道。”


    “嗯。”傅修怀一手掌在林婉后颈,一手贴在她腰间,小心轻柔地注意她的孕肚,歪头亲了上去,“那你得多习惯。”


    林婉身子动弹不了,只能偏头一躲,让男人的亲吻落空。


    只是傅修怀像是锲而不舍,两根手指托着自己下巴转移角度,深邃的眼眸欲望沉沉,像是燃烧着烈火靠近


    待两人相隔方寸时,林婉又低了低头,继续和他较劲。


    林婉从小到大温柔懂事,甚少有这样的时候,此刻,却刻意不想让他得逞。


    傅修怀闷笑一声,轻轻掐着林婉的下巴抬头,第三次强势地靠近,不允许拒绝地靠近。


    林婉眼睫颤动,感受到男人热烈的呼吸和温热的唇瓣,与自己没有距离,感受到男人吮吸的力道和亲昵,感受到男人强硬有力的唇舌紧紧纠缠着自己的


    陌生的奇妙的感觉自心底慢慢滋生,林婉的双手抵在傅修怀的胸膛,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青葱指尖最终变为紧紧抓着他的衬衣,将笔挺的衬衣抓出褶皱。


    第25章 第25章傅明俊果真被派去了……


    傅明俊果真被派去了邻市工作,而且走得相当急。


    林婉次日下班回家时才听王婶说起这事儿。


    “傅先生给安排去的,让明俊少爷马上就走,说是隔壁工程需要亲信盯着,其他人都不放心。”王婶正打理着今儿下午在外面地摊上买的冬笋,一时兴起朝着林婉绘声绘色,“老爷子老太太可舍不得,哪有让人当天就收拾东西的,不过你大嫂倒是挺奇怪,一会儿舍不得,一会儿看着还挺高兴的。”


    林婉:“”


    林婉倒是能猜到张梅英的心思,儿子要外出一阵子自然舍不得,不过想到傅明俊在家里宛如个定时炸弹,张梅英从心底生出几分庆幸也是人之常情。


    王婶将冬笋清洗干净,张罗着明儿给林婉炒冬笋吃:“明俊少爷下午三点多就被傅先生亲自监督着,拎着行李上车走了。”


    见林婉没太大反应,王婶也松了一口气,走了好啊,傅家肯定太平了!


    林婉想到昨晚傅修怀提出要送他侄子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人行动力如此惊人,这会儿的傅明俊已经在高速路上了。


    当天傍晚,张梅英担心儿子:“也不知道明俊去外地能不能吃好穿暖。”


    傅修同见不得妻子溺爱孩子,当即板着脸道:“修怀也是为了明俊好,再说了,他是去当监工,甚至没让他上工地,你这操心纯属多余。”


    “好像我不知道似的,就你能耐。”张梅英嘀咕两句,有些不满。


    想到妻子和儿子感情深厚,这毕竟是儿子毕业后第一份正式工作,还是去外地上班,妻子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平日里明俊生病或是有什么不好,妻子总是担心地吃不下饭,傅修同又软了语气:“梅英,你也别太惯着他,明俊已经是个二十多的大小伙了,你别胃口不好,还是得吃”


    傅修同一句话没说完,转头就看见妻子张梅英已经解决完一碗米饭,胃口大开地添上第二碗了。


    傅修同:“”


    张梅英点点头十分认可,不舍又放松地多添了一碗饭。


    自打儿子前阵子回来,在家里差点闹出事,张梅英就天天提心吊胆,胃口都不好,此刻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林婉悄悄打量一眼傅修怀,这个男人惹出的事,倒是相当镇定,甚至看似好心地安慰道:“大哥,大嫂,你们放心,明俊在那边不会挨饿受冻,我会安排人关照。”


    傅修同摆摆手:“年轻人,是该多锻炼,别给他特殊照顾。”


    晚饭后回到卧室,林婉不禁好奇:“你当真要给傅明俊特殊照顾?”


    毕竟这人说的和做的怎么两模两样的。


    傅修怀一派理直气壮:“当然,毕竟我是他小叔。”


    林婉眼眸转动,显然不信,看得傅修怀轻笑:“觉得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傅修怀这么直白,倒是令林婉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不习惯当面说人坏话:“没有。”


    “心里这么想的”傅修怀直接点出,“也可以说出来,没关系,毕竟有时候不狠一些,讨不到老婆。”


    林婉:“”


    见男人理直气壮成这样,林婉确实忍不住,轻声呢喃道:“真是可怕。”


    不知为何,傅修怀听到自己骂他一句,反倒是闷笑两声,颇有些欣慰的样子:“不错,会骂人了,任何时候都能这样就好了,别受气。”


    林婉不想再搭理他。


    ++++


    星期天,趁着还能承受肚子的重量,林婉同邻居何燕妮出门逛街。


    何燕妮想得周到,开着车接送,没让林婉受半点儿累。


    桑塔纳途径一处建筑施工工地时,何燕妮不忘提醒:“喏,你男人修的楼。”


    林婉扭头看去,才动工不久的底盘还不大看得出高楼大厦的雏形,不过远远望去已然能窥见几分声势浩大的工程量,俨然有了几分未来江城第一高楼的影子。


    “到时候来逛逛,肯定很气派。”林婉在电视上见过首都的高楼大厦,直冲云霄般高耸*,像是劈天利刃,美轮美奂。


    何燕妮开着车转道,乐呵呵憧憬:“到时候咱们来,你得把傅老板的钱给他花光。”


    林婉笑了笑,心想自己哪有那么能花钱。


    何燕妮将车停在明珠百货商场背后的巷子里,贴心地扶着林婉往商场去,惹得林婉倒不是很自在:“燕妮姐,没那么严重,我自己走得了。”


    “别,我跟孕妇一块儿还紧张呢。”何燕妮格外坚定,“我扶着你主要是让我安心。”


    林婉:QAQ


    两人在商场购物,没有一个人省着。


    何燕妮本就是个购物欲旺盛的,向来不手软,而林婉这回倒是买了不少婴儿用品。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林婉这会儿也自动生出些添置新衣的念头,饶是傅家已经为此准备良多,她也没忍住。


    何燕妮瞥见林婉买的全是婴儿用品,又拉着林婉去女装区购物:“你这都没长胖多少,瞧瞧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冬天的衣裳也能遮,你买大一个号就差不多了。”


    林婉看着新出的风衣和大衣,不少都是港城货和外国货,不免也有些心动,跟着也试了几件。


    做工精致的衣裳确实不一样,尤其线条勾描得厉害,就连大着肚子也不显太过臃肿。


    “看看这多好看!”何燕妮啧啧惊讶,别人怀孕少说得胖不少,甚至可能臃肿起来,林婉倒好,原来是太瘦了点,现在倒是养得圆润些,配上越发好的气色,简直跟个白里透红的蜜桃似的。


    林婉手中的购物袋越发得多,还挑了双平底舒适的短靴,正准备走了,却又被何燕妮拉着去男装区。


    孙鸿波个大老粗自然不怎么会买衣服,何燕妮一手包办家中衣服,这会儿大手笔地挑了好几件能撑场面的,最后不忘问林婉:“你也给你们家傅老板挑几件啊。”


    林婉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给傅修怀买衣服?看着颜色深沉的男装区,林婉若有所思。


    “咱们一人挑几件。”何燕妮指着上方的折扣信息惊喜,“买三件还打折呢!”


    林婉:“”


    临近午饭时间,两人大包小包地离开商场,先将购物袋全放到何燕妮小轿车的后座,这才在明珠百货商场附近吃饭。


    林婉吃惯了家常菜,今儿看到街边一家菌汤锅倒是来了兴趣,正值初冬寒凉,喝上菌汤也觉得暖和。


    何燕妮对今天的购物成功相当满意,说话间又想起上回送给林婉的性感睡衣:“一直忘了问你,那睡衣怎么样?是不是特好看特性感?喜欢吗?”


    林婉差点没拿稳筷子,惊讶何燕妮这么大庭广众地提起那样的睡衣,实在是佩服:“还,还好。”


    她自然不好将衣服被藏进衣柜沉底的事告知。


    “那你们傅老板喜欢不?”何燕妮大大咧咧,丝毫不拘束,倒是惊得林婉吃着菜,咳嗽起来。


    “咳咳”林婉正好借着咳嗽打起马虎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傅修怀才不会看到那睡衣呢。


    何燕妮也就随口一问,倒没刨根问底,不过最后忍不住打趣:“你这身子养好了些是不错,看看以前那小身板,你们傅老板又是个精壮的,指定厉害,你哪里经得起折腾”


    “咳咳!”林婉差点被呛到,她哪里知道傅修怀厉害不厉害!


    眼看不能再听已婚开放妇女何燕妮说下去,林婉忙转移话题,只是这饭吃到最后还吃出了一出大瓜。


    菌汤锅吃到尾声,何燕妮去前台付钱,林婉正拎着包慢慢起身之际,却见到饭店门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凤主任和凤燕。


    姑侄俩前几天刚在办公室吵了一回,凤主任气上心头,拔高的愤怒嗓音传进了办公室众人的耳畔。后来几天,大伙儿再没看见凤燕来上班,只听说是请了假。


    此刻再见,林婉只见两人原本一前一后走进饭店,正准备落座吃饭,就吵了起来。


    “凤燕同志,你爹妈都不同意你去什么M国,我也不放心,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凤天娇原本今天借着叫侄女出来吃饭的功夫再劝劝她,哪成想,饭还没吃上,向来关系亲昵的姑侄就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凤燕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姑,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都说了去M国能随便挣钱,你和我爸妈就是畏手畏脚想太多,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等我以后挣了钱回来,肯定好好孝敬你们!”


    两人各抒己见,嗓门不小,林婉听了一耳朵,暗暗心惊,凤燕居然是真的打了去M国淘金的心思。


    不过她家里人很明显不同意,这才僵持住了。


    “婉婉,走吧。”何燕妮今儿特地请客,不让林婉和她争着付钱,林婉也嫌争来争去不好看,准备下回再请回来。


    “嗯。”林婉同何燕妮往外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的饭桌,凤主任和凤燕听到一声婉婉循声望来,林婉只得隔着些距离和两人点点头打声招呼,一时有些尴尬。


    等走出饭店,林婉才将刚刚的事儿对何燕妮一提,倒是惹得何燕妮话匣子大开:“好多人往国外去的,我在首都有个亲戚,去年把家里的四合院卖了,全家去M国了,说要挣大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挣。不过反正我是不去,我到别的地儿过不惯。”


    林婉噗嗤笑笑,略微思索一番同意:“这么一说我也是,去别的地方都担心吃不惯,我就爱江城的吃的。”


    何燕妮仿佛遇见知音,忙和林婉握手:“英雄所见略同!”


    桑塔纳一脚刹车停到别墅区,何燕妮送人送得体贴,帮着林婉把购物袋都拎到家门口,直到见到傅修怀才松手:“傅老板,我可是把你老婆原原本本地送回来了啊,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傅修怀心知孙鸿波老婆向来外向,也不在意:“那多谢了。”


    “不用不用。”何燕妮把东西递过去,不忘替林婉卖关子,“你老婆给你买了衣裳,快看看喜不喜欢。”


    等何燕妮一走,傅修怀帮忙拎着东西上楼,显然是想起了什么,玩笑道:“一手你的漂亮衣裳,一手婴儿的衣服,让我挑?”


    林婉:“”


    想到上次窘迫的回应,林婉心虚地昵面前的男人一眼,只这回不一样:“你左手边有一个袋子里装了两件男装,不知道合不合身。”


    等话音落地,林婉又补充一句:“燕妮姐要给孙哥买衣服,非让我也挑两件,凑打折的数量。”


    “嗯,那孙太太确实很强人所难。”


    傅修怀的话落在林婉耳畔,总觉得比他平日的声音少了几分严肃,甚至还有些欢喜?


    当晚,傅家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便飘荡着两件男装新衣,次日一早,傅修怀便身着崭新的灰色西服和黑色衬衣去公司。


    今天傅修怀因为工作走得早,安排了的士司机李梅来送林婉。


    临出门时,王婶收拾着林婉吃完早餐的餐具,不忘眉飞色舞地告密:“太太,傅先生一早起来就看新衣裳干没有,眼巴巴穿着走了。”


    林婉倒是没想到,这男人穿个新衣服能这么急切,那原来的自己没给他买过衣服?


    ***


    今日,服装厂年底的先进表彰大会召开,不少工人前往礼堂观礼,期间穿插了几个大合唱和诗朗诵节目。


    林婉与厂里其他十四名工人上台领取了厂长亲自颁发的奖状和奖金信封。


    黄底红边的奖状看着便喜庆,金灿灿的,没人不喜欢,林婉另外看了看信封里的奖金,三张十元钞票,分量同样不轻。


    部门有人拿到先进是光荣的事,凤天娇也一改连日来被犟脾气的侄女折磨出的烦恼模样,扯出些笑容在外人面前表扬林婉几句。


    随着观礼的人潮褪去,一行人同大部队鱼贯而出,自然要互相恭喜称赞。


    也是在这时,有一阵没来烦林婉的林国富和陈秋红凑过来,脸上乐开了花:“婉婉,不愧是咱们老林家的,有出息!”


    “真给咱们长脸!这孩子是随我们”


    林婉听着这话倒是不禁心中烦闷,林国富和陈秋红当真想打着自己“二叔”和“二婶”的名义来沾光,语焉不详地跟着接受其他工人的庆贺。


    两人装得像模像样,不知道的甚至会以为这是林婉的爹妈,出来一块儿享受这份光荣的时刻。


    林婉以往总是念着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本是自己的伤疤,轻易不会去揭开,然而此刻,耳畔莫名回响起昨晚傅修怀的一句话,会骂人就好了,别受气。


    当即开口:“是吗?不过多少年没见你们二位回过林家家门,只怕连回家的大门都不认识了,这关系,我倒是攀不上。”


    短短一句话,同四处招摇的林国富和陈秋红瞬间撇清了关系,一时令附近的职工面面相觑。


    原本听林国富两口子到处炫耀,家里有个大学生侄女,和他们亲得不行,跟亲女儿似的,大伙儿还真以为关系多近呢,现在听林婉一提,分明是说这两口子根本就没怎么回过老家,和林婉一家压根儿不熟了。


    嚯,那可就真是脸皮太厚了。


    “林婉,你怎么这么说。”林国富和陈秋红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想大声理论,又怕家丑外扬,只能冒着气声朝林婉使眼色。


    林婉只当没看见,拉着秦芳从旁边走了,只留下浮想联翩的众人,不知道在心里编排林国富两口子几百个来回。


    回到办公室,林婉仔细将奖状平整放进特意背来的大包里,又将信封装了进去,心情不错地弯了弯唇角。


    好心情没有被林国富两口子影响,林婉欣喜自己当面怼得对,会骂人确实很不错。


    不过,片刻后,林婉转着钢笔反省,刚刚发挥还不算太好,算了,下回就更有经验了。


    得了表彰,林婉当晚就请二姐吃饭,顺带聊起各自近来的工作。


    林红如今沉迷赚钱,尤其接到前男友炫耀结婚的信后,更是卖力工作,这会儿又神秘兮兮地对林婉道:“婉婉,你说反正我现在也没谈恋爱没结婚,不然我出去挣几年钱,咋样?”


    林婉心底隐隐有什么预感:“去哪里挣钱?”


    “M国!”


    简简单单两个字,令林婉眼皮一跳,怎么又是M国。


    “二姐,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这不是前阵子在街上收到宣传单嘛,外头好多学英语的,说报名考了托福就能去M国,到时候随便挣钱,在那边一个月能抵得了这边一年。”


    林婉仔细一打听,还是那个新西方,和凤燕一个培训班宣传的。


    “二姐,你知道M国多远吗?你倒是舍得我们,自己去那边?”林婉第一反应自然是不愿意,不过担心多过其他的,她这辈子就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M国那么好挣钱,也是给自己国家的人挣吧,哪能随便谁去都挣,你可别被骗了。”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林红实在是这几个月挣钱挣入迷了,以前每个月挣六七十,勉勉强强能支撑生活,再自己存点钱,但是不多。如今不一样,工资接近两百,吃住又在厂里,她每个月能存过去七八个月才能存到的钱。


    人就是这样,一旦能挣更多的钱,能存更多的钱,那就更入迷了,恨不得再翻倍地挣。


    “你也知道,我那英语水平不咋地,怎么考得过托福啊。”


    林婉听这话,好像还挺惋惜似的:“你真别随便犯糊涂啊,去那么远,要被人卖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林婉这会儿终于体会到凤主任的心情,不放心。


    林红一听妹子拿自己比侄女,大笑着数落她占自己便宜:“还想当我姑啊~”


    姐妹俩吃吃喝喝到夜里八点多,这才各自离开,林婉分别时又劝了二姐几句,这才打了辆的士回翠湖别墅,等到家时,傅修怀还没回来。


    盖楼事多,不是要面对各种安全检查就是各方规划,傅修怀忙到夜里九点半才到家,身上黑色西装上印着些灰迹。


    “你这是怎么了?”林婉还从没见傅修怀这样不整洁过。


    要知道,这人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绝对是大老板典范,对比不少暴发户气质的老板,实在是出众许多。


    “在工地上安全检查,上手测试了一把。”


    林婉惊奇,挺着孕肚跟在傅修怀身后:“你还亲自去和水泥,砌墙?”


    傅修怀将西服脱了,准备待会儿直接洗了,不由发笑:“我年轻时候什么都干过。”


    “那你还挺能耐。”林婉又踱步回到衣柜前,准备继续整理衣服。


    几扇衣柜的衣服混着四季,前阵子又买了些衣服,外加婆婆蒋月英亲自缝制的婴儿衣服,衣柜需要彻底整理换季。


    傅修怀看林婉挺着肚子忙碌,忙劝阻:“等我洗完澡出来收拾,你歇着。”


    既然有人收拾,林婉琢磨一番也干脆停手,可别累着自己。


    转头,林婉去楼下喝银耳汤。


    王婶每晚都会备些喝的,主要就是给林婉这个少吃多餐的孕妇解馋的。


    坐在餐桌前,林婉小口喝着温润爽滑的银耳汤,同王婶聊起天。


    王婶男人死得早,她一个人拉拔儿女长大,如今孩子们都成家,她也找着个好工作,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我说,这日子就是这么过,以前多苦啊,现在全是滋味儿。”老家村里有人听说王婶去城里给人当保姆,伺候人,觉得丢份儿,结果王婶专门回去摆了次谱,这才没人说闲话了,“我就买了城里好多糖啊饼干啊新衣服回去,大包小包的,其他人一看就觉得我发财了,花钱这么大手大脚,一个个的屁话不说了。”


    林婉听得直乐:“王婶,您这一招不错啊,还是到自己手里的钱才是最真的。”


    两人老家距离很近,以前是一个公社的,林婉也是后面才知道这事儿。


    “那可不。”王婶是个话匣子,就爱和人唠嗑,“还是多亏了你老公看得起我,愿意花钱雇我。傅先生这人可大方,我们村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儿,那些人知道我在傅修怀大老板这儿当保姆,又羡慕了。”


    林婉喃喃自语:“他还真挺有名。”


    “对啊,前几年傅先生还资助乡村修路,我们村都混上了,你们村不也是嘛。”


    林婉诧异:“林家村那条路是傅修怀资助修的?”


    林家村通往镇上的路十分难走,大二那年寒假,她回老家时发现以前坑洼难平的山路修整了许多,还感慨县政府这么好呢,后来回家才听说是什么大老板捐款资助的。


    王婶点头:“那可不,听说傅先生以前去过你们村,这就是缘分。”


    “什么时候去过我们村?”


    “好像是挺多年前了,上回我听老太太在说,估摸得有个十来年。”


    林婉彻底震惊,傅修怀十多年前竟然还去过林家村?脑海中浮现傅明俊十一年前曾经在林家村出现,林婉不禁疑惑,难道当时傅修怀也在?


    十一年前,林婉和傅明俊在林家村初次见面,不过这件事是林婉上大学后与他再遇时才确定的。


    同王婶聊了会儿天,眼见天色渐晚,林婉这才慢悠悠上楼去,想着这么会儿功夫,傅修怀必定已经写完澡,将衣柜整理得差不多了。


    衣柜里各季衣服多,春夏的收好,把冬天的全挂出来,尤其是放在衣柜深沉的厚实衣服


    衣柜深处林婉突然想到什么,眼底漾起几分慌乱神色,原本沉重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蹬蹬蹬就往楼上去。


    虚掩的房门晃出黄色微光,林婉推门而入:“衣柜我自己收拾吧,你别动”


    当初何燕妮送给自己的性感睡衣盒子出现在傅修怀手中,盖子已然揭开,男人盯着盒子看了看,转头看向林婉。


    傅修怀平静无波的眼眸闪着微光,看得林婉面颊发热,尤其男人滚烫磁性的嗓音砸在耳畔,似乎带着隐隐笑意:“上次你说买的衣服?还挺有眼光的。”


    林婉:!!!


    第26章 第26章上次拿着邻居何燕妮……


    上次拿着邻居何燕妮送给自己的礼物回家,差点被傅修怀发现这性感睡裙,林婉只能一股脑塞进自己衣柜深处,当时也信口胡诌是买的衣服。


    毕竟傅修怀这个大男人怎么会没事翻看挂满女装的衣柜,时间一久,林婉自己都快忘了这事。


    此时单薄性感的睡裙直接暴露在傅修怀眼前,再听他打趣自己一句,林婉恨不得当即找个地洞钻下去。


    当时可是她亲口承让是自己买的,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林婉掀起眼睫,湿漉漉的杏眼转动,试图解释:“其实这是燕妮姐送我的,真的不是我买的,你信吗?”


    林婉没吃过猪肉,甚至没见过猪跑,怎么会买这样大胆前卫性感的睡裙,几乎是看一眼就要羞死。


    她紧盯着傅修怀,见他唇角弧度渐大:“嗯,没关系,喜欢买这样的衣服不是错。”


    男人规规矩矩将盒子盖上,理好衣柜里其他衣服,再将盒子放进衣柜深处:“自己喜欢就好,不用在意什么眼光,再说了,别人又看不到。”


    林婉:“”


    感觉自己面上滚烫得都快冒烟,林婉咬着唇瓣瞪男人一眼,很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就当是我买的好了!反正也没人会知道!”


    傅修怀将盒子放好,眼底笑意点点:“嗯,只有我能看到。”


    林婉别过脸,不想再搭理他!


    一整个晚上,林婉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说话,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身旁床榻往下一沉,林婉清楚知道是傅修怀上床来了,干脆地再往旁边挪了挪。


    一道灼热的视线袭来,林婉有所察觉,却没当回事,甚至打定主意不和他说一句话,直到傅修怀突然提起。


    “记得你大二的时候我们见过面吗?”


    林婉惊讶地扭头:“大二?”


    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分明是大三的时候,那次同傅明俊碰见他小叔,这才正式打过招呼。


    而林婉确实在大二时见到过傅修怀,可傅修怀根本不认识自己。


    大二那年暑假,林婉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自己找了兼职,碰上个给房地产商发宣传单的工作,酷暑炎热,高高的马尾发扬,林婉就这么在大街上发宣传单,向路人推销商品房销售。


    “首付一万,房贷两百一个月,就能拥有一套房。”


    林婉干起兼职尽心尽力,不过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对花那么多钱买房并不感冒,大伙儿经历了几十年单位分房和廉价租房的时代,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花大价钱买房。


    宣传单发得艰难,最后还是靠林婉人美嘴甜给散出去了,至于有没有人来买,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发一天宣传单能有两块钱的报酬,林婉在那个暑假干了二十天,挣了四十元,加上每个月的学校补贴以及能拿到的奖学金,林婉的生活费是攒出来了。


    到八月底临近开学前,林婉准备结束最后一天兼职后回林家村看望家人,在家里待一个星期再回来报道,也就是在那一天,看见了彼时兼职的建筑公司老板。


    那天正值市政府规划部门领导来建筑公司考察,林婉发完手中宣传单,准备和其他一批兼职发宣传单的也前往公司大厅等结算工钱。


    而林婉兼职认识的朋友小梅手里还有十来张宣传单没发完,内向的她一时着急,最后林婉没和大部队出发,陪着小梅一起发完宣传单再走。


    路上人来人往,愿意接宣传单的人倒不多,林婉不厌其烦一一尝试,马尾轻拂后颈,青春肆意,额前薄汗涔涔,一张素白的小脸也晒得泛红。


    “瞧一瞧,看一看啊~了解一下高星楼盘,新出的商品房,电梯公寓时髦气派,每月房贷两百,就能拥有一套房。”林婉熟练地念着推销词,将手中宣传单往前一伸,再反应过来时,却发现眼前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两人气势沉沉,看着非富即贵。


    小梅一看有些不敢往人手里发宣传单,忙拽了拽林婉的手臂,不过林婉只想赶快解决,再说了,大老板应该对买房更有兴趣。


    “先生,要买房吗?凯华建筑新修的商品房。”


    两人中年轻的男人转身离开,听下属汇报着工作,而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接过宣传单扫了一眼,反倒问起:“你是凯华的员工?”


    林婉刚条件反射想否认,可想到自己也是从凯华领报酬,兼职也算嘛:“对。”


    “那你说说买这房什么好处?真要说服我买,怎么劝说?”


    中年男性一副想考考自己的架势,林婉倒是嫌他耽误时间,不过宣传单发出去就了事,正好还剩两张呢。


    林婉杏眼一转,言简意赅:“先生,看你有钱,不买以后可要后悔!”


    中年男人朗笑两声:“听你前面宣传得听到位,首付、房贷也算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劝我倒这么直接?”


    “那当然,没钱怎么买?有钱就够了。”林婉一时说出心里话,“要是我有钱,我也买了。”


    中年男性夸赞:“你这话说得没错。”


    最后两张宣传单就这么发了出去,林婉不知道那中年男性是做什么的,就觉得有股当官的味儿,气质尤其像大学里的教导主任至于另一边年轻些的男人,似乎没往这边看过一眼,不过很是英俊,就跟电视里的港星似的。


    一直到一年后,林婉和傅明俊在校外偶遇了他小叔傅修怀,林婉这才知道,原来一年前那个英俊得如同港星的年轻男人就是傅修怀,凯华建筑公司老板。


    大二暑假那年的事,林婉一直以为傅修怀并不记得,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发宣传单的普通大学生,谁会有印象呢?


    然而,此刻傅修怀提起自己大二时和他见过,林婉自然而然想到:“你记得我?”


    傅修怀颔首:“规划部部长当时正想了解下市民对买房的看法,没想到一个发宣传单的小姑娘如此直接。”


    林婉当时只是随口想敷衍两句:“你记性还真够好的。”


    她甚至以为那个时候的傅修怀压根没往发宣传单的自己身上看一眼。


    傅修怀似乎十分认可林婉的赞美:“那天的椰子汁和玉米软糖好吃吗?”


    林婉闻言又是一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那次发完传单,林婉带着小梅去凯华结算工资,领到辛苦发宣传单的四十块钱的同时,还被工作人员送了一瓶冰镇椰子汁和一把玉米软糖。


    当时工作人员只道是看她辛苦送的。


    当天夜里,林婉一时半会儿没有睡着,回忆着和傅修怀见的第一面,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有印象,那他在第二次见面时,也假装没见过自己,看来真是装的。


    林婉思绪起伏,难得地睡迟了些,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今天难得放晴,初冬阳光明媚,卧室里已经没有了傅修怀的身影。


    男人在床头柜留下一张纸条,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的几个字跃然:“临时有事,去公司开会。”


    待林婉下楼吃饭时,王婶也听傅修怀的嘱托再汇报一次。


    林婉点点头,用稀饭和包子填饱肚子。


    今天闲来无事,林婉准备在家里看看电视看看书,随意打发时间,结果还没坐热沙发,就被何燕妮找上门,没多久便坐上了她的桑塔纳。


    “在家里闲着闷哪,我们去凯华给他们一个惊喜!”何燕妮老公孙鸿波也去了凯华建筑公司,同其他合作商一起参与傅修怀主导的会议。


    何燕妮正好儿没事干,也准备去凑热闹,顺便拉上林婉同行。


    林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何燕妮的提议,也许是昨晚傅修怀提到两年前的那次见面,她突然回忆起兼职发宣传单的时光。


    此时的凯华建筑公司与两年前林婉结算工资去的地方不一样,那次是在凯华的商品房售楼部,如今楼盘早已售卖一空,售楼部自然也不在了。


    凯华建筑公司安稳矗立,雄姿英发,很是气派,林婉和何燕妮过来没有提前打招呼,在一楼大堂时,登记人员是个新手,自然也不清楚二人的身份,尤其不知道大着肚子的漂亮女人是自家老板娘。


    “您好,请登记一下。”


    何燕妮决心给惊喜,自然也没搬出林婉的老板娘身份,干脆认真给登记上,只道她们是来找交明运输队的孙老板的。


    “孙老板今天过来开会,这会儿应该没时间。”前台人员不清楚别家公司的老板行程,只当两人真有事,干脆请她们在大堂等着,“这边有椅子,我再给你拿个靠枕垫着,免得不舒服,你这肚子看着挺大了,是不是快生了?”


    林婉感谢地接过靠枕:“是啊,还有两个月。”


    前台人员又道了水,再拿了些糖果果盘到小桌上:“你们慢慢吃。”


    林婉看着会客椅中间的小茶几上摆放的食物,再扫一眼不远处的置物箱,上面有各种饮料和糖果,其中就有119椰子汁和玉米软糖,都是自己的最爱。


    “郝同志。”林婉同前台工作人员寒暄,“你们这儿待客真周到,什么吃的都备着呢。”


    “那可不。”小郝入职凯华半年,因为形象气质佳,和另外一个同事轮班前台,这会儿没什么人来,她也乐得有人说说话,“都是我们老板吩咐的,说一定要招待到位。”


    “我以前给你们公司的楼盘发宣传单的时候也收到过,那个和这个。”林婉指了指119椰子汁和玉米软糖。


    “你还给我们公司楼盘发过宣传单?”小郝一时惊喜,“那太有缘啦!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我大二的时候,两年前的夏天。”


    “两年前”小郝小碎步往前跑去,没多久叫来正出办公室来走廊接水的同事,“宋姐,你以前是不是负责过兼职发宣传单啊?今儿来了个客人,你可能认识。”


    林婉确实一眼认出了宋姐,当初她就是由宋姐简单面试才定下这个兼职的。


    发宣传单的兼职还挺抢手,也算突出重围。


    宋姐也一眼认出了林婉,其实名字不大记得,不过这模样实在漂亮,是她见过的人模样最俏的,忘不了。


    “小林,我记得你以前发宣传单可挺厉害的。”


    “宋姐,当初多亏你给我个挣钱的机会。”


    “你大学毕业了吧?现在在哪儿工作?”


    “服装厂。”


    “挺好,铁饭碗!”


    两人叙着旧,林婉心中隐隐有些预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宋姐,我记得当初发完宣传单结算工钱,你还送了我瓶椰子汁和几颗玉米软糖,当时可让人感动。”


    宋姐仔细回忆一下是有这事儿,本来不算什么,可确实有些离奇,她印象才深:“这事儿主要不是我贴心,是我们老板,那时候我才进公司四个月,都没和老板说过半句话,结果就你们来结工钱之前,老板让我去买点喝的和吃的发给兼职发宣传单的人员,还点名就要买119椰子汁和玉米软糖,看看,多好的老板啊!”


    林婉心头一动,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了。


    在前台坐了会儿,得知楼上开会结束,林婉同何燕妮坐着电梯上楼,听身边人八卦:“哇,原来两年前你就和傅老板见过面啊?”


    何燕妮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八卦,不禁自动开始脑补爱情电视剧的套路:“傅老板不会当时就看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林婉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你别瞎说了,燕妮姐。”


    “哎呀,婚都结了怎么还害羞了,小年轻就是脸皮薄。”


    两人坐电梯来到六楼,以往林婉都是直接上六楼,这里有些人见过她,尤其蒋莉一眼看见,忙招呼人去老板办公室。


    孙鸿波开会出来正准备和傅修怀再取取生意经,前脚进了办公室,后脚就见到自己老婆过来,不由惊喜:“老婆,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给你惊喜的啊!”何燕妮亲昵地挽上孙鸿波的手臂,“待会儿一块儿吃午饭~我得监督你,省得你忙起来就不吃饭。”


    孙鸿波一脸幸福:“那是,有你在,我吃饭都更香。”


    两人旁若无人地甜蜜,一旁的林婉同傅修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孙鸿波和何燕妮夫妻俩去过二人世界,待他们一走,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傅修怀问出了和孙鸿波一样的问题:“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婉突然想到刚刚何燕妮的回答,不过她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燕妮姐一个人过来太无聊,就拉着我一起。”


    傅修怀点点头:“那待会儿一起吃午饭?”


    林婉点头,确实正值饭点了。


    凯华建筑附近有餐馆,傅修怀让员工订了餐送来,*省得林婉再上楼下楼地折腾。


    打包好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冬瓜红烧肉、素炒山药、南瓜饼和菠菜丸子汤。


    林婉点的菜,以清淡为主。


    两人就在傅修怀的办公桌前吃饭,渐渐消灭一空。


    等午饭解决,林婉擦了擦嘴,攥着纸巾没忍住问出心头疑惑:“当年你为什么突然让员工给发宣传单的兼职人员送水和糖啊?”


    林婉一句话问得突然,傅修怀只愣了一秒,转而回答:“突然想当一个心善的老板。”


    林婉:“”


    狐疑地盯着男人看了两眼,林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不过傅修怀神色平常:“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假的。”傅修怀坐到办公椅上,宽阔背脊靠着椅背,更显高大,漫不经心道,“其实是我那时候就看上你了,信不信?”


    林婉心口猛地一跳,只觉得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你还不如说是想当心善的老板呢。”


    傅修怀唇角一弯。


    ***


    星期一上班时,林婉收到秦芳递来的玉米软糖时,一下又想起昨天的一幕。


    秦芳喜欢吃糖,又知道林婉最爱玉米软糖,特意给她留了一个:“听说没?凤燕都把辞职信交上去了,不过凤主任没给她批。”


    林婉一惊:“这么快啊?”


    凤主任向来疼这个侄女,也习惯了事事为她瞻前顾后,此刻并不愿意侄女做出冲动的决定。


    “对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秦芳刚在外头听杨大姐她们在聊,“现在凤主任给她放假,让她冷静冷静。”


    “林婉,你进来下。”秦芳话音刚落地,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凤主任开口,林婉和秦芳对了个眼色,起身进屋。


    “凤主任。”林婉原本以为凤主任是要问自己港商推进改革的事,没想到却不是。


    “林婉,你知道那个什么新西方吗?学英语的,什么靠托福去M国。”


    “听说过。”林婉记得自己在大学时,就有学子跃跃欲试办英语培训班。


    “凤燕的事儿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她就是去报名新西方学英语,想考什么托福,想去M国挣钱淘金,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凤主任说着就来气,嗓门越来越大,片刻后才冷静下来,“我听说新西方就是你们学校的几个毕业学生办的,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是不是不靠谱?”


    林婉这会儿倒是挺理解凤主任的心情,一个年轻女孩子真要远渡重洋去外国,肯定是难让人放心的。


    “我问问看,有同学应该了解。”


    “行,那麻烦你了啊。”凤天娇刻意放缓了语气,她也是没法子了,只能找林婉帮忙试试。


    虽说工厂里江城大学的毕业生不少,可在厂办的就两个,再者,凤天娇看在眼里,论说话办事,还是林婉最靠得住。


    林婉依稀记得同学里有人提到过创办新西方的师哥,等有空找上秋梅去打听打听。


    从凤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港商代表贺敏来厂办找林婉,邀请她过去帮忙确认些细节。


    服装厂为三名港商代表提供了专门的独立办公室,屋子宽敞透亮,此刻林婉坐于其中,帮着确认服装厂多年来的生产面料和生产技术和款式细节。


    “过去十多年,最流行的布料就是的确良。”林婉以防她们不知道这个称呼,又解释一遍,“就是涤纶面料。”


    贺敏恍然:“涤纶做的衣服硬挺,有型,也不容易坏,不过不透气。”


    “不过那时候大伙儿都缺布料,有布料不容易,做出来还格外笔挺,其他缺点都不叫缺点了。”林婉记得小时候能有一件的确良的褂子就能开心好久,这可是过年才能做的新衣裳,“另外还有用劳动布做衣服的,就是比较粗的纺布,现在各大工厂和单位的工作服都统一用的劳动布。”


    程景茂和刘鸿发想起来,外头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和牛仔面料有点像,耐磨耐造。”


    “没错。再就是蓝士林、黑市林,都适合用来染布,有个颜色总归好看些,冬天一般是灯芯绒和华达呢”林婉入职后整理过许多资料,又经常出入各大车间核对原材料和成品的情况,掌握的理论知识相当丰富。


    “至于生产技术”


    林婉同三人确认好各项细节,令几大车间主任是松了一口气,实在是双方语言有些沟通障碍。


    三个港商代表普通话不过关,说得非常塑料,而服装厂的车间主任们都是中年人,没怎么上过学,同样说不好普通话,双方一沟通,简直是塑料粤语和塑料江城话的对决,互相都听着费劲。


    “那这几大布料可以淘汰了,没必要大量生产。”贺敏根据考察数日的江城老百姓常见服装趋势来判断,“做产品得睁开眼看看市民到底需要什么。”


    林婉深表赞同,以前是布料和衣服紧张,大家根本没有挑选的资格,如今生活水平提高,对于服装,大家开始挑质量挑颜色挑款式。


    “全部直接停产这几种布料也许会引发几位主任的反对,折中的话可以先减产。”林婉在中出主意,试图中和。


    几位车间主任听到这话,面色稍微好看些。


    任谁都舍不得自己生产了多年的材料直接淘汰,这既是挑战权威,也是动摇根基。


    “还有款式,一些老掉牙的款式别生产了。”港商代表程景茂说话直接,甚至用上了来江城学到的词汇,令几个车间主任脸又是一黑。


    林婉忙又出来打圆场:“现在大家更追求轻便时髦的款式,可以稍作改变。”


    一番沟通下来,林婉忙左忙右,这才为双方对接到位,确定了服装厂接下来的调整方向。


    等从港商代表的办公室离开,几个车间主任面上不太好看,新旧观念的碰撞总是伴随着争执与不解,林婉笑着劝说几句:“王主任、钱主任、李主任、周主任,港商代表也是为我们厂出谋划策,她们想着几位主任经验丰富,最了解厂子,这才一定要当面沟通,特别看重这次交流。”


    林婉的话令几人面色缓和些:“小林同志,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别累着身子。”


    服装厂的港商投资和改进陆续推进,出于对投资的重视与感谢,服装厂这边每个月会再给港商那边出一份报告进度,总不能让人的钱打水漂。


    林婉在其中表现优异,尽心尽力,月底领工资时已经拿到了四百五十五块七毛三分钱,另外还有十元奖金,不可谓不高兴。


    星期天时,她约上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同学何秋梅与几个老同学见面,一道出现在梁彬的卡拉OK厅。


    中午的卡拉OK厅没那么热闹,坐了一半的卡座,几个老同学重聚,基本都是分配在国营厂或是政府单位的,话题也多,一时相谈甚欢。


    众人见到林婉挺着大肚子,惊讶之余又啧啧称奇。


    “没想到林婉还是最先结婚生孩子的,就是不知道谁福气这么好?”


    “婉婉,我早就看出来了,傅明俊天天不着调的样子,不适合你,哎,你拽我干嘛?”


    “分手了你还提什么啊?”


    同学们叽叽喳喳几句,林婉没放在心上,只微笑着点点头,暗忖幸好她们不知道自己结婚证上的另一半是傅明俊小叔。


    毕业半年,同学们各自忙碌难再聚,这会儿听着歌喝着饮料,林婉想到凤主任的拜托,顺口问起:“秀秀,你上回是不是说过认识办新西方的师哥?”


    “对啊,他比我男朋友高两届。”冯秀秀提到新西方便来了兴致,“你们知道不,人家几个人办的新西方可挣钱了,好多人报名。”


    林婉听冯秀秀眉飞色舞提起这事儿,想到凤燕报名后的变化,甚至自己二姐也收到宣传单,当天下午同学聚会散场后便叫上何秋梅和二姐林红,去新西方看了看。


    林红收到宣传单后便跃跃欲试,实在是她有些兴趣,就想去开开眼界,林婉担心她私下过去被忽悠,倒不如自己盯着。


    三人走进新西方租在废旧厂房里的仓库改造的“学校”,耳畔隐约传来英语教学声,同时被引进了报名接待室。


    “学好英语,考上托福,去M国淘金,这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宣传招生的工作人员小王舌灿莲花,仿佛已经将面前三人的人生引向辉煌灿烂的未来,“英语不难,只要你努力,都能学!学好了,随随便便挣钱!”


    林红眼睛发亮:“真的啊?我英语基础可不好。”


    “当然,你要相信我们专业的老师,江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小王对着林红一顿鼓励,转头又看向何秋梅宣传:“这位妹子单身吧?没男朋友没结婚吧?英语学好了,托福一过,办了签证去M国,还能找个外国男朋友呢。”


    何秋梅:?


    等小王将目光落在林婉脸上,仔细打量一番不由惊艳:“这个美女同志更是啊,找个外国老公都能移民了,以后”


    林婉眼皮一跳,只觉太离谱,甚至离谱到想笑。不过此刻,她第一时间只想到一点,如果让傅修怀听到这话是什么反应,那个男人必定


    忙将突然闯入脑海中的男人赶走,林婉不经意地顺手摸了摸肚子。


    正慷慨陈词的小王顺着林婉的动作视线下移,看到林婉高高挺起的肚子时,声音戛然而止,不由尴尬地转了个话头:“没事!带着这肚子过去生娃,生出来的娃直接就是M国人了!一步到位!连移民都不用了!”


    林婉:“?”


    第27章 第27章等新西方宣传人员小……


    等新西方宣传人员小王介绍完,又邀请三人来旁听感受课程的间隙,何秋梅不禁感慨:“这宣传招生的工作人员也太能说会道了,简直能去春晚讲相声了。”


    林婉唇角一弯:“毕竟一个人报名费就是好几百呢,可不得努力嘛。”


    林红深以为然:“也是!”


    新西方将学英语考托福的道路描述得有如康庄大道,三人在教室的末尾旁听,简易教室里的学英语热潮更是火热,也难怪凤燕会一时上头。


    甚至在学习间隙,还有从M国回来的人分享在那边的成功经验,口中铸造的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世界。


    从新西方离开时,何秋梅不禁感慨:“这办得还挺大型啊,真像个学校似的,你们还别说,要不是我大学的时候就不爱学英语,可能我也会去试试。”


    林婉清楚,秋梅最不擅长语言类学习,让她去新西方报名那是打死也不愿意去的。


    “二姐。”林婉就担心林红一时头脑发热,“你不会”


    “新西方看着挺正规呀。”


    林婉心里咯噔一下:“你不会真想去报名吧”


    何秋梅惊讶:“林红姐,你真想去啊?”


    “你们说我去报名当宣传人员怎么样?我前面悄悄找小王打听了一下,她工资可不低,人家平时要找兼职宣传的!”


    何秋梅&林婉:QAQ


    合着是想去挣新西方的钱。


    林红知道她们想岔了,不由发笑:“你们想什么呢,几百块报名费,那不是抢钱吗?我才不去!”


    三人在附近吃了晚饭,这才各自离去,林婉打了辆的士回到翠湖别墅区,到家时正好遇上饭后遛弯回来的公婆。


    傅志勇和蒋月华关心两句林婉的身体,三人在别墅门口话的功夫,傅修怀便开着车回来了。


    明亮的车灯划破昏暗的夜色,林婉见男人从小轿车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个袋子。


    “爸,妈,出去遛弯了?”傅修怀知晓父母如今的生活节奏,十分简单,过去遭过苦,如今只需颐养天年。


    “是啊,和你陈叔卫阿姨他们说了会儿话,下个月他们家办喜酒,你可得挪时间出来,毕竟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弟弟。”


    “好。”傅修怀同父母说着话,右手却揽在林婉腰间,随她一道往屋里走,“陈俊也要结婚了,当真是快。”


    “那可不,人都是年纪轻轻就结婚的,今年才二十三呢,一点儿没让家里操心。”蒋月英担心林婉不清楚,又朝她解释一句,“陈家以前和我们家是邻居,两家都熟,陈俊一直把修怀当大哥看,小时候就爱跟他屁股后头跑,不像这小子三十了才结婚。”


    林婉笑了笑,跟着蒋月英一起看向被数落的傅修怀。


    实在是难得见到傅老板被数落,还得是父母出马才行啊。


    林婉觉得自己也幸灾乐祸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场面特新鲜。


    偏偏傅修怀却不甚在意,甚至将战火引到了林婉这边:“妈,那不能怪我,谁让林婉同志今年才嫁过来,要是她早点大学毕业,你儿子也不用这个年纪才结婚。”


    正看好戏的林婉:???


    蒋月英从没听儿子这般说起过,一时笑开,疯狂朝老头子使眼色,老俩口互相搀扶着上楼,压低声音说起身后的年轻人能听到的悄悄话。


    “哎呀,修怀还会这么说话呢,我还以为这小子一辈子开不了窍!”


    傅志勇闷笑两声:“他就是不如我和他大哥,我们娶媳妇儿那多快啊!这小子办事还成,就是嘴上吃亏,梆硬!”


    等回到卧室,房门一关,林婉忍不住嘀咕:“你倒是把爸妈数落你的事,往我身上推?”


    这男人也真是厚脸皮。


    傅修怀剑眉一挑:“我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怪你,不然我也不至于被催促到今年。”


    林婉瞪他一眼,率先去浴室洗漱。


    十二月底的卧室已然寒冷不少,床上被褥换了床新弹的棉花,舒适柔软,林婉换上睡衣躺下,仿佛置身云端,不禁好奇:“你们家的棉花在哪里弹的?我还没见过这么软这么舒服的。”


    傅修怀自然不太过问这些:“明天让王婶再去弹几床,直接寄回林家村。”


    林婉怔怔看了男人几眼,怀疑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猜到。


    提到林家村,林婉想起上回王婶提到的事,没忍住发问:“你十多年前去过林家村?”


    “听谁说的?”


    “王婶,她还说附近几个村的公路都是你出资修的。”林婉在绵软的被褥下慢慢转身,与傅修怀面对面,“你又是因为想当一个心善的老板?”


    林婉越发不懂,傅修怀一改最开始相处的两个月时那般斯文儒雅,内里那股霸道劲儿显露出来,可最近,林婉又觉得他不太一样。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面?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傅修怀这是连真话假话都不愿意说了,林婉气得慢悠悠转身,留给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身后传来男人闷笑的声音:“当年我们家遭难,下放农场改造,等平反回来已经是十年后。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几年,我四处跑生意,明俊这小子非要跟着我,有一回死乞白赖爬我的车,我都到你们公社附近了,因为要办事实在不方便带着个小孩儿,只好把他送去林家村。我们家有门远亲在林家村,我把他扔过去托人照顾一阵子。”


    林婉记得这件事,林家村有户人家来了个城里的小孩儿,穿的衣服又新又好看,成了不少小孩儿羡慕的对象。


    “原来当时是你送傅明俊来的。”林婉回头看向傅修怀,“我都没见过你。”


    傅修怀扯了扯嘴角,抬手贴在林婉的眉眼间:“就算见过你也不记得,那时候多小,哪里还记得什么,睡吧。”


    林婉孕后嗜睡,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梦里的自己似乎是回到小时候,彼时刚回城无望,被亲生父母过继给大伯一家,林婉在门外亲耳听到父母对着大伯说:“大哥,大嫂,我们也是没办法,现在城里抓计划生育抓得很严,要让人知道我们生二胎,铁饭碗都保不住。婉婉又懂事又听话,也吃不了多少饭,就让她跟着你们呗,反正她从小就在这儿,你们跟她亲爹亲妈也没啥区别,顶多我们每个月多拿点生活费,肯定不让你们吃亏”


    大伯和伯娘一通劝两人,只觉得把亲闺女过继出生太伤人:“你们糊涂不?自己亲闺女都不要?还生什么老二?”


    “你们不懂,这胎肯定是带把儿的!”


    屋里传来阵阵吵嚷声,小不点林婉贴着木门面无表情,过了半天,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盼了好多好多年的回城和父母团聚,这件事再也不用盼了。


    两年后,林家村来了个城里的小男孩儿,身上有好些零花钱,是村里孩子根本不敢想的,他能在镇上供销社买好吃的,零食就没缺过,张口闭口就是我小叔给的钱,让他买零食吃。


    林婉和同龄的玩伴也见过那人,听说他叫傅明俊。


    林婉不大喜欢他,一是他是城里来的,二是他好臭屁,有小叔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林婉无法否认,内心深处有些羡慕他。


    梦里场景变幻,林婉再醒来时,发觉自己被人揽在怀中,脑袋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头顶是轻柔的呼吸声,腰间有一只宽大的手掌箍着。


    像是梦还没醒,林婉睁开惺忪睡眼,内心感慨,傅明俊的小叔怎么成了自己的


    ***


    星期一上班,林婉坐着傅修怀开的桑塔纳到服装厂所在的街道,天色迷蒙,街边已然飘着各类早餐的滚滚热气,伴着摊贩的吆喝声诱人。


    笼屉里的馒头白白胖胖,油炸的油条金黄酥脆,烤红薯蜜渍流油,豆浆清香顺滑


    今天两人起得晚了些,没在家吃早饭,林婉准备上服装厂食堂拿份早饭,可这会儿却望着车窗外的小摊挪不动眼。


    桑塔纳提前靠边停下,林婉感受到缓缓放慢的车速,再听车门关闭的声音,就见街边小摊前了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傅修怀带着两袋豆浆和两根油条以及三个馒头回来。


    在车里吃东西并不好,林婉深以为然,却难以抗拒。


    眼看时间还来得及,干脆地喝上一口豆浆,再咬上一口油条,人间美味不过如此林婉低声呢喃:“要真去什么M国,才舍不得这些好吃的呢。”


    傅修怀大口吃着早饭,听到这话一愣:“谁要去M国?”


    林婉眼波流转,想到昨天新西方招生工作人员的话,不由勉强压住嘴角笑意,抬起下巴道:“我带着肚子里这个去,听说孩子落地就是M国人了,连移民都不用办哎”


    林婉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见驾驶座的男人面色一僵,剑眉微拧,看得林婉的唇角弧度越发得大。


    傅修怀几口吃完馒头,喝完豆浆,语露霸气:“逃得还挺远?”


    那语气活脱脱一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来的架势。


    林婉眉眼一弯,终于有扳回一城的感觉,笑盈盈上班去了。


    服装厂的面料改进,从进货原材料渠道就要更改,厂办负责与车间核对数量与材料,等原材料一到,再负责与车间的人一同确认。


    眼看着服装厂的改革推进,港城的三位代表也将离开。


    林婉这些日子同三人接触最深,还得了他们赠送的好些港城歌星的磁带,这回,她也准备了些江城特产相送。


    服装厂领导们宴请送别三名港城代表时,林婉以水代酒和他们碰杯:“希望你们有时间还能过来看看,这阵子我可是学到不少。”


    从大学到国营厂,林婉确实深刻体会到学校与职场的区别,尤其再与发达的港城接触,受益良多。


    贺敏自然应允:“要是我们陈总下回再派人过来考察,我争取名额。对了,你以后要是来港城,我做东请你吃好吃的,再去红磡看演唱会。”


    林婉点头:“好!”


    三名港城代表虽然离开,可服装厂的变化已经落地生根,不容小觑。


    新一批服装生产,款式大改,已经与港城流行的时髦女装接轨,毛呢大衣阔挺有型,腰线勾勒,比臃肿的棉衣时尚太多,再配上商定已久的四种配色,大红、黑色、天蓝色和鹅黄色,几乎是深深浅浅都吸引人眼球。


    改变的效果显而易见,这批毛呢大衣一出炉,厂里年轻女工先心动了,纷纷打听准备内部购买。


    秦芳激动:“这次的大衣也太好看了吧!羊毛呢的,摸着特舒服特软,颜色还好看,听说那颜色可是调试了半个多月才调出来的色,跟外面的都不一样!我必须买一件!”


    林婉也心动,就是现在江城最大的百货商场里也没这么好看的,不过她看看自己的肚子,一时为难,现在买了好像太浪费钱了,等孩子一生,衣服也穿不了了。


    最终,林婉给二姐买了一件,算是送给她庆祝在钢铁厂站稳脚跟的礼物。


    在厂里登记上内部购买的名额,林婉刚收起钢笔,就见凤主任从旁经过。


    “凤主任。”林婉想到她托自己办的事,总要给个交代,“我找同学打听了一下新西方,是五个江城英语专业毕业的学生创办的,现在发展规模挺大,他们确实有把靠托福,办签证去M国当成学英语的宣传方式。”


    林婉客观地提及当日的见闻,却没过多发表看法:“不过英语培训班和最终真的办签证出国并不是直接挂钩的。”


    林婉没有特意去了解过,但是身边同学中不乏也有心动想出国的,可M国签证不是那么好拿的。


    凤天娇自然不懂那些,她这个年纪连签证是什么,也是最近才从侄女口中听说的:“行,谢谢你啊。不过燕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林婉仍是惊讶:“凤燕真辞职了?”


    “劝不动了,算了。”凤天娇批准了她的辞职申请。


    凤燕辞职后回来收拾东西时,同厂办的同事简单道别,许是心中有梦,凤燕意气风发:“以后我空了会回来看大家的,byebye!”


    同事多年,大伙儿这会儿也不可能给凤燕泼冷水,只道让她去了M国好好的,多挣钱,发达了别忘记大伙儿。


    凤燕同众人说笑几句,临走时单独走到林婉工位前,专程用英语提问:“林婉同志,你觉得我现在的英语怎么样?”


    “很好。”林婉实话实话,“进步不小,凤燕同志,你很上进。”


    “那是当然,你不知道我每天多用功,在新西方的班里,老师和同学都夸我。”


    林婉看着她,说出心里话:“你这样在哪里都会有一片新天地的,不一定是M国。”


    凤燕耸耸肩:“M国我肯定要去的!再见!”


    1995年的最后一天,凤燕走得潇洒,怀揣着M国梦离开了服装厂,凤天娇面上阴郁了好一阵,看得厂办众人也没敢在办公室嘀咕。


    1996年的国历第一天,喜迎元旦节假期一天。


    这一天,傅家过去的邻居陈家办喜酒,一家人都要去捧场。


    林婉早起时换上厚实的羽绒服,黑色羽绒服是外国货,前阵子,傅修怀与港商代表杨明辉那边联系,同步喜天商厦修建进度时开的口,托人给订的,杨明辉办事时顺道订货到港城,再从海运到大陆港口,最后由卡车运输到江城,一口袋的衣裳,质量又好款式又时髦。


    林婉确实喜欢,又惊讶傅修怀也是不嫌麻烦,为了几件衣服这样麻烦港商那边,不怕欠个大人情。


    不过想归想,那是他的事,林婉想到今天要出门,挑了一件黑色羽绒服,看似普通,可款式相当特别,微收腰设计连孕肚都能遮掩个几分,完全不显臃肿,甚至能称得上轻便,衣摆甚至是花苞设计,很是精致。


    换好衣裳,再在颈间系上一条大红色羊绒围巾,林婉转头看见墙上挂历,挪步在前撕下一页,1995的字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一页,1996。


    傅家全家出动,只除了在外地的傅明俊还没回来,林婉坐在副驾驶座,后排坐着公婆傅志勇和蒋月英,听二老提起傅明俊今天一早从邻市坐车直接去陈家办喜酒的饭店。


    傅家在下放前早看透了世态炎凉,彼时的邻居陈卫国一家却没少雪中送炭,是以,傅家平反回城后,两家又常来常往地走动。


    陈卫国儿子陈俊今天在金莊大饭店办酒席,一摆就是十二桌,可谓是广宴宾客,热闹至极,傅家也给面子,全家到齐。


    林婉同傅家的亲友不太熟悉,尤其是公婆这一辈的,今天来喝喜酒只默默跟着,凑凑热闹,只管吃喝。


    实在是她月份逐渐大了,再过一个月基本便得只能在家附近活动,现在能有热闹凑,自然是积极向往的,更别提,打小她就喜欢喝喜酒,没到这时候,村里的新郎官和新娘子都要发喜糖,小孩儿都盼着。


    金莊大饭店承接不少喜宴寿宴,厅门外布置着迎宾区,傅家人各自送礼,老两口一份,傅修同一家一份,傅修怀和林婉紧随其后。


    “怀哥!今儿咱哥俩必须喝一杯!”新郎官陈俊中等个子,五官端正,今天难得地西装革履,看着精神奕奕,一见到儿时最爱跟随的老大不免激动,“嫂子,快进去歇着,别累着了。”


    傅修怀同陈俊寒暄几句,林婉从包里掏钱赶了礼金,数目是两人出门前商量的,由林婉来给。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林婉简单祝福一句,这便随男人往里去。


    在其他人的讲述中,林婉早已知晓自己和傅修怀结婚时也是在这里办的喜宴,此刻已宾客身份入座,心情倒有些奇妙。


    宽敞的厅堂内摆上对称的十二桌喜宴,宾客入座,寒暄热闹,等待一双新人入场。


    傅家老爷子老太太被数十年没见的老友请去一桌,都是些五六十的长辈,皱纹爬上面庞,岁月在此时镌刻,傅修同和傅修怀两兄弟一个厂长,一个大老板,自然也被不少人攀谈,江城素来喜欢分男桌,女桌,男人一桌抽烟喝酒,方便又合适。


    只是这回,傅修怀推拒了同龄人的邀请:“我就坐这边。”


    “哎呀,傅老板,你这就见外了,哪有大老爷们挤女人堆的。”自来熟的其他宾客是陈家亲戚,同傅家也算旧相识,这会儿忙着安排,“难不成还不放心你老婆啊?没事儿,我老婆跟着坐这儿,替你照顾。”


    林婉自觉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再看看一桌的女人,真坐着傅修怀也是有些尴尬,这便笑着应下:“你随大哥去那边坐吧,我就在这儿等着看婚礼。”


    张梅英也劝:“修怀,我在这儿呢,你跟你大哥过去,不用担心。”


    不管怎么说,她好歹是人大嫂,哪能不照看一二的。


    傅修怀俯身同林婉叮嘱几句,这才去旁边的宴席入座。


    林婉还没见过城里的婚礼,以前村里都是简单走个仪式,最大的阵仗就是放鞭炮。


    城里的新娘子穿着裁剪漂亮的大红色西服,卷发高高盘起像是花苞般绚烂,唇红齿白,好看极了,此刻正在司仪的主持下和新郎官喝交杯酒。


    耳畔欢呼声阵阵,林婉也跟着凑热闹,小声地吆喝几句,眉眼间满是笑意。


    简单的仪式结束,新人挨桌敬酒,林婉吃着丰盛菜肴,目光扫过正在敬酒的桌次,不经意间又好奇地朝左望去,想看看傅修怀在这样人际往来的宴席间是不是也像其他男人一样,推杯换盏,喝得一张脸红成猴屁股。


    很可惜,周围好些个猴屁股,偏偏傅修怀在其中显得分外清醒,面色如常没有异样。


    林婉遗憾地正要收回视线,却立刻察觉男人抬眸看来,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目光。


    如此哪里好再偷看好戏,林婉慌忙收回视线。


    一桌饭菜吃到一半时,新人敬酒来到林婉这桌,众人举杯道贺,不要钱的祝福词拼命往外倒,林婉也不甘示弱,一口气祝福了好几句。


    她手里是盛着小半碗鸡汤的汤碗,一饮而尽的同时,林婉听微醺的新郎官来报备:“嫂子,今儿我找怀哥多喝点,你批准不?”


    林婉:“”


    人家的大喜日子,她哪里好扫兴,反正耽误的又不是自己的新婚夜,这新郎也是心大哎。


    “我当然没意见,你们也难得碰面,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


    陈俊就是个喝酒会变成猴屁股的,听到这话乐开了花,还是新娘子方霞劝他少开口:“嫂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人喝醉酒就话多。”


    “小霞,我这不是见到熟人高兴嘛,我和嫂子十多年前就见过,缘分啊。”


    林婉听到这话一惊:“陈俊,我们*十多年前在哪里见过?”


    自己十多年前还是个小孩儿呢。


    “你们林家村啊,怀哥当年不是还给过你糖嘛,我也在!”


    第28章 第28章(捉虫)新郎官和新……


    新郎官和新娘子赶着去下一桌敬酒,转瞬便离开,只剩下餐桌前的林婉扶着孕肚缓缓坐下,面上神色不定。


    十多年前在林家村,傅修怀见过自己,还给过自己糖?


    林婉难以置信,她压根不记得以前见过傅修怀啊,甚至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孩儿傅明俊口中经常提起的小叔就是傅修怀。


    “林婉,你这是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张梅英正和熟人话家常,转头就见刚和一对新人说了两句话的林婉变了脸色,一双杏眼都瞪圆了几分。


    一家人出门在外,尤其林婉这肚子可不小,她自然得关照些。


    “没有不舒服,我没事。”林婉摇了摇头,心中起伏不定。


    傅明俊是在宴席快散场时才赶到,因为高速路况不定,迟了一个来小时赶到,他也不在意,主要来和陈俊喝杯酒祝贺。


    傅明俊比陈俊小一岁,名字里还都带俊字,打小关系就好,这俩小时候还争相要撵在傅修怀后头,堪称最忠诚的小弟。


    陈俊见着好友风尘仆仆回来,一时又激动起来,同人喝了好几杯叙旧:“明俊,看看你小叔结婚了,我也结婚了,就差你了啊。”


    陈俊对傅明俊那段总共半年的恋爱一无所知,此刻更不知道自己戳了好友的心窝子。


    “我小叔结婚了,我自然是结不了了。”傅明俊仰头饮下一口白酒,意有所指。


    喝得晕乎的陈俊哪里听得懂话里的意思,拍着好兄弟肩膀道:“让你小叔给你介绍啊,他可是大老板,认识的人多,指定给你找个好的。”


    “他给我介绍?”傅明俊仰头又是一口,目光钉在傅修怀脸上,“他不抢我的就不错了。”


    “明俊。”傅修怀今天出来被不少人借机攀谈,酒没少喝,可看着和平时没有差别,这会儿仍旧端着沉稳的长辈份儿叮嘱,“你喝醉了。”


    “那我不喝了。”傅明俊笑了笑,扭头往自己母亲那桌去,“我去吃点菜,一早上没吃东西,光喝酒胃疼。”


    傅修怀眼睁睁看着傅明俊走到张梅英那桌,桌上饭菜还剩了些,有两三人已经下桌,其中就有正和牌友约着打牌的张梅英,傅明俊径直坐到母亲的位置,让服务生拿来干净碗筷,随性地吃上几口。


    而他的旁边,是在默默出神的林婉。


    林婉在脑海中回忆十多年前的往事,却一无所获,正沉思之际,感觉到身旁有人起身,有人坐下,几秒后渐渐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有一阵子没见的傅明俊正坐在自己旁边,大口吃着饭菜,出来历练一阵,这个向来不谙世事的大学毕业生似乎成长了些,至少此刻余光没落在自己身上,只随口问道:“现在能吃鱼肉了?”


    林婉在怀孕初期确实闻不了鱼味,等到中后期又渐渐没了禁忌,鱼肉确实是她一贯喜欢的。


    听傅明俊如此自然的同自己寒暄,像是久未见面的老友,林婉愣了一秒,随机轻声“嗯。”


    “在服装厂工作怎么样?你在大学的时候就什么都能做得好,工作了应该也没问题。”


    傅明俊似乎真的变化不小,林婉在他身上再看不出一个多月前的冲动与莽撞。


    “工作也还好。”不论怎么样,和前男友坐在这里寒暄家常,而现在的丈夫在不远处的桌前,林婉委实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隐隐觉出有视线飘来。


    正想寻个机会起身离开的林婉却听傅明俊几口解决了饭菜,转头看向自己,正色道:“可惜了,那时候我们还说毕业的时候要一起去旅游,去爬庐山。”


    林婉对电视剧、电影和歌曲都很感兴趣,上大学后有机会接触,便更加沉迷。小时候在村里,一年只能等到一两次放露天电影的机会,全村都拎着板凳去坝子里观看,热闹得堪比过年,后来去镇上念初中和高中,林婉第一次见到电影院,电影院修建得晚,也十分简陋,可却成了林婉心中的圣地,也是在那里,看了太多革命红色电影的林婉第一次看到一部爱情电影《庐山恋》。


    火爆全国的电影成为不少年轻人心中的青春记忆,庐山也成为许多人的旅游朝圣地。


    当初谈恋爱时,傅明俊听林婉提起看的第一部爱情电影是《庐山恋》,便积极提起等毕业时去庐山旅游,在庐山上再看一遍电影,当时正准备期末考试的林婉有些心动,当即应下。


    当初的约定如今已化为云烟,林婉眼睫颤动,没再吱声。


    喜宴结束,林婉和傅修怀照旧同公婆一道坐司机刘叔开的桑塔纳离开,傅修同一家人则是坐的红旗小轿车。


    等回到别墅区,今天中午被一帮人敬酒热闹一番的傅修同面上已经显红,酒气不轻,正拍着儿子傅明俊的肩膀,语重心长叮嘱教育。


    “好好锻炼锻炼,正好你不喜欢进厂当工人,那就跟着你小叔学,你小叔生意做得好,有你取经的。”


    林婉同傅修怀落在几步之外,已然能听出傅修同语气中的几分醉意,再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临走时,她分明看见好些长辈晚辈拉着傅修怀喝酒,他不好推拒,给面子地又饮下几杯。


    等回到卧室,林婉闻着男人身上的阵阵酒味,有些嫌弃地耸了耸鼻尖:“你快去洗洗。”


    傅修怀眉目含笑:“你这眼里的嫌弃倒是不加掩饰。”


    林婉:QAQ


    她就没准备掩饰。


    可男人并未往浴室去,只像是体力不支般合衣倒在床上,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困倦状态,抬手捏了捏眉心,一派醉意。


    “你真醉了?”林婉心底诧异,不知道男人的酒量到底如何,可细细回想今天那么多人找他攀谈,这酒喝得肯定不少。


    “没有。”傅修怀的声音暗哑低沉,甚至还有几分含混。


    林婉在心里默默认定,这是真醉了。


    醉了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


    盯着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男人半晌,林婉见他似乎醉酒难受,只得起身去浴室用毛巾拧着水替他擦拭。


    浸过凉水的毛巾一点点拂过男人的额头,脸颊,林婉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打量傅修怀的面容。


    过去见面总是匆匆一瞥,她模糊地判定那个房地产老板是个英俊男人,又模糊地判定男友的小叔是个儒雅好性子的长辈,哪怕莫名和男人成为夫妻,林婉也没好仔细看过他。


    双眸紧闭的傅修怀躺在床上,也许渐渐睡了过去,醉酒的品相倒是相当良好。


    锋利的下颌线在仰躺中仍旧凌厉,衬得剑眉星目的气质越发突出,林婉手中的毛巾缓缓擦过男人高挺的鼻梁,再一路往下停在他隐有青茬的下巴。


    目光落在男人紧闭的薄唇,酒后泛着淡淡的红,柔软却又强硬


    林婉回忆起一些画面,猛地收回视线,正要起身将毛巾挂回浴室,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男人使了几分力道,林婉便半撑在他身上,不见傅修怀醒来,行动却受限。


    稍稍用力挣扎,男人却跟着紧了紧力道,林婉怀疑这人是酒后睡着犯糊涂了,低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


    林婉对傅修怀的印象最深的不是他的脸,因为很少会直面仔细打量,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他这个人一般刚硬有力。


    此刻掰着男人的手指,林婉捏在他骨节间稍稍用力,却突然被灵活的手指抓住,修长手指缠绕,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林婉抬眸望去,见傅修怀缓缓睁开眼,一时惊喜:“你醒了?赶快去洗个澡再睡一觉吧嗯?”


    男人半撑起身,与林婉四目相对,酒后似乎有些迷蒙的双眼就这样专注地看来,看得林婉眼都不敢眨,不知道这是什么喝醉酒后的路数。


    有人喝醉酒会耍酒疯,有人会变得话多,有人会闷头大睡。


    傅修怀似乎不太正常,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许是听见了自己的心事,傅修怀终于动了动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薄唇轻启念念有词:“毕业去庐山,倒是很罗曼蒂克”


    林婉不清楚傅修怀怎么听到了自己和傅明俊的谈话,她来不及回应什么,便被欺身上前的男人堵住了嘴。


    喝醉酒后的傅修怀确实不正常,就连亲吻也变得不正常。


    林婉推了推他,没法撼动,只感觉到男人一点点吻在自己唇瓣,轻轻地咬,耳鬓厮磨,每一个动作都无限拖慢,就连他在唇角啄吻数下后终于撬动唇舌的动作也极其缓慢,慢到林婉心中发痒,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拂动,撩拨不去,也阻止不了。


    男人的唇舌有力,此刻却在酒精的作用下化身绕指柔,像是在折磨人一般慢慢地含吮,舔舐,林婉哪里受得了这些,只觉得全身都紧绷起来,刚要大力推开男人,就听他含着自己黏糊糊道:


    “傅明俊倒是记得清楚,你也记得清楚吗?”


    像是被人捉奸似的,林婉有些心虚,片刻后却又委屈,她又什么都没做。


    想不想回答都不用回答,男人并没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一阵阵的酒气在两人呼吸间交换,似乎也让林婉迷醉,意识渐渐模糊,所有的感官集中在唇舌间,黏腻纠缠的声音落在耳畔,令人不自觉揪紧了床单。


    呼吸急促,快令人喘不上气来,林婉嘤咛着推了推男人,这才得了自由,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要将刚刚被狠心夺走的空气都弥补回来。


    “你,傅修怀,你不要借酒装疯!”


    林婉丝毫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眼含春情,眼尾微微泛红,厉声控诉时樱唇红润,唇瓣上还有纠缠后泛着的潋潋水光,诱人采撷,就连那刻意严肃的愤怒声线也因为动情变得暗哑,勾人。


    “婉婉,你还是不会骂人。”傅修怀坐起身,一手揽住林婉,又在她唇上轻咬一口,“和喝醉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


    林婉面上发烫发热,头一回觉得这男人竟然这么没脸没皮的,感受到他或轻或重地咬上自己的唇,不甘心地回咬过去


    男人的笑意在胸腔流泻,带着明显的愉悦:“很好,现在进步了,会咬人了。”


    傅修怀轻轻捏着林婉的下巴,又往红唇贴了上去:“再咬一下”


    “唔”林婉被男人慢慢吞吃,想回击般再咬他一下却也只是送上门去,反落得自己的身体被他一下亲一下咬得越发难受。


    “以后要去庐山,我们一起去,嗯?”傅修怀眼中发狠,嘴唇却很温柔。


    林婉晕乎乎得点头,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庐山旅游。


    她深刻地体会到,和喝醉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现在只能顺着他


    次日,元旦假期后回到工作岗位的职工们叽叽喳喳话家常,对于新历又一年,总还是有几分感慨。而更多的则是盼着下个月过年,张罗筹备年货,家人团聚。


    这几年,陆续有人往南边跑,去打工的,去做生意的,无外乎两个字挣钱,过往总是一家人在一处,现在南来北往多了,过年团聚便成了最大的期盼。


    林婉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耳畔不断飘来张家长李家短,笔尖一顿,也想着快过年了。


    林婉对过年的心情很是复杂。


    九岁以前,她和其他小孩儿一样最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父母会从城里回来,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可九岁那年在年夜饭桌上听到父母要将自己过继出去,不要自己了,林婉从此便有些怕过年。


    起初十岁、十一岁那几个年头,林婉在过年前后几天总爱做噩梦,不过她谁都没说,等时间长了,刻意的遗忘渐渐缓解了情绪,林婉才慢慢回忆起来过年的一些开心事。


    高考考上江城大学后,每年寒假放假后都是自己回林家村过,今年这情况,怕是难。她甚至怀疑这肚子会不会过年那几天发作。


    想到孩子,想到林家村,林婉不可避免地想到孩子爸爸,昨天陈俊那话始终印在林婉心头。


    只是昨夜原本准备问出口,却因为被男人打岔,林婉意识模糊,哪里还想得起来要问什么。


    面上一热,钢笔笔尖又戳印在纸面,龙凤飞舞,不再停顿。


    服装厂中午十二点的食堂逐渐热闹起来,十一点五十几分,林婉和秦芳随几个老资历的大姐往食堂去,在鼎沸人声中打了一份饭菜加入人流。


    杨大姐负责此次服装厂大衣的内部购买名额登记整理,这会儿她刚从忙碌中脱身,不禁感慨:“以前没发现,我们厂的女工们还挺舍得啊。”


    大衣全用的好料子,纯羊毛,染色颜料也好,更别提款式精致,厂子以一件三十五元的价格批发售卖给各大百货大楼,建议零售价在五十五到六十五元不等,基本可以和商场里的港城货、外国货媲美。


    而内部购买价格自然有优惠,三十三元一件,一个工人只有一个名额,如此一来,登记数量仍是令人咂舌。


    “以前六七块的衣裳裤子都没见大伙儿这么积极的。”


    秦芳爱说实话:“杨姐,那不是以前的衣裳实在是款式有点老土嘛。”


    “小秦同志,当心被那几个车间主任听到这话,给你一个白眼儿!”杨大姐乐呵两句,压着声音提醒,“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会儿都给我闺女定了一件,贵是贵点儿,但是东西好啊,权当过年新衣裳了!”


    服装厂内部员工们积极登记,将厂子内部拿出来作为福利的200件新大衣抢购一空,林婉看这架势,心知这次的衣服必定能卖得好。


    群众的眼睛确实是雪亮的。


    这一批大衣一改近来服装厂服装被人嫌弃,不愿采购的命运,被全程各大百货大楼和商场纷纷订购,一经挂上货架,更是风靡全城。


    明明白白摆着的质量手感和款式颜色,任谁见了都走不动道,高价也没挡住市民的购物热情,很快,服装厂收到了第二批订单。


    林婉用自己的名额登记抢到了一件大衣,特意挑的大红色,二姐就喜欢红色,说是配她的名儿。


    带着刚交钱领到的衣裳,林婉和林红在童程开的小饭馆见了一面。


    饭菜上齐,香味扑鼻,此刻却无法吸引林红的注意力,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婉递来的衣裳,像是星星在闪烁:“这大衣就是商场里卖的那个吧?可漂亮了!我们厂都好多人在说,压根儿买不到!”


    “是,这是我们厂接收港商投资和技术指导后生产的第一批服装。”林婉头一回生出几分与厂子与有荣焉的感受,“好看吧?”


    “好看!”


    “内部名额给你定的,你待会儿试试,我应该没记错你的码子。”


    林红差点想捧着妹子的脸亲一口:“还是你念着姐!我自己想买都抢不到!”


    得了新衣裳的林红吃饭都更香,她想好了,新衣裳先不穿,等着大年初一再穿:“新年穿新衣,新年更红火。哎呀过年你都跑别人家过去了。”


    林红一脸惆怅,原先还不觉得,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林婉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要在老公家过。


    “那我跑回来?”


    “别!”林红昵妹子一眼,“那你公婆家得怎么看你?还有啊,你这肚子!还敢跑?我估摸过年那阵子就要生了,嘿,我又要当姨了。”


    林婉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是啊,真快,都要生了。”


    她从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倒是希望给孩子一个。


    “二姐,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姐妹俩聊到从前过年,那时候的快乐特别简单,也许只是年夜饭上的一条鱼,也许只是大年初一领到的一毛钱压岁钱,“以前还有城里小孩儿过来,大哥可羡慕。”


    “记得啊。”林红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城里小孩儿的全名了,“叫什么俊的,穿的衣裳可好看,一看就特贵,关键是零花钱也太多了,比我们家都有钱,好像说是他什么亲戚给的钱,大方得不行,好像是小叔?那天天零嘴儿不带停的,全村的娃都跟着他,总能捞着些吃的。”


    “那他小叔来过我们村,给过我们吃的吗?”林婉怎么都想不起来。


    “给过啊。”林红记得这事儿,毕竟那么大方的人不多见,她印象深,“他小叔来接那城里娃的时候,给全村的娃都发了糖,那么大一口袋,真大方,你不记得啦?你那时候还说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林婉对儿时的印象不算太深,经林红这么一提醒,隐约想起:“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有人请全村小孩儿吃了糖。”


    那还是过年的时候,甚至距离林婉被亲生父母过继出去才两年,因为过继这事便是在年夜饭后,林婉自此对过年也没了什么期待,过年那天,心里总是湿漉漉的,雨落不下来,就闷在厚重的云层后面,沉闷难耐。


    大哥林成伟和二姐林红听说那个城里娃要被他小叔接走了,那小叔特好心地请全村的小孩儿吃糖,忙叫上林婉一块儿去,林婉没什么兴致,摇头拒绝,自己去山上坐着。


    彼时全村小孩儿都去领糖,就林婉一个没去,还是林成伟和林红多领了几颗,给林婉带了糖回来。


    “没见着人小叔,不过听二丫她们说,人特别高!还开着辆卡车!”


    林婉手里被塞了几颗糖,出于礼貌,她夸了一句,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林婉又问:“二姐,那你和大哥当时真的没见到那个小叔?”


    “没有啊。”林红非常确定,当时她和大伟就想看看能给那么多零花钱的人长什么样,可惜,听说人开着小卡车,走了。


    “那我见过他吗?”林婉对自己的记忆不太确定。


    “那肯定更没有。”林红知道妹子对小时候的事情只选择性记忆,“你那天都没往村口去,哪有功夫见到。”


    林婉想想也是,那陈俊为什么那么说?难道自己还有其他什么机会见到傅修怀?


    和二姐分开后,林婉慢悠悠回到别墅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发呆,不知为什么,总是抓心挠肝地知道原委,分明是不太重要的事情


    等傅修怀忙完工作回到家中,林婉直接问他:“我们以前在林家村见过吗?就是你送傅明俊到亲戚家那一年。”


    第29章 第29章傅修怀显然没想到林……


    傅修怀显然没想到林婉会突然提到此事,愣了几秒后并没有正面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想家了?还是明俊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没有。”林婉摇摇头,“今天我和傅明俊没有见过面。”


    昨天婚礼后,傅明俊赖着不想走,坚决要在家里待着,老太太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哪里舍得孙子再去外地,亲自开口让小儿子安排明俊回来,好歹等过完年再出去忙活。


    傅修怀没好拂母亲的意,点了头。


    “他非要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林婉诧异傅修怀还能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自己侄子,没忍住解释道:“我看他这次回来挺平静的,昨天和我说了两句话也没太急躁,兴许他早忘了那些事。”


    自己的侄子自己清楚,傅修怀不置可否:“婉婉,我比你了解他。”


    林婉被打岔几句,不想再和男人提起傅明俊的事,毕竟身份挺尴尬,转头仍旧追问:“你还没回答我,我们以前在林家村见过吗?”


    “这件事重要吗?”傅修怀坐到林婉对面的椅子上,松了松领带。


    “我就是随便问问。”林婉睫毛颤动,视线渐渐下移,避开男人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你不说就算了。”


    “十多年前的事,我也不记得了。”就在林婉以为男人不会回答之际,却听他淡淡道。


    林婉点点头,也是,不管见没见过,谁会刻意记得十多年前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己更没必要执着追问,显得很在意似的。


    将过去的事放在一边,林婉听傅修怀准备安排傅明俊暂时回凯华建筑上班,并没有多过问,实在是昨晚这人听到个庐山旅游便发酒疯,她坚决不能再涉足这叔侄俩的关系。


    然而不到一天,林婉发觉傅明俊又准备了个“惊喜”,令人心生怯意。


    次日下班回家,王婶正在厨房里忙碌,林婉到家时有些饿了,洗了个苹果吃,顺便和王婶聊聊天。


    王婶昨天听说明俊小少爷又要回家来住,一时头疼,她当然不是对傅明俊有意见,实在是担心这三人乱七八糟的关系搅得傅家天下大乱,哪成想,今天就听到个好消息。


    “太太,饭菜好了,你饿了快坐着,马上开饭。”王婶一手端着两个菜摆上桌,转头就见林婉帮忙去拿碗筷,“我来就是!不过今天就六个人。”


    “六个人?”林婉刚抽了七双筷子,信手放回去一双的的同时问道,“今天是大哥不回来,还是傅修怀不回来吃饭?”


    “都不是。”王婶提到今天下午的事儿,“明俊少爷走了,说是去旅游,过阵子回来。”


    “旅游?”林婉听到这两个字,心头隐隐有预感,“他去哪里旅游?”


    “今儿本来是傅先生安排他去上班,结果他潇洒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拎着包就走了,说是要去什么山来着?”王婶从来没去过外地,更是对那些山混淆不清。


    林婉垂下眼睫,默默呢喃:“庐山。”


    “哦哦,对对对!就是庐山!”王婶听林婉一提醒就想了起来,只是待看着林婉帮忙将碗筷摆上桌的背影,王婶忍不住犯嘀咕,这是怎么知道的。


    傅修怀回家吃饭时听母亲提到傅明俊下午离开去庐山时,目光不期然看向身旁的女人,正好与林婉的视线相遇。


    庐山两个字像是引燃的火星,在视线交汇之际噼里啪啦地点燃,林婉联想颇多,收回视线默默吃菜。


    傅明俊独自前往庐山,傅家其他人自然只当他是年纪轻轻,玩心大,只有傅修怀和林婉明白其中深意,可偏偏人已经走了,奈何不了什么。


    饭后散步一圈,再慢悠悠回到卧室,林婉心中担忧傅修怀会不会再次发疯,毕竟那日听到傅明俊提及二人的毕业庐山旅游,当晚就发酒疯了,这要是再


    林婉默默下定决心,她真会咬人的!


    出乎意料的是,傅修怀像是转瞬即忘,没有任何奇怪举动,也没对侄子擅自做主翘班离开去旅游发表什么意见,平静如深海。


    林婉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天的傅修怀真是因为喝醉了,不然清醒的他是决计不会有任何疯狂举动的。


    ***


    林婉送给林红的红色羊绒大衣成了漂亮的风景线,挂在宿舍的衣柜中,一直没舍得穿,工友们十分羡慕,都夸她妹子贴心,其他人想买都买不到。


    服装厂的第一批大衣彻底断货,被各大百货大楼轮番催促,车间加班加点,干劲十足。


    林婉和秦芳去验收新一批的原材料时看着卡车一车车地卸货,终于体会到几分火热,服装厂一扫前面几个月的颓势,订单火爆不少。


    “棉衣和羽绒服也得抓紧生产,港商代表一起商定的材料和款式加上,肯定能借着大衣这股东风卖起来!”秦芳恨不得立刻生产出新衣服,准备再用内部名额抢购。


    林婉这回也有意:“真有羽绒服和棉衣我也订两件,给老年人备着,暖和。”


    服装厂的生产线跟随四季变化,按理说换季之前便应该提前生产,按部就班运转,这回是和港商代表商量变革的事,这才慢了几拍。


    事实证明,只要走对了路子,慢一些也不是问题。


    另外开辟的棉衣和羽绒服生产线如火如荼运转,完全摈弃了过去生产的粗糙单调且档次不高的规格,狠抓质量,严抓款式,将最难做出花样的冬装也搞得有声有色。


    林婉用内部名额买了一件棉衣,准备寄给伯娘,黑色的女装棉服,简单大方,穿在身上反而显年轻,尤其轻便保暖。另外买了一件青色羽绒服准备给婆婆蒋月英。


    林婉去到傅家,最受蒋月英照顾,总得回报一二。


    下班后,将棉衣打包到邮局寄出,林婉拎着羽绒服回家去。


    今天刚在全市各大百货商场上架售卖的羽绒服令蒋月英惊喜,直夸小儿媳妇眼光好,想得周到:“难为你这么有心,不过妈衣裳多,你多给自己买点。”


    林婉心想傅修怀托人从外国带回来的衣裳太多,她现在都穿不过来,尤其是肚子还没卸货,更是不合适:“好。”


    等傅修怀回家,蒋月英让儿子好好看看他老婆的眼光,完全不吝啬夸赞:“婉婉这孩子想得周到,比你可细心多了。”


    傅修怀自然不介意被亲妈夸老婆的同时顺道数落自己:“那确实,也是妈你精神,穿什么衣裳都是个精神的老太太。”


    等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傅修怀回屋挂上西服,关心起林婉的工作:“你们服装厂最近很多人惦记,我们公司有不少员工都说抢不到你们的衣裳。”


    林婉有几分骄傲:“那是,我们优化了生产面料、生产技术和款式颜色,现在完全和国际接轨~”


    “以前是大学生,现在真有几分工人样了。”傅修怀能清楚感受到林婉的变化。


    “真的吗?”林婉抬手摸了摸脸蛋,像是捧着白嫩的花苞,“不会脸上都写着我已经毕业了吧?”


    傅修怀勾了勾唇角:“写得清清楚楚。”


    刚毕业的大学生确实从头到脚都带着几分青涩,如今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已然是浸润在工作中,被腌入味的成熟与干练。


    服装厂的衣裳卖得太好,对于年轻又舍得花钱的女性很是吸引人,何燕妮便是如此。


    上百货商场问了几回都没抢到衣裳,何燕妮只能求助林婉:“婉婉,你们厂的大衣还买得到不?我跑了三家商场,都说没货了。”


    林婉心知新一批大衣仍在制作中,不过也快了:“可能过几天能出来,到时候上架商场去,不过好不好买到就不知道了,不然我打听打听还有没有内部购买名额,帮你带你一件?”


    “那感情好!”何燕妮喜上眉梢,“就说有内部人士是不一样!”


    服装厂的内部名额早早就没了,可林婉到底不一样,前阵子在港商和各大车间主任间露脸不少,尤其从中调和沟通,额外要到一个内部购买名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下班后回到家吃了晚饭,林婉在傅修怀的陪同下前往隔壁送衣服。


    何燕妮拿到件天蓝色羊绒大衣,爱不释手地当天就穿上了,直接捧着林婉的脸蛋亲上两口:“还是你有本事!”


    林婉从没见过如此热情亲昵的朋友,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她能感受到何燕妮的欢喜,连带着自己这个帮忙买衣服的中间人也挺高兴。


    傅修怀眸色渐深,面无表情地默默将人揽上,稍稍带离何燕妮,防备道:“孙太太快让孙哥看看新衣裳吧,人回来了。”


    何燕妮当即被丈夫回家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小碎步朝人奔去。


    林婉倒是挺羡慕何燕妮,相当恣意,完全不用掩藏情绪,这会儿正挽着孙鸿波的手臂让他看自己的大衣。


    而自己身旁的男人却语带不满:“这孙太太自己男人不亲,反倒是不知是不是看那些电视剧看得犯糊涂了。”


    林婉:“”


    ***


    出去旅游的傅明俊在一个星期后回到了江城。


    回来那天,江城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整个城市。泊油路面被浸润成深青色,水洼处处,被人踩过时溅起点点水花。


    风尘仆仆归来的傅明俊在屋外抖落身上的雨滴,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到发顶,露出英俊的面容:“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刚吃过晚饭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傅家人循声望去,见到傅明俊回来哪能不惊喜。


    张梅英看儿子身上湿漉漉的,忙张罗他回屋洗澡去:“我让王婶给你熬点姜汤,洗了澡正好喝一碗。”


    蒋月英同样担心孙子感冒:“快去快去,别冻着。”


    电视里正播放着每日惯例新闻联播,林婉听着最新资讯,没插话。


    洗完澡,换了衣裳,傅明俊清清爽爽地出现,主动同家人提起出门旅游的见闻:“路上挺顺利的,我还在火车上帮着逮了个贼。”


    “到庐山的*时候天气还不错,爬了几个小时爬上去,风景很好,特漂亮。”


    “那游客不少,都是看了电影《庐山恋》过去的”


    咯噔一声,林婉听到心口剧烈跳动的声音,傅明俊再次提到《庐山恋》。


    认真盯着电视机的林婉谁也没看,却觉得左右都有灼热的视线扫来。


    傅明俊下面一句话更是令落在林婉身上的视线变得滚烫:“我也是因为《庐山恋》这部电影去的。”


    林婉听懂了傅明俊的言外之意,他其实对这部电影完全没有兴趣,大学时还是听林婉提起才去看了,想去庐山也是因为林婉。


    身为当事人,左边沙发坐着沉默的傅修怀,右边沙发上是兴致勃勃朝家人讲述旅游趣事的傅明俊,林婉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找个理由离开。


    只是她这个当事人还没开口,反而是傅修怀横插一脚,语气冷淡:“是吗?我记得明俊最爱看打仗的电影,现在倒是对爱情电影念念不忘了?”


    傅明俊不甘示弱:“当然,人总是会变的,爱情电影有爱情电影的好。”


    傅家人大多听不懂这叔侄俩的对话,只当傅修怀这个工作狂也对爱情电影感兴趣了,多问几句。


    蒋月英打趣:“修怀什么时候喜欢看了不?带婉婉去看,小女生都喜欢,你这个当男人的可不能什么都不懂。”


    “好,妈,我记住了。”傅修怀看着傅明俊,眸光寒凉,“我到时候去打听有什么好看的爱情电影,带婉婉去看。”


    林婉:“”


    不要让我误入战场!


    傅明俊面色僵硬地盯着小叔看了几秒,许是成熟了些,竟然也没有任何冲动言语,转头给家人发起礼物。


    “我从庐山买的礼物,人人有份。”


    傅志勇和蒋月英都给面子,直夸孙子长大了,出去玩还记着家里,手里捧着傅明俊送的紫砂茶壶和玉镯开心。


    傅修同和张梅英夫妻俩是傅明俊买的一副书法画作和一条珍珠项链。


    东西送到还剩三份,傅明俊先将王婶的礼物送出,一条丝巾,看得王婶感动,真是没白给人烧菜。


    傅明俊最后走到傅修怀和林婉面前,将一支钢笔递给小叔:“小叔,这是送你的。”


    傅修怀信手接过,扫过两眼看向侄子:“明俊确实长大不少,想得周到。”


    “人总是会长大的。”傅明俊最后将手里单薄小巧的东西送到林婉面前,“你的礼物。”


    林婉垂眸落在傅明俊掌心,看着大概两寸大小的长方形纸张,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正紧盯着自己的男人。


    青葱指尖缓缓贴近,自傅明俊手中取走纸张,一眼都没敢看,只匆匆攥在掌心,林婉低声道谢:“谢谢。”


    蒋月英的视线被傅明俊挡住,没看见孙子给他小婶送的什么,不禁好奇:“明俊给你小叔小婶送的什么?”


    傅明俊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一点儿小玩意儿,奶奶,给你的是最用心的。”


    蒋月英被孙子哄得笑眼眯成一条缝。


    掌心攥着的东西十分单薄,薄到似乎随时都能从指缝间滑落,林婉步伐沉重地上楼,回到卧室,只听身后房门关上的咔哒声。


    以及钢笔落在桌面的清脆响声。


    林婉盯着刚刚傅明俊送给傅修怀的钢笔看了看,回身再将目光落在傅修怀脸上。


    “明俊倒是挺懂事了,出去一趟还知道给家里人带礼物。”傅修怀脱下西服挂在衣架上,仅仅身着一件黑色衬衣。


    林婉一眼认出,是自己在商场给他买的那件。


    “嗯。”提及傅明俊,林婉并不好多说什么。


    “他送你的”傅修怀灼热的视线落在林婉的掌心。


    手中的纸张似乎变得格外滚烫,林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份礼物确实令人惊讶,惊讶之余还有几分悸动。


    林婉没有想到,傅明俊会送自己一张庐山上每日都在循环播放的电影《庐山恋》的电影票。


    《庐山恋》已经播出十多年,在全国其他地方早已下映,唯独始终在庐山的影院里循环播放。


    看了电影去朝圣的男男女女自然是要去庐山上再看一次。


    当看到一张电影票大小的单薄纸张出现,林婉便猜到了。


    “没送什么。”林婉实在难以提起。


    “婉婉。”傅修怀欺身一步,眸光锐利,薄唇冰凉轻启,似是有话要说


    林婉心口猛烈跳动,等待男人的下文,指尖无意识地掐在掌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担心让傅修怀看到电影票,又有什么意见。


    只是,她没等到傅修怀继续开口,只能再做解释:“其实就是送了我一张电唔”


    林婉剩下的话语没能说出口,猛然被男人欺身上前堵住了唇舌,齐齐倒在床上。


    这是林婉经历过最激烈的一次亲吻,傅修怀不再像从前那般温柔,耐心,只大力地吞吃,唇舌有力而深入,几乎快让林婉双脚蜷缩,双手无处安放。


    “他送你电影票?”傅修怀含着林婉的舌尖吸吮,滚烫的呼吸却在冰凉的话语中冷却,“他倒是很有心机。”


    林婉艰难地呼吸、喘气,条件反射般反驳:“不是什么心机,只是以前我们说毕业要一起庐山看《庐山恋》,他才”


    话说到一半,林婉看着傅修怀深邃的眼眸掀起巨浪,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止住话题。


    心中隐有预感,这男人说不定又要发疯,还要生气,林婉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只见到傅修怀面上现出几分受伤失落的神色。


    男人稍稍退开一拳距离,连带着刚刚两人纠缠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下来:“你们的约定倒是多,以后你看着电影,是不是都会想起他?”


    林婉确实在收到来自庐山的电影票时,有些震动,再看着傅明俊眼中失落的神色,难免有所动容。


    人是感情动物,不可能铁石心肠。甚至她至今还不知道两人分手的理由。


    可是面对傅修怀软声的质问,林婉不禁心虚:“没有。”


    “你不用骗我。”傅修怀轻笑一声,那笑容不达眼底,落在林婉眼中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他都亲自去庐山买张电影票给你,你还能忘记他?”


    越说下去,越觉得奇怪。


    林婉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丈夫质问,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要是傅修怀生气地讽刺自己几句,她必定要狠狠反驳的。


    可是林婉抬眸在傅修怀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在里面看到几分落寞,那是向来无所不能的傅老板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色。


    男人嗓音低哑:“你和他谈恋爱半年,我们结婚半年,在你心里,我还是比不上他?”


    多么致命的问题,林婉唯有心乱如麻。


    她宁愿他生气地和自己吵架,那样自己便也有理由生气地回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傅修怀问到哑口无言。


    哪有名正言顺的丈夫问这种问题的?


    傅修怀一点点靠近,薄唇温柔的触感落在林婉的红唇上,带着热气的鼻息萦绕:“你更喜欢他?”


    林婉感觉周身滚烫发热,就连冬天的空气都燥热起来,注意力一会儿在男人亲吻的温度上,一会儿在他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上,意识都快模糊。


    “婉婉,你不回答,是默认?”傅修怀的声音愈发暗哑,甚至带着几分能轻易察觉的失落。


    “不是。”林婉脱口而出,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接一个问题令人瞠目,令林婉招架不住。


    “那你喜欢我亲你吗?”傅修怀又贴了贴她的唇,眼眸逼视进林婉的杏眼,“我亲得你更舒服吗?”


    林婉几乎是难以呼吸,胸口起伏,面颊滚烫泛红,就连嗓音都有几分嘶哑:“你别再说了”


    “我总要问问看。”傅修怀面上现出苦笑,“我能不能比得上一张电影票。”


    林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软又涨,再听不下去傅修怀的话,她猛地直起身,靠着床头仰头堵住了男人的唇。


    这是林婉第一次主动贴在男人唇上,秋水杏眼转动,她贴了贴又移开一下,身子渐渐往后退。


    傅修怀的手掌揽在林婉腰间,却坚决不允许她撤退,一味加深了这个吻,甚至在林婉呼吸急促之际,唇舌渐渐往下


    林婉哪里招架得了这些,尤其当傅修怀的薄唇落在自己起伏在最厉害的地方,林婉觉得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仿佛不是自己的,意识模糊到只能感觉到男人唇舌的力道,带着身体一阵不受控制的酥麻。


    只是,不知哪里,林婉感觉咯着人,咯得难受,也觉察不出自己用了多少力道,拂过讨人厌的东西。


    第30章 第30章林婉眼见傅修怀情欲……


    林婉眼见傅修怀情欲熏着的脸面色僵硬,电光火石间猛地想到什么,迅速收回手,掩在身后。


    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林婉心虚不已,眼睫垂下,只悄悄掀起眼皮偷偷观察男人的神色,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不会是把他给废了吧。


    已经想不起来刚刚那一下力道大不大,林婉只觉掌心滚烫,指尖快要着火似的,直直烧到心上去


    傅修怀面色不大好,倒不是疼的,纯粹憋了太久,再被林婉这么一碰触便更难受。


    像是做错事的模样,林婉顶着湿漉漉的杏眼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看得傅修怀身下更是难受算一算时间,林婉怀孕八个多月,他也忍了许久。


    “你还好吗?”林婉现在确实顾不上其他,总担心自己给人抓出什么毛病,“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不太懂男人这些事,只记得小时候村里的男孩丢沙包,有个男孩被沙包砸中裆下,痛得捂住裆部哭天嚎地,像是快死了。


    傅修怀闷笑两声,只觉身下的女人实在可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去医院?我可不想这么丢人。”


    林婉严肃着小脸纠正他:“有病就去医院看,有什么丢脸的?”


    “你倒是看得开。”傅修怀缓了缓,看着林婉一副什么都忘了的模样,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医生倒是没有你厉害。”


    “我厉害什么?”林婉脸上红扑扑的,是刚刚一番折腾留下的证明,“我又不能给你看bing”


    话说到一半,林婉突然领悟到傅修怀话里的意思,面上红晕更深,几乎要一路烧到耳后根:“你别胡说,我可不懂那些!”


    林婉确实不懂那些,她对男女之事的认知仅限于牵手、拥抱和亲吻,后面的一概不了解。


    傅修怀换了个姿势,稍稍直起身,欺身靠近林婉,眼底铺满笑意:“你什么都不懂?那怎么怀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对比往日还沾染了几分嘶哑。


    林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翻飞,移开视线忙一把推开傅修怀:“你快起开。”


    傅修怀没有继续逗弄林婉,逗弄她,最后苦得是自己,径直往浴室去了。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林婉想到傅修怀的话便面颊发热,她确实什么都不记得,都忘了,什么都和自己无关!


    棉被一盖,林婉将脸也遮住。


    ***


    当天夜里,林婉离傅修怀远远的,一人一床被子没挨边,实在是傍晚时分男人滚烫的体温令人心乱如麻,林婉有警觉的规避危险能力。


    次日一早,林婉收拾着准备出门去服装厂时,突然想到什么,在床上和附近地面四处搜寻,却没能窥见那一小张纸页的踪影。


    “在找什么?”傅修怀要开车送林婉去服装厂,收拾整齐却见林婉掀着被子在找东西。


    “没,没什么。”林婉哪里好在傅修怀面前提一句昨天收到的电影票,傍晚时分分明被自己捏在掌心带回了卧室,结果折腾一番,林婉便不记得电影票去哪儿了,刚刚也遍寻不到。


    算了,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了。


    林婉拎上包同傅修怀一道下楼,坐上熟悉的桑塔纳抵达服装厂门外。


    “我今天就去提交申请休产假,这个星期上完就回家待产。”林婉肚子已经有九个多月大,临近生产时间,虽说孩子还算听话,折腾人折腾得没太过分,林婉还是不想冒险,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安心待产。


    傅修怀正有此意,按照他的想法,早该休息着,不过见林婉还挺喜欢在服装厂忙前忙后,便也没提:“好,走路小心点。”


    “知道。”林婉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拎着包下车后慢悠悠往厂里去,因为怀孕后一直滋补身体,她不再似从前那般消瘦,可背影竟也是苗条的,不见几分臃肿。


    傅修怀的车停靠在路边,车窗摇下,就这么隔着大批往里的人群注视着那一抹红色身影渐渐离去。


    桑塔纳重新出发,在柏油路面疾驰,待抵达凯华建筑公司时正碰见从家里过来的傅明俊。


    “小叔。”


    因为傅修怀绕路送了林婉,稍晚出发的傅明此刻与他俊迎面相遇。


    “嗯,旅游回来就好好工作。”傅修怀将车停好,西服笔挺地站立在侄子跟前,意味深长道,“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有的地方。”


    傅明俊显然成熟不少,听到这话也没有任何冲动言行,只淡淡道:“我该有的心思从来都是本来就属于我的。”


    “哼。”傅修怀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本来就属于,争不过,抢不过,就不会属于你。”


    凯华建筑门口,叔侄俩相对而立,傅修怀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口中。


    许久没有抽过烟的傅修怀身上仍旧备着香烟和打火机,谈生意避免不了,只他不会让自己身上沾染烟味。


    打火机按动,傅修怀左手捏着一张两寸大小的长方形纸张,任由猩红火苗一点点将其吞噬,烧得仅剩小半页的纸张带,被傅修怀送到唇边的香烟旁。


    傅明俊眼睁睁看着小小的纸张上[电]、[影]、[庐]等字眼一闪而过,被火苗无情吞噬。


    男人略微歪了歪头,叼在口中的细长香烟跟着颤了颤,几乎快要化为灰烬的纸张点燃了香烟,最后化为灰烬。


    傅修怀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低眉扫过地面零星灰迹,黑色皮鞋碾过,无情离开:“少使什么手段,小叔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傅明俊垂眸盯着地上已然化为灰烬的电影票,双眼赤红,胸口起伏,却又发作不得。


    ***


    林婉已经同凤主任提过休产假的事,大伙儿知道她快生了,自觉接手她的工作,不忘叮嘱各种生产注意事项。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走趟鬼门关,还是要当心。”


    “当年我生我们家老大的时候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命都差点去了半条。”


    “我生的时候,我闺女脑袋太大卡着,生得费劲啊。”


    林婉这是头一回面对生产大事,过往听再多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得心有戚戚焉,忙一条一条记在心里,就盼着到时候少遭点罪。


    凤天娇闻言扫一眼众人:“小林同志头一回生娃,你们可别把人吓着。”


    杨大姐笑两声:“我们这是分享经验嘞!”


    凤天娇看着林婉这都要生了,自己侄女个人大事没个着落不说,还要去考托福去弄什么签证去M国,实在是让人操心。


    昨儿,她听到消息,更让人头疼的是,凤燕还谈了个外国人男朋友,差点没把她爹妈气得背过气去。


    中年长辈到底保守些,对洋鬼子意见大,听着叽里呱啦的鸟语也心烦,勒令凤燕跟人分手,偏偏闺女反叛起来,坚决要捍卫自己的追梦自由和爱情自由,长篇大道理一讲,险些把凤家父母气倒,还是凤天娇过去帮忙劝说,这才暂时平息了事端。


    凤天娇同走进自己办公室拿审批通过的请假单的林婉感慨:“当初你和凤燕都没结婚,现在可好,你和老傅家的看样子过得不错,孩子马上也要生了,凤燕真是眼珠子不知道被谁捂了。”


    林婉哪里好对旁人发表多少意见,只能讪笑两声:“凤燕同志追求广大,不一定是坏事,不过得留个心眼,多打听打听。”


    “何止是要出国的事,这丫头谈个恋爱也气人,找什么洋鬼子谈!”凤天娇同嫁到傅家的林婉七拐八拐也算半个亲戚了,心知凤家的事十有八.九也会传到傅家,便也没起什么隐瞒的心思,反倒想寻个说话的人,“你说说,这是不是糊涂!”


    和厂办里其他人不好提这些,一是家务事不好外扬,二是担心传得风言风语,对凤燕不好,林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婉领了请假单本就想离开,哪成想还被一向对自己有点意见的凤主任抓着谈起心来,到底有些不适应,尤其听到凤燕居然和外国人谈起恋爱,不由惊讶。


    难不成是当初在夜总会撞见的那人?


    “不同国家终归有不同的文化和思想,那确实得好好考察考察。”林婉委婉提醒几句,再顺着凤主任安慰几句,这才脱身。


    等出了办公室,秦芳好奇地询问:“怎么拿个产假单要这么久啊?凤主任没为难你吧?”


    “没有。”凤家的事,林婉自然不好随意说出去,只得找了个借口敷衍两句。


    当天傍晚,林婉果然在傅家的饭桌上听到了凤家的八卦。


    傅志勇和蒋月英今儿和亲戚见面,这便听表弟一家诉苦,说好好的丫头像是猪油蒙了心,又要辞职又要出国,现在还和洋鬼子谈起恋爱。


    傅志勇是经历过不少屈辱时刻的,对外国人没什么好感,当即黑了脸:“怎么能和洋鬼子谈恋爱,那洋鬼子就没一个好东西!”


    蒋月英倒开放不少,埋怨丈夫脾气大:“人家闺女谈恋爱,关你什么事?你急个什么?虽说外国人是不大让人放心,可要真没什么问题,真谈了就谈了呗。”


    张梅英吃着饭菜赞同婆婆:“妈,您说得是,好人坏人哪儿都有,又不按照国家来。”


    蒋月英点点头,最后看向小儿子:“修怀,你在外面认识的人多,你表叔那边是这么个意思,想查一查那外国人靠谱不?思来想去,就你有这能耐帮忙看看。”


    整个傅家,确实只有傅修怀有这个本事,认识的高管富商,三教九流数不胜数,想查个人自然是最容易的。


    傅修怀没推辞:“好,我找人查查看。”


    林婉听婆婆将那外国人的基本信息报给傅修怀,查尔斯,M国人,今年三十三,说是在江城做生意的。


    等外出散步时,林婉好奇:“跟外国人谈恋爱不会真有问题吧?”


    傅修怀不置可否:“先查查看。”


    “那你记得告诉我一下,我也要听。”林婉好奇,尤其想着临近生产前比较无聊,千万不能被落下了。


    这话倒是逗笑了傅修怀:“给你买一沓故事会在家看吧。”


    林婉:QAQ


    傅修怀的动作很麻利,吩咐手底下的去调查一番,很快摸清了凤燕外国男朋友的信息,林婉光荣地成为了第一个得知结果的人,为此,她将耳朵竖得直直的。


    “查尔斯今年刚来华,看起来有些资产,出手大方,不仅在江城购置了一套房子,还投资了些生意,不过不大,最近一笔投资便是新西方。”


    “投资了新西方?”林婉好奇追问,“那意思是他现在也算是新西方的老板了?”


    “没错。”傅修怀的人手还伸不到大洋彼岸,只能简单打听到查尔斯在江城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甚至没有在卡拉OK厅和夜总会不良生活作风的记录。”


    江城本地不少大老板都在各种夜总会留有风流记录,而外来的商人自然不能免俗,男女关系混乱的同样不在少数。


    既然是被亲戚摆脱调查凤燕的男朋友为人如何,傅修怀特意安排人手查了查这人有没有不良嗜好,结果还算不错,至少没有任何在外面乱搞的记录。


    林婉点点头,倒是嘀咕道:“你还能查到别人有没有在夜总会乱来的记录?”


    “天上人间夜总会的老板我也认识。”


    傅修怀话音刚落地,就见林婉杏眼亮晶晶的,紧盯着自己,他勾了勾唇:“放心,我不去。”


    “那可说不定,反正你和人老板都认识,去了有点什么,别人也查不到啊。”林婉深觉可能。


    听到林婉这话,傅修怀思绪飘远,想到自己确实曾托夜总会老板抹去过些许记录


    “那你干脆来凯华上班,天天看着我?”傅修怀望进林婉眼中。


    “我才不要。”林婉不想掺和其中,尤其上班见面,回家还要见面,想想没什么好的。


    要是自己的丈夫不老实,大不了离婚。


    只是林婉仔细回忆着傅修怀听到自己谈及夜总会时沉默一瞬,难不成真有什么事?


    ***


    星期五下午,林婉陆续收拾着东西,准备将自己的笔记本和不少资料整理带回去,等明天下班再拎个包和搪瓷盅,就能轻便地回家待产。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工作已经做完,林婉闲来无事听着厂办各位大哥大姐聊八卦,东家长西家短,不是谁谁谁被捉奸在床,就是谁谁谁在夜总会乱搞被原配带着自家兄弟上门对峙,再不然还有暴发户在外包养的二奶带着孩子上门要名分,结果牵扯出不止包养了一个,孩子都有一堆,八卦精彩起伏,简直比电视剧还好看。


    林婉正听得兴起呢,就听秦芳带来消息:“婉婉,门口有人找你,一女生。”


    来服装厂找自己的女生,林婉第一反应以为是林红,不过秦芳认识自己二姐,不会说是一女生。


    缓缓走到厂子门口,林婉见到大门外站着一个陌生清秀的姑娘,努力在脑海中思索,并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既然拿不准,她就没有主动开口,等着找自己的对方先开口。


    “林婉姐,好久不见。”


    林婉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到自己肚子上时变深了几分,转眼又微笑着看向自己打招呼。


    “你是?”林婉确信自己最近五个月没见过这人,就算她是自己没有记忆的一年里出现的人,林婉也能用许久不见忘记了敷衍,这才直接问询对方的身份。


    对方应当确实没想到林婉竟然不记得自己,面色一僵的同时追问道:“我是宋玉珍,你不记得我了?”


    “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得知了对方的姓名,林婉抛出完美的借口,“我最近事多,记性不是很好。”


    宋玉珍明显受到打击,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婉,倒是把林婉看得莫名其妙,难道自己必须、应该记得她吗?


    就算这人是自己没有记忆的一年中认识的人,应当也不算太熟吧,不然怎么会这五个月一次都没出现过,林婉也从来没听任何亲朋好友提到过。


    林婉敏锐判断,两人应该不太熟。


    “你把我忘了也好。”宋玉珍一副受伤失落的神色,“毕竟是我对不起你”


    嗯?林婉没想到快回家待产了,随便听听八卦的下午,还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你哪里对不起我?”


    宋玉珍垂下眼睑:“你和傅你老公最近怎么样?如果不是我,你们当初也不会吵架,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林婉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可能性,每一条都在往狗血电视剧的剧情跑。


    傅修怀这个大老板真的不干不净?林婉在心中咂摸一下,默默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你今天来是赔罪还是想再气我一回的?”林婉试探一二。


    “不是,不是。”宋玉珍慌乱否认,楚楚可怜道,“傅你老公是个好人,他很正义,就跟武侠电视剧里的大侠一样,对我很好,你不要误会。”


    铃铃铃的下工铃声响起,林婉不想耽误下班时间,尤其自己挺着个大肚子站久了还难受,只道:“行,我知道了,我老公正义侠义,让我不要误会,还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先下班了。”


    宋玉珍显然没想到林婉是这个反应,一时支支吾吾,倒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婉看过的狗血电视剧不少,大致能猜到宋玉珍过来一趟说些含糊不清的话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她很难将人同那个工作狂联系在一起


    “那我先走了,你最好也抓紧时间走。”林婉善意提醒一句。


    宋玉珍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甚至眼睛都亮了几分:“林婉姐,你不用赶我,我今天就是正好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


    林婉扶额:“”


    “我是好心提醒你,再过两分钟,服装厂上千工人就要下班出来,你再不走,估计挤不上离开的公交车了。我们服装厂的人挤公交车可不得了。”


    宋玉珍显然没想到林婉是这个意思,当即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婉慢慢踱步离开。


    林婉逆着下班的人流往里走,脑海中仍在思考这个宋玉珍的话,听起来,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她和傅修怀认识?还关系匪浅?


    黑色短靴一步步落在地面,林婉走了几米远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向仍在原地的宋玉珍,试探:“你说的傅我老公是?”


    宋玉珍疑惑不解,但也老老实实回答:“傅明俊啊。”


    林婉眼睫扇动,不再言语,转身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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