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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医院(双更上)“可是,周景宸,我这……


    高铁抵达华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


    她捂着自己的左胳膊,防止被人撞到痛处,好不容易穿过熙熙攘攘春运高峰人潮,挎包已经被挤得空瘪,简直没法看。


    感觉再挤挤赵澜就能能扛着自己的人形立牌回家了。


    看着熟悉的车站牌,上大学之后好像从在家状态慢慢转变成了抽空回家的模式,她不自觉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顺着出站口走出去,刚才的高铁上还有不少大学生,出站口有好多接站的人,还有许多拉客的黑车司机。


    接站口处站着许多在张望自己孩子的家长,那迫切的眼神陈语宁每次都会对其印象深刻。


    她收回目光,开始寻找来接自己的母亲。环视了一圈,在左前方发现了她,一段时间没见,看着她又沧桑不少,耳鬓间多了几根明显的白发,真是岁月不饶人。


    陈语宁眼角忽然就发酸,她小跑过去,没等走近,陈语宁收了脸上复杂的神情,挂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跑向她。


    “你这孩子,还这么毛躁。”


    陈语宁摸了摸赵澜的脸,那是她们母女经常嬉戏打闹做的动作,她的皮肤不似前几年那么光滑了,而且脸上挂了几分疲惫。


    “嘿嘿,这不是想快点见到你嘛。”陈母原本想拉过她的行李箱,陈语宁没给,只是把肩上背的一个小包递给了她。*


    母女俩搂着肩往站外走去,陈语宁以为陈父也来了,结果走到停车场看到赵澜径直走向了驾驶座的时候她是有些懵的。


    “我爸不是昨天休班回来了吗?他没来?”


    赵澜放在车门上的手顿住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出声说:“你奶奶家出了点事。”


    纵然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听到这话还是不可控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心好像一瞬间掉入了冰窖,老人家年事已高,一说出事她以为是生了什么病。


    “怎么了?”她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两眼空洞。


    “上车跟你细说吧。”


    “我来开吧,你歇会。”


    陈语宁高考完就被陈母逼着去考了驾照,经过几年的锻炼独自开车也不成问题,赵澜心下一想就绕了个位子去副驾驶。


    车驶出了停车场,开向了回家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她握着方向盘开口问。


    赵澜看着她的侧脸,伸手给她把碎发揽到了耳朵后面,这才缓缓开口,


    “你伯父和伯母闹离婚闹到你奶奶家了,本来你奶奶的身体就不太好,这下血压直接升高被气到进医院了。”


    陈语宁对她这位伯父一家从小就不亲近,以至于赵澜在说出“你伯父和伯母”的时候,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她稳了稳心神,“我奶奶没什么大事吧。”


    赵澜整个身子都靠在车椅背上,用手抹了把脸,“没什么事,就是年纪大了血压不稳定,加上你奶奶心脏一直不好,留院观察几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这几天一直是我爸在来回跑医院?”


    “嗯,还有你小姑也帮忙。”


    “哦。”


    说起陈父的兄弟姐妹,陈语宁其实对他们一点也不亲近。


    陈父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但是陈语宁的小姑却是最先结婚的那个,所以陈语宁的表姐比她还大四岁。


    她还有一个表哥是她伯父家的,就比自己大一岁。伯父一直住在外地,平日里只有陈父和小姑还有奶奶爷爷在华市。


    抛去其他不说,陈语宁一直都很幸福,父母和睦,长辈身体康健。


    但是这不代表她心里没有创伤。


    陈语宁的伯母在嫁给她伯父之后第二年就有了儿子,种种原因在陈语宁刚满月的时候她的奶奶和爷爷选择去了T市去照看自己的表哥,留下赵澜一人看着自己,于是姥姥家成了她常去的地方。


    在她一两岁的时候赵澜又带着她去了陈父的工作单位,在那里生活了一年。


    那时候的陈父工作刚刚起步,经济条件远远不比现在,陈语宁虽然那时候年龄小,母亲抱着她去做临时工的场景虽然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但是刻在时间簿上的一笔一画不是这么轻易抹去的。


    你可以想象出来一位母亲做着手中的活,时不时的把目光看向简单拿小被子包裹着躺在椅子上的在睡梦中的小孩儿。


    那时候赵澜和陈语宁奶奶之间的婆媳关系也算不上太好,纵使再长大些陈语宁问起赵澜这些往事,她也只是避重就轻地讲述。


    有一次她和姥姥姥爷闲聊,老人家总爱回忆往事,尤其是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时候。


    奶奶和姥姥的老家就是前后两座居民楼挨着,陈语宁小时候在姥姥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回到奶奶家,小孩子天性使然,对自己亲近的人总是信任的,如果乍然换了陌生的环境,就好像失去了一层保护膜,表现出惶恐、不安。


    姥爷想念自己的外孙女,心疼自己的外孙女,但爷爷奶奶不让姥爷进家,于是自己去奶奶楼底下一声一声地唤着陈语宁的名字。


    就隔着一扇窗,三层楼,老人在楼底下呼唤,小孩子在屋内嚎啕大哭,有人依旧无动于衷。


    陈语宁永远都忘不了姥姥讲到这眼角留下的一滴泪,烫在了她的心口上,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也会隐隐作痛。


    往事不可追忆,多说也是徒增自己的苦闷。


    小时候的陈语宁并不理解为什么奶奶爷爷为什么相对于表哥不太喜欢自己,直到她上小学之后,老师给她们讲了一个词,她才渐渐明白,原来在老人眼里,女生不如男生。


    再后来,奶奶家有表哥,姥姥家有了表弟。即使吃饭的时候每个小孩子都有一个鸡腿,但是无论是奶奶还是姥姥,她们说的时候陈语宁永远排在第二位。


    直到有一天她又在语文课文里学到了一个词:偏爱。


    因为有偏爱,所以公平才显得格外可笑。


    —


    赵澜从小拉扯陈语宁长大,所以陈语宁还是跟姥姥家比较亲近,跟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弟打到大。小姑和伯父他们对陈语宁来说仅仅是一年见一次面的亲戚罢了。


    高速路上的隧道很快就穿过去,记忆的碎片也在陈语宁脑海中一闪而过。


    车内沉默了几秒,“他们为什么闹离婚?”这也是陈语宁不理解的地方,都这么多年了,她表哥也已经有了工作,这时候闹出这种事情,她真的不太理解。


    “听说是你伯母在外头有了人。”


    这让陈语宁大吃一惊,她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赵澜。


    “好好开车。”


    “哦。”她扭过头去悄悄把张大的嘴巴合上。


    吃瓜的心情早已按耐不住了,“你继续说。”


    “大概是你伯母觉得你伯父没什么出息,这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不肯吃苦……”


    陈语宁此时撇着嘴摇了摇头,“都这么大年纪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高速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开着车灯一闪而过,她一时陷入了沉思。


    “所以她为什么要去我奶奶爷爷家闹?”她咂了下嘴,又自言自语道,“为钱?还是为房?”


    副驾驶上的人没说话,此刻的沉默代表了一切。


    “欸,人啊,永远不知足。”


    漆黑的夜晚徒增了几分劳累,母女俩也没有继续聊其他的话题。


    后半程赵澜靠着车椅睡了过去。陈语宁瞪大双眼看着前方路况,没敢松懈。


    周景宸回到所里估摸着她快到家就给她发了条信息,陈语宁毕竟也是个新手,开的速度并不快,放在储物格里的手机亮屏了她也没看到。


    晚上七点多,陈语宁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的停车场,下车之后陈语宁挎着赵澜的胳膊去了病房。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的灯光也不似其他公共场合那么明亮,甚至有些昏暗。陈语宁当下便觉得心里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接口先去上个厕所,让赵澜先上去。


    医院这个地方论谁也不会喜欢,见惯生离死别的地方,所以格外排斥。


    进去厕所之后她也只是去洗了个手,冰凉的水流浇在手心里陈语宁才隐隐有些清醒,直到双手被冰的没有知觉之后她抽出了几张纸机械地擦着手。


    和以往来医院的心境不太一样,准确来说她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长辈们更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她有些害怕,有些不敢面对躺在病床上的奶奶。


    洗手台上的灯光直愣愣地打在陈语宁皱着眉头的脸上,她突然就想周景宸了。


    这么想着,手伸进包里拿手机。


    “喂?”


    “周景宸……”像是许久未说话的声音,此时陈语宁一开口嗓子就哑了许多。


    “嗯?你吃哑药了?”那边缓缓传出了低沉地笑声。


    陈语宁好似恍然发觉,略显空洞的眼神此刻也有了些光,她马上清了清嗓子。


    “你才吃哑药了!”她反驳回去。


    那边笑意未停,“到地方了?”


    “嗯,我现在在医院的洗手间里。”后面的话她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手又不自觉地去扣衣服上的毛球。


    周景宸仿佛没听见那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陈语宁先是听到悉悉索索的一阵声音,然后归于平静,“嗯。吃饭了吗?”


    “还没,没有胃口。”


    “阿姨接的你?”


    “嗯。”


    “那阿姨也没吃?”


    “嗯。”


    “那你先去给叔叔阿姨买点饭?”


    “嗯。”顿了两秒,陈语宁好像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嗯?”


    “嗯什么,不吃饭怎么行,快去。”


    “哦。”她走出了洗手间,走廊上的灯光暗沉的还是很压抑。直到走出医院门口,风声出现在了电话听筒里,周景宸才缓缓出声。


    “家里出什么事了?”


    离开了那让人窒息的地方,陈语宁半边身子好似才活了起来,情绪也没有刚才那么低落,她没有想瞒着他,


    “我伯母来我奶奶家闹了一场,然后奶奶身体本来就不好,也算是被刺激的住院了。”


    她此时站在风道口,呼呼的北风吹在人的脸上冷的马上就要结冰。


    “你先去食堂,别站在街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站着?”


    “我在你身上按监控了。”他说的心安理得。


    “一边去。”


    电话没挂断,但是陈语宁没有心情说话,周景宸也没有开口,直到她跟食堂阿姨买完饭。


    “我买完了。”


    “我听见了,奶奶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我妈只是跟我说是老毛病。”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彻底冻僵了,她艰难地用拿着饭的手来换一下这只握着手机的手,就好像两个冰块来回替换,


    “可是,周景宸,我这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42章 冲突(双更下)“你打她干嘛!你对自……


    电话里嘈杂的背景声陈语宁都听在耳里,她知道周景宸很忙,但是仍然耐心地安慰着自己。


    她不忍再打扰他,便寻个借口挂了电话。


    病房在十楼,出电梯之后陈语宁也没问护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透过每间病房的窗户往里看。


    隔着一扇小小的窗,形成了两个世界。


    在右手面第四个病房里她看见了里面靠墙站着的表哥,手放在门把手上摁了几秒,换了个较为轻松的表情,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老人正闭目养神,不再是往年印象当中肤色白皙的奶奶,映入眼帘的是面色枯黄的脸庞,消瘦的布满皱纹的手打着点滴。


    陈语宁的心一下子就冷了半截,就算自己对他们再有什么不满,终究抵不过血缘这一层。


    小姑最先看见她进来,低声道了声:“宁宁来了。”


    陈语宁强撑着给了一个极淡的微笑。


    小姑、小姑父、表姐、表哥都在,唯独少了她伯父和伯母。


    病床上的老人闻声睁开了眼睛,破碎的声音拼凑起来,


    “宁宁。”


    陈语宁快步走到床边,蹲了下去。一直在病床边坐着的陈父给她让开了位置,


    “奶奶。”


    “欸。”说着便像往常一样握住陈语宁的手,奶奶的手一直都比自己的更宽大些,这次竟然感觉自己能包住奶奶的手了。


    感觉眼睛突然就酸痛起来。


    “奶奶,你的手真软和啊。”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她找了个无关的话题。


    “不中用了,肉当然也就松了。”


    老人脸上的氧气管显得格外刺眼。


    奶奶住的是普通病房,里面还有其他两床的病人,家属乌泱泱地在说话,陈语宁甚至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俯着身子离她更近些。


    “哪有,您快好起来,我还想吃您做的炸鱼呢。”


    “我的孙女啊是三个孩子里最乖的一个了……”就这么念叨着,声音渐渐微弱,又睡了过去。


    当老师的一项基本技能就是快速收敛转换情绪,她用了几秒钟稳了稳心神,从地上站了起来。


    另一只手上提的重量才让她想起刚才买的饭,她默默放在桌子上,这一片天地沉寂地像暴风雨来之前的气氛,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大家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达成了一种共识。


    陈语宁站起来走到了赵澜旁边,期间没有和她表哥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大家都在守着病床上的人,直到医生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陈语宁最先注意的不是去给奶奶检查的白大褂医生,而是走在前头的一个男人。


    瘦瘦的,身高中等,穿着一身黑。进病房之后他就站到了表姐的身边。


    陈语宁打量了他几眼,顺便拽了一下赵澜的衣袖,用眼神在询问她。


    “这是你姐姐的对象,最近已经在准备订婚了。”


    “哦。”


    那个男人注意到了这个生面孔的存在,将目光投向自己。


    陈语宁实在没有心情去交际,但出于礼貌还是给了他一个疏离的笑容,稍加点头就当打过招呼。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医生身上,例行检查完之后,医生说让家属出来一趟。


    陈父和小姑对了对眼神,陈父先开口:“我去吧。”


    陈父起身跟在了医生后面,陈语宁也跟了出去。


    走廊上不像白天那么喧闹,夜晚徒增了几分惆怅,也给每一位陪床的家属增加了几分担忧和焦虑。


    “病人的冠心病是先天性的,加上年纪上来了,高血压高血糖她全有……这几天你们家属就好好陪陪她吧。”


    “谢谢医生了。”


    医生的短短几句话,就宣告一位老人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


    像是想抓但是抓不到某种东西,想用力却又无能为力。


    生命像一阵风,吹过了如没有来临一般,抓不住,摸不着。


    “爸。”她无助地看向陈父,发红含泪的双眼早已出卖了她。


    陈父良久才开口,“这几天就好好陪陪你奶奶吧。”


    陈语宁觉得他的背脊一下子塌了不少。


    晚上是陈语宁小姑陪床,她们一家回去换洗休息。


    一夜睡不安稳。


    第二天中午陈语宁去医院送饭,还未进病房,就看见了表哥一家围在床前。她害怕伯母再对奶奶出言不逊,不假思索就推门而进。


    “大伯。伯母。”


    语气极淡,她喊了人,但也仅仅限于一声称呼。


    眼前的男人跟记忆里好似变了一个人,白丝已经布满了全头,原本五十多的男人现在像一位白发苍颜的老人。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站在病床右边的伯母摆着一副架子,什么心事全然摆在了脸上。


    陈语宁当作没看见。


    “奶奶,我来给你送饭了,感觉怎么样?”


    “哟,您大孙女来了,感觉好几年都没有看见您爷孙俩在一块了。”尖酸刻薄的话语充斥在病房里。


    纵使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陈语宁打开了饭盒,用勺子搅了搅香喷喷的粥,出声道:“我跟您才是好几年没见了,前几年过年的时候也没见您回奶奶家过年,听说您工作很忙,不知道现在伯母身体还好吗?”


    话一出口,女人假笑的脸立马耷拉下来,作势要反驳,陈语宁也不慌,这才抬头正眼看向她,如面粉一般白的脸上抹着最艳的口红,厚重的妆容下依旧掩盖不住那衰老的容颜,只是一记凌厉的眼神望过去,她当场也没好意思发作。


    陈语宁昨晚刚从陈母口中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止出轨,更是因为她公司要裁员,公司找了个年龄大力不从心的借口,把她辞退,加上外面找的男人吹风点火,这才起了去找陈语宁奶奶要钱的想法。


    无疑就是惦记去世爷爷生前那点退休金。夫妻俩的感情不和早在多年前就有苗头,只是大伯没告诉大家罢了。


    看着曾经恩爱的夫妻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女人看起来风韵犹存,实际上里面早已是残烛,男人瞬间老了好几岁,真是唏嘘。


    顾及着奶奶还在,大家都没多说什么。


    “宁宁啊,下午把他们全都叫过来,你还有明明,梦梦也都过来,我有事……咳咳……要跟你们说。”


    明明和梦梦是陈语宁的表哥和表姐。


    “好。”


    陈语宁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跟陈母说;“凭什么她想要就要,我奶奶爷爷又不是只有我大伯一个孩子。”


    本以为父母会平等地爱每个孩子,但是却忘了爱因厚重而有差别,有偏爱。


    陈语宁抽空给周景宸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奶奶要叫了所有人,心里直发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条消息也并未被回复。


    —


    下午三点,小姑她们陆陆续续都到了,说来也很巧,病房里的另一床病号的手术就是在这一天。


    陈语宁进屋的时候看见奶奶拉着表哥的手在说些什么,见她来了奶奶就马上松开握着的手,神色有些痛苦地看着她。


    那双焦黄浑浊的眼睛中总觉得包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陈语宁心底有些打鼓,还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会让她彻底崩溃。


    外面忽然就起了大风,吹的窗子哐哐响,响晴的太阳此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天。


    陈语宁不喜欢这天气,她走到门口开了灯。


    屋子里亮堂起来,病床上的老人气色不错,精神也看起来很好,但不知为什么,像是将要枯萎的花朵在极力绽放最后的色彩。


    “儿啊,我知道自己快去找你爸了,有些事也该给你们交代交代了……你爸…临走前跟我说,他攒的钱都是你们的,所以你们也不用刻意惦记。”


    “妈,你别这么说。”小姑此时出声打断了她。


    奶奶摆了摆手,“你爸爸说,三个孩子就属老二最听话,从小到大也让我们操心,现在也混的最好……又养出个当老师的乖孙女,最让我们放心。”


    “你们大哥啊,年轻的时候不想下力工作,到头来家庭事业都没有抓住……咳……咳,好歹有个儿子,以后也倒是有个保障,你啊,虽然最小,但是最调皮,也最不让我们省心,现在梦梦有了对象,以后更要好好过日子。”


    “都别说话,听我说。”老人颤颤巍巍地想坐起来,奈何使不上力气,还是小姑给她扶起来的。


    “你爷爷的意思是,家里的那套房卖了,卖的钱你们仨个平分。”


    坐在后面的伯母一听这话不愿意了,刚想起来质问就被表哥摁住了身子。


    “你爷爷有二十多万的存款,我们的意思是多给点老大,十万给他,剩下的几万你俩看着分,儿啊,别怪我们不公平,你爸也是顾及到明明的未来。”


    话一出口,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语宁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住又放开,生疼。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她看了一眼陈父。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言未发,只是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的破绽,但陈语宁不信。


    此刻他会是什么心情?


    大概也会很伤心吧。


    他有未来?难道自己就不配拥有?


    伯父有儿子?同样是她儿子的陈父有女儿就不配得到公平的爱?


    凭什么?


    “那我呢?奶奶。”


    她慢慢地走到了病床前,“他能有未来,我就没有吗?”


    小姑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过去,陈语宁什么也没说,扯开了抓着她胳膊上的手。


    “从小您就偏心我哥,我刚满月你就去照顾他,只留下我妈自己照顾我,小时候他骂不分青红皂白骂哭我,我妈打车半个多小时从家来接我,我就在我妈怀里撕心裂肺的哭……你们以为我年龄小,什么事都不记得,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有眼睛我有心!”


    她情绪异常激动,到最后已经是大声嘶吼开来。


    眼泪早已经囤积不住,陈语宁固执地用手抹了把脸,想要装作坚强点,但哽咽的声音,通红的眼眶,心里早已破碎不已,成为一片废墟。


    她咽了咽唾沫,稳了稳不成样的嗓音,“我爸是家里老二的,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最疼他,哪次有什么事情你们不是先想着我小姑和大伯,我爷爷生病住院的时候我也没见我大伯来看过啊,他离家远吗?一天坐个车就来了!是我爸,是我爸宁愿被扣钱也要休班回来给爷爷送饭,照顾他,你们有心吗?!”


    “够了!”陈父吼了一声,“这些话是你作为小辈该说的吗,陈语宁?”


    他想拉陈语宁出去,陈语宁拗着劲。两眼通红,像只暴怒的狮子看着他。


    “不对吗爸?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见父女俩之前气氛不对,小姑也来劝陈语宁:“宁宁,你还小,说到底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


    “我还小?我22了还算小?您22的时候不都准备和我姑父结婚了吗?”憋了这么多年的话在今天说出口,那能这么容易收场。


    小姑一听脸也马上耷拉下来。


    “我说这些话更多是给你和大伯说的,你们俩扪心自问一下,跟我爸比,你俩配拿这些钱吗?”


    “还有,说句实话,我也不像某些人看中的是钱,那点钱虽说不少,但是我们家也不缺,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底凭什么啊?”


    “行了!跟我出去。”陈父大声地吼了一声,陈语宁的胳膊此时已经被箍的有了红印。


    “论说孝顺,你们俩都比不上我爸,知道吗,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怀孕没留住的那个孩子,在医院流了之后我爸也没回来照顾,她就一个人搬个凳子坐在厨房给我做饭,我放学回家看到她心都快碎了……”说到这,陈语宁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陈父,继而转了个方向,“论起这个,大伯,你最有权说话了,平常爷爷奶奶生病不见你来也就罢了,空出那么多时间来照顾家庭,到头来怎么却连自己家庭都看不住呢?”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陈语宁的左脸上,力道大的让她整个身子退到旁边的病床旁,周围世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陈语宁整张脸朝向里面,头发掩盖住了伤口,心里的窟窿越愈来愈大,止不住的流血。


    她忽然就闻到了口腔里血腥味道。


    22年爸爸从来没动手打过自己。


    陈母推了一下陈父,“你干嘛啊?你打她干什么,你对自己手劲没数吗?”


    在场的人都被这场面吓到了,小姑和姑父反应过来也装装样子说了陈父几句。


    陈语宁拒绝了赵澜递过来的手,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真的,如果能让我选择,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姓陈。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个大伯和小姑。”


    她捂着自己的左脸,即使半个脸都遮着,但是仍然掩盖不住红肿的痕迹。


    “爸,您解气了吧,我也解气了,但是我还有一句话想对您说,作为儿子您是满分,作为父亲,您也是百分,但是唯独作为丈夫,您真的不及格。”说到这,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说完之后她捂着脸转身走出了病房。


    第43章 等待“她不想要这张脸了。”……


    她跑去了洗手间吐几口口唾沫,自来水稀释了血沫流进下水道。


    左脸肿胀的痛,火辣辣的,像是被烫伤般。


    她没有心情看镜子里的自己,机械地从包里掏出来一只口罩盖住脸庞,双眼无神。


    她该去哪?


    回家?


    不可能。


    出医院之后拦了辆出租车,回了南城,车上给周景宸打电话还是无人接通的状态,她不想回自己的房子,只想着去找周景宸,车到他楼下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精疲力尽地爬上楼,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她根本没有力气思考他到底去了哪里,是出任务还是在加班,她现在只想找个避风港好好地休息一下。


    最好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陈语宁拖着疲惫地身子拿出了之前周景宸给自己的钥匙,开了门。


    果不其然,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她走到茶几旁边,扔了包,躺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左脸持续火辣辣地痛着,让她分不出神去想其他,只是眼睛不争气,不断地流着泪。


    她右脸触底,拿起抱枕抱在了胸前,泪水都浸湿在上面,抱枕好像刚被主人清洗过,有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和它主人身上的味道一样清爽。


    就这么,陈语宁顶着满脸的泪水和高高肿起的左脸睡了过去。


    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沙发上的人儿睡得不太安稳。


    再次醒来是被疼醒的,睡觉可以暂时麻痹疼痛,外面的太阳照进客厅的时候,陈语宁半梦半醒间只感觉自己左脸像是被人用刀划了几下,又像是被烫伤之后戳人心窝的疼。


    她两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得,一边三层,一边得有六层楼高了。眼睛也哭肿了,她苦笑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


    到这时候她还惦记着学校有没有什么任务


    陈语宁,你可真是个合格的人民教师。


    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盖被子睡觉着凉了,她此刻只感觉浑身酸痛,找到手机之后边充电边看了眼消息,妈妈昨天给自己打了五个电话,李沐晴打了俩,都没接到。


    还有妈妈给自己发的微信:宁宁,你的脸上药了吗,我替你骂你爸了,他也后悔了。


    陈语宁只觉得浑身疲累,想与世界隔绝。


    但是看到消息又委屈起来了。


    周景宸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信息。她瘪了瘪嘴,但是面部一做动作就扯到左脸,脸部的疼痛只能让她面无表情。


    [cyn:你干嘛去了?我受伤了,好疼。【哭哭jpg.】]


    她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左脸的疼痛提醒着她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她撒气似地把手机往茶几上扔。


    手机落到玻璃上只有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瞬间泄了气,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不照不知道,一照才真的体会到她爸到底多有劲,高中的时候跟他掰手腕,两只手都掰不过他。


    左脸高高肿起,除了红肿,还有很大一块於紫色在中间,和右脸相比,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又揍一顿。


    脸上还从来没出现过这么鲜艳的颜色,她自嘲道。


    她自拍一张给周景宸发了过去,又给李沐晴发了一张,配了个流泪的表情包。看着陈母的聊天框,算了,不让她担心了。


    兴致不高,也就没有胃口,她去了周景宸的卧室,被子和床单清一色深色系,装饰很简单,倒是床头柜上放着两张合照,一张是和他家人的,一张是前段时间他和自己去警校时拍的。看着照片上的人儿,陈语宁的心情才有些变好,嘴角刚想上扬就被疼痛打回原型。


    看着床上整齐叠放的豆腐被,就想给他弄乱,然后躺在了床中央,扯了一角被子,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地又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被手机铃声吵醒,


    “喂?你在哪呢?被谁打了?”李沐晴钢炮似地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这次彻底瞌睡虫彻底跑了,陈语宁想开口说话,但是脸上很疼,她呜呜了两声,那边似乎没领会到,依旧在滔滔不绝。她一下挂了电话,给她打字回的消息。


    四点,李沐晴敲响了周景宸家门,把陈语宁拽到了楼下的诊所给她上了药,“小姑娘,怎么不赶紧来上药呢,都淤血了。”陈语宁皱着眉头忍着疼没回应,倒是收到了旁边李沐晴的阴阳怪气。


    “她不想要这张脸了。”


    陈语宁拍了她一下,又扯到了脸上的伤口。


    之后陈语宁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从她断断续续地话语中李沐晴知道了全过程。


    “你说说呢,和叔叔置什么气。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陈语宁一边敷着冰块,一边小幅度地说话:“你知道吗?当我听到我奶奶那样分配财产的时候,我就好心疼我爸爸,那些话说出口的瞬间我感觉我卸下来这么多年的包袱和禁锢,”


    “现在全说出来,我倒是一身轻松,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反正平常也跟没那些亲戚一样。”


    “你啊,倒是难得见你在家人面前这么直率,倒是不拧巴了。”她嚼着薯片调侃。


    “这件事我拧巴了10多年了,忍得够够的了。”


    “那你奶奶呢?”


    说到她,陈语宁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点后悔,在她老人家面前说那些话,但是那场景我实在憋不住了,她有什么情况我爸妈一定会通知我的。”


    “嗯,能让你憋不住的,我能想象到你得有多生气了。”


    “不说这些了。”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看着她这副消沉的样子,李沐晴换了个话题,


    “你男朋友呢?”


    提到他陈语宁脸更臭了,


    “呵,别提了,好几天了没消息,联系不上。”


    “应该是有任务吧。”


    “嗯。”陈语宁不知道说什么了,蔫蔫地回了声。


    “别烦了,下午姐陪你看电影。”


    “不想出门,我现在好丑。”


    “在家看。”


    陈语宁给了她一个一言难尽的笑脸。


    “你还是别笑了。”


    “滚啊。”


    俩人打开电视找了部之前的老电影,电影中几个女人围在火炉边,边烤火边干活,嘴里还在讨论着明天要干什么。


    李沐晴为了烘托气氛,还把灯都关了,只留下客厅几盏射灯,暗沉*的环境加上电影中暗调的场景,陈语宁渐渐地把头靠在了沙发上,眼皮不受控制的往下耷拉。


    就在这时候,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铃声一下子把陈语宁从梦境拉回到现实,她揉了揉眼睛,瞟了一眼手机,来电的是妈妈。


    她拿起来纠结了好一会,旁边的李沐晴见她一副将要慷慨赴死的模样,趁她还在纠结的时候从她手里抢了手机摁下接通,放在她耳边。用口型给她回了句:不客气。


    没等陈语宁开口,陈母有些焦急地说:“宁宁,你吃饭了吗?”


    虽然不是陈母打的自己,但是陈语宁还是有些变扭,而且一想到陈父可能在旁边听电话她就更不想开口回答了,只是嗯了一声。


    “你回家一趟吧,医生说你奶奶可能熬不过明天了,她还是想见你一面的。”


    “熬不过明天?医生这么说的?”陈语宁不敢相信。


    “嗯,你那天走了你奶奶就喊着要见你。”


    良久,陈语宁也仅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她扭头看向李沐晴,眼里闪着泪光,“她怎么就剩这点时光了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宁宁,你应该比我更懂。”李沐晴轻轻地抱住了她。“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嗯。”


    晚上九点,李沐晴陪着陈语宁到了医院,便回了自己家。


    陈语宁带着口罩进了病房,一家人都在那,她抬头看向病房上躺的老人,才几天不见,唯一剩下的精气神竟是一点也没有了。


    陈母见她来了从凳子上做起来走到她身边,抬手就要摘她的口罩,陈语宁没让。


    “妈,我没事。”


    说完,她也没分给其他人眼神,只是走到病床前,喊了声奶奶。


    老人听到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宁宁回来了。”说着就拉住了陈语宁的手,陈语宁为了迁就她蹲在了床畔。


    “宁宁,你别怪爷爷奶奶,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气若游丝的声音充斥在陈语宁耳朵里。


    “别说了奶奶,好好休息吧。”她抬眼仔细瞧了一眼对方,有些发黄的瞳孔里写满了怜爱之意。


    当晚谁都没有睡。谁都没有走,病房里开着灯,暖黄色的灯光虽然柔和,却抵不过人走茶凉的苦楚。


    老人不断重复着自己三个孩子小时候的趣事,从儿子女儿聊到孙子孙女,说到爷爷的时候她还会笑笑,最后,她拉着表哥的手,嘴里喃喃的嘱咐着:“明明啊,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腊月二十七凌晨两点,奶奶安详地离开了。


    陈语宁是第一次见亲人离世,爷爷走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印象。


    白布一盖,这个人就彻底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交际了。


    之后的流程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跟在陈母的后面,也不觉得累。家里的男人跑东跑西忙着葬礼流程。


    口罩也不能一直带着,脸上紫红的淤血还没消下去,反而淤血更厉害了点。陈母心疼坏了,也没给陈父好眼色,姥姥姥爷见到她这副样子,更是心疼的不得了,赶快给她煮了鸡蛋滚着脸,“你爸下手太重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你,等我见到他得好好说说他。”


    陈语宁虽然对陈父有气,但还是心疼他,“妈,你跟他说注意自己的腰,本来就不利索,别再给自己找事。”


    “要说你自己去说,他打我闺女我还不乐意呢。”


    “我才不搭理他。”


    “你爸也是上头了,打完就后悔了,那晚还让我赶紧给你打个电话。”


    陈语宁一听到这件事就委屈,“不说了。”


    “明天还要给你奶奶守灵,你赶紧睡。”陈母给陈语宁铺着床。


    “妈,你那天对我说的话不生气吗?”


    “你那天说的话是我没想到的,我没想到我的闺女这么心疼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对他们不满,这些事我们大人也有错,不应该让你卷进来。对你造成的伤害妈妈感到非常后悔。”


    “妈,我有眼睛有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是非对错,爷爷奶奶他们虽然是老人是长辈,但是更多的我为我爸感到委屈,大伯和小姑他们有鼻子有眼,明知道自己得了便宜,还那样做……反正,我一点不后悔。”陈语宁翻身躺在了床上。


    “闺女,人活着讲究的是自在,咱不能让自己总被这些事和人占据在心里,要向前走,知道吗?”


    “嗯。”


    —


    之后一段时间陈语宁暴瘦了好几斤,脸上养的肉彻底没了,晚上给奶奶守灵的时候,她整个人直犯犯恶心,白天给来祭奠的亲戚鞠躬、敬茶。


    只恨自己不能掰成八瓣。


    这会得空了,她先是给奶奶上了柱香,又跪在了灵位前面,“奶奶啊,咱俩唠会天吧。”


    “小时候爷爷带我和表哥出去玩,我表哥都吵着要做后面,因为前面的横杠做人不舒服,那时候我小,爷爷说我好糊弄,回来的时候一定让表哥坐前面,可是呢,回来的时候还是我在前面坐着。”


    说到这陈语宁自嘲地笑了一声,“这种事还有好多呢,我还都记得。”


    “为什么呢?一开始我真的想不明白,后来,我又好像明白了,我有一个同学家里,她妈妈生了两个女孩,到最后还是给他生了个弟弟。即使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在零几年还是毅然决然的生了三胎。”腿有些麻,陈语宁捶了捶腿,“您说,这是为什么。”


    灵堂里白布条随风飘着,却没有人回应她。


    “下一辈子,您如果还是我奶奶,我希望我是坐在车子后座的那个小孩。您看行吗?”


    “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胃里翻腾着,泪水顺着左脸流到脖子里,左脸还有些肿,她抬头看着挂在前方的遗照,照片上的人留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和蔼地笑着。


    胃和脸部的双重疼痛让陈语宁实在忍不住,踉跄着爬起来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本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陈语宁坐在椅子上缓了缓,直到睡着了才感觉不到疼痛。


    这个新年就在家里的白事中悄然过去。


    他们都说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事情刚告一段落,陈语宁又接到通知要去南城进行一场班主任培训会。


    也好,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不至于胡思乱想,更不会想起已经失联将近一个月的某人。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坐着高铁又回了南城。


    临走的时候陈父想要缓和一下父女俩的关系,提出要开车送她回。


    陈语宁还是不想搭理他,总觉得别别扭扭,说了句不用就自己买票回去了。


    陈母和陈父看着日渐消瘦的她对视了一眼,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第44章 55通电话“我们分手吧。”


    她回了自己小屋,简单收拾了下卫生,没吃晚饭的胃又有些隐隐作痛,但她没当回事,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没想到当晚以坐救护车进医院而结束这场还没开始的培训会。


    半夜强烈的疼痛感让她突然惊醒,她算了算日子,大姨妈还没到时间,那感觉不像是胃疼,但是又疼得没规律,像是有人毫无章法地使劲踩在你肚子上,一深一浅,不知轻重。


    她费劲地坐起来,就这一个动作,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半,整个屋子只能听到自己厚重没有规律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地先给周景宸打了个电话,期待着这通电话能有人接,直到熟悉的机械女生声音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外乎也是让自己心死的重量。


    她心如死灰地挂掉电话,肚子上间接性传来的痛感让陈语宁感觉下一秒就会死去。


    都这时候了她还能冷静下来记得李沐晴不在南城,她上次把自己送到医院之后就回家享受假期了。


    这下子谁也指望不上了,手心冒出的冷汗在摁下120的时候沾到屏幕上,一团水雾模糊了视线。


    她强忍着疼痛给自己换了身衣服,趴在沙发上等着给人家开门。


    担架抬下去的时候陈语宁已经满头大汗,随行的护士姐姐贴心地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疼的很厉害吗?”说着拿手去按她的肚子,做一些初步的诊断。


    “嗯。”陈语宁难受地嘤咛。


    “坚持一下,快到了,你这个情况很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检查结果显示就是急性阑尾炎,但是不是特别厉害,医生建议还是做手术。


    陈语宁心里还是有些犯怵,毕竟一个人在医院,“您能不能先给我止痛,手术我想缓几天在做,您看行吗?”


    汗水打湿了头发,几根头发紧贴着脸颊,这会的疼痛感更加强烈。


    脸色白的像鬼一样,气若游丝,像是刚从阴曹地府里走了半遭。


    医生见她一个小姑娘家家,也没有家属随行,还是先尊重陈语宁的意见,安排了病房先输液消炎止痛。


    充满疼痛的夜注定难以度过,等到药效起来窗外的天光都已经朦朦发亮。


    疼痛感渐渐消失后陈语宁才缓缓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手机三通未接电话全是赵澜打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绷带,还是选择先给陈母回了个电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日子还得照常过。


    年初八,家里的超市如期开业。


    “喂,妈。”


    “欸,宁宁,你到家了吗?昨天也没跟我回个电话。”


    “我在家呢,昨天我回来早睡了,忘记回了。”


    “吃饭了吗?”


    “吃了。”


    医生嘱咐这几天最好吃流食,这会一觉睡到大中午,连饭都没人给自己打。


    陈语宁,你好惨啊。


    怕陈母再问下去露馅,陈语宁马上扯了话题。


    “今天店开业?”


    “嗯,我在店里呢。”


    “忙不忙。”


    “人不算多。”


    “不多也好,不至于那么累。”


    “你见到小周了吗?不是说年后他要来咱家吃顿饭吗?”


    上次是他非要亲眼看着自己把短信发出去才作罢,如今也是他先失了约。


    别说见面,连个行踪都下落不明。


    提到他陈语宁心里就一股气。


    “没有,他工作忙的要死。”


    赵澜听出了自家闺女语气不太对劲,听起来闷闷的,“他工作性质特殊,要想走的长远就要学会相互包容,谈恋爱是这样,以后的婚姻也是这样。”


    “如果为了包容而一再迁就委屈自己呢?”


    “那就要你自己做决定,没有人能够代替你。”


    她面朝窗户坐在病床上,眼眶一下子肿胀起来,里面直发热。


    “不跟你聊了妈,我还有班主任培训会呢。”她怕控制不住,便微抬起头,天上的仅有的两朵云彩进入视线里。


    她住院的事情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会告诉他们,前段时间父母奔波劳累,手术的事情过段时间再说吧。


    大不了自己签字。


    她又给级部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对方很理解且表示关心。


    陈语宁还没开始的培训会就此宣告结束。


    新年伊始,好事一件没有,糟心事倒是一件接一件,让人心烦。


    陈语宁扒拉着微信界面,看见和周景宸的聊天记录,这一段时间都是她单方面的给他发消息,这不禁让她想到陈母和李沐晴说过的话。


    自己真的能做好他的女朋友吗?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在自己生活中缺席,这是自己想要的爱情吗?


    与其让自己和对方都累着,还不如……


    “要死啊!”她随手捡起沙发上的佩奇,用力地扔出去几米远,孤零零地停在照片墙的下方。


    陈语宁现在心里很乱,也很累。


    这种来源于内心的疲惫感自从她考教师编上岸之后已经很少出现了,身体的劳累可以缓解,这种心理性的却是很难纾解。


    还不如让我剃了头发去尼姑庵!


    陈语宁愤愤地想着,心里还真想着过段时间出去走走。


    —


    南市边境偏远的一处看守所。


    胡子邋遢的男人刚刚从禁闭室里走出来,右胳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在禁闭室里想了无数个跟陈语宁怎么解释的话语,但是心里还是打鼓。


    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开机,一看不知道,从半个月之前陈语宁就开始给他打电话,每天一通,还有凌晨给他打的,其中还夹杂着周母打来的几通电话,周景宸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连微信都没来得及看就拨出电话,先是打给了周母,报了个平安,也没仔细解释,说要哄女朋友就快速挂了电话。


    给女朋友打过去电话一个没通。


    南城中心医院病房里。


    这会她随便把头发一挽,坐在病床上,宽大的病号服像只麻袋套在她身上,脸色有些病态的发黄。


    抛去成年人的身份,她正在跟临床的小朋友讨论着动画片——超级飞侠。


    小朋友兴致激烈,陈语宁不好拂了他的心情,一脸苦笑地回应着对方。


    电话响起的时候陈语宁穿刚打完水回来,还是旁边床的小朋友提醒她电话在响。


    这两天听觉都减弱了?她怎么没听见。


    她没想到是周景宸打来的,屏幕上的备注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久到她看到那几个字都要反应一下这是谁。


    手机在手中震动着,像一块烫手山药,丢掉不舍得,拿在手里心里的伤口就会开始撕裂。


    她平静地坐在床尾,将暖瓶放到地上,电话还在震动。


    几秒后,安静下来,屏幕自动熄屏。


    对方没有放弃,持之以恒地又打来几通。


    陈语宁曾经在疼得睡不着的这几个夜晚数过她给周景宸打的电话。


    55通。


    他失踪整整18天。


    到最后她已经没有什么期待去打开手机,甚至都不想看见周景宸这三个字。


    第5通电话,她接了。


    周景宸焦躁的心还在悬浮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抓不住。


    “宁宁,是我。”


    她没说话,但她猜下一句他会说对不起。


    “对不起。”无数的情绪包裹着周景宸,懊悔、心疼、焦躁、急切还有……害怕。


    他害怕对面的人再也不会原谅他。


    “对不起,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看见了,对不起,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陈语宁漠视了他的话语,起身走到楼梯口。


    周围一下子就沉寂下来。


    “你去哪了?”


    这回轮到电话那头沉默。


    “不能说吗?”


    “我在南市边境。”千言万语只能汇成这一句话。


    他也只能这么说。


    陈语宁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


    鼓起来的气球不是自己撒了气而是被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针刺破。


    无可奈何而又不得不接受。


    “受伤了吗?”她机械地开口,不带任何感情。


    周景宸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再三思量要不要说实话,最终想着本来这件事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如果用受伤来博一博女朋友的心疼会不会不太地道。


    “伤了胳膊,不过不严重。”


    他听到了电话那头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然后陷入死寂。


    “等我回去,我今天晚上能飞回南城,”


    “嗯。”陈语宁说完之后就挂了电话。


    本来以为他会失踪到寒假结束,毕竟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楼梯间的窗户开着,无情的北风直刮到脸上,渗进单薄衣衫下的每一处毛孔中。


    直到太阳倾斜,气温骤降,她才拖着已经冻僵的身躯回了病房。


    风这么无情,才能横冲直撞,她又成为不了铜墙铁壁,抵挡不住这么刺骨的风。


    那如果尝试着做个无情的人呢?


    会不会好一些。


    陈语宁坐在病床上,脑子里一团乱绪,踢踏着地上的拖鞋。


    临床的小孩看见了,“姐姐,你不开心吗?”


    他才10岁,叫昊昊,也是急性阑尾炎,陈语宁输液的几天他们俩已经处成好朋友。


    “对啊,姐姐不太开心。”陈语宁顺手拿起来放在桌子上的苹果啃了起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是因为要做手术害怕吗?你害怕的话我把我最喜欢的玩具借你玩玩。”


    “真的吗,昊昊真好。”她勉强扯了一个笑容给他,心下觉得嘴里的苹果都索然无味。


    下午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问陈语宁这手术还打算做吗,陈语宁本不想挨这回痛,主治医生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小姑娘,b超显示你的阑尾处已经发炎了,输液只是消炎止痛,并不治本,而且,这还会有复发的可能。”


    一听到复发陈语宁还是明白的,挨一回和挨一个未知数次疼痛还是有区别的。


    “医生,我做。您看看安排个时间吧。”


    医生以为她害怕手术,“别担心,就是一个微创手术。”


    陈语宁心想,那也会疼啊。


    没想到,根本不用安排时间,这台手术还是加急做了。


    周景宸落地南城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他连家都不准备回,连行李都是让同事带回去的。


    旁边的人打趣他,“宸哥,这么着急见女朋友啊。”


    周景宸还没开口,一旁的赵锋桦悠悠开口,“再不哄,我看马上就恢复单身咯。”


    周景宸二话不说踹了他一脚,八分的力气。


    刚才给陈语宁发的短信也得到了回复:[我在中心医院,你过来吧。]


    “医院?嫂子怎么在医院啊?”赵锋桦围过来看他手机,“是她生病了吗?哎?你电脑包没拿啊!”


    周景宸大步跑向出租车,也不顾后面赵锋桦地呼喊。


    出租车飞驰在夜幕里,


    “师傅,能在开快点吗?”


    “小伙子,我也想啊,你看这路况不太允许啊。”周景宸又看了眼手机,刚才问陈语宁怎么了她也没回,只知道她在医院。


    他在车上想过无数她质问、生气、指责的场景,甚至还想到了她会提分手,那时候他在车上还默默给自己打气,能把陈语宁哄好。


    但是当他见到了陈语宁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


    他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他看到陈语宁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才一段时间未见,她的身影消瘦的不成样子,病号服穿在她身上像是套着麻袋,她侧头在照镜子,侧脸的棱角都凸显出来。


    哪里还是半个月之前那个生龙活虎健康快乐的陈语宁。


    在打开门的时候他犹豫了,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恐慌的心情。


    像等待被凌迟的犯人,命运不定。


    周景宸推门进去,走到陈语宁的面前,慢慢蹲下。


    两人视线平视,陈语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晃了晃神,认真地打量着着他,从头发到下巴,从脖颈到胳膊。


    头发长的快要到遮住眼睛,两只眼睛都已经压出双眼皮褶皱,里面带着些浑浊的顿感,跟年前那双澄澈有神的眼仿佛不是出自一个人身上,眼睛下方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结扎,给他添了几分的粗糙感,胡茬是刮了来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疲惫感。


    他穿着一身的黑色便服,肩上挂着两颗星星,身上还能感觉到在外面沾染的凉气,陈语宁知道他舟车劳顿赶来,他也很累。


    冰凉的指尖触摸着那道伤口,陈语宁眼里有心疼。


    周景宸伸手握住了她发凉的手,他的手也不暖和,但是要比她的温热点。


    陈语宁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正式打量着她的时候周景宸的心被扎了一下。


    原先圆润的脸颊小不止一圈,眼睛下方挂着青黑色厚厚的眼袋,原本红润的脸色在灯光的加持下更下的发白,左脸上还有未消下去的红肿。


    分别之前明明还是开的正盛的向日葵,现在花瓣好像枯萎的只剩下几片,了无生机。


    周景宸无法想象这段时间她独自经历这些会有多难挨。


    “对不起,我来晚了,还疼吗?”他想触碰一下她的左脸,伸出去的手还没有碰到就被她抓在手中。


    她木讷地摇了摇头,用了几分力让他起来和自己坐一起。


    她怕扯到他的伤口。


    周景宸用没有受伤的胳膊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又怕她生气,只是轻轻往自己身上一带,见她没有排斥才将她慢慢d搂进自己怀里。


    久违的怀抱让人贪恋,让人情绪泛滥。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陈语宁有些喘不过来气,此时倒是有了个宣泄口。


    “对不起,那天我送你到高铁站后回了局里,紧接着就接到任务让我们到机场准备出差,直到上飞机之后上面的人才告诉我们任务的内容和保密性。所以,我没有时间给你们发信息。直到昨天,我才从禁闭室里出来,拿到手机。期间,我们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陈语宁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解释一般,她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平静地跟他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周景宸,你知道吗,我联系不上你的这段时间里,我奶奶离世了,在她离世前,我跟大伯和小姑吵了一架,我爸给了我一巴掌。”说着她去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还有些肿。


    周景宸想再看一下她的伤口被陈语宁制止了,“别看了,我现在一定很丑。”


    “怎么会,我的宁宁是最美的。”周景宸低头吻了一口陈语宁的额头,不带一丝情欲,只有无尽的懊悔和心疼,


    “对不起,宁宁。”这是今晚他对自己说的第三遍对不起。


    她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轻轻回握了下他的手,继续讲,“我赌气回了南城,没几天又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说奶奶快不行了,之后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你受累了,是我的错……”陈语宁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道歉了,我知道你的心意。”


    周景宸搂紧了怀里的姑娘,“为什么住院?”


    “我昨晚半夜被肚子疼醒,打了120,检查后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


    周景宸知道她一向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也知道她半夜自己疼醒却孤立无人的处境,更知道她一定给自己打电话却无人接听的失望。


    “周景宸,你是不是很累啊。”怀里的姑娘出声问道,生病之后声音有些微微沙哑,像寺庙里的钟,低沉、庄重。


    “还好。”


    “你撒谎。你执行任务一定很累,赶着回来见我一定没休息,你道歉是因为你觉得你没有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这次轮到周景宸沉默了,他觉得陈语宁接下来说的话一定很不合他的心意,但是他也无法阻止。


    “你很累,我也很累,在爱情这段关系里,如果两个人的状态都变得越来越差,那我们是不是得重新审视一下这段感情?”


    “你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帅哥的样子,都快成糙大汉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冒出的胡茬,有些硌手。


    她忽然停顿了几秒,咬了咬后槽牙。


    周景宸用力地包裹住她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宁宁!”


    “我们分手吧。”


    陈语宁最终还是没给他机会,赶在了他开口之前。


    “周景宸,我很爱你,但是我在这段关系里还没有找到对自己的准确定位,这段关系让我内耗,让我担惊受怕,让我没有安全感,同时让你也身心俱疲,不是吗?”


    “其实你没有错,是我太敏感,太容易内耗,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我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全是你的背影,无论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你。”


    一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陈语宁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常的语调,在离开他怀抱的时候抬手偷偷抹去了泪水。


    “不妨我们先分开,好好静静。”


    第45章 离别“周景宸,你要开心,要平安,要……


    周景宸怎么也没想到赵锋桦说的话竟在此刻成了真。


    他下意识的开口拒绝挽留,但是看着眼前姑娘灰青的眼圈,了无生气病态的脸色,像是被风沙侵蚀过后的岩壁,“我不同意”这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


    他握住陈语宁的手,时间在沉默里流逝。


    风吹在窗子上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顺便吹散了天上的乌云。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亮,却无人欣赏。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周景宸看着陈语宁。


    陈语宁回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慢慢地开口道:“春天马上到了,你好好养伤,回家多陪陪父母。”


    周景宸的面部肌肉因为紧咬着后槽牙而剧烈收缩,淡粉色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底情绪汹涌翻腾,拳头紧攥,上面青筋暴起。


    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良久,他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


    “没有你,我不会快乐的。”


    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时,陈语宁慌然抬了一下下巴。


    肩章上的星星是属于他的荣耀,她不能玷污。


    泪水顺着下巴流到他肩章的尽头,没入棉质衣料中,归于虚无,仿佛从未来过。


    怀里的姑娘缓缓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里。


    这应该是他们俩最后一个拥抱了,她想。


    “对不起,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道坎。”陈语宁吸了吸鼻子,抽噎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相处,但是……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找到……”


    周景宸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他叹了口气,是妥协,更是心疼。


    “好,我答应你,但是要等你出院之后我再离开。”


    陈语宁勉强给他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


    那个晚上寒风凛冽,竟一晚未停。


    看着周景宸躺在陪护床上,那小小的床根本放不下他那修长的身子,半边腿都在床外,但是他闭着眼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睡着了?


    陈语宁踌躇再三,再三缄默最终也没有出声。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原本打算的是过两天让陈母过来一趟,赶快把手术做了,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如今她和周景宸只是朋友关系,让他照顾自己她也不会安心。


    老天偏偏给她开了一个又一个玩笑。


    月色渐深,陪护床上的人静静睁开眼,借着月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皎白的光打在病床上,显得人更加虚弱。


    他双手抱在胸前,就这么看着她。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她说的话。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两床之间的距离,真的不长,但是现下好像怎么也靠近不了。


    窗棂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陈语宁在黑暗中闭着眼,耳边全是他那句“没有你,我不会快乐。”


    离开他,自己会快乐吗?


    小腹隐隐传来痛感,一开始像小猫拿爪子挠人,她迅速清除杂念,想着快些入睡,以防疼痛加重。


    但这阑尾炎偏偏要跟她作对。


    后半夜,陈语宁再次被疼醒,又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独自一人在家的状态,她以为今天输液,吃了药缓一会就好了。


    她一手捂着疼的地方,轻轻地翻了身,把自己蜷成一团,缓解疼痛,但是疼痛感越来越明显,她使劲攥住衣服,额间冷汗已经打湿了头发。


    周景宸没敢合眼,一下子就察觉到她整个人蜷缩着身子,状态不对劲,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去看她。


    陈语宁感觉到周景宸的靠近,呢喃着开口。


    “周景宸,我疼。”


    周景宸见状打开了台灯,她疼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他去寻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心一皱。


    “别怕,我在。”他迅速的拉了床铃,又给她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护士进了房,给陈语宁按了按肚子,疼的陈语宁浑身发抖,周景宸让她握着自己的手转移疼痛感。


    “马上手术吧,急性阑尾炎复发。”


    周景宸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好。”


    陈语宁被推进手术室,护士给了周景宸一份手术通知书签字,周景宸看着上面的条列,有些晃神。


    护士见他不动笔,“你是病人家属吗?”


    “是。”他低头签了字。


    护士见他手抖得厉害,便安慰他,“这是个小手术,一般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你放心吧。”


    听见对方这么说,周景宸还是在慌。


    没有人知道,手术通知书上的宸字多写了一笔。


    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已经是后半夜,在麻药的作用下陈语宁一觉睡到天亮,周景宸因为担心她伤口会疼所以一直没睡。


    陈语宁醒来的时候麻药劲已经过了,医生嘱咐只能吃流食,周景宸就给她买了一份小米粥细细地喂着她。


    “伤口疼吗?”


    “不疼。”看着他熬的通红的眼睛,陈语宁心里很内疚。


    “你回去睡会吧,我这没什么问题了。”


    “我没事*,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在外面熬大夜。”


    陈语宁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时两人都无言。


    后来在药物的作用下陈语宁又沉沉睡去。


    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她还在睡,周景宸担心她,细细地询问了一遍医生注意事项,“个人体质原因,等她醒了让病人下床走动走动。”


    周景宸应了声好。


    旁边床的昊昊妈妈见他一直坐在床边盯着她,还好心地提醒他,“没事的小伙子,我儿子手术完睡了一天呢,睡觉也是恢复身体的一种,你不用太担心。”


    “谢谢姐。”


    “没事,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睡会吧,一会儿她醒了也是要用到你的。”


    “谢谢,我没事。”


    见他一脸倔强地无动于衷,大姐也就没再劝,只是在心里默默替病床上的人感到欣慰。


    等到陈语宁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入目是乳白色的屋顶,她缓了一会才回想起来自己是进了手术室的,伤口倒没感受到疼痛。


    但她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在隐忍什么。


    周景宸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手机,低头在打字。


    周景宸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马上收了手机,走到她身旁,


    “还疼吗?”


    陈语宁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输液管,里面还有小半瓶液体。


    似是知道陈语宁想干什么,但是他没说出口。


    陈语宁嘴唇微张又合死,眼神瞥向别处,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像他求救。


    “周景宸”她声音不大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想上厕所?”他看着她,眼里有隐隐的笑意。


    “嗯。”陈语宁感觉自己脸都要热熟了。


    因为刚手术完,陈语宁下床的时候也不敢太用力。


    周景宸给她穿上拖鞋,一只手架着她胳膊,另一只手虚虚地拦着她的腰,以防她摔倒。


    到厕所门口陈语宁急着脱离他的帮助,


    “你别急,我又不进去。”


    这话一出口让陈语宁更不好意思了。


    她一只手扶着墙,觉得自己没问题就伸手把门关上了。


    门外传来周景宸的声音,“你别着急,慢慢来。”


    慢你大爷,陈语宁感觉这是她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了。


    ……


    之后又在他的帮忙之下在病房里缓缓走了几圈。


    傍晚的时候陈语宁怎么着都得让他回去休息,周景宸拗不过她,只得同意。


    “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隔壁床的昊昊问。


    陈语宁拿着周景宸临走之前给她削好的苹果,心里有些刺痛,


    “不是哦。”


    昊昊妈妈及时让孩子闭了嘴,


    “姑娘啊,感情的事情不外乎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包容包容他,他包容包容你,什么坎过不去啊。”女人总能洞察女人,昊昊妈妈看出来小情侣之间闹矛盾了。


    “姐说的是,我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人啊,都这样,总是当局者迷,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别等着彻底失去了又怨天尤人。”


    陈语宁咬了口苹果,有些发涩,良久后她嗯了一声。


    手术不大,第三天医生就让出院回家休养了。


    这三天里周景宸每天都来照顾她,分手的事情两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


    出院的时候艳阳高照,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周景宸给陈语宁穿上了他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又给陈语宁裹上了围巾,生怕冻着她,陈语宁虽然觉得没必要这样,但也接受了他的好意。


    出租车常速行驶到陈语宁小区楼底下,原本陈语宁没想让周景宸上楼。


    “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宁宁。”周景宸就这么看着她,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情绪。


    陈语宁受不了他那种眼神,也就默许了。


    或许是最后一面了,那就让自己也最后再放纵一次吧。


    行李袋被放在客厅里,陈语宁看着冷清的家,后面的人站在那实在太有压迫感,她忽然就有些难过。


    “你过年会有假期吧。”


    “有,这次任务圆满成功,局里领导给我们放了小长假。”


    “那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以后出任务的时候要小心。”


    周景宸明白这是在向他告别,他心里也难受,一口气憋在心里下不去更没法上来,这段感情现在对两人来说都有些失衡,所以他明白陈语宁的心,所以他选择尊重她。


    “好,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回家跟叔叔阿姨好好聊聊……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跟我打电话。”


    “嗯。”陈语宁不敢多说一句,她害怕说下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露了哭腔。


    “记得打第二针和第三针疫苗,摁够三分钟伤口处,以防淤青。”


    “嗯。”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你了。”她看着那面照片墙,对身后人说。


    周景宸的目光顺着她一同看向那面墙,“陈语宁。”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愈近,他将那张照片递到她面前,停在空中。


    这才发现,原本两人军训结束时的那张合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从左下角移到了中间,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的心又狠狠被揪了一下。


    “这张照片,我很早就印出来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你。”


    照片中两人的笑容跟那天的太阳一样晴润,开朗。


    陈语宁手上没动,只是用眼睛盯着,死死盯着。


    “你怎么处理它都可以。”


    他将那张照片轻轻放在了饭桌上,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周景宸。”她偏执地想要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以此来回应自己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执念。


    “跟我在一起,你后悔吗?”


    “从未。”


    她忽然笑了,带着涩意的笑,梨涡浅浅。


    她折返回去,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描摹着他极薄的唇形,上峰的唇峰格外明显,线条流畅,嘴角微凹。


    心脏处的钝痛变成一把尖锐的军刀,一番翻搅,疼得她喘不过来气。


    不,她才不要一个人承受这份绽放到极致的痛苦。


    她双手拽住他的衣领,手背上的医用胶带翘起边,沾落到他的拉链上,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她踮脚,贴近他。


    中间有一秒的滞空,就这一秒,她相信如果他不愿意是可以推开自己的。


    但他没有。


    像是得到某种指令,她再也毫无顾忌地吻上去,两唇紧密相贴,她吻的毫无章法,绵密的睫毛刮过他高挺的鼻梁,对方像个提线木偶般,并没有做出回应。


    现在就对自己失望了吗?


    她像半壶冷掉的玫瑰花茶,玫瑰骨朵被泡的膨胀、肿大、发白。


    在这段感情里她觉得已经付出了全部心力,她不后悔。


    但她心好痛,像是有人想活生生剜走。


    苍白的嘴唇想要离开他的,慢慢地,慢慢地,在峡谷出现一丝裂缝的时候,突然下起了一场雨。


    湿润的、潮湿的。


    他反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摁向自己。


    出乎意料的暴雨如约而至,但心中的缺口却被补上一块。


    他的力道比以往都要重,动作也很粗鲁,久到陈语宁感觉到自己嘴唇发麻。


    好了,再多贪恋一刻也是不属于自己的。


    是时候放手了。


    她咬了咬牙,嘴唇微张,却给了他唯一的机会。


    蛇信子顺着裂缝滑进去,摄取着每一处属于她的气息。


    陈语宁手上用力推开,同时咬了他一口。


    对方吃痛放手。


    “周景宸,你要开心,要平安,要健康,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宁宁,我们……”周景宸内心极度煎熬,他想挽留,但是又不想强迫她。


    “周景宸,你相信缘分吗?”


    周景宸捉摸不透陈语宁想说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没有开口。


    “我之前觉得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老天是有眼的,我很幸运得到了他的眷顾,让我再次遇见了你。”


    “但或许我们还太年轻,没有办法去处理好这段感情,如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明白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开心,要健康,要顺遂,知道吗?”


    “好。”


    放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掌悬空,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下沉的厉害,


    “陈语宁,我爱你。”


    心中下了一场暴雨,摇晃的灯笼重重落下,砸出凹凸不平的坑,灌满水,令人窒息。


    陈语宁越过他看向门把手,“开车注意安全。”


    关门声落下,心中砸出的坑再也愈合不了。


    她呆滞地抬手胡乱摸着浪潮般涌出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


    红木大门上悬挂的红辣椒挂饰微微晃动着,她盯着那扇门,好像还能看见他的背影,良久,楼梯间彻底安静下来后,她才小声喃喃开口:


    “周景宸,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第46章 灵岩,灵验佛祖啊,请你一定要保佑他……


    那年的寒冬尾巴来的早,持续的时间也最长。


    陈语宁出院后没几天陈母和陈父就提着大包小包去看她。


    手术的事情自然也是没瞒过他们。


    陈母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陈语宁吃了药睡得正沉,两人进屋也没能把她吵醒,直到陈母不放心进了卧室去看床上熟睡的女儿,脸颊上的肉都掉没了,脸色也不好,一看状态就不对劲。


    赵澜心疼的要命,想着把她带回家好好养养。


    至于他们俩是怎么发现陈语宁手术的事情,这还得从陈父说起。


    她那几天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叫个超市快送塞巴点面包,要不是为了吃药,她连胃口都没有。


    那几天好像要把上班以来所有熬过的夜全补回来,药瓶被她随手扔在茶几上,还有伤口处需要换的新绷带一起。


    陈父口渴想喝口水的时候,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堆药品。


    他心下一惊,以为是女儿出了什么事,举着几瓶药进卧室就把陈母拉了出去,两人就站在那研究,最后还是百度了一下都是消炎抗菌的药。


    俩人才松了口气。


    陈母实在担心她身体,直接叫醒了陈语宁,陈语宁睁开眼看到陈母来了还以为自己在梦中,陈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熟悉的触感传来陈语宁才彻底清醒,转头又想起这几天自己的经历,眼睛红红的抱着陈母的腰撒娇。


    陈母狠了狠心拽开了她,“我问你,为什么吃消炎抗菌药。”


    陈语宁原本还想打马虎眼过去,但是陈母的性格她也知道。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和你爸就天天在这看着你。”


    看着自己妈妈正经严肃的目光,陈语宁知道瞒不下去了,就把实情告诉了她。


    只说自己做了个阑尾炎小手术,只字没提半夜打120进医院的事。


    听完之后,陈母没说话,陈语宁看着母亲微微发红的眼眶,赶忙抱住她的腰,“哎呀,没事,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想吃红烧鱼了。”


    陈母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口是心非地骂着陈语宁:“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动手术都不跟你爸妈说了,吃什么吃,饿着吧。”


    “妈妈~”陈语宁自知理亏,就拿出一贯的招数,向陈母撒着娇。


    “好了,起来收拾收拾回家。”


    离寒假开学还有一个星期,之前喜欢待在南城的原因现在已经没有了,陈语宁乖乖地起来准备收拾行李。


    “行了,你别动了,我给你收拾去,换身衣服,你爸在外面等着你呢。”


    提到陈父,陈语宁原本笑着的脸马上塌了下来,回忆起来只觉得半边脸还隐隐作痛,她还是不想搭理陈父。


    继续对他‘冷暴力’吧。


    她现在除了妈妈谁也不想看见。


    在赵澜的帮助下陈语宁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就上了车,赵澜在副驾驶,陈语宁坐在后座,陈父开车。


    为了避免尬尴陈语宁上车之后就闭眼假寐,但是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周景宸离去的背影,她皱着眉,只觉得车里喘不过来气。


    忽然又想到她偷偷装进行李箱的那件黑色羽绒服,如饮鸠止渴般,好像寻到了几口新鲜的氧气,才让她有所缓解。


    陈父透过后视镜看见自己女儿消瘦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只当是因为自己那一巴掌,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陈语宁一条消息都给自己发过,往常连个小感冒都要在家庭群里撒个娇。这次动手术一个字也没给家里提,看来是真伤了她的心,要是为此再伤了父女和气,不知道自己得往哪哭去。


    路途过半,车内暖气开得充足,陈语宁昏昏欲睡,也没有看见副驾驶上的赵澜给陈父打手势。


    “宁宁,爸爸给你道个歉。那天是爸不对,不应该动手打你。你就原谅爸爸吧。”陈父这辈子没正儿八经的给谁道过歉,就连之前跟陈母吵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赵澜低头,这次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面子都不算什么。


    乍一听这话陈语宁马上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听完了陈父的道歉,父女之情本来就是血浓于水,只是从小到大陈父从来没有动手打过陈语宁,陈语宁一心护着自己的爸爸,当时的那一巴掌只觉得一颗心被伤透了,满心的委屈此刻再也抑制不住都涌了上来。


    “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那一巴掌是真疼啊……”陈语宁委屈地说道,“我要是毁容嫁不出去了,你得养我一辈子。”说完就抽噎哭了起来。


    陈母在前座哭笑不得,陈父心里觉得愧疚,更多的是心疼。


    “是是是,是爸爸的错,想要什么东西,爸爸给你买。”


    陈语宁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擦着眼泪,嘴里还嘟囔着想买一台相机。那场面简直有些滑稽。


    赵澜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你们父女俩真是一家人,一个敢许,一个敢要。你看看你这样子像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吗?”说着抽了几张纸塞到她怀里。


    陈语宁擦了擦眼泪,“这是我爸答应我的,道歉要有诚意。”


    赵澜语出惊人,“你这是倒反天罡。”


    陈语宁不服气反驳道:“哟,‘倒反天罡’这词都被您用上了,少耍点短视频吧,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爸做错了,不论辈分。”


    听到自己女儿给自己台阶下之后陈父的咧着的嘴就没有闭上过,“买,肯定买,我闺女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陈语宁得意地看了看陈母,此局赵澜败-


    元宵节前一天,陈语宁去看了奶奶,墓园里冷冷清清。


    看着墓碑上爷爷奶奶的照片,陈语宁忽然就释怀了。


    太阳当空照,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给这片清冷的环境增添了唯一的生机。


    “奶奶,爷爷,您俩在那边好好的,别吵架,提前给你们说句元宵节快乐。”她俯下身子擦了擦落在上面的灰尘,“还有,奶奶,对不起,那天不应该当着您的面说那么重的话,原谅我吧。”


    鞠了三下躬之后,她低声说道:“下辈子,您一定会有一个比我听话百倍的孙女,哦不,最好是孙子,您说对吗?”


    墓园的台阶不多,不陡,但是走起来却觉得漫长无比。


    只是身后冰冷的墓碑却再也不会回应自己。


    那一年,无论是情绪上还是身体上,陈语宁的状况一直不太好。


    出院那日一别,她跟周景宸再没见过。


    只有手机上那条他主动发来的短信时不时会勾起陈语宁的心绪。


    两人没有互删好友,每天晚上十点五十的微信运动消息如约而至,又恢复到一年前看步数的多少来推测他的日常。


    聊天记录框渐渐沉底,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分开后的第二天他发来的消息。


    他说:那件羽绒服不用还了,注意保暖,把身体养好。


    她回了一个嗯。


    结束了这段有始有终的对话。


    —


    冬去春来,草木再绿。


    端午节陈语宁被赵澜和外婆强制薅回了家,自从过年出了那档子事,眼见着自家女儿一直在消瘦,面上看着生龙活虎,该笑笑该苦苦,但她们明显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偶尔出神能愣半天,那双眼睛里装了太多心事。


    一捆艾叶被塞到陈语宁的怀中,“去,把这个挂门上去。”


    “哦。”


    外婆见缝插针,“宁宁啊,明天你开车带着我和你妈,咱娘仨去趟灵岩寺还个愿。”


    陈语宁对长辈的话基本上唯命是从,正好当作出去散散心也好。


    上一次去灵岩寺还是考编之前,她点了点头,被陈母塞进嘴里半个粽子,“行。”


    外婆和赵澜对视了一眼,佛祖在上,这个心结,今日得给她解开。


    “宁宁啊,最近工作忙不忙。”


    “老样子,其他琐事挺多。”


    “你看看你,瘦了多少斤了,脸上一点肉都没了,实在不行让你妈过去照顾你一段时间。”


    陈母也曾提过这个建议,但陈语宁死活不让。


    她怕自己下意识暴露的状态会让陈母担心。


    外婆捻着手中的串珠,语气如常,“听你妈说前段时间谈了个男朋友?听说还是个帅气的警察小伙?”


    大雄宝殿前香火不断,她们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桌上,看着来来往往上香祈祷的香客,那种打心里感到平静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体验到了。


    此刻有人向她扔块石头估计都能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


    怪不得这么多红尘往客都向往礼佛。


    心底的一处机关被触发,陈语宁扯了下嘴角,“嗯。”继而自己接上,“但是前段时间分了。”


    外婆没有问她缘由,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分的,和平日里聊天无异,她习惯性地握起陈语宁的手,揉了揉,“听说你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她好不容易将往日种种收在匣子里,却轻而易举地被毫无保留地剥开,明明没多久,匣子好像长在骨肉上,此刻血肉分离,有些扎心,“嗯。”


    “佛祖说过,缘是前世修来的因果,若是有缘,时间空间都不是距离,若是无缘,终日相聚也无法会意。”


    “你现在太年轻,心性还没有达到完全成熟,经历这遭不算坏事,所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听你妈说小周人不错,你们若是正缘,老天自会开眼,若是有缘无分,你再纠结也没用。”


    赵澜递给她一杯茶,“你姥说的没错,妈知道,你顾虑的只是他工作的特殊性,对他这个人,你是很喜欢的,对吗?”


    陈语宁没说话。


    “其实妈妈是很支持你做出这个决定的,你现在22岁,这份感情让你整个人状态在变差,以后的路还长,随着你心性更成熟之后,你就会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儿。”


    “说不定啊,过几年你们都成熟了,兜兜转转,又遇见了呢。”


    正午时刻,日光照进大殿,陈语宁走向渡着金光的佛祖,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


    灵岩寺,灵验,他们都说你能保佑世人许的愿望能被实现。


    佛祖啊,请你一定要保佑他往后一生平安顺遂。


    (中卷完)


    第47章 赴约不是他。


    (下卷)终归小满胜万全


    “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


    ——张爱玲


    —


    五年后,吐鲁番机场。


    八月份的新疆白日里气温有些干的蒸人,少些树木遮挡后,光直射在每个人脸上和身上,棉麻布料被汗水浸渍,黏在身上让人难受。


    一位背影略显圆润的女生站在接机口往里来回张望着,手里捧着一捧玫瑰和薰衣草,浓墨重彩的大红色和紫色组合起来,倒也不觉俗气,反而有种颜色相撞的美。


    她踮着脚,生怕错过要迎接的人。


    飞机刚好在下午三点落地,机场准时响起播报声,接着就有零星的游客拉着随身的小行李箱从里面走出,还有一小部分是当地人,说着当地民族语,兴致满怀地跟来迎接自己的人拥抱,一同走向出口。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


    估摸着最后一批人都快出来了还是不见她的身影,高中的时候她往食堂跑可是能跑第一的人。


    钱晓桦刚准备给她拨个电话问一下到哪里了,抬眼就看见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哎,这里!”她高举挥舞着手,大声喊着,“陈语宁,这里!”


    这一声,陈语宁感觉到接机口的人百分之九十的目光都往自己这里看过来了……


    她略显狼狈地拉着两个行李箱,上衣穿了一件挂脖格子衣衫,下面是白色的花苞裙,唯一看起来不搭的是她头顶上的那个酒红色鸭舌帽。


    几年不见,钱晓桦的嗓门还是如此之大。


    她带着口罩,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只是脚下踉跄地不成样子,略显局促地往下压了压帽檐,


    “我看见你了!”


    “WelcometoUrumqi!”人还没到她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陈语宁第一时间闻到了薰衣草的花香。


    “谢谢钱老师来接我。”两人相互捶了对方一拳,这她们高中接待人的‘最高礼仪’。


    钱小桦在新疆读完研后正好考进一所初中当起了英语老师,便直接留在了新疆。


    一辆白色四个圈的suv停在她面前,陈语宁没客气地直接钻进了副驾驶。


    “可以啊你,都混上四个圈了。”


    “谦虚啊陈老师,你怎么不说你在南城都买房了呢。”


    五年,陈语宁如愿有了一套小居室的家,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家。


    “还是不如钱老师,事业爱情双丰收,恭喜啊,马上要做新娘子了。”


    “害,男人都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没有。”


    “这话说的,张老师听到了该伤心了。”


    “不说这个扫兴的男人,陈语宁,你怎么这么瘦了。”钱晓桦还不老实地捏了捏她的脸,之前圆润的苹果肌也小了一圈。“你虐待自己了?”


    车内虽然开了冷气,陈语宁摘下帽子,刚才在室外出的汗将发丝沾染到额间,皎白的脸颊上被太阳蒸的像颗红扑扑的油桃,天生的卧蚕给这双略显疲惫的眼睛增添了一丝自然的亲近感。


    “对啊,牛马怎么可能不受虐待。”


    “得了吧,你绝对偷偷卷我了。”


    冷风稍微舒缓了她的不适感,她没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这里真的好干好燥热。”


    “嗯,这次亲身体验到了吧。”


    “音乐节几点开始?”


    她这次来新疆,身上背负着好几个任务,除了要来奔赴钱小桦的婚礼,两人还一起抢到了青年音乐节的门票,还要履行一个多年前许下的承诺。


    高中时期非常喜欢的几位歌手会来,也算是回忆青春年华了。


    “十点。”


    “十点?!这么晚。”


    “大姐,这不是南城,这是乌鲁木齐,这个季节十点才刚黑天不久。”


    陈语宁耸了耸肩膀,不知道自己的时差能不能倒过来,要是在里面睡着了就尴尬了。


    “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场那气氛,绝对是强力的兴奋剂。”


    前方的道路宽有长,建筑物颇有民族风情,遇到红绿灯的频率绝对要比在南城要低得多。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她一言未发,只是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地失了神。


    钱晓桦偶尔扭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再打破这份平静。


    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声,和这个热情奔放的城市不相符的音乐。


    车子匀速地拐了个弯,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陈语宁主动开口,“我们这是先去哪里?”


    “当然是陈老师您来做决定,是想去大巴扎美食街逛一下呢还是先回酒店收拾休息一下,晚上直接去音乐节?”


    街上随处可见买馕的小摊,今早赶飞机她也没吃几口饭。


    在委屈自己的睡眠和委屈自己胃之间,她还是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毕竟晚上离睡觉还有很久。


    “去吃点东西吧,我看攻略上说大巴扎的美食很多。”


    “你不要问一个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的人,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不过那里有一家咖啡店确实味道不错。”


    “那就感谢钱导游带路了。”


    “NOproblem.”


    六点的天色和在南城三点的一样,甚至太阳比那边还要毒。


    两人在外面逛了还没半圈,陈语宁就让她带路直接去了咖啡店避暑。


    陈语宁手中还抱着一个比她脸还大一圈的馕。


    “馕配冰美式,陈老师你还是太先进了。”


    出锅有些久了,馕有些发硬,陈语宁费劲巴拉地才咬下一小口边边。


    她一脸生无可恋地将剩下的包裹好,放到桌子上。


    纤长白净的脖颈上一层盈盈汗珠发着光,背后的衣服也已经湿透。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出汗了。”钱晓桦递给她一包纸巾,“陈老师,咱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


    “这不是老了。”这几年不规律饮食加上班主任这个催命的职位,她也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动不动就爱出虚汗。


    “28岁算老,那我这个快30岁岂不是半边身子就要入土了。”


    “哎,话不能乱说,快呸呸呸。”


    她们坐在窗边,咖啡店里当地人和游客各占一半,陈语宁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城堡,语言系统都有些紊乱。


    窗外的游客只多不少,对面是一家网红油糕店,很多游客为此慕名而来,在店外排成长队,渐渐形成人群的小高潮。


    陈语宁的注意力一开始是被队伍里一个小女孩吸引了目光,她一身当地少数民族服装,皮肤是粉色的,大眼睛高鼻梁,简直应了那句话,新疆遍地都是美女。


    后来,不知怎的她脱离了母亲的怀抱,跑到队伍的后方面朝陈语宁的视野盲区望去,不知道在看什么。


    当陈语宁的疑惑被解答的时候,她看到那个小姑娘被一个男人抱到后面的空地。


    那是一道高大宽阔的身影,身上穿着几度梦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制服,规整的帽檐下是看不清楚的容貌。


    陈语宁的心跳露了一拍。


    那个人将小女孩放下来之后蹲下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看到小孩子脸上出现了最纯真的笑容。


    她的眼睛、心跳都跟着他的一切所动。


    怎么还不回头。


    钱晓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先是听到一声身体跟皮质座椅的碰撞声,紧接着陈语宁像是条件反射般弹跳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


    她心下一惊,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整齐的黑色制服排成两列整齐地走过,就连手上拿的防暴盾牌高度都一样。


    抱着小女孩的男人转身的时候正好被后面的队伍挡住,那一刻陈语宁也不顾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落地窗内忽然站起来一个人影,那个人自然是注意到。


    男人将目光投递过来,那是一双跟他完全不同的眼睛,浅棕色玻璃珠的瞳孔,狭长,单眼皮。


    冷漠的,疏离的。


    不是他。


    陈语宁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快速将自己的视线移开,若无其事地坐下,仿佛刚才那个乱了心的人不是她。


    公安巡逻队缓缓走过,街上熙攘的队伍里露着笑脸载歌载舞的人就他们进行这项工作最大的意义所在。


    “咋了,看见故人了?”


    钱晓桦是知道她过去的,那时候她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分手了,她知道陈语宁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估摸着两人是觉得不合适才选择分手,现在看她这副样子,看来那位警官在她心中的含金量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低。


    “没,我们走吧。”


    她只觉得往日里最喜欢喝的冰美式在嘴里苦的要死,比中药还难喝,什么都索然无味。


    油糕队伍只增不减,刚才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已经如愿抱着几盒油糕消失在人群里。


    “你真的不跟我回家住吗?”


    “扰人好事我可干不来,你们家张老师会骂我的。”


    “他敢!”


    “行了,新婚小夫妻我可不叨扰,你快回去吧,晚上见!”


    “你好好休息休息,画一个漂亮的妆,晚上九点我来接你。”


    “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


    陈语宁给自己订了一间大床房,反正就住三天,之后还要去南疆赴下一个约定。


    这个连锁酒店口碑不错,她进门先打开了中央空调,将手中的行李箱一拉,泄了力气躺到床上,就听见窗外传来当地人的叫卖声。


    “新疆大肉串,十块钱三串,美味的大肉串嘞!”


    略显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喇叭里循环播放,那口音有些招人笑。


    陈语宁翻了个身,脑海中却是想到今天下午在美食街看到的男人。


    真的跟他好像好像。


    可是新疆*那么大,若非提前有约,如果能凭空遇见,那真的是缘分使然。


    第48章 重逢或许,真正的缘分,该是毫不费力……


    或许,真正的缘分,该是毫不费力的。


    晚上九点半,她们准时抵达了水磨沟产业园,这里是乌鲁木齐最繁华的市区之一。


    还未检票入口就听见里面呼啸的声浪滚滚而来,振聋发聩。


    或许是因为请来的都是颇有名气的几位歌手,场馆外到处都挤满了人,幸亏夜幕之下的温度有所降低,不然陈语宁真的会觉得这个拥挤程度能把人憋死。


    “站成五队!别挤!”现场的警力人员不知从那个角落里忽然冒出来,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统一身穿蓝色执勤服。


    语气有些凶,见大家都有些无动于衷,为首的一个身材粗壮的警官拿起喇叭就开始大喊,“防止造成拥挤,大家尽快排好队,我们提前检票入场!!”


    下一秒丝滑切换成了另一种民族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陈语宁和钱晓桦捂着耳朵挤着边角艰难地走到了第二个检票口。


    “我的老天爷,我在新疆这么多年都没见识过一场音乐节能来这么多人。”


    “说实话,在南城这种情况也不多见。”


    此刻她只想用网上那张女明星‘好多人’的那张表情包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后台的管理室内,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将工作证挂到脖子上,室内的两个黑色临时落地风扇呼呼地吹着风,监控画面中的人跟黑芝麻一样挤在一起,密密麻麻。


    “哇去,今晚这么多人。”一个瘦高的当地警官吃惊地看着画面中排队检票的队伍。


    “听说是今晚有两位名气比较大的歌手会来,吸引年轻人嘛。”


    肩上的对讲机忽然传出了两句维吾尔语,那位瘦高的年轻小伙子回了一句,紧皱着眉头站起来,向靠里坐在橙色椅子上背对着人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周哥,库尔班忙不过来,我去帮一下,一会我再进内场和你一起。”


    里面的男人鼓着半边腮帮子,声音混着沙砾般有些沙哑,“你去,内场我和阿吾力先看着,一会大家在外面忙完歇会就进来,今晚是个大工程,别出什么岔子。”


    “没问题。”他用维吾尔族语回了一句。


    周景宸将咬在嘴里的烟拿了下来,脸色相比起小麦色的胳膊略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胳膊上紧实的肌肉随着抬手的动作像山丘般显露出来,上面一条长长的刀疤增添了几分狂野。


    瞄准,往前方一投,那根没被点燃的烟进了垃圾桶。


    “辛苦。”


    十点整,周景宸起身从桌子上拿了一瓶水,走出屋外-


    场内,一首rap歌曲燃爆现场,陈语宁穿了一身豹纹风露脐紧身上衣,牛仔短裤,跟之前风格完全不同的烟熏眼妆,两个鱼骨辫长度辫到胸前,更显得她是个rapper。


    台下的人群随着旋律律动,气氛被燃到高潮。


    四方舞台,仰关空中绚烂光影变换,全场大合唱是与灵魂共振的音符。


    这是一场以“青春”为主题的盛大开幕,空中飘荡的旗子是离经叛道,驰骋无比的真心话,更是自由的代表。


    陈语宁跟着鼓点呐喊、跳动,好像要把这几年压抑的心情,黑色的阴暗面全部释放出来,消散在这场盛大、浪漫、自由的乐会中。


    开场曲落下帷幕,主持人上台说开场次,钱晓桦在她旁边递给她一瓶水,“这才第一首,收着点,小心嗓子。”


    不过几秒,瓶子中的水已经空了一半多。


    “你已经想了太久


    这次一定要放手


    还要去寻找你一直说的自由


    这不安分的念头


    消失在醒来以后


    怀念对未来还有期待的时候


    不敢匆忙说再见就算已经下班


    每一秒不情愿的很明显


    默念加薪把自己催眠


    想要结束这场表演……”


    下一首歌《人生浪费指南》,钱晓桦的整个耳朵边传来的全是陈语宁的呼喊声。


    是的,不是唱出来,完完全全是嘶吼着喊出来。


    ……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印象里的她收放自如,处事待人一直规规矩矩不失热情。


    今天的她仿佛被摁开某一处开关。


    狂野,媚丽,像一只林间野生的麋鹿,嘴角上的浅浅梨涡和大地色亚裔妆容是清纯和成熟的碰撞。


    葡萄美酒夜光杯,大概就是今晚的她。


    她就这么盯着她曲线柔和的侧脸,直到歌曲接近尾声。


    场内随着台上的人互动声此起彼伏,陈语宁荡漾的笑容也感染了自己。


    “钱晓桦!我真的好开心啊!”


    平日里的音量说话根本听不见,她大声地侧头对着身边的女人喊着。


    钱晓桦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了一个鬼脸,“我也开心!”


    台上的歌手:“请大声的喊出你们旗子上的标语!”


    “青春万岁!!”


    “有热爱的地方,自由万岁!!”


    “人民万岁!!!”


    ……


    “好,下一首歌是一首关于爱情和友情的歌曲,让我热烈欢迎这位美丽的歌手上场!!”


    进程过半,爆裂声响彻现场,陈语宁捂着耳朵眼睛盯着那位唱响她学生时代的歌手缓缓上台。


    而后现场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由热烈的rap到抒情的曲调,她还有些缓不过来。


    台上的女歌手还是那么容易共情,不仅把自己唱哭,还要把台上一半的观众都惹得伤感起来。


    周边不少小情侣一起来,大家在台下站的有些紧密,女生身上的香水味道还好说,闻起来不算刺鼻,但是男人这个物种有的真的很爱出汗,可能是刚才扭动的太过投入。


    现下陈语宁闻着他们身上散发出来浓烈的‘荷尔蒙气味’,甚至还闻到了似有似无的腥味,弄得她一阵反胃。


    她使劲咽了几口唾沫,同时减缓呼吸频率,想要减轻一下这种不适感。


    就连台上熟悉的旋律和歌词都没能再唤回她全部的注意力。


    不行,再在这里待下去她要吐出来了。


    身边的钱晓桦唱的正投入,看来没有受到雄性气味的影响。


    “我嗓子很干,我去那边买瓶水,一会儿回来找你!”


    “啊?好!”


    陈语宁指了指手机,提醒她一定拿在手里保护好。


    后者比了一个ok的手势,陈语宁微俯着身子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场地很大,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潮带给她的压力,越往后走越是一些身材高大的男人,有些穿着当地民族服饰,带着三角帽,手里拿着热瓦甫,有几位年轻的‘精神小伙’嘴里叼着烟,不知是不是语言系统有些差别,总觉得他们的声音比内地人要粗犷很多,现场的气氛让他们更加兴奋。


    总之,陈语宁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害怕。


    她直接绕出人群,靠着铁杆去找厕所。


    后方的不少人围成堆坐在椅子上,嘴里大快朵颐地嚼着不知名的食物,气味直冲鼻尖,伸进食道,直搅着胃。


    呕……


    胃里的东西向上翻涌,陈语宁用手紧捂着口鼻四处找洗手间。


    一阵干呕,她上半身不受控制地起伏着,横冲直撞地只想进到‘womenstoilet’里面。


    铁栏边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一动不动,像一棵死寂的树。


    灯光打不到那里,他站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一处。


    那双漆黑的眼眸点燃了火焰,泛着火光,在那道身影出现在视线开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她。


    五年,他本以为能忘却,可老天证明给他看——即使是在盛大五彩绚烂射灯之下的半张脸,即使是他从未见过的穿搭和妆容,即使是她半弓着身子,根本没给你一个正身。


    周景宸,你不还是认出来了吗?


    视线在空气中的摩擦力渐渐加强,擦出气墙,那道走得摇摇晃晃不稳的身影快速走进自己的方向。


    她瘦了好多,脸上的肉感减弱不少,多出几分骨感,短粗上扬的眼线更显成熟稳重,狂野。


    陈语宁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绝对不能吐在地上,大庭广众之下,这也太丢人了。


    注意力都在前方的toilet标识上,所以在撞上匿在暗处里的那道身影的时候,她也并未停留。


    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使劲地对着人家示意。


    “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声音往下压,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骤然间就与他擦肩而过,消失在亮着灯的门口。


    就连搀扶她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胃里的东西一扫而光,陈语宁弓着身子趴在洗手台处,心跳频率快要跟水流声持平,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眶里充血充的厉害,像是被人暴揍一顿伤到眼睛。


    她一手顺着胸脯,手背上传来轻微疼痛,让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刚才撞到的人。


    光顾着走路了,根本没看见那边还站着个人。


    他好像是双手握拳交叉姿势站在那里,是安保人员吗?


    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吐过之后胃里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她准备出去的时候再给人家好好道个歉。


    夜晚的新疆气温与白天相差极大,她站在厕所门口,五彩的射灯直直打过来,她挡住眼睛,不过瞬间那束光就转移到另一处。


    再看过去的时候,那里还有什么人。


    仿佛刚才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算了,她在心里认真地给他说了声抱歉。


    [钱晓桦:回来了吗?下一首是你最爱的歌耶。]


    陈语宁往前走了两步,打算站在原地回个信息,一道软糯的女声在腿边响起。


    “姐姐,给你水。”


    陈语宁闻声看去,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举着一瓶矿泉水站在自己脚边,身穿一身艾特莱斯蓬蓬裙,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可爱极了。


    某人的微信消息被抛诸脑后,她顺势蹲下,今晚略显冷淡的眼睛马上切换成一双笑眼,“小妹妹,为什么给我水呀?”


    即使小朋友再可爱,但在异乡,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她没有伸手接过,只是笑着问她。


    “我刚才看见姐姐在里面吐了,所以想给你。”小姑娘奶声奶气,普通话说的极其标准。


    陈语宁看了一眼矿泉水,上面倒是贴着完整的牌子标识。


    但她还是有所顾忌。


    “谢谢你,但是姐姐不渴,你自己留着喝。”她拍了她的小肩膀,“你的父母呢?快去找他们吧,不要让他们担心哦。”


    小姑娘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正后方出入口处的房屋,陈语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却只有几位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


    她皱着眉头,难道这小姑娘是现场志愿者的孩子


    小孩半天才回过头,舔了一下嘴唇,冲陈语宁点点头,“哦。”


    她一股脑跑远,跑进了那处平房中。


    陈语宁感到一丝纳闷和困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手机不断的震动声在催促着她回去。


    罢了,纠结这个干什么。


    刚才还在门口注视着两道身影的男人下一秒在她将要转头的时候飞速地躲进屋里。


    “阿叔,那个姐姐不要。”阿依古丽下一秒跑进门,裙摆荡起一阵风,成了花瓣的形状。


    周景宸抬手接过那瓶水,半天,盯着那牌子的标识,蓦然笑了。


    这女人,警惕性还不错。


    也不知道谁教的。


    他变着法的从口袋里拿出一颗不二家棒棒糖,把阿依古丽再次叫了过来,蹲下对她说了什么。


    “好吧。”


    下一秒小姑娘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陈语宁不想再回到那个臭臭的地方,她的胃可经不住第二次折腾了。


    她慢慢地在场地外围走着,低头回着钱晓桦的消息。


    “姐姐!”身后再次传来甜糯的声音,还是那个小姑娘,这次嘴里含着一颗棒棒糖,嘴角漾着笑。


    “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也不顾她的反应,拉起她有些发凉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陈语宁一开始想挣脱开,但是旁边人高马大的警务人员距离自己不过半米,应该不会出事吧。


    她也就顺着手上施压的娇小力道去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小姑娘把她拉到了一处西北角临时支起的帐篷旁,


    手指着上面的三个字——卖水处。


    陈语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妹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说姐姐不喝陌生人给的水是对的,让我带你来这里,让姐姐自己买水喝。”


    “他?他是谁?”


    “阿依古丽?你怎么在哪里?快过来!”阿吾力刚巡逻一圈回来,就看见自家女儿不知道牵着哪个姑娘的手站在那里。


    听到达达叫自己,阿依古丽像匹脱缰的野马撒开牵着陈语宁的手奔向远处身穿警服的那个男人。


    “达达!”


    高大的男人将她抱起收在怀里,跟陈语宁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周叔叔让我带那个姐姐买水。”


    “你周叔叔让你去的?!”阿吾力惊讶反问。


    “嗯……”


    “你周叔叔认识那个漂亮姐姐?”


    “我不知道。”


    阿吾力勾了勾嘴唇,仿佛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这下可让自己逮着了。


    陈语宁独自一人在原地头顶无数个问号,这下更懵圈了。


    排队买水的人不少,成箱的矿泉水一半都卖没了。


    莫名其妙。


    后知后觉喉咙间有些发苦,来都来了,买一瓶吧。


    不知道队伍前面发生了什么,快轮到陈语宁的时候队伍忽然劈叉成两列。


    一名女警官手拿对讲机,从队伍的后方走向帐篷底下,声音透着一股利落的英气,她走到摆放矿泉水的箱子跟前停下,扫视了一圈排队的人群,“别挤,小心脚底下!”


    陈语宁跟她对视了一眼,五官非常具有攻击力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闪着光的眼睛,欧式大双眼皮,高挺的鼻梁不用多说,头顶上的警帽让她整个人尽显飒美,挺拔有形的身姿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眼球。


    好漂亮的女生。


    她有些羡慕她的气质,不像自己,这双眼睛这几年来肉眼可见愈发的暗沉。


    到陈语宁拿水的时候,那名女警官也帮着递水。


    “谢谢。”她从她的手中接过来,却看到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横在中间,灯光忽闪,她收回手,两人再次对视。


    她看到对方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


    “不客气。”


    陈语宁冲她和善地笑笑,走到一旁接起钱晓桦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呢?”


    “我在卖水的地方。”


    “什么”


    舞台上的音乐声太大,震得耳朵有些疼,陈语宁清了清嗓子,对着听筒喊了一句:“我在卖水的地方!”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我去找你吧!”


    “哎。”


    对方急着挂了电话,陈语宁点开微信聊天窗口,准备语音转文字。


    她不知道的是那名女警官在身后注视了她许久。


    那首带着青春狂热的歌曲进入尾声,最后的旋律渐渐消失在舞台上,陈语宁才觉得自己的听觉获得了重生。


    “我说我在卖水的地方…你要来找…”


    玛依拉隔着熙攘的人群看到周景宸从平房中走出来,准备往陈语宁所在的方向走去,她心下一惊,大喊一声他的名字,


    “周景宸!”


    若非音乐在那一秒停止,陈语宁真的觉得自己幻听了。


    第49章 撞破“他也在上面,你要见他一面吗?……


    屏幕绿框里跳动的语音条变成平缓的直线,陈语宁一瞬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满脑子只有刚才那声名字,陷入无限循环。


    她的世界顷刻间陷入晃动,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台上喜欢的女歌手不知道说了什么,整个场地停滞了几秒,随后爆发爆烈的欢呼声。


    下一首音乐旋律响起时,陈语宁像根木头僵硬地转身。


    “……


    回到原点


    曙光重现


    爱凝结了时间


    在爱的回归线


    又期待会相见”


    周景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帐篷后方,而后停住。


    陈语宁静静抬眸,凝望着那位清丽优雅的女警官径直走向他,直至两人的影子重合。


    她站在他的身旁。


    南城不大,她也想过两人重逢的情景。


    想着每天上班路过,总能一次能碰到吧。


    可整整五年,那道身影她却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才知道,他早已经离开那里。


    眼下在远在南城几千公里的异乡再次相见,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恍恍惚惚像是在凹凸镜里看世界般,又远又模糊,天地非全。


    只觉得两人般配的身高差显得格外刺眼。


    眼前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类似于娇羞的笑容,两人交头攀谈,不知说了什么,下一秒周景宸就精准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下意识地绷紧身子,手上抓紧坚硬物体的轮廓,硌得青筋凸起。


    五年,褪去了当年的少年气,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稳重内敛,依旧是劲瘦,四肢比之前更有力量,清俊的眉眼半隐在警帽下,脸上的疏离感几乎要涵盖所有情绪。


    如果能再近些,陈语宁会发现他的肤色比之前更健康些,不再是晒不黑让她羡慕的皮肤状态。


    陈语宁不再害怕他的那双眼睛,因为此刻里面不再含有任何情绪。


    眸光平静,眼中毫无热度,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


    “陈语宁,你怎么愣在这啊。”钱晓桦终于找过来,一眼看见在人群外的女人,仿佛游离在另一个世界。“看谁呢?这么认真?”


    她单手过去搂住她的肩膀,顺着视线看过去,“这…?……我没看错吧。”


    电视剧里关于前任重逢是一种什么场景来着?


    假装不认识?给对方一记仇恨的眼神,然后擦肩而过?


    再者相互阴阳怪气几句,以彰显自己过的很好?


    这些她都做不到,他们之间又没有仇恨和不甘。


    那一刻,陈语宁露出了一个此生最丑的笑脸。


    面部的肌肉都是平直,唯有嘴角边的是被迫上扬,就连真假笑容检测器——梨涡,都暗处嘲笑着她的虚假。


    但,仅限于此。


    她是没有勇气上去打个招呼,要是听到什么她不想听的只会更加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走吧。”


    她急于扭头收回视线,刚才那个奇丑的笑容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自然是没有看见他的回应,但他旁边的女人露出的笑容却让她心头一痛,像是被蜜蜂蛰了嘴唇,肿胀,痛麻又不能触碰。


    钱晓桦:……这就完事了?


    “那落单的誓言


    有牵挂就不会飞远


    只一瞬间抵过沧海桑田……”


    台上台下的气氛正达到高潮,没有人注意到提前退场的两人。


    “你不去打个招呼吗?”玛依拉看着周景宸骤然黯淡下来的眼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注视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堪一握的腰肢好像单手就能握住。


    “不急。”他拧开刚才没送去的那瓶矿泉水,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走吧,音乐节快结束了。”


    —


    夜晚的乌鲁木齐是迷人的,近在咫尺的雪山,现代化的建筑是自然和工业的碰撞,星光和灯火在脚下铺开,绵延成点点。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不外如是。


    钱晓桦顾及到她低落的情绪,偷偷地绕了一条远路,外面是空旷的天地,在黑夜中融为一体,月光下的雪山在视野中看的更加清楚。


    陈语宁打开窗,静静地盯着。


    跟他的再遇,在她的意料之外,或者说,比她料想的要早。


    本以为到南疆才会见到的。


    难道他的工作地点在这里?


    钱晓桦看着一脸落寞的女人,半响才开口,“今晚我陪你?”


    陈语宁回神,扯了一个笑容,“我可不能使唤准新娘。”


    “准新娘也是你陈语宁的好朋友。”


    “谢谢我的钱老师,真的不用。”


    “我看你魂都快丢了,别嘴硬啊。”


    “真的没事!你回去好好休息,等着后天做最美的新娘。”


    车子提速,雪山隐没在高大巍峨的建筑物后,停在酒店门口。


    “那好,我等着你做我最美的伴娘。”


    婚礼那天,陈语宁早早地就到郊区的一处农庄式民宿,钱晓桦的婚礼是粉色系为主,所以她们几个的伴娘服是淡粉色,她的那件是一字肩款式,肩胛骨两侧各有两块凸起的骨头,线条更加明显。


    走完迎亲流程,直到中午仪式开场之前,她才得以喘口气休息。


    结个婚这么累吗?


    她坐在室外的白色椅子上,左右看着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俯身揉着被高跟鞋糟蹋的脚腕,这才半天,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酸痛……


    婚礼场地她选在了一处农庄内,周围全是葡萄架,形成天然的荫凉,粉色系的蛋糕,玫瑰,小熊元素随处可见,就连花墙都是粉白相间。


    宾客有的已经进场,开始挑选自己的观礼座位,有几个当地的新疆娃娃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地吃着小蛋糕。


    异乡的婚礼,能来参加的都是至亲挚友,不存在什么矛盾和尴尬,怎么舒服怎么来。


    距离婚礼开场还有五十分钟,头顶上的葡萄散发着清香味道,勾起了陈语宁的味蕾。


    “这里的葡萄干真的好甜。”


    “新疆的水果都很甜好不好。”


    两名女生捧着一手的葡萄干从旁边一条小路上走来,裙装,手上绑着粉色的腕带,看来也是参加婚礼的人。


    好奇心驱使,她透着窗户看了一眼屋里正在改妆的新娘,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偷个小懒。


    她一手提着裙摆,低头看着路,小路曲折,上面的鹅卵石是高跟鞋的天敌。


    崴了脚太不值得,她干脆蹬掉高跟鞋,光着脚走。


    虽然在脚底板在鹅卵石的蹂躏下走路姿势一瘸一拐,但总比摔倒强。


    更何况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


    没想到这条路曲曲折折,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尽头的时候竟走出了那户农庄,出了葡萄架的地方,太阳横冲直撞地照在人身上,这才一会儿陈语宁的后背就已经感受到湿意。


    周围全是带着小孔的房子,简易的只是用砖头垒起来,跟刚才的农庄一比,显得有些荒凉,周围也无人照理和看管。


    来之前听钱晓桦跟自己科普过,这是当地的特色——晾葡萄的晾房。


    到晾房中间还有一段路,目测两百米左右,脚下土黄的泥灰倒是不少,将鞋蹬上,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算来得及。


    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高跟鞋的声音在土路上声音没有那么响,但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显得有些瘆人。


    陈语宁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尤其是快走到晾房处闻到的一股发酵的味道直冲鼻尖。


    葡萄香甜中含着浓度不小的酸和一丝难以言说的腥味,她像个小狗一样停在原地,左右扭着头,鼻子仔细地嗅着,真的就是混杂着血的味道。


    她鼻子出问题了?


    还是说发酵就是这个味道?


    不应该啊,生物课本上写的不是这样啊。


    “五爷,动手吗?”西北角的一处晾房中有几个男人,其中大多身穿款式不同的尼木恰,带着花帽,鹰钩一般的双眼正在透过墙上的小孔盯着窗外那抹粉色的身影,指间的匕首闪着亮光。


    为首的五爷坐在最里面低矮破烂的木凳上,一席黑色长衫,正襟危坐,半掩的领口处隐约露出几朵莲花的形状,他捻着手上的那串檀木手串,三圈扩成长长的一圈,颗颗珠子饱满光滑,在透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檀香之下是遮盖不住的血腥味道,野生的,天然的,格外厚重。


    他们身上的气味污染了这片净土,原本酸涩香甜的发酵味道混入了血腥。


    这是不能被接受的。


    “等等。”男人即使戴着墨镜也无法掩饰住他狠戾的神色,右眉骨处有一条延伸到太阳穴的刀疤,狰狞不堪。


    “你让后面的兄弟盯好周围,这批货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是。”


    “看好那个女人,要是不长眼闯进我们的地盘。”檀木珠被他用力握进手掌中,他先是下意识地去抚摸着那条疤痕,像是日久熟练的习惯动作,而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窗前盯着陈语宁的男人眼神里的戾气和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交货时间越来越近,在场的人精神都不自觉紧绷起来,包括几百米之外的农庄二层房中。


    他看着望远镜中的那抹身影径直走向晾房内,平静的潮水开始翻滚,要引起轩然大波。


    “宸,该怎么办?”阿吾力自然也是看到了意外闯进来的女人。


    周景宸在心中暗骂一句,死咬着牙问,“五爷那边什么动作?”


    “目前没动静,估计也是在等买家来交易。”


    “我去把她带走。”


    “!(维吾尔语族,识别不出来…)(你疯了!)”阿吾力不可置疑地看了一眼周景宸,“你可是跟五爷正面交过手,你忘了,他右眼上的伤疤可是你亲自划上去的。”


    从南城追到西藏,再从西藏追到新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眼下他不能亲眼看着陈语宁陷入危险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你认识她?”阿吾力看着满脸不冷静不理智的周景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晚阿依古丽牵着的那位姑娘,串成一条线。


    “她就是你爱的人?”


    平日里看起来最最不靠谱最粗枝大叶的阿吾力却是整个队伍里唯一当了父亲的人,心思也是异常细腻,一口就道出了真相。


    在场的兄弟都看向周景宸,后方正在监测数据的玛依拉也闻声看向周景宸。


    他的眉峰处鼓起一座山包,原本凌厉的眼神中却含着难以言状的情绪在内。


    两两对视,周景宸陷入沉默。


    没否认就是默认。


    后面的兄弟们都微微长大嘴巴,又默默地看了一眼玛依拉。


    原来是女有情,男无意。


    阿吾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她马上就自己离开了,不会有事的。”


    时间在指缝中沉默流逝着,远处晾房中的人已经冒出半个头。


    周景宸猛地站起身,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摁住肩膀。


    玛依拉看了一眼气压低沉的周景宸,酸涩的情绪包裹住她,而后淡淡开口:“我去。”


    —


    陈语宁被眼前的景象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入眼满是帘重的青绿色,像是走近一个半密闭的葡萄天地,这会的呼吸里全是葡萄散发出来的酸甜气味。


    她走近,伸出手指猫儿似的轻轻戳了一下吊满四周的葡萄。


    □□糖的触感,软软的,想来是还没有发酵好。


    看来自己是跟他们无缘了,刚才那两位女生是从哪得来的葡萄干?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吓了陈语宁一跳,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哆嗦了一下,触电般收在怀中。


    她一瞬间想到会不会有蛇或者其他长相奇特的小动物出没,因为她分辨不出是从里面还是外面发来的声响。


    一个人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还是有些害怕,加上视线完全被四周的葡萄遮挡,五官像是被笼罩上一层轻纱,有些迟钝。


    婚礼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她没有忘记正事,现在走的话完全来得及,正纠结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玛依拉换上一身维吾尔族特色黄红相间的艾德来斯绸做成的长裙,双手交叉在腹部,姿态优雅,“古再丽。”


    她的声音不高,只是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有些突兀。


    陈语宁看到那双茶色真诚而清澈的眼睛正在凝视着自己,随后嫣然一笑,就连嘴角的法令纹都在增加她的美。


    她认出了玛依拉就是那晚站在周景宸身边的女警官,但她现在这身装扮让人只会认为她是一名当地漂亮优雅的能歌善舞的女孩。


    “你……”


    “婚礼快开始了,跟我走吧。”


    玛依拉走进去,裙摆跟着晃动起来,舞裙边缘碰到晾晒的葡萄上,黄绿色调碰撞,与这片辽阔而壮美的土地颜色融为一体。


    她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陈语宁再一次看到她右手上面的疤痕。


    “五爷,她被一个新疆女人带走了。”


    “新疆女人?”


    “是的,看方向是往农庄去了。”


    站在门口的一个男人插了次嘴,“听说今天有人在农庄里办婚礼。”


    “行了,再等五分钟就然我们的人去接头。我们只要交上货拿到钱,其他的,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晾房离自己越来越远,陈语宁没有挣扎,乖顺地被她牵着,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在掠过二层楼窗帘紧闭的房屋的时候,她视线稍作停顿,除了一片白,她什么也没看到。


    窗帘后的周景宸隔空与她对视着,他能看得到她。


    玛依拉牵着她原路返回到那条鹅卵石小路,落后半步的女人忽然放慢*了脚步。


    “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玛依拉哈力木拉提,叫我玛依拉就好。”


    “我叫陈语宁。”


    “我知道。”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再往前几十米就是钱晓桦举办婚礼的场地,玛依拉打量了一圈周围,最后将视线聚焦到陈语宁身上。


    陈语宁动了动嘴唇,“你们,是不是在工作。”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即使不知道这股紧张劲从何而来,‘任务’这个词好像已经在她的词典中形成pdst,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选择用工作来代替。


    玛依拉看着眼前五官小巧精致的姑娘,眼睛中含着淡淡的担忧,她冲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包含着许多含义,安慰是其中之一,“是的,你很聪明。”


    陈语宁握紧手机,勉强笑着,“谢谢。”


    “他也在上面,你要见他一面吗?”


    第50章 孤独又刻骨铭心的旅程她是一个很执拗……


    那是陈语宁活到这个年龄参加的最特殊的一场婚礼,不仅是中西结合,还有少数民族歌舞作伴庆祝。


    婚礼的最后,没有抛捧花环节,新娘子给现场宾客分发完代表着祝福和幸运的粉色小熊之后,缓缓走上台,将手中唯一的全部的十九朵粉色手捧花递给她唯一的伴娘——陈语宁女士。


    捧花的礼带上还留有余温,陈语宁拿到的瞬间眼角就已经开始泛红。


    她说,“亲爱的陈语宁女士,你是一位很勇敢很优秀很棒的女生,你会遇到一位真正爱你的人,我希望在此次之前,你要好好爱自己,这束捧花送给你,只是代表着你的好朋友对你最忠诚的祝福和爱。”


    陈语宁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流下幸福的泪水,也为交到这样一位朋友感到值得。


    新郎站在新娘的左后方,见她哭腔加重,伸手轻碰了一下她的后腰,而后虚扶着,给予她力量。


    钱晓桦牵起她的手,双眸发红,


    “幸福有时候就在门口,当你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就不会在乎门外是什么风景,因为能让你开门的只有门外站着的人。”


    说完之后,钱晓桦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簇拥着她下台接受香槟酒的洗礼。


    葡萄架上青绿一片,散着清甜可口的香气,架下粉红一片,玫瑰墙前一对璧人相互拥吻,木笛,萨塔尔,苇笛和唢呐的混合曲锦上添花,大家一同见证着天地间最幸福的时刻。


    远处的葡萄架旁,一棵蜿蜒曲折的枣树后,有个人完成任务后与她共同听到了那段意义深刻的祝福。


    —


    可能是这里广袤无垠的土地和一望无际的道路给了她力量,她放弃乘坐让她晕车的大巴,选择亲自开车去阿克苏市。


    经验有限,资金也有限,她看着租车软件上的黑色大G,默默地估算了一下价格,最终是后面的意外赔损费劝退了她。


    都说新疆自驾要开越野车,她对车也不是太懂,最后组了一辆价格和性能都中等的哈佛。


    app页面上说图片仅供参考,具体实物请以实际为准。


    拿到车的时候外观还算是比较新,左后屁股的地方略有剐蹭,倒是不影响。


    但是人不可貌相,车也不可以。


    陈语宁这个不算老手的新手就隐约觉得这车不太对劲。


    “嗡嗡……哞……”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心颤。?


    陈语宁挂了前进挡,一开始轻松刹车的时候,车子没任何动静。


    嘶?陈语宁坐在驾驶座上,手死死扣住方向盘,一个用力,把刹车全部松开,车子猛然往前蹿了几米,吓了陈语宁一激灵,好在经验还算可以,能稳得住。


    “我能换一辆车吗?”


    提车店的店员非常礼貌地回答:“抱歉陈女士,我们店都是提前预约制,现在店内除了您预定的这一辆,还剩一辆大G了。”


    “这个发动机的声音对吗?”陈语宁感觉它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有些担心它的寿命问题。


    店员转了转眼球,张口就来,“这个您放心,所有车辆每年都会经过检修和质保,不会出什么问题,再说我们还有意外险,如果是车子的客观因素出现问题我们会全程进行赔偿和跟踪。”


    陈语宁摸了摸它有些掉漆的后视镜,拿纸给它擦了擦。


    小哈啊,你给点力,一定给我顺利带到阿克苏市。


    临走前,钱晓桦塞给她一部卫星手机。


    “半天联系一次,新疆路多地广,记住,一定要走国道,不要进无人区,也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放心。”


    “阿克苏那边临近沙漠,风沙大,一定带好口罩和帽子,注意防晒。要选知名的连锁酒店住,身份证一定贴身带着,喏,这是小额现金。”她递进车窗内一叠十块的现金。


    陈语宁面露疑惑。


    “你会用的上的。”


    “我回头转你。”


    “快走吧,哪来这么多事。”


    陈语宁眼眶又有些发酸,她将身子伸出车窗抱住她,真心地道谢,


    “谢谢宝,新婚快乐,要幸福。”


    “哎呀,别那么煽情,又不是大清朝,想见就见了,我等你寒假找个男人一起去阿勒泰玩。”


    “我要去云南过冬好不好。”


    “你对云南的执念还是那么深,高中的时候就听你说一定要带着男朋友一起去那里旅游,转眼都多少年了。”


    是啊,陈语宁曾经立下一个flag,这辈子至少要去两次云南,第一次是和闺蜜,第二次是要和能跟自己走一辈子的人。


    如今,这个flag进度为零。


    李沐晴事业上升期,和卢彦分分合合,终于在去年年底跟这段黏糊的感情彻底的saygoodbye.


    幸好,这些年努力没白费,升了职位,也能歇口气。


    之前跟周景宸谈恋爱的时候,她向他提起过自己立下的誓言,当时他还说等年后忙完后在暑假里休个年薪假带自己去。


    结果这几年自己也没来得及喘口气,评职称,卷课堂,一年又一年的评课比赛,值得高兴的是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窝,也走了不少地方。


    她是一个很执拗的人,就唯独没有去云南。


    出了市区,她上了高速,视线平坦辽阔,看不见山,入眼的全是每隔几十米的电线杆还有无垠的黄和绿混杂的土地。


    在休息区研究路线的时候,她临时决定在途径的库尔勒歇一晚,顺便去游览一下向往已久的巴音布鲁克草原还有闻名遐迩的罗布泊。


    预计后天下午到达四五点左右到达阿克苏市。


    从阿尔金山的无人区到梨城的巴音布鲁克草原,这是不仅是视觉的盛宴,更是多数野生动物的栖息地。


    沿途上的牦牛和羊群自由自在地吃着草,偶尔还会遇到一群野驴马在远处跑过。


    陈语宁下午五点左右到达巴音布鲁克草原,路上还遇到了超级大堵车,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货车乖乖听话排成长长的队伍,而其他底盘低的小车只能认命地在后面等待着。


    “你见过穿针引线吗?我就是那根针,跟着前面的一辆越野车从路上直接开到比它低几米的草原石子路上,路上没车的时候再开到国道上,堵车的继续绕到草原上去……”


    陈语宁摁下手刹键,把车熄了火,另一手发送了微信聊天框中的语音条。


    “幸亏这是自动挡的越野车,不然我今天得交代在那里。”


    钱晓桦那边回的挺快,她在喀什上的大学,所以来过这里。


    [钱晓桦:在乡道上堵车简直太正常了,放宽心。那里早晚温差特别大,记得带羽绒服,从大巴下来之后走的慢一些,运气好的话,一定要看九曲十八弯落日。]


    陈语宁看了看天上被厚厚白色的云彩遮住的太阳,整个天空泛着灰白色,这个落日,她还真不一定有这个运气能看到。


    [钱晓桦:从山上下来应该会很晚,你订酒店一定要定正规的,最好是派出所旁边的那家。]


    算了,钱晓桦在家里突然把手上收拾的度蜜月衣服扔在一边,打开app找到当年定的那家酒店记录。


    原本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有房。


    下一秒,钱晓桦直接甩来一条替她预定好的酒店,就在巴音布鲁克售票口外几百米的连锁酒店。


    [钱晓桦:Luckygirl!不谢,玩的开心。]


    陈语宁刚把随身带的东西收拾好,下车就感受到了她说的温差到底有多大,风像是南城初冬的风力,在脸上有些拉的生疼。


    她默默地返回车上,将背包里的冲锋衣内胆放下,将黑色羽绒服穿在身上,经典男款的长度只到脚踝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相机装进背包,背在肩上,她向着西落的太阳,脚踏着绿油油的草原地,走向那一处。


    这将是一趟孤独又刻骨铭心的旅程,她想-


    阿克苏西北边缘的野生林区中成片的胡杨树屹立其中,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成为阻挡塔克拉玛干沙漠与库木塔格沙漠风沙的过渡带。


    几只野生马鹿正小心地出来觅食。


    夜色像浸透了血的裹尸布,沉沉压在胡杨林上空,让人喘不过气来。


    枯裂的树干张牙舞爪地伸向天际,却挡不住那声撕裂寂静的枪响——沉闷,带着硝烟的焦糊味,在戈壁上荡开令人心颤的回音。


    马鹿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前腿骤然跪地时,蹄子在沙砾上划出三道深沟,它脖颈处炸开一团猩红,温热的血珠溅在枯黄的梭梭草上,瞬间洇开大片深色,公鹿的鹿角在最后一秒触地。


    其他的几头母鹿受到惊吓迅速向四周逃窜开,刚出生的小鹿却没能逃脱猎枪的速度。


    几秒钟,枯黄的大地上染成一片血泊。


    猎杀者踩着胡杨的断枝走近,黑色的靴子碾过满地碎叶,发出碾碎骨骼般的脆响。


    受伤的马鹿挣扎着身子,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男人举枪的剪影,鹿角上还挂着未褪尽的鹿茸绒毛。


    它发出哀戚的呜咽,试图用后腿撑起身体,却只换来又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穿透它的肩胛骨,剧痛让它轰然倒地,四肢抽搐着踢蹬,带起的沙尘混着血沫飞溅在猎杀者的工装裤上。


    “蠢货。”男人啐了口唾沫,抽出靴筒里的猎刀。


    刀刃没入马鹿腹部时,它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悲鸣,胸腔剧烈起伏着,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猎杀者狞笑着搅动刀柄,直到那对眼眸彻底失去光泽,蹄子的抽搐也渐渐平息。


    他拽着马鹿的后腿往越野车拖去,拖拽的轨迹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条垂死挣扎的红蛇。


    车影消失在大山深处。


    周景宸挂断阿克苏森林警察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一拳抡到墙壁上,眼中像是淬了毒般含着狠厉的神情。


    他低骂了一声操,身后的队员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那伙人又下手了。


    这么多年,他们如同阴沟里生长的蛆一般,杀不死也杀不尽,一批又一批的人干那些勾当。


    阿吾力在周景宸来之前就已经跟他们斗争了大半辈子,厌恶之情只多不少,“阿囊死给,前天不刚查获接手的买家吗,这五爷还敢顶风作案。”


    就在钱晓桦婚礼那天,陈语宁误闯他们的交货现场,五爷团伙盘踞多年,势力根深错杂,人多且背后还有大鱼,所以他们决定先把敢接货的人一网打尽,以示压力。


    “他在给我们下马威。”周景宸一闭眼就是戈壁滩上被拖成长痕的血迹,以及被随意仍在路边鹿尾和一些脏器,血型腐臭的气味挥之不去。


    再次睁眼时他已经平复好情绪,除了眼角有些发红看不出其他的痕迹,“他们已经往阿尔金山逃窜,准备准备,我们出发阿克苏。”


    “我也去。”玛依拉放下手中的卫星设备,对着周景宸说。


    “那边有技术人员,玛依拉你这次就留在这里吧。”


    “我不。”


    “听话,你父亲肯定也不想看见你去。”


    “我就是为了我父亲才选择走这条路的,周景宸,你应该明白。”


    玛依拉倔强地拉住他的衣袖,眼神坚定,“你知道这次去或许会进行最终的收网行动,所以害怕有危险,害怕我会和我父亲一样死在他们手上是吗?”


    她视死如归的气势让身边的阿吾力看到都有些于心不忍。


    “玛依拉,我也觉得你应该留在这里。”


    五年前,玛依拉的父亲在抓捕猎杀团伙中的首领时被对方捅了三刀,身中一枪,用自己的身躯为赶来的队伍拖延住时间,最终倒在了天山脚下。


    周景宸在援藏的时候就一直在追踪打击猎杀团伙,服务期限已到,他又毅然决然地奔赴新疆,因为他知道,那伙猎杀人很可能有是一个组织,甚至可能是同一伙人。


    来到新疆之后他结识了这一屋子的队友,并肩一同行动,查获无数次走私野生皮毛的案子,也见证了无数次被残忍杀害的野生动物。


    他抬眸看着玛依拉,刚来的时候她还是一位留着长发的女警,后来父亲去世后,她削去一头秀发,多次参加训练,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自为父亲报仇。


    “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阻止我,我身上的这身衣服承担着两个人的希望,我不怕死,怕的是不能完成我父亲的遗愿。”


    话已至此,众人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屋里陷入沉默,都在等着周景宸这个队长发话。


    “库尔班,去准备两辆越野车,不带警牌的。”


    “好嘞!”


    周景宸摸到裤兜里的那块玉牌,摩挲着背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屋内只剩下玛依拉和他,玛依拉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摁下,蓝色的火焰瞬间窜起。


    “谢谢你。”


    周景宸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准备离开,听到她这话又停下,“你父亲最希望的是你好好活着。”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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