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孟朝的弟弟六岁, 要上小学了,养父母费尽心思、花了很多钱,把他弟弟送去了山县的小学。
山县那会儿没有寄宿小学, 养父母就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两人都去山县照顾弟弟上学,把孟朝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他们只给孟朝留了一部旧手机和一百块钱,让他独自度过这半年。
这么点钱, 哪怕孟朝再怎么省吃俭用, 也不够花。
为了不被饿死, 他同样找遍了村子里面的饭店,不求工资,只求工作后,店里能给点饭吃。
但他才十三岁, 养父母又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大家都怕惹上事, 不敢用他。
孟朝沿着街道挨家挨户地问, 一直问到包子铺那里。
老板看他可怜, 学习又好,就收了他, 让他做点轻松的活, 同时包了三餐, 一个月还给他发五十块钱的工资。
孟朝第一天来上班是在放学后, 店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他掀开后厨的帘子,和在里面忙活的陆徐行打了第二个照面。
九月天气炎热, 后厨热得像个汗蒸房,就算站着不动,身上的汗都会像水一样渗出来。
陆徐行头发几乎湿透了, 仿佛刚刚洗过,身上围着陈旧的围裙,后厨烟雾缭绕,很容易看不清人影,他的眼睛却在蒸腾的白雾之中越发明亮。
在外面工作,虽然又苦又累,却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他听到动静,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抓紧了门帘的孟朝,小少年眼中满是诧异,有些被吓到了。
“孟朝,过来搭把手!”
直到女老板在外面喊了一声,孟朝才如梦初醒,噔噔噔跑远了。
但两人共事后,孟朝仍然不觉得陆徐行是个好人。
他不懂跟人交流的技巧,只是在无人时对陆徐行说,老板是个好人,叫他不要做坏事。
孟朝自己过得不好,却会为了老板,独自接近在他眼中不是个好人的陆徐行。
陆徐行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聪明又善良,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孟朝无论怎样警惕防备他,他都没有生气。
一来,孟朝没有证据证明他是个坏人,没办法报警,二来,他年纪小,就算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信一个十三岁小孩儿的话。
陆徐行的生活不会被孟朝威胁到,他们又都是找工作就为填饱肚子的可怜人,没有必要针锋相对,那对他们两个人没什么好处。
见孟朝舍不得多吃点饭,他还会把自己并不多的饭匀给小少年一点。
起初他要匀给孟朝饭菜,小孩子满身满眼都写着拒绝,可后来估计是饿得很了,也不再逞强,给他吃就吃。
两人的关系真正缓和下来,是孟朝第一次月考以后。
晚上九点,包子铺的活忙完了,陆徐行才顾得上吃完饭,吃着吃着,忽然听到一阵压抑至极的哭声,声音很小,却不容忽略。
他循着声音找了出去,看到缩在包子铺后院角落的孟朝。
小少年手上抓着一套试卷,试卷已经被他攥得皱皱巴巴,依稀能看到上面的分数,103分。
陆徐行走近了,发现那是一套数学卷子。
他蹲在孟朝旁边,递给他一只包子。
“还没吃晚饭,这么哭会更饿的。”
陆徐行瞄了一眼卷子,“初中数学满分120,考103已经很好了,怎么哭得像是没及格。”
孟朝没接那个包子,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陆徐行被吼得闭了嘴,他从小到大,成绩都在前三名打转,没考过这么低,好像确实没资格说这种话。
他所在的班级,一般都是整个学校最好的那个,同班同学也没有考这个分数的。
在外流浪这半年,陆徐行自问什么都学会了,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想,他没学会怎么安慰人。
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利己主义,和他们的家境相辅相成,而陆氏,更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家,父母也已远去多年。
与其说是没学会,倒不如说陆徐行是忘了怎么安慰别人。
陆徐行只能干巴巴地把包子塞到孟朝手里,“先吃饭。”
孟朝很执拗,把包子还给他,从兜里翻出笔来,“我不吃,我要做题。”
陆徐行看不下去这小孩不爱护身体,一把夺了他的笔,站起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吃饭,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坏了怎么办?”
“还给我!”
孟朝猛地站起来,缓了几秒,像是突然的站立导致眼冒金星。
他扑到陆徐行身上去抓那支笔,那是他唯一一支笔。
“你还给我!”
他太瘦小了,陆徐行又高又大,他连对方的手臂都够不着,根本抢不到。
抢了几下没抢到,小少年终于绷不住,浑身的力气泄得一干二净,踉跄着后退几步,蹲在地上哭起来。
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说话时带点哭腔。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孟朝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好几次考试都只有一百多分,怎么就是学不会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再聪明一点……”
“我要是学习不好,万一分化成Omega,初中毕业就得结婚生孩子,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头顶上的老式灯泡一明一灭地闪动,像是孟朝那看不到未来的人生。
陆徐行愣住了,这半年来,他睡过桥洞、吃过野果,饿得晕倒过,脚磨破过,差点跟野狼撞上过,他以为自己吃够了苦,却不知道世上还有另一种苦。
他没有在社会底层生活过,不知道这一阶层的孩子,会有这种残酷的困境。
这是他所欠缺的视角。
但他见过很多家庭从高处跌落,他明白,人生的高塔一旦崩塌,向下的滑落是永无止境的。
孟朝说的是对的,在这样落后的农村,结婚生子后,Omega的人生就会被框死在原地,再也无法改变了。
即便孟朝最后分化成Alpha,不用这么早结婚,他的未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最大的出路就是外出打工,辗转在各个厂子之间,用年轻的身体承担繁重的劳动去换取生存的资金。
无论是哪种,都看不到希望。
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
很多小孩在这个年纪,都不会懂这个道理。
孟朝能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他吃过的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多。
良久,陆徐行蹲下身,伸出手拍了拍孟朝的肩膀。
“别哭了,数学……我教你吧。”
“先生……陆徐行?”
陆徐行侧过头,回忆中坚定执拗的小少年,如今正坐在自己身边。
多年前,他是从孟朝这里了解到贫困地区的Omega会面临的困境,现在,他们终于有能力为此做点什么。
“先生,医生说我的缺陷发病率是万分之一,按这个概率来看,全国大概有十三万人跟我一样。”
孟朝撑着脸道:“放在全世界,这个数字会更大,可见这个缺陷不算是那种很特别的罕见病,难道就没有医药公司发明一种……我们可以用的抑制剂么?”
陆徐行很意外,“是有的。我看国外论文时,发现美国有一个研究所在研发这种抑制剂,但是因为没有资金支持,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派人去考察了,本来想着等研究有初步结果了再告诉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没想到你就自己想到了。”
他望着孟朝,“如果考察合适,我会投资他们。”
孟朝若有所思,“考察……你不用亲自去么?”
他不了解制药,但他知道这方面需要投入的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多。
这么大的投资,陆徐行竟然不亲自去么?
陆徐行解释道:“我这边工作很多,脱不开身,去那边的员工都很可靠,交给他们不会有错。”
“那就好。”
孟朝不会怀疑先生的决定,他总是会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他听到脚步声,门外有人来了,一看时间,距离七月进手术室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公猫绝育只要半个小时,七月应该是从手术室出来了。
他先一步打开了门,前来通知的员工一边纳闷一边道:“您的宠物手术完成得很成功,观察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带回家了。”
孟朝和陆徐行去到观察室,七月正躺在笼子里面,还没醒。
医院的人来跟他们说了一下带回家后的注意事项,孟朝打开手机备忘录,一条一条记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小猫悠悠转醒,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但看到主人,还是走到笼子前趴了下来,叫了几声。
孟朝隔着笼子摸了摸七月的脑袋,“疼不疼啊七月?”
他回头跟陆徐行说:“刚才医生说有的小猫会因为伤口太疼发脾气,七月脾气好好啊。”
小猫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孟朝想给它喂点猫条,但医生说了,术后六个小时才能吃东西。
“是啊。”
陆徐行软声道:“等能吃东西了,给它开几个罐头。”
七月好像听懂了,又叫了几声,圆圆的眼睛蓄满泪水,刚过麻醉的劲儿,它还控制不住。
孟朝心都软了,“好了好了,等六个小时以后就可以吃东西了,再坚持一下嘛……”
说完,他歪着头道:“感觉养猫和养小孩子差不多。”
陆徐行站在孟朝身侧,让他能靠着自己,“按照网上流行的说法,七月就是我们的孩子啊。”
孟朝说要留下七月后,他查了很多资料,自然看到了网友们的说法,况且他还投资了这家宠物医院,行业内的动态他也有所了解。
现在的年轻人大部分都不婚不育,养宠物的人直接就把猫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孟朝噗嗤一声笑了,“也对,七月是我们的猫儿子。”
第62章 驾照 “朝朝,考取驾驶证快乐。”……
周一, 公众号投票结束,孟朝的视频没有悬念地夺得了第一名。
下午,孟朝被辅导员叫去了办公室。
“咱们班的视频爆火以后, 学校问我剪辑师是谁,我就说了,学校知道是你剪的,让我要一下你的短视频平台账号, 配合学校宣传, 做一些采访什么的。不过放心, 不会一直让你宣传的,你的号还是你的号,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私人号,可以再注册一个新号, 专门发学校让发的内容。”
这是学校的安排,孟朝也想过接商单的事, 有个账号会更方便。
他一口答应, “行, 我没有这个平台的号,我先注册一个。”
辅导员看着孟朝的眼神充满欣赏。
“注册之后发给我, 学校安排采访或者其他事, 我会提前告诉你。”
说完正事, 辅导员由衷感慨, “孟朝,你可真厉害, 什么都会,咱学校每年都评选,我都没见过今年这样的盛况, 你要火啦。”
孟朝一边注册账号,一边说:“我也得谢谢导员还有班主任,是你们选了我的视频送去评选。”
他把崭新的账号发给辅导员后,就从办公室出来。
这时,班级群有了新消息。
【五千块奖金已到账,根据之前大家的意见,我开了匿名投票,大家记得投,本周三0点截止。】
孟朝翻了一下选项,有全班平分奖金、全班团建、全班奶茶、全班吃饭等选择。
五千块看着是很多,但班里有五十个人,均分下来就不是很多了。
他没什么特别想选的,就没投票,想先看看大家怎么想。
下午没课,孟朝去了驾校,他的科三很熟练,最近一直在练上路行驶,不然很可能驾照下来了,到马路上还是不会开车。
这周他的事不少,学校的采访定在周三,周四下午就是科三科四的考试。
周三孟朝满课,采访时间只能是晚饭后,他头一次没有在家吃饭,而是在学校食堂跟同学们拼了个桌。
采访全程花了三个小时,孟朝不想露脸,学校宣传中心的人意外地很好说话,说后期处理时,会给他加上贴纸挡住脸。
等回到家,已经十点了。
孟朝想起今天是投票截止的日子,看了一眼群消息,均分奖金的选项票数最高。
辅导员说,挨个转账太麻烦,他会去银行取出现金,找个课间发到同学们手里。
他放下手机,洗漱后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贴着陆徐行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后,陆徐行亲自送他去考场。
这天天气不好,不仅阴沉,还下着小雨。
孟朝下车后,打着伞走到车前跟陆徐行比了个剪刀手,踏着雨水进了考场。
他练得很熟了,科三一把过,科四十几分钟就满分交卷。
考完之后,孟朝取出手机,距离他进来才过去一个半小时。
但他还不能出去,和同一批考完科四的人又等了四十分钟,驾照才做好送来。
驾照轻飘飘的,可是拿在手上,又有一种莫名的重量。
孟朝盯着驾照上自己的照片,一两个月之前报名时的他,面对镜头还有难以克制的抗拒。
只是过去一两个月,却像过去好多年。
他打着伞出门,雨却要停了。
孟朝收起伞,越走越快,从快步到狂奔,一直跑到陆徐行的车子面前。
他喘着气坐进了副驾驶,从口袋中取出驾驶证,迫不及待展示给陆徐行。
“先生,我拿到驾照了。”
“嗯,很厉害。”
孟朝出来时,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雨,他却收起了伞,现在他头发上都是闪着光亮的雨滴,像是一颗一颗散落的星星。
陆徐行取出纸巾,一手按住少年的脑袋,一手帮他擦头上的雨。
擦干净后,陆徐行捧着孟朝的脸,探着身子向前,吻在他眉间。
“又要军训、又要上课,朝朝却能拿得这么快。”
孟朝忍不住笑,晃着手上的驾驶证,“以后,我就可以开车了,真好。”
做完了一件事,他心里很放松。
陆徐行笑着附和,“开车的感觉的确很好。”
孟朝把驾驶证小心地收起来,“还记得刚到家里,你送了我一张NetJets的会员卡,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坐飞机,但我可以开车了。”
车子缓缓启动,他听到发动机工作的声音。
“在我眼里,车是和飞机一样,代表着自由的存在。从此以后,我可以开车去到任何地方。”
孟朝转头看向开车的陆徐行。
“先生,你说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种……好像命运也被握在手中的感觉?”
陆徐行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是。汽车和飞机也不太一样,坐飞机时,真正开飞机的是机长,但汽车的方向盘,是真真切切,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孟朝盯着陆徐行,很多时候,先生的想法都跟他出奇一致。
他思绪放空,“飞机……坐飞机又是什么感觉呢?”
他这句话声音很低,但陆徐行听到了。
陆徐行不会让孟朝任何一个疑问落空,“如果没有颠簸和气流,飞机几乎和高铁一样平稳。”
“飞机起飞时会有失重感和推背感,飞到高空之后也会耳鸣,但是这些感觉都因人而异,落地时有轻有重,是看机长的技术。”
孟朝对陆徐行的一切都很好奇,“那你会有失重感和推背感么?会耳鸣么?”
陆徐行方向盘抓得很稳,分心回答着少年的问题。
“患上紊乱症之前,我坐飞机没有感觉,和在汽车、高铁上一样,但紊乱症严重之后,这些症状都会有,不过程度很轻微,不会真的影响到我。”
他偏过头,适时抛出诱饵。
“朝朝,等到了家,我有礼物要送你。”
“唔?”孟朝往陆徐行这边靠了一下,“什么礼物?”
这会儿,陆徐行学着给他过生日时的孟朝,卖起了关子。
“秘密,到家你就知道了。”
“……好吧。”
孟朝失笑,是他先这么做的,现在被先生学了过去。
但他不会再被一时得不到的答案吊得浑身难受了。
从前他做事很急,一点都不想等待,不想猜测,大多数时候,等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与其苦苦等待那么久后迎来失望绝望,还不如当下就被判处刑罚。
如今,他可以从容地等待了。
因为等到的不再总是坏事,他也能够承担起不好的结果了。
车子驶入庄园,孟朝被陆徐行拉着坐电梯上到客厅。
离家越近,他就越期待这份礼物,到了家,更是东看细看,想提前看见那份礼物。
陆徐行望着他,觉得少年像是到处嗅闻的好奇兔子。
“好啦,礼物在外面。”
他揉了揉孟朝的后腰,拉着少年向外走,“我带你去看。”
雨彻底停了,孟朝被陆徐行揽着出了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停着的车。
淡紫色的车身流畅优雅,一侧车门敞开着,大片紫色的鲜花从主副驾驶上铺下来,在地面聚拢成一个爱心形状,汽车旁边还飘着几只紫色的气球。
孟朝后知后觉地闻到浓郁的花香,
这辆车,他从没在家里的车库看到过。
难道礼物就是……
孟朝抬头看向陆徐行,先生眼中含着笑意,捏了捏他的腰,看懂了他没说出的话。
陆徐行肯定道:“对,这辆车,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他不知从哪儿取来一捧鲜花,把花束递给孟朝。
“朝朝,考取驾驶证快乐。”
孟朝一时说不出话,连花束也没接。
他远远地看着那辆车,他是想用自己卡里的钱买一辆便宜的车开着,没想到陆徐行先送了他。
“怎么不过去看看?”
陆徐行的声音响在耳边,“高兴坏了?”
“朝朝,伸手。”
孟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听从了先生的话,伸出了两只手。
下一刻,花香扑鼻,陆徐行将一束鲜花放在他手中。
“走,去看看车。”
陆徐行揽着孟朝的腰,让少年跟着自己来到车前。
“朝朝,把手给我。”
孟朝乖乖伸出手,被陆徐行牵着手腕,放在车子上。
车身有些潮湿,应该是不久前开过来的。
他看见引擎盖上面的雨滴反射着天空的颜色,像是闪闪发光的钻石。
“好漂亮的车……”
直到摸到这辆车,孟朝才有了实感,望着陆徐行问:“先生,这辆车,你是早就准备好了么?”
他刷到过提车的流程,一辆车从付款到提车,往往需要等待几个月,就算陆徐行手眼通天,准备这辆车也要两三天。
还有车上铺的这些花和气球,都是要提前弄好的。
更何况这些花都是真花,很容易枯萎。
陆徐行撩起孟朝额前的碎发,“对,这辆车上周就定好了,为了给你惊喜,一直放在店里,等今天你给我发消息说科三科四都过了的时候,我才让人把它送到了家。”
他低下头,看着孟朝的眼,“朝朝喜欢么?”
“喜欢!”陆徐行话音刚落,孟朝就急着回答他。
“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有辆车了,但车子太贵了,我连幻想都不敢。”
“刚才幻想成真,我都不敢信。”
孟朝摸着车,车漆的手感冰凉。
“而且这辆车太新了,跟我刷到的游戏里面的建模一样。”
陆徐行捏捏孟朝的脸,“因为确实刚生产出来没几天。”
孟朝围着车转了几圈,看到车头的logo,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他用手机拍下照片,识别了一下,当即睁大了眼睛。
“保时……一百多?”
他太惊讶,都没念完整。
孟朝摸着车子,魂都掉了,喃喃道:“这也太贵了……”
他有点不敢摸这辆车了,感觉手一按下去,摸到的不是车,而是红红的钱。
“朝朝。”
陆徐行低着头,蹭了蹭孟朝的侧脸,让他回魂。
“我送你,是因为你值得拥有这么好的。”
第63章 资助 下次易感期快要到了。
孟朝回过神, 亲了一下先生的侧脸。
他倒没想什么值不值得配不配的,就是以前穷惯了,乍一看到这么贵的东西, 有点震惊。
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会说他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但他知道陆徐行不会这样。
“先生, 我……我想拍张照, 我们一起, 还有车。”
陆徐行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这是孟朝第一次主动想要拍照。
说明这个瞬间对于孟朝来说,是万中无一的、值得记录的幸福时刻。
“好,我去拿你的相机, 让周叔帮我们拍。”
说完,陆徐行就迈着长腿回屋。
孟朝摸够了车子, 才分心去看怀里的花, 陆徐行刚送到他手上的时候, 他还以为是假花。
他不懂花,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节应该没什么花开了, 假花可以放很长时间, 也和真花一样好看。
谁料下一刻就闻到花香。
花束整体是紫色调, 和车子的颜色相得益彰, 孟朝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花,但是好看又好闻。
他闻久了, 呼吸里都带着芬芳的香气。
只是盯着花久了,他想起开学那天的事,那位突发潮期的同学的信息素就是花香味。
不知道那位同学现在过得怎么样。
孟朝在学校没听到类似的传闻, 那天的事应该没有流传出去。
这对那位同学来说是件好事。
“朝朝。”
孟朝正想着,陆徐行便去而复返,把相机交给了在旁边等候的周叔。
“你想怎么拍,都听你的。”
陆徐行抓着孟朝的手揉了揉,很多时候他碰孟朝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想多跟少年亲密接触。
孟朝看了眼车,指挥着陆徐行,“我想拍到这些花,我们站在副驾驶前面的侧边,让周叔到这边来,把我们、花和气球还有车都拍进去。”
陆徐行十分听话地跟着孟朝的话走。
说起画画和摄像,孟朝总是很有活力和想法,他喜欢看到这样富有生气的少年,当然支持他。
孟朝先站好位置,再把陆徐行拉到自己身边,调整站位,又看了眼车子和花。
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刚下过雨的天空澄澈透明,时间接近傍晚,天边紫色的晚霞缓缓铺展开来,晚霞旁边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天时地利人和,要素齐全,拍出来一定很好看。
孟朝捧着花,跟周叔说:“周叔,后面的晚霞和彩虹也要拍进去。”
“我和先生不摆姿势,等我说开始之后,你抓拍几张就好了。”
不刻意摆姿势,“正在拍照”的抗拒感会减轻很多,这是他针对自己的情况,发现的小妙招。
孟朝笑着看了一眼陆徐行,发现陆徐行也笑着看他。
他说:“好了,开始吧。”
刚说完,孟朝腰身一热,十月底的天气,又刚下过雨,室外很凉,他虽然穿得厚,但身上没什么热度。
陆徐行那只炽热的手放到他身上,就格外明显。
先生似乎透过厚厚的衣服,感知到他过低的体温。
耳边传来先生低声的关切:“冷么?”
“是有一点。”
孟朝现在很诚实,面对先生,他不想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也不用再掩饰,因为他知道,先生会接住他所有的情绪和感知。
他压不住翘起的唇角,踮起脚和先生咬耳朵。
“但和先生在一起,就不冷了。你的手好热。”
陆徐行呼吸一紧,少年自己不知道,他顶着一副纯粹的面孔,随口说的话却是如此撩人。
这可能就是撩而不自知?
算算时间,他下次易感期快要到了。
那时他没有借口再推开孟朝一次了。
陆徐行理了理孟朝被微风吹动的头发。心中想的却是,是不是要提前跟孟朝说一下,让他有一些心理准备?
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准备,还有生理上的……
不然的话,到时候,孟朝可能会难受到哭。
而他那会儿不一定可以立刻停下来。
他的自制力,到了那种时候,大概也只能保证不弄伤弄疼孟朝。
有很大概率会做得太过分,导致少年哭得太厉害,需要补水。
不知道易感期到来时,会不会是在周末,不然还要给孟朝请几天假。
“好了!”
周叔的话打断了陆徐行脑中进行的一系列安排。
年长的管家走到两人面前,把相机递给了孟朝,“您看。”
孟朝和陆徐行脑袋凑到一起,看向屏幕。
晚霞、彩虹,人、车、花和气球全都拍了进去,陆徐行伸手揽住他的腰,两人在背后的彩虹之间对视,还说着悄悄话,自然生动,不像是在刻意拍照,而是拍摄者无意间看到这样幸福的画面,于是抓拍了下来。
整张照片构图很好,质感直逼电影海报。
看上去不像是没学过的人拍的。
孟朝好奇地看向管家,“周叔是不是学过摄影,拍得特别好!”
周叔笑了几声,“没有没有,就是喜欢到处拍,这台相机我也有一个。”
孟朝有种家里卧虎藏龙的感觉,“谢谢周叔,我要把照片印出来放在卧室。”
陆徐行从孟朝手里拿过相机,揽着少年的肩膀,“该吃饭了,先回屋吧,外面冷。”
到了餐桌前,饭已经摆好,孟朝边吃饭边问:“先生这周日有没有事?”
陆徐行在手机上调出日程表,“下午五点后没事。”
“好!”
孟朝眼睛亮亮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驾校练习上路,周六我在家练练,熟悉一下新车,周日我开车带你出去玩!”
他话还没说,自己就先笑了几声,很是期待。
“检查那天我说要去明珠塔玩儿,结果没去成,这周日我开车带你出去,逛够了就去上面吃晚饭,餐厅我来订。”
“都听你的。”陆徐行抓了孟朝的手,“还有个好消息。”
“嗯?”孟朝从饭菜里抬起头。
陆徐行点了一下手机,“你看下群消息。”
他们都在、消息也活跃的群,只能是基金会的群了。
孟朝刚进群,就看到新鲜的消息。
今天,工作人员和一些志愿者到达了第一个资助地点,现在,物品已经全部送到受助者手中。
“太好了……”
他喃喃道。
工作人员发了几张图,是受助者领取物资时的照片,很贴心的给受助者打了码,没有暴露他们的隐私,照顾到了受助者的情绪和尊严。
从照片的背景就可以看出,这个地方是在山区,道路都是土路,条件一定很苦。
孟朝不免想到从前,“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山石村的路也是这样的土路,只有一条连通南北的大路是水泥路,但上面坑坑洼洼的,早就该修了也没人去修。”
“后来山石村凭着旅游资源好了起来,开始大规模修路,那一两年的时间,村子里永远都是黄沙漫天,但大家都没有怨言,因为村民们都知道,只有路修好了,大家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等我小学毕业那年,村子里几乎没有土路了,也是那会儿,村里开车的人才多了起来。”
孟朝从小长在山石村,村子发展起来的时候,他正好记事,就记得特别清楚。
“路修好了,村子越来越好,有了很多民宿和酒店,还有一些体验类的项目,造纸,采摘,捞鱼,野炊,变成了一个民俗风情村。”
“来旅游的人变得很多,每年固定时间,还会有很多学生来到这里写生。村里人就指着这些游客和学生赚钱,养父母会让我在各个项目和果园里干活赚钱,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我是未成年,年纪还很小,只要是个人,都得去干活。”
孟朝想,陆徐行生在江城,去过那么多地方,还去了美国读书,应该从不知道农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我很羡慕那些学生,也想去写生画画,但直到现在,都没去过一次。”
他对那些项目和特色如数家珍,但从来没有机会好好享受和体验,只能给那些学生提供服务,在自己茫茫的,未卜的前路上,偷窥别人无忧无虑的幸福。
在外人看来,山石村旅游业发达,经济尚可,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但对孟朝来说,这个世外桃源像监狱一样折磨着他。
“现在我逃离了山石村,但那些受助者,不知道在他们心中,从小生长的地方,会不会也是一个拼命想要走出来的牢笼。”
孟朝低声说:“希望这些抑制剂,能让想走出故乡的人,都走出来。”
陆徐行加重语气道:“一定会的。”
他帮孟朝将碎发别在耳后,“如果你想回山石村,去体验、去写生,我陪你。”
孟朝释然地笑了笑,“等以后有机会吧。山石村是写生圣地,是国内美术学生必去的地方,我也挺想去看看,那两座山头上的风景到底怎么样。”
陆徐行见孟朝提起山石村时,脸上没有恐惧和愤恨,只有淡淡的遗憾,就知道他没有恐惧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讨厌的,只是偏心暴戾的养父母,不是这个村子。
他想起助理的报告,那对夫妻拿到孟强给的钱之后挥霍无度,硬是贷款在县城买了豪宅,还到处炫耀,已经有人盯上了这块待宰的肥羊。
陆徐行都没动手,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本就脆弱的财富大厦像是纸糊的金箔,只需风稍稍一吹,就会彻底倾塌。
他们懒惰贪婪,恶毒无耻,无论遭遇什么,都是活该。
陆徐行抛去这些阴暗的想法,揉了揉孟朝的腰身。
“等你想去了,记得跟我说,我提前安排,陪你去。”
也让孟朝见见那对夫妻的下场,解解气。
第64章 约定 从山石村到这里,他用了十九年。……
十一月初, 即将立冬,孟朝怕冷,出门前换上了最厚的衣服, 用米白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羽绒服很蓬松,他蹲下身系鞋带时,陆徐行从后面看过去,像是一只软软绵绵的大馒头。
陆徐行没让他换衣服, 虽说车里和餐厅都有暖气, 但路上会冷, 他不想让孟朝受一点冻。
而且看孟朝穿得这么厚就知道,他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孟朝拉着陆徐行的手下到车库,坐进主驾驶,陆徐行则是坐在了副驾驶。
车上提前开了暖气, 他握着温热的方向盘,侧头看着陆徐行。
“好新奇的感觉, 以前都是你开车, 现在我们的位置颠倒了。”
孟朝练车的时候就很快, 熟悉这辆车只用了周六一天的时间,正好趁周日带陆徐行出去逛。
陆徐行身体倾向孟朝那边, “今天要去哪里, 朝朝说了算。”
今晚, 除了要去明珠塔吃饭之外, 他不知道孟朝还要去哪里。
孟朝启动车子,开出地下车库, 快五点了,远处的天色变暗几分。
他一路驶出庄园,今天他是想开车绕着明珠塔转一个大圈, 但他没告诉陆徐行。
想起先生那微妙的强迫症,他边开车便问:“先生,我没告诉你今天还要去哪儿,你会不会难受?”
先生似乎不习惯自己的生活和时间被别人安排,或者说,是讨厌。
陆徐行从没对他说过,爷爷是如何控制他的生活,但孟朝稍微一想,就知道那一定很让人窒息。
他不想让先生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有这种感觉。
陆徐行虽说坐在副驾驶,但他的眼睛没看前面的路,一直落在孟朝身上。
听到少年的问题,他知道是在关心他,心里软软的,像是孟朝在他生日那天给他做的抹茶千层蛋糕。
他轻轻地摇头,“不会。”
“因为是你,所以不会难受。我的时间交由你安排时,我会想,偶尔过一下让人安排的生活,也挺好的。”
陆徐行望着孟朝的侧脸,刚重逢时,说话经常会磕磕绊绊的少年,如今已经手握方向盘,可以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了。
他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掌控全局是能让人安心,但也会让人疲倦,被你安排的时候,我可以放心大胆地休息。”
孟朝本就觉得陆徐行的生活过于紧绷和劳累,一听到自己能让先生休息,兴致顿时更高了。
“那我以后多开车带你出来玩,到时候,你都听我的就行啦。”
陆徐行颔首,像是被国王吩咐任务的臣子,“是,朝朝。”
孟朝噗嗤一下笑了,他懂了陆徐行藏在三个字之下的玩笑。
细细想来,他和陆徐行正好是彼此的反面,他需要掌握更多东西,获得对生命和生活的支配感,而陆徐行完全相反,需要放弃一些对自身和周遭事物的掌控,来彻底地放松和休息。
他不由自主地感慨,这样两个家境、生长环境和性格,看上去都几乎没有相同点的两个人,竟然可以相爱相守,像两个契合得严丝合缝的榫卯。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玄妙。
孟朝开着车一路向前,天色也一路越来越暗,天际出现了火红色的晚霞,堆叠在江上的云彩,似乎正在燃烧。
落日也被染得鲜红,悬在深蓝色的半空,像是嵌在铁架上烧红的烙铁。
川流不息的马路旁边,路灯仿佛被精心设计过,渐次亮起,车子驶过时,和当红巨星走红毯一般万众瞩目,正五点了。
孟朝开过跨江大桥,“陆徐行,今天的晚霞很漂亮,跟我们领证那天一样漂亮。”
“对。”陆徐行撑着脸看孟朝,少年的侧脸被火红的光线照耀,如同蒙了一层光晕,梦幻而灿烂。
他遥望远处的明珠塔,想起自己和孟朝少年时的约定。
“这么好看的晚霞,说不定也有很好的意头,也许今天,会遇到一桩好事。”
孟朝看了一眼陆徐行,先生含着笑,窗外的彩霞映衬着他的侧脸,外人眼中那过分冷厉的气质柔和下来。
和先生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总想笑,大概是因为看到陆徐行,心情就会莫名变好,自然就想笑了。
“哪有那么多天降的好事呀。我遇到的好事,十件里有九件都是先生给的。”
“原来朝朝都看出来了。”陆徐行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之间,从未直白地说起过这种事。
孟朝歪了一下脑袋,“先生对我好,我当然能看出来。”
车子驶出跨江大桥,路上的车越来越多。
他们在工作日的晚高峰时段开车出来过,今天是周日,但这会儿的车比工作日还要多。
越大的城市,在早晚高峰堵得越厉害,孟朝这回算是体验到了。
但是和陆徐行在一起,堵车也不是那么让人烦躁了。
前面的车堵得看不到尽头,孟朝走走停停,忍不住道:“以前就听说江城很堵,今天一看,传言一点也不虚啊。”
陆徐行伸手,帮孟朝把碎发别在耳后,“没事,慢慢开。”
不知道是他们幸运,还是别的原因,过了这段路后,一点都不堵车了。
孟朝按之前规划的路线,绕着明珠塔转了一大圈,才把车停在塔下。
他和陆徐行下车,并肩站在明珠塔前面,才发觉塔身比他想象的、之前看到的都要更高。
高到必须高昂着头,脖子都酸痛了,才能看到塔尖。
明珠塔开了灯光,各色的光线闪烁着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十三岁的时候,我就想来这里了。”
十三岁那年,叶声出现在他黯淡的生命里,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色彩。
可是不到半年,一群不知道来路的人,把叶声从他的身边抓走了。
此后六年,他一直靠着这束微弱的光线,在每一个想要放弃的时刻,支撑下去。
直到多年后,他走到明珠塔的跟前。
孟朝低下头,看向身侧的陆徐行,抓住了先生的手。
“今年,我十九岁,终于到了。”
陆徐行牵着孟朝的手,十指相扣,他来过明珠塔几次,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心中酸涩,翻涌的情绪像是海浪,撞击着心墙。
六年过去,陆徐行还是陆徐行,孟朝还是孟朝。
他们终于一起,抵达了约定重逢的地方。
孟朝捏着陆徐行的手,“先生,我们上去吧。”
两人走进电梯,两百多层的电梯,运行速度非常快,升起来不到十几秒,孟朝耳朵就有种塞了棉花的感觉,和之前在江陆集团坐电梯时一样。
“耳朵难受?”陆徐行伸手放在少年肩膀,提醒道:“可以做吞咽动作,缓解一下。”
孟朝咽了几下,是好了不少。
电梯到达顶层,他拉着陆徐行进了定好的餐厅,包厢内的落地窗很大,能俯瞰整个江城的夜景。
日落后天色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月亮孤零零挂在远处。
向下看,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建筑物上的灯光明亮着,照耀整个外滩和近处的天空。
好像站在云层里,如同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却看不见哪怕一个众生。
原来这就是明珠塔的视角,他真真正正地,登上了这里。
孟朝无端泛起冷意,总觉得城市的灯光固然璀璨夺目,却也冰冷疏离,人被这样的灯光笼罩,好像也会被冻伤。
明珠塔,和他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或者说,他本就是一个渴求温暖的人,无法承受如此冰冷的繁华。
好在他身边有陆徐行,可以拥抱着取暖。
孟朝抿着唇道:“对于出生在江城的孩子来说,明珠塔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意思的景点,可是每个村里出生的孩子,小时候看到课本上印着的外滩,都想来这里看看,我也一样。”
每个村里的孩子,都对课本上首都的天安门和江城的明珠塔印象深刻,还不是很懂事的小孩子们,会凑在一起说将来要去这两个地方,长大后要如何如何。
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真的可以离开村子里,去到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地方。
孟朝眨了一下眼睛,鼻子泛起酸,像是把这些年来的苦痛全部一口气咽下。
“但在课本上看到外滩时,我没想过,这辈子我真的能来到这里。”
从山石村到这里,他用了十九年。
他侧过头,看见爱人眼底的笑意。
陆徐行抬手,按在孟朝眼睛旁边的泪痣上,似乎在为他拂去眼泪。
“一路走来,辛苦了,朝朝。”
他知道孟朝经历的所有,却不能替他承受那些苦难。
三年说出来很短,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千零九十五天。
每一天孟朝是如何熬过来的,陆徐行都不敢想象。
终于要把那个人说出来时,孟朝就像翻开了旧相册,往日一幕幕的画面,电影一般展现在他眼前。
“十一岁那年的除夕夜,我照顾弟弟忘记煮汤,被养父母罚跪在雪地里一个小时,我冷得差点要死了,那之后,我忽然想通了,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家,养父母也没有把我当孩子看,那时我就在想,要是我能出去就好了。”
“十三岁那年一月,养父母都在忙,弟弟是我在照顾,我又要洗碗拖地,又要照顾他,只能把他放在院子里,他却着了凉,发烧了,养父母急得不行,给他吃了退烧药后,第二件事就是把我围起来打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我知道,只要我说我错了,他们出了气,就不会再打我,可我不服,我根本没错,所以也没有求饶,他们把我打了个半死,我也没求一句话。挨打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那一个小时里,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出去。”
孟朝越说越快,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哭腔,腰身却被陆徐行按住,熟悉的温热笼罩了他。
他看向陆徐行,先生只是说:“慢慢说,朝朝。”
他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无意识地憋气。
他深深地呼吸,却颤抖了两下。
“可那时我很小,看不到任何希望,我没有钱,也不认路,不知道应该怎么逃出山石村。我也不知道侥幸逃出去之后,应该去往哪里,该怎样赚到钱,怎样活下去,我能知道的东西,都来源于课本,可是这些,课本上都没有写。”
“我想过听天由命,这辈子,就这样算了吧,就这么烂下去吧。”
孟朝控制不住地颤抖。
“就在那时,一个人出现了。”
第65章 哥哥 “六年,也是两千一百三十九天。……
孟朝的记忆中, 那个人的脸像是掉色的油画,斑驳不清,可他们一起经历的一切,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明珠塔最顶端的餐厅内,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而一窗之隔的室外,只有十度左右, 像他这样怕冷的人, 已经要穿薄款的羽绒服来保暖。
来到江城之前的十九年, 他的人生像是穿着单衣在此刻的室外度过,总是被命运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
到这里以后,又像是进入了开足暖气的温室,做什么似乎都很顺遂。
江城, 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江城,都是因为叶声。
孟朝伸出手, 触碰眼前的落地窗, 指尖一片冰凉。
“他比我大几岁, 像是我哥哥,一直照顾我, 对我很好。”
他皱着眉, 想把鼻头的酸涩压下去, 却不得其法。
“我学不好数学, 是他教我做题、教我怎么学习。”
叶声教给他的做题技巧,他用到了高考, 他考得最好的一门就是数学。
孟朝远望天际,整个江城尽收眼底。
“是他告诉我,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 国内和国外都有很好的风景值得去看。他教我怎么存钱,说我可以坐汽车、火车逃出去,教我怎么买票,还说,如果我不知道去哪里,可以去江城,他就是江城人。”
“他说江城足够大,常住人口有两千五百万人,就算养父母知道我来了这里,他们想找到我,也是大海捞针。而且大城市各行各业都有,这里的机会比一般城市更多,更容易赚到钱。”
孟朝垂下眼睫笑了笑,“他还告诉我,想在江城留下来,要租房、要投简历、要面试……”
“我曾经以为,大城市是我此生无法到达的彼岸,但他教了我这么多之后,我才发现,去大城市、留在那里,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最起码从那天开始,我不再觉得,去江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孟朝被陆徐行握住的手越来越热,掌心几乎要出汗了。
他看向陆徐行的双眼,对方眼神朦胧,像是跟着他的话,一起进入了回忆当中。
“我会来到江城,就是因为他。”
但是这般极力地想念,他都没能看清记忆中,叶声的脸。
孟朝因为想起叶声不自觉翘起的唇角,忽然压了下去。
“可我忘了他的脸,也忘了他的声音,上了高中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性突然变得很差,忘了很多很多事。”
他捂着眼,掌心触碰到眼睛边缘的凉意,是眼泪。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是我来江城前那么多年里,对我最好最好的人,我却忘了他。”
孟朝仰起脸,想让眼泪倒流回去,“他不让我跟他合照,说对我不好,我只能偷偷录下他的声音,在他走后,我每天都会听。”
陆徐行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孟朝竟然偷偷录下了他的声音。
如果没有这个录音,他留给孟朝的,只有一个手机号和一笔钱。
可他被爷爷抓回家后,那个手机被扔掉,手机号没几年就被运营商回收,重新发放给新的用户。
他到美国后,也试着给孟朝那个养父母留给他的旧手机号打过电话,却只听到一句“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至此,两人彻底断开了所有的联系。
孟朝脸颊一热,泪珠坠在下颌,很痒。
“可是他走后没几个月,县里有新规下来,养父母没在县里买房子,弟弟就不能在县城读书,他们回来了。”
他想起那段经历,脸上只有麻木。
“他们把手机收走了,那部手机很旧,只能看看视频,他们却宁愿给弟弟让他看动画片,也不舍得给我用。”
“弟弟年纪小,养父母也不懂手机,他有时候会问我怎么用手机,我本来还有碰到手机的机会,可是有一次他把手机拿给我,问我为什么上面的软件都没有了。”
孟朝依然记得那天,心如死灰的感觉席卷了他。
“是他不知道按到了哪里,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了……录音没有了。”
侧脸一阵温热,孟朝转过头,是身侧的陆徐行抬起手,擦掉了他的泪痕。
陆徐行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朝朝。”
那时候,孟朝只有十三岁,没有办法抵抗养父母的决定。
这些细节,他完全不知道。
就算他到美国几年后,有能力派人看着孟朝,时刻传递着少年的消息,也有很多发生在角落里的事,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
陆徐行能够想象,录音被删这件事,对小少年的影响有多大。
手机号和钱都是冷冰冰的物品,号消失了、钱花出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只有脸和声音是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
孟朝却没有留住。
少年像是没有听到陆徐行的安慰,一句一句地诉说着,他的声音很淡,却声声泣血。
“直到高中的某一天,我被吴啸他们欺负。我试着在心里想象哥哥的声音,幻想他在安慰我,在那之前我经常这么做,但是那一次我发现,我已经想象不出他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又想他的脸,结果也是一样,我忘了。”
那一天,孟朝现在回想,也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我明明,那么努力想记住他的声音,每天都听那段录音,录音没有以后,我也会幻想他的声音,可没想到适得其反,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什么都没有了,连他的声音也没办法留住,我竟然会忘掉他……”
孟朝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出来,很是讽刺。
“我觉得我好像,背叛了他。”
两个人曾经相依为命,可没过几年,他就把叶声忘了,只记得他们相处的瞬间。
陆徐行将孟朝不自觉掉的眼泪擦干。
失去哥哥,对孟朝来说,已然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却因为忘记了叶声,还要再承受自己对自己的谴责。
少年认为,对哥哥的遗忘,是一种背叛。
他柔声道:“不,这不是背叛。”
他声音坚定,要扭转孟朝的所思所想。
“你忘记了很多东西,是因为过去太过痛苦,大脑为了保护你,才让你忘掉,它不是刻意忘记了哥哥,只是平等地忘记了所有事,你可以想想,是不是?”
陆徐行吻在孟朝的额头,“你没有想忘掉他的,不是你的错。”
“他知道你过得不好,心疼还来不及,不会计较这些的。”
孟朝沉默几秒,偏过头道:“是……”
失去叶声的痛苦,和忘记他的痛苦,不仅仅是加起来双倍这么多,而是正无穷。
他抓紧了陆徐行的手,“我来江城,也是想找到他。”
孟朝雾蒙蒙的大脑陡然清晰。
刚才怀念叶声的话,听起来太刻骨铭心,似乎容易让人误会他对叶声的感情。
他解释道:“先生,虽然我和他没有血缘,但他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
孟朝看着陆徐行,在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眸中,只看到疼惜,没有猜疑。
他张开口,声音干涩,“我想……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命运的嘲弄,让相依度过艰难时光的两个人,对面不识。
陆徐行握住孟朝的手,十指相扣。
他知道少年的请求是什么。
但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的少年就急切地道:“帮我找到他,可以么?”
孟朝咬着唇,垂眼看向明珠塔下方的炫光。
“我们约好,长大后要在明珠塔下重逢。”
“现在我到了,他却食言了。”
他吸了吸鼻子,“我们分开已经……六年了。”
这六年,每一天都好难熬啊。
“朝朝。”
陆徐行一声呼唤,少年便抬起头看着他。
多年前,少年也这样看着他。
那年十月,天降暴雨,他住的土房子在雨中倒塌,他被埋在一根横梁下面,万幸的是只被压住了腿,别的地方都没有伤到。
他倒在彻骨冰凉的雨中,试着把腿从横梁下拔出来,却没做到。
他以为自己要淋一整晚的雨了,意识逐渐模糊,谁知没多久,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穿透了漆黑得能把人吞噬的雨夜。
孟朝把他救了出来,扶他回了家。
陆徐行淋了雨,那段时间因为要攒钱,吃的少、压力大,营养不良,抵抗力下降,到孟朝家躺下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
孟朝照顾了他一整夜,家里没有退烧药,只能用毛巾给他降温,快天亮他才退烧。
醒来后,陆徐行还是昏昏沉沉,孟朝问他腿有没有事,他瞒不过去,实话告诉孟朝,他可能轻微骨折了。
再醒来时,他明显感觉到腿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他掀开被子一看,是夹板和绷带。
而孟朝趴在床边,看见他醒了,只是哭,也不说话。
当时少年的神情,和现在一般无二。
陆徐行当即明白了一切。
药、夹板和绷带都需要钱,不止一百块。
孟朝父母走时,只给他留下一百块钱,他全都存着,想以后应急用。
为了给陆徐行治骨折,孟朝一定拿出了包括工资在内的,所有的钱,但还是不够。
一个小孩子被逼到绝路,没钱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陆徐行抬起头,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有好多抽屉都开着,里面摆放的东西被搅得散乱不堪。
答案只有一个,孟朝偷了家里的钱去买药。
而以前,孟朝最不齿的,就是偷钱这种行为。
他最讨厌村长儿子,不仅仅是因为对方霸凌同学,还因为对方经常偷钱。
可为了陆徐行,小少年放弃了原则,成了自己以前最唾弃的那种人。
哪怕他偷的是自家的钱。
因为在孟朝看来,所有没到自己手中的东西,都是不属于自己的。
时间过去好久,陆徐行却永远记得这双眼。
他摩挲着孟朝的眼角,像是多年前,帮他擦掉眼角的泥土——
“六年,也是两千一百三十九天。”
“朝朝,我没有食言。”
第66章 重逢 “哥哥。”
孟朝微微皱了一下眉,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陆徐行的双眼闪着微弱的光。
先生的眼中怎么也会有泪水呢?
原来从那年的12月24日,到如今的11月2日, 有两千一百三十九天。
真的好长啊……
可是,陆徐行怎么会算得这么清楚?
“没有食言”,又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听不懂了。
陆徐行将孟朝抱在怀中,侧脸相贴, 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出当年的话。
“要是将来我们分开了, 你不要哭。”
“总有一天, 我们会在明珠塔下重逢。”
这两句话,是当年他们相处的最后几天里,陆徐行说过的原话。
此后多年,他和孟朝一样, 将两人相处的细节牢牢刻在心里,不曾遗忘哪怕一个字。
他有时候也会幻想, 在两人重逢的时刻, 应该说点什么。
重逢时, 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孟朝能不能认得出他, 他又是否能够认出孟朝?
世事无常, 没有人能预料多年后的事。
陆徐行也没想到, 两人的重逢会是在医院, 而真正揭开他的身份,是在两人结婚领证后。
但不变的是, 他们的确在明珠塔下重逢了。
陆徐行双眼酸涩,他很久没哭过,竟然对这种感觉很是陌生。
这么多年, 他们都熬过来了,应该高兴才对。
他知道孟朝送他一场流星雨时为什么会哭,但直至此刻,才感同身受。
“这是当年,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朝朝。”
“你怎么会……”
孟朝从陆徐行怀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睛,迫切地想要看清楚陆徐行的脸,看清他的神情。
为什么陆徐行会知晓这一切?
空白的大脑瞬间给出了一个解释。
难道……可是怎么可能呢?
可刚才陆徐行说的是“我”。
孟朝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连蛰伏很久的腺体也跳动几下,他屏住了呼吸,不敢往下想了。
陆徐行捧着孟朝的脸,“莫听穿林打叶声,何方吟啸且徐行。”
他知道少年距离真相越近的时候,反而越不敢揭开它。
孟朝现在脑子里肯定是一团乱。
他不愿让孟朝再去猜、去想,磋磨少年本就脆弱敏感的思绪。
陆徐行沉声,亲自揭开了那个答案。
“陆徐行、叶声,都是我。你的微信名也是因为我,对么,朝朝。”
孟朝像是眼前一直有一块朦胧的幕布,遮住了所有的真相。
而此刻,那块半透明的幕布,终于被背后的人亲自揭开。
他盯着陆徐行那再熟悉不过的双眼,而这份熟悉,又和六年前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和叶声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罩在叶声脸上那层灰蒙蒙的白雾,被来自六年后江城的风彻底吹散。
属于叶声的声音,也从六年前穿越至现在,和刚才陆徐行的话重合在一起,一般无二。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明珠塔下重逢。”
身居高空、爱人在侧,在这最幸福的时刻,他也终于想起叶声的脸。
那个总是照顾着他的哥哥,和眼前站着的爱人,是同样一张脸。
只不过陆徐行比起六年前,更多了一份自信和从容。
六年前的叶声,恐怕和十三岁的孟朝一样,不知前路和未来在何方。
孟朝张开口,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卡住,是这六年中的煎熬、折磨,也是想念和期盼。
自叶声走后,他再也没有叫出过一声哥哥。
两千一百三十九天,像梦一样流过。
他调动自己的所有力气,叫出声的同时,眼泪也一并滑落。
“哥哥。”
“是我,朝朝。”
陆徐行笑着,一如当年鼓励着孟朝探索更广阔世界的叶声。
他们,也真的在天地广阔的江城重逢。
“真的是你……哥哥!”
孟朝压不住自己的哭声,他听到自己的啜泣,在此之前,他从未哭得这么大声过。
但阔别已久的哥哥就在眼前,他再也没办法压抑住自己了。
他猛地抱住了陆徐行,滚烫的眼泪蹭在Alpha的大衣上。
他怎么都不肯松手,生怕松了手,哥哥又会离他而去。
“哥哥……”
孟朝只觉得怎么叫都叫不够,他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朝朝,我在呢,哥哥在。”
在听到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后,陆徐行的一滴泪滑落在下颌,坠在孟朝的后背上。
他也紧紧地抱住了孟朝。
上次,以叶声的身份和孟朝拥抱时,还是在他被抓走的那个平安夜。
他嘱咐完孟朝以后要注意的事情之后,狠狠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把小少年塞进了破旧的衣柜里。
直到被带走,他都没有回头再看那衣柜一眼。
他怕爷爷的人察觉到孟朝的存在,对小少年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可是孟朝,却是亲眼看到他被一群陌生人强行带走。
少年本就多思敏感,那时他该有多伤心、多害怕啊。
孟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却清晰起来。
陆徐行和叶声都是江城人、都喜欢天文,年龄对得上,而且刚见面的时候,陆徐行对他就好得过了头,不像是对待刚认识的陌生人。
他吸了吸鼻子,“我怎么这么笨,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你和叶声就是同一个人……明明你们那么像……”
“朝朝不笨。”陆徐行揉了揉孟朝的腰,“朝朝是最聪明的孩子,你只是事情太多,没时间细想。”
他表明自己就是叶声后,孟朝先说出口的,不是质问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晚,而是责怪自己太笨。
少年从来不舍得质问他,只会苛责自己。
陆徐行亲了亲少年的额头,安抚着情绪起伏过大的爱人。
“是我来得太晚了,朝朝,不要怪自己。”
他维持着声音的稳定,却还是泄露出一丝颤抖。
“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对不起,朝朝。”
在遥远的美国,他每次听到孟朝的消息,都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大洋彼岸,带孟朝逃走,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那样,他们就可以彻底自由。
他没有想过孟朝会不会同意,孟朝一定会跟他走的。
他们都是被困住的飞鸟,想要逃向自由。
趴在他怀里的孟朝赶紧摇了摇头,“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
少年抬起头看他,泪眼朦胧,却很是坚定,“我知道,你当年也过得很难。”
孟朝抿着唇,陆徐行跟他讲过一些陆氏的事,结合当时化名为叶声的陆徐行的处境,就知道当年,他深受掣肘,无计可施。
陆徐行有他的难处和苦衷,他不会怨怪陆徐行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没有出现。
孟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哭颤,“你不会怨我忘了你么,哥哥?”
“当然不会。”
陆徐行帮孟朝擦着眼泪,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其实并没有忘记我,我们之间的事,你都记得很清楚。朝朝,你过得太痛苦,才会忘掉很多东西,却没有忘记我们的回忆,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拉着孟朝回到桌前,在他们进来时,饭菜就上好了。
陆徐行取出纸巾,帮孟朝擦掉眼泪和泪痕。
今晚回家之后,他得给少年做一下冰敷,不然明天孟朝的眼睛会肿,那会很不舒服。
他捏了捏孟朝的手,“我们都没有错,不要责怪自己。你不怪我,我也不会怪你的,朝朝。”
孟朝下颌被抬起,望向陆徐行,这才看见先生侧脸淡淡的泪痕。
陆徐行也哭了啊。
算上小时候他们一起度过的那小半年,到现在,他是头一次见陆徐行哭。
原来先生也和他一样,幸福得掉了眼泪。
孟朝整个人还是恍惚的,眼泪停住了,哭颤却还没停下。
“朝朝,在想什么?”
陆徐行逐渐靠近,亲在孟朝的唇瓣,想用亲密接触帮他回神。
“唔……”孟朝眨了一下眼,一阵难言的酸涩。
“像梦一样……我终于找到了哥哥。”
陆徐行和孟朝坐在小沙发上,挨得很近,他揽着少年的腰,让对方半个身体靠在自己怀里,也许这样,能让少年感受到一点真实。
“不是梦,哥哥在你身边。”
六年前,孟朝也曾有过这样恍惚的时刻。
大家一般都是在十二岁分化,确定ABO的性别,直至十八岁,各自应有的器官发育成熟。
但孟朝那会儿上学就晚了一年,所以十九岁才高中毕业,还营养不良,到十三岁,他们相遇那年九月才分化。
那天晚上,陆徐行早早睡下,却被电话铃声叫醒,是孟朝打来的。
他们虽然记下了对方的号码,但从没打过电话。
当时是半夜十二点,孟朝肯定有什么迫在眉睫的急事,才会这么晚给他打电话。
接通后,小少年声音带着哭腔,这是他第二次对着陆徐行哭。
“我发烧了,好难受,全身都动不了,好像瘫痪了……你能不能来一趟?”
陆徐行立刻披上衣服去了孟朝家,到了才发现,小少年已经半昏厥,空气中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冷茶水气味。
早就分化的陆徐行很快判断出,孟朝是分化了。
他的症状比一般Omega更凶险,高烧不退、呼吸不畅、全身乏力,一点都动不了,确实跟瘫痪一样,难怪打电话时,孟朝那么害怕。
孟朝昏厥没多久就醒了过来,陆徐行给他喂药、冷敷眼睛、帮他擦脸上的汗,忙了大半个小时,回头一看,小少年默默地掉着眼泪。
陆徐行以为孟朝还是难受,问他,他却摇头,只是恍惚地望着哥哥,不说话。
现在想来,少年怕是头一次被人照顾,又幸福又难受,情绪起伏太大,才哭的。
就像现在。
陆徐行抱着孟朝,自然感受到少年身上未退的哭颤。
“别害怕,朝朝,从此以后,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第67章 旧事 “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孟朝紧紧抓着陆徐行的手, 像是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哥哥消失在眼前。
手握自由的时候,想找的那个人也正好回到他身边。
他做梦都不敢想,这竟然是真的。
听到陆徐行的承诺, 他用力点头,“说好了,哥哥不能耍赖。”
“不耍赖。”
陆徐行摸摸少年的脑袋,哄孩子似的柔声说:“哥哥什么时候耍赖过呀。”
孟朝像是被吃了定心丸, 长久以来心中的郁结终于消散。
陆徐行确实没有耍赖过, 当年的离开非他所愿。
他们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重逢, 已经很幸运了。
陆徐行一边哄着怀中少年,一边烤肉,将新鲜出炉的烤肉放在了孟朝碗里。
“尝尝看,朝朝。”
这个时间早过了饭点, 孟朝刚才又哭过一场,肚子里空空荡荡, 就被先生投喂了。
吃着哥哥亲手烤的肉, 他幸福地眯着眼, 靠在哥哥身上,“好吃。”
“那我多烤一点。”
陆徐行烤肉动作娴熟, 滋啦的响声中, 肉香飘满室内。
孟朝这会儿才觉得热, 脱掉了羽绒服, 埋头吃饭。
心情好了,眼前的饭菜都比以前看上去有意思, 让人忍不住多吃点。
陆徐行笑着看一脸满足的孟朝,少年的食欲总是很差,碰到很喜欢吃的东西, 也吃不了太多,现在却大口地吃,看得让人食指大动。
“朝朝,你不怪我,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他垂下眼,想到片刻之前,孟朝确认他是叶声时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就有些自责。
“刚重逢时你状态很差,我问过医生,他们说你忘掉我,是因为过往太过难受,大脑选择遗忘,是在自我保护。他们说我最好不要跟你提起过去的事,我就一直没有跟你说,我是叶声。”
陆徐行揽着孟朝的腰身,叹气道:“或许,当初我不该听他们的话。如果我早早告诉你,你就不会一个人痛苦这么久。”
他本不想伤害孟朝,但他好像做错了。
“没关系的。”
孟朝望着陆徐行,低声道:“你和医生,都是为我好。”
他蹭了蹭先生宽厚的臂膀,“只要我们能够重逢,过去的事都不重要。”
在陆徐行说出这番话之前,他并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重逢这么长时间,对方都没告诉他真相。
他知道陆徐行不会害他,和当年对方离开时一样,陆徐行一定有他的苦衷和不得已。
“我们两个,一个面对故人思故人,一个却是看故人对面不识,已经说不清到底是谁更痛苦一些。”
孟朝握着陆徐行的手,“先生知道一切,却不能说出来,你也很难受的,对么?”
“我不难受的,朝朝。”
陆徐行唇角带着苦涩,“你在我身边,就什么都好。”
孟朝后背贴在陆徐行的左胸前,对方心脏的震动传递过来,两人的心跳几乎同频。
“我也是这样想,哥哥。”
吃过饭,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楚不少,想起之前疑问过的细节。
“先生,当时我的联姻对象会从陆擒的儿子变成你,是你做了什么吧?”
陆徐行是叶声,他之前的问题都解释得通了。
“是。”陆徐行回答得很干脆,“我们的婚约,不是协议,是我强行截下的。”
“那时,孟强投资失败,拖垮了自家的业务,眼看资金链就要断了,他却听说,陆擒的儿子陆秉成在相亲,准备今年内结婚,就想着和陆家联姻。但是孟强名下只有两个Alpha儿子,没有Omega,他想来想去,想到了多年前抛弃的你。”
孟朝若有所思,果然,无论是哪个版本的真相,他都是孟强用来联姻的棋子,这个亲生父亲对待他,和他那对养父母没有什么区别。
讲到这里,陆徐行却犹豫了,关于孟朝亲生父亲和母亲的陈年往事,少年还不知道。
这些事,是否对孟朝太过残忍?
但瞒着他,也是一种“我为你好”却伤人的事。
陆徐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的养父母,实际上是你的姨妈姨夫,你的亲生母亲,是张巧的姐姐。”
孟朝猛然转向陆徐行,口中的烤肉都忘了嚼。
陆徐行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聊做安抚。
“那为什么……”孟朝咽下烤肉,紧紧盯着陆徐行。
知道少年要问什么,陆徐行皱着眉开口,“多年前,你的亲生母亲张虹来到江城,被已婚的孟强欺骗,有了你。”
“你出生后,孟朝给你做了基因检测,结果显示你生殖腔和腺体会有问题,他不想要你这个不健康的孩子,又被他老婆发现出轨,就趁此机会,抛弃了你和你母亲。”
“你母亲很伤心,生了一场大病,没办法照顾你,就把你托付给了你的养父母,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张巧孟磊当时经济拮据,本来不想养你,但他们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一个大师告诉他们,领养孩子之后,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信了,就收养了你,还花钱办了假证,把你做成了他们的亲生孩子。”
孟朝愣住了,他不知道他的身世竟然会这样曲折。
孟强比他想象的更恶心千百倍,已婚装单身欺骗他母亲,还有了孩子,却因为孩子有缺陷,就狠心将两人一起抛弃,全然不顾他们被抛弃后,会遭遇什么。
他的母亲……想到“母亲”这个词,他脑中浮现出的,只是张巧那副尖酸刻薄的恶毒嘴脸。
孟朝冷笑一声,花钱□□,他的养父母真的干得出来。
难怪,自从他被孟强认回,他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不是养父母的亲生孩子,但户口本和其他证明上,都看不出任何问题。
所以即便养父母对他再怎样不好,他都没猜测过,他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孟朝会注意那些证件,是因为九岁那年,邻居家小孩过生日,分了他一块蛋糕,很好吃,小孩告诉他,过生日就可以吃蛋糕。
他太想吃蛋糕了,就跑去问养父母,他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养父母却骂了他一顿,说什么“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你有什么脸过生日”,把他打发走了。
但他还是想知道,就偷偷去看户口本,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日。
孟朝喉咙莫名干涩,“我……我母亲,她埋在哪里?”
无论有没有见过、记不记得母亲,人都会本能地想着母亲。
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孟朝也是。
他从来不知道,他不是被抛弃的孩子,最起码,他没有被亲生母亲抛弃。
母亲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不得已把他托付给他的养父母。
他想去看看她。
“在江城郊外的一块墓地。”
陆徐行抱着孟朝,“孟强听说她去世,买下了那块墓地,把她葬在那里。”
孟朝闭了闭眼,他的养父母肯定买不起江城的墓地,哪怕是在郊区,而在村子里,像她母亲这样没有结婚就去世的人,是没有地方安葬的。
孟强算有良心,但只是买一块墓地,抵消不掉他的所作所为。
孟朝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想去看看她。”
陆徐行给孟朝添了水,“我陪你一起,什么时候去,你定。”
“明天下午。”
好不容易知道亲生母亲的事,孟朝不想拖延。
陆徐行应道:“好。”
让孟朝缓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讲:“孟强想让你联姻,就派人找你,他想着找到后,谎称你是他妻子所生,只是出生没几个月就丢了。直接把你送到陆秉成床上,已经和陆擒谈得差不多了,幸好,那时我回国了。”
陆徐行想起来,至今仍然心悸,如果他再晚到一步,孟朝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在美国的最后两年,摆脱了一部分爷爷的控制,我一直挂念你,就派人盯着你的近况,你的事,我大概都知道。”
都知道?
孟朝眼睛一酸,原来他以为暗无天日的生活里,不是没有人陪伴。
陆徐行派人看着他,关注着他的消息,对他而言,就是一种陪伴了。
远隔一片大洋的两个人,只能以这种形式陪伴着彼此。
“听说你的身世和孟强的打算之后,又恰逢爷爷把我患有信息素紊乱症的事宣扬出去,给了我更多的理由,把婚事截下了。”
陆徐行笑了笑,帮孟朝整理碎发,“测试匹配度的时候,我原本想,如果匹配度不高,我就用一些手段更改匹配度的数值,没想到,我们的匹配度竟然这么高。”
听着陆徐行的讲述,孟朝理清了所有的事。
“我还以为我们的重逢,多少有巧合的成分。”
他抓着陆徐行的手,“没想到是你费尽心机,才回到我身边。”
孟朝想起刚才明珠塔下,陆徐行说,也许会有好事发生。
他们能够重逢,就是最大的好事啊。
“花了一番功夫,也没有费尽心机那么难。”
陆徐行蹭蹭孟朝的侧脸,“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更何况孟强做生意的手段不是很干净,现在,差不多把我给他的那些全都吐了出来。”
他笑着,说出的话却宣判了一个人的命运。
“等着他的,将会是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他活该。”
孟朝没有一点伤心和同情,这样的人,就该有这种下场。
他手机振动一下,取出来一看,说曹操曹操到,竟是孟强的电话。
孟朝接了电话,刚接通,那头的男人就哭天抢地。
“孟朝你快跟陆徐行求求情啊!你爹快不行了!”
“咱们家要破产了,警察也查到我头上了,我、我可是你亲爹啊,我让你跃入豪门,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不能不管我啊!”
孟朝听着,哼笑一声,“你抛弃我十九年,这中间,你不也没管过我么?”
“什么、什么抛弃?谁跟你说的?!你是小时候走丢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的!”
那头的男人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孟朝冷冷道:“张虹,我的母亲——你还记得她么?”
男人沉默许久,只能蹦出一个字:“你……”
“我都知道了。”
孟朝胸口起伏,得知当年的事后,他更加无法原谅孟强。
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有这样的下场,是你活该。”
说完,他挂断电话,直接把孟强拉黑了。
第68章 依赖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山石村?……
江城十一月初的风, 对孟朝来说太凉了,他穿了大衣,围着围巾, 开车带着陆徐行去往母亲的墓地。
这块墓地位置很偏,开车一个半小时才到。
墓地的大门年久失修,锈迹斑斑,在微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只有一个老爷爷在看守。
空气中散发着草木和土腥气混合的味道, 如同步入森林之中。
一眼望去, 这片墓地没有一个人。
墓地依山而建,孟朝和陆徐行向上走了几分钟,找到了母亲的位置。
那块墓碑上裹满了风霜雨雪造就的灰尘,连上面贴着的照片都模糊不清, 更是没有摆放任何贡品。
从那破损的大门就可以看出,这里疏于管理, 所以才会长时间无人打扫墓碑。
孟朝在墓碑前蹲下身, 用手触碰, 指尖传来彻骨的冷。
他一点点擦干净蒙在照片上的灰尘,一张温婉的脸浮现在眼前。
好陌生, 又好熟悉。
孟朝从没见过这张脸, 他的记忆中, 完全找不到相关的蛛丝马迹。
但他的脸, 和母亲的脸有几分相似。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照片, 孟朝便眼眶一酸,喉咙发紧。
他本来很淡然的情绪,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 忽然崩塌了。
少年望着那永远年轻的面容,低声道:“妈妈。”
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向往母亲、想念母亲,是人类的天性,即便他的记忆里,从未跟母亲相处过。
空空荡荡的墓园没有回音。
陆徐行站在孟朝身后,手中拿着一大捧鲜花,这是来的路上,少年去花店亲自挑选的。
一路上,孟朝都表现得很沉静,直到看见母亲的脸。
他和孟朝,都很久很久没见过母亲了。
长久的分离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不经意间想到,就会痛得鲜血淋漓。
命运总是对孟朝更残忍一些,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和母亲就已经分离,连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留下,一点温情都没有给予。
陆徐行伸出手,按在孟朝的肩膀,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好给孟朝支撑的力量,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孟朝摸着那光滑的照片,像是隔着一张薄薄的纸,触碰再也没办法见到、没办法回应他的人。
他声音很低,融化在初冬的寒风里。
“妈妈,我是孟朝,我来看你了。希望……我来得不是太晚。”
他漫无目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起来真巧,我们两个人,都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江城。很多很多年以后,我说不定也会埋在江城。”
“其实我很讨厌生离死别,可是一想到死后,我们都会长眠在同一块土地上,还会再次相见,就不那么害怕了。”
孟朝笑了笑,眼角却有泪水划过。
“算了,不说这些听了怪压抑的话了。”
他缓了一口气,“来到江城之前,我过得不是很好,但现在,一切都好了起来,我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找到了对我很好的哥哥,同时,他也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们还结婚了。他对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孟朝想起昨天那通电话,“妈妈,孟强的公司要倒闭了,他今天上午,刚刚被警方带走,大概要判十年以上,他自作孽不可活,终于遭了报应,虽然他是我亲生父亲,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你解解气。”
他擦了一把眼泪,“这块墓地是孟强给你买的,我不稀罕,你也不稀罕的,对吧?我想把你迁到别处,你会同意么?”
孟朝说完,周遭又陷入寂静。
没过几秒,一阵瑟瑟的冷风袭来,旁边山上的树木纷纷摇晃,落下无数的绿叶。
“你同意了,对么?”孟朝喃喃道。
人在面对故去的人事,总会将身边发生的巧合当做一种必然。
如果不相信这是亲人的寄语,还有什么能够寄托再也送达不了的思念?
孟朝望着湛蓝的天穹,拿出一块抹布,一点点把裹住墓碑的灰尘擦掉,像是在为出门远行归家的亲人掸掉身上的尘埃。
“我明白了……等我找一块风水宝地,挑个黄道吉日,就来接你。”
他向来不信这些,也不会向天许愿,但事关至亲,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吉利都讨来送给她,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妈妈,等我。”
看了那张照片许久,孟朝才起身,接过陆徐行手中的花束。
他把这束鲜花放在墓前,小心翼翼,“妈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我就都搭配了一点,希望你喜欢。”
微风拂过鲜花的花瓣,吹来满山芳香。
到了市区,孟朝把车开进了江城嘉睦医院。
医生说让他们临时标记成功五到十次之后,去医院做腺体状态的检查。
次数够了,今天他们也都有空,就顺道来医院做检查。
和上次检查一样,医生给孟朝涂了麻醉后,取了一针管的信息素液拿去检测。
陆徐行用棉花按住孟朝腺体上的针眼止血,心疼少年要一直抽取信息素液,让孟朝伏在自己怀里调整。
医生在旁边尽职尽责地问孟朝的情况,“临时标记过后,腺体还会疼痛么?”
孟朝的脸埋在陆徐行怀里,声音闷闷的,“第一两次标记之后,还会有一些,但是很轻了,标记得越来越多以后,就感觉不到疼了。”
医生在病历本上详细记录下来,把文件夹夹在腋下出门了。
室内只剩孟朝和陆徐行两个人,这个检查室就是上次那个。
上次来的时候,孟朝心中抱着微末的希望,现在,即便他的症状有很明显的改善,他也不敢抱期待。
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后背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拍,陆徐行在他耳边说:“别怕。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一起面对。”
好闻的葡萄果香从陆徐行后颈传来,孟朝闻着,忐忑的心也平稳许多。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还有陆徐行。
其实他在小的时候,就依赖着哥哥了。
十三岁那年有天晚上,他发起高烧,身体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花了好长时间才摸到手机,打给了哥哥。
他觉得自己身体出了大问题,可能是瘫痪了,哭着叫哥哥过来。
陆徐行照顾了他一晚上,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关照过,他明明该高兴,却忍不住哭了。
现在想来,大概是幸福的泪水吧。
他还想着,如果能一直被照顾,就算一直难受着也好。
但过了一天,他就度过了看似凶险的分化期。
得知自己分化成Omega时,他心中被照顾的幸福却被恐惧驱散。
他害怕父母不让他继续念书,害怕他会重蹈表哥的覆辙。
陆徐行大概是看出来了,头一次跟他说起家乡。
“我的家在江城,那是个很大很好的城市,什么都有,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看。”
就是那次,让孟朝下定决心将来要考江城的大学。
那时起,他就很依赖陆徐行了。
连考大学,都想着去哥哥的家乡。
“检测报告要等一段时间,我们回家?”
陆徐行的声音,和哥哥安慰他的话重叠。
孟朝抿着唇笑起来,蹭了蹭陆徐行的胸膛,“嗯,回家。”
陆徐行牵着孟朝的手到车库,“你刚做检查,需要休息,让我来开车吧。”
在先生面前,孟朝不必逞强,当即把钥匙给了陆徐行,坐上了副驾驶。
到了家,孟朝躺进沙发里,抱着七月吸猫。
小猫绝育一个星期,摘下了伊丽莎白圈,恢复得活蹦乱跳。
陆徐行跟着摸了一把小猫,坐在孟朝身侧,“今晚我做饭,想吃什么?”
“好啊!嗯……”孟朝抓着陆徐行的手指,想了想,“排骨?”
先生做的饭,吃起来比其他人做的更好,他喜欢。
只是陆徐行一个月里很少休息,他不能强人所难,让先生不顾工作去下厨。
陆徐行摩挲着少年的指尖,点头道:“行。”
孟朝一手捏着先生的手,一手捏着橘猫的肉垫,忽然笑起来。
看他眉眼放松,陆徐行歪着头问:“朝朝在笑什么?”
“就是……”孟朝又笑了一声,“爱人和猫尽在手中。”
说着,他举起了陆徐行的手和七月的爪子。
陆徐行跟着他笑,“嗯,都在你手。”
被纵容的感觉让孟朝心里的羽毛乱拨,他撑起身体,凑近陆徐行,在先生的侧脸亲了一口。
“第一次跟你见面时,我以为你是小偷或是霸占人家房子的人,觉得你要杀我灭口,没想到多年过去,我们会在一起。”
“我原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宿命和缘分。”
他和陆徐行,一直有在努力走近彼此,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就走到了现在。
“我也是。”
陆徐行含着笑意,“当时我以为,你是被爷爷的人雇来查看我情况的,还想着可能要栽在你手里。”
后来,他确实是栽在孟朝手里了,但此栽非彼栽,他甘之如饴。
孟朝抱着陆徐行的肩,“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山石村?”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想问了,但相认后太过激动,就忘了。
早在六年前,陆徐行教他数学时,他就疑惑过,对方数学这么好,一看就是家长和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怎么会不上学,流落到包子铺打工?
陆徐行是豪门子弟,按理来说,怎么都不可能会出现在山石村,那会儿还落魄到要去打工赚钱。
连给他买一个蛋糕,都要拼命工作好久,孟朝至今想起,还是心疼。
他抓起陆徐行的手,来回反复地看,却看不出痕迹。
冻疮不再复发之后,是不会留下伤口和疤痕的。
如果不是他亲眼见到陆徐行裂着口的冻疮,他也不会想到,这么好看的手,曾经长满过可怕的伤口。
第69章 缘起 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
陆徐行见孟朝盯着自己的手, 知道他是在透过这双手,看六年前那些冻疮。
那时,他们两个人, 四只手,却找不出一只完好无损、没有冻疮的手。
现在,他们的手都看不出曾经长过冻疮了。
那些痛痒难耐的感觉,在冻疮康复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却留在记忆里, 成为他们相依为命的见证。
陆徐行握住孟朝的手, 缓缓道:“父母被送走后,我知道最少在成年之前,我没有反抗爷爷的能力,就想着暂时忍耐。”
“我忍到十七岁, 该申请国外大学的时候,爷爷给我的规划, 是经济金融相关的专业。”
他望着孟朝, “但我想学天文。”
孟朝忍不住抓紧了先生的手, 陆徐行的爷爷一贯独裁,要是被他知道, 两人起了冲突……
难道陆徐行之所以会流落在外, 是他爷爷做的?
山石村和江城相隔一千公里, 让亲生的孙子流浪这么远, 和让陆徐行去死有什么区别?
陆徐行很快揭晓了答案。
“我知道爷爷不会同意我学天文,就偷偷准备申请材料, 只差提交时,被他发现了。”
“他把我准备的纸质材料扔进火堆,当着我的面烧得一干二净。”
孟朝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这种希望破灭的感觉。
小时候养父母看到他的画,就当着他的面全部撕碎,还用碎纸生火做饭,一点念想都没留给他。
想来陆徐行当时的心情,也和他一样绝望。
陆徐行揉了揉孟朝的眉头,“其实我们都知道,只烧掉纸质材料是没用的,但他就是想以此威慑我、警告我,让我不要生出反抗的心思。”
“我们吵了一架,就像当年他和我父母吵架一样,我不是没想过后果,但我忍不了了。”
那时,屋外暴雨如注,屋内满室灯光,爷爷坐在主位上,让手下身高两米、训练有素的几个保镖压住他。
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一张一张费心准备的材料,在火里化为飞灰。
很久没有波澜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他有一瞬间完全没办法呼吸。
陆徐行的眼中只剩那团毁灭他所有希望的火焰,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保镖的压制,奔向那团火,直接用手把材料救出来。
他知道,那些脆弱的纸早便救不回来了。
可是不救的话,他没有办法咽下心中这口气。
火烧得正旺,他的手像是被几千根针扎进去,没几秒就起了血泡,尖锐的疼让他视线模糊,看不清世界的颜色。
“抓住他,抓住他!”
陆徐行听到爷爷气急败坏的大叫。
他被重新抓住,十指连心,双手疼得他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老宅的地板被擦得锃亮,他垂下头,看见地上自己的倒影,就算疼成这样,他的脸依旧和往常那样,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个不知道疼痛和绝望的人工智能。
从父母走后,家里包括他的屋内,都被装上摄像头,即便他出门在外、在学校,他的所有事都会被爷爷知道。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被24小时观察的牲畜,没有人的尊严。
可他也知道,连父母都没有对抗爷爷的力量,自己肯定也没有,就想熬过这段时间,等长大后就可以自由了。
为了让爷爷放松警惕,他所有事情都听爷爷吩咐,把自己变成个没有感情、只会遵循指令的AI。
他望着自己的倒影,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厌恶感。
为了对抗爷爷,他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陆徐行仰起脸,看向自己的爷爷,在他眼里,这个老人根本不算人,只是一个一辈子权衡利弊,没有任何真情的利益机器。
爷爷的眼中是压不住的得意,仿佛在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对方控制不了的事。
“我怕你爸妈把你带坏,才早早把他们送出国,我让你选择金融经济类专业,也是为你将来接手陆氏做准备,都是为你好,你竟然还是学着他们的样子来忤逆我。”
老人的语速拖得很慢,带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早知道,你出生起,我就不会让他们养你一天。”
陆徐行死死盯着他,“冠冕堂皇,你所谓的为我好,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假若我真的天赋卓绝到超过你,不知道你是会欣慰,还是嫉妒。”
就像爷爷对他奶奶那样。
老人手扶着拐杖,“你的问题太直白,会给对手钻空子的机会。”
他一点都不在乎被质问,反而在挑陆徐行言语上的刺,无视了面前的人最真实的愤怒和挣扎。
这场“吵架”,只是单方面的,陆徐行的父母也是一样。
无论说什么话,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权利高位的人,就是能够闭上耳朵,不听他们的半点声音。
最后,他被关进房间,爷爷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长长教训。
陆徐行却趁着暴雨,在后半夜跳窗逃了出去,跑进无边的黑暗里。
他不能乘坐需要身份证件的交通工具,也不能住正儿八经的旅馆和酒店,那会立刻被陆氏的人查到,只能走路或是乘坐村镇大巴。
一路流浪了两个月,走到了山石村。
陆徐行的出逃不是一时兴起,他带了足够的钱和所有证件,只是现代社会信息化程度太高,需要用到身份证的地方太多,才过得很狼狈。
到山石村时,他手里只剩下去美国必须的路费。
他觉得山石村暂时是安全的,就安顿下来,把钱埋好,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陆徐行讲完这些,揉了揉孟朝的手,“那时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
命运居然会把按常理来说,两个几乎不可能见面的人送到一处。
“我们有不一样生长环境,却有着相同的困境,也都想寻求自由。你明明才十三岁,比我小很多,却坚韧善良,没有放弃自己,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和命运对抗的勇气。”
“你的勇气传给了我,那小半年,我才逐渐想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要反抗到底,拿回我自己的人生。”
孟朝眼眸泛起水光,他和陆徐行,都是彼此的希望。
他们都从对方身上找到了勇气,能够面对未知的未来。
两个人也确实依靠着对方留下的记忆,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生命里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何其有幸。
陆徐行说着说着,亲了亲孟朝的侧脸。
“但其实一开始,我不想和你有什么更深的联系,我怕我会连累你,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因为自己有过无法反抗的感觉,所以更希望你能成功,我没办法不帮你,帮你,也像是在帮我自己。”
他抱着孟朝,让少年跨坐在自己身上,“和你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不再是机器,重新变成了一个有些有肉的人。”
“陆徐行……”
孟朝低声叫着眼前之人的名字,“和你在一起,我也好像获得了一次重生。”
在对方身边的时候,他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他坐直了身体,倾向陆徐行,两人中间却挤进一只小猫。
孟朝和陆徐行同时低下头,七月跨过他们,走向了沙发那头,盘在那里闭上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即将到来的亲吻被打断,陆徐行却没有气恼。
他靠近了孟朝,炽热的气息环绕着彼此,却迟迟没有落下亲吻。
孟朝抿了抿唇,耳尖越来越红。
陆徐行是在讨吻。
他每次亲陆徐行,都是凭着一时冲动,脑子里什么都不会想,但中间被打断,用理智判断出先生想要亲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那种耻感放大了好几倍。
孟朝望着先生近在咫尺的唇,闭上眼飞快地亲了一口,正要逃离,就被按住了腰。
陆徐行的吻印在他唇瓣。
葡萄酒香和冷茶水味在暖气中蒸腾,比夏天时气味更加明显。
一吻结束,孟朝摸着有些红肿的唇,动了动鼻子,好像整个空间都是他们的信息素味。
待会儿叔叔阿姨们还要进屋呢……
“别担心。”
陆徐行按着孟朝的唇,“屋内有新风系统,三分钟就可以过滤掉信息素味。”
那就好……
孟朝之前和先生这么深入地亲,都是在二楼房间内,那里几乎没有人能去,就算他们的信息素满屋子都是,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但是这么浓,先生是不是快到易感期了?
陆徐行去冰箱里拿了一杯冷饮,贴在孟朝唇边帮他消肿。
孟朝捏着饮料瓶抬起来,“对了先生,你怎么会有信息素紊乱症的?”
陆徐行倒也不避讳这些,他和孟朝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我是在去美国后不久第一次病发的。紊乱症成因很复杂,就我而言,可能是因为流浪那半年身体损耗比较大,到美国后,学业和爷爷的压力又太大,紊乱症才会爆发。”
孟朝皱着眉,陆徐行一向胸有成竹,能把他逼到信息素紊乱症爆发,当时他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很难过。
别的不说,只是学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况且陆徐行的爷爷想让他接班,对他的要求一定很高,不喜欢却必须内卷,太消耗人的心智了。
陆徐行凑近些许,自下而上望着孟朝的双眼,似乎是臣子在向年轻的国王表示绝对的忠诚。
“那时,用匹配度高的Omega的信息素缓解紊乱症这种治疗方案刚被提出来,没有有效的治疗案例。医生有建议我试试,但我不想草草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就每次都去隔离室关着。”
“对我来说,被关着,其实好过被信息素控制去满足一些很原始的冲动,那才会让我觉得,我作为人类,和动物没什么区别。”
“先生……”
隔着透明的饮料瓶,若有所思的孟朝看见陆徐行眼底的臣服。
这么强大、自信从容的Alpha,竟然会臣服他,向他表示忠诚。
跟陆徐行在一起这么久,他怎么会听不懂先生话里话外的暗示。
孟朝心情愉悦,作为国王,这时候好像应该赏给臣子一些什么。
他们两个……怎么好像角色扮演扮上瘾了似的。
他抿着唇笑,“先生,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
第70章 结果 “我……可能会很过分。”……
陆徐行没料到孟朝会主动问易感期的事。
他不想、也没必要瞒着孟朝, 提前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少年就不会惊慌失措,有个心理准备。
“是, 但还有一个多月,可能会在十二月中旬。不是最近这两天。”
陆徐行眯着眼,“目前的技术没办法精准计算易感期发作的时间,但时间久了, 我自己会有隐约的感觉。”
“提前一个月就有预感嘛……”
孟朝眼睫颤抖了一下, 听到意料之中的结果, 心里像是被羽毛撩过,似乎又紧张又期待。
到底在期待什么呀……
他心虚的时候,小动作会很多,忍不住挠了挠头发。
“那……”孟朝抬眼望向陆徐行, “这次,你还要去隔离室么?”
陆徐行的手在少年腰身摩挲, 黑沉的瞳孔带着笑意, 看出少年内心的纠结, 引诱似的问:“朝朝希望我去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问题抛回给孟朝。
孟朝耳尖顿时烧起来, 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只好垂下来看着自己的手。
“我不想你伤身体……”
话说到这份上, 陆徐行要是还继续追问, 就太让人羞耻了。
这回,陆徐行倒是没有再为难孟朝。
眼看少年的半边脸都红透了, 他再说下去,孟朝可能会跑的。
陆徐行揉着少年的手,准备好好和孟朝打预防针。
“如果不去隔离室, 我易感期的时候,你可能需要请假,短则一两天,长则一星期。”
先从外部因素讲起,再越来越深入,孟朝的耻感就会减少很多。
孟朝点点头,“没问题,落下的课和作业,我会补上。”
他们的课业不算重,落下一星期的课,三四天就能补上,不是很难。
陆徐行深吸气道:“到时候我会控制自己,不弄伤你,但大概还是会有点凶。”
他用眼神描摹着孟朝的唇瓣,“我……可能会很过分。”
寥寥几句,孟朝听得心脏忍不住狂跳,他可以从这几个字里,窥见易感期时自己会哭得多厉害。
明明在蓬山岛时,他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但真的要上战场,还是心如擂鼓。
但他仍是喜欢提前这样说的明明白白,他起码不会紧张焦虑。
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的确定感,能缓解他的压力。
所以陆徐行才会每次跟他沟通很多的细节,对话听起来很让人脸红心跳,却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我知道。”孟朝抓着陆徐行的手,像是漂泊在海上的小船把锚抛向陆地,有了绳索的牵引。
他低声说:“我有准备的。”
之前在查初次临时标记的注意事项时,他也看到了别的科普和讨论,对这方面算是有很深的了解了。
只是了解和实战,到底不一样。
陆徐行抱紧了少年,“我会注意……如果你很难受,要跟我说,不要委屈自己。”
孟朝在这方面乖顺得让人心软,叫人想把他按在怀里,亲到泪眼朦胧。
“嗯嗯嗯。”孟朝毛茸茸的脑袋在先生怀里乱蹭,“知道啦。”
他毫不怀疑,哪怕正在兴头上,只要他说难受,陆徐行就会立刻停下来。
毕竟就算是在易感期,陆徐行也可以把他从隔离室抱出去。
这样的“战绩”,孟朝怕是会记一辈子。
有这样的忍耐力和控制力,难怪先生做什么都会成功。
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振动。
像是预感到什么,孟朝飞快取出手机查看消息,果然是医生发来的。
他、陆徐行和医生有个群,发什么两人都能看到。
最新的消息是一张图,不用点开放大看,孟朝一眼就知道这是检查结果。
他的指尖犹豫一秒,点开了图片,直接看最下面的检查结果。
“激素水平偏低,但相较上次检查结果,有所上升,接近正常值。”
正常……
孟朝盯着那个数值,是要比上次高很多。
这样的恢复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多了。
99%的匹配度,真的很厉害。
他抬起头,撞进陆徐行的双眼,“先生……”
“嗯,我看到了。”陆徐行揉着孟朝的腰,“腺体的状态,比上次好很多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孟朝摸了摸滚烫的侧脸,说是努力,其实只是临时标记了很多次。
前几次会有陌生的不适应感,后面就基本不会难受了,只有腺体被信息素充满的愉悦。
腺体恢复得差不多,那潮期呢?
距离他上次潮期,已经过去五个月,快半年了。
而一般的Omega,潮期都是一月一次。
没等孟朝问医生,群里又有一条新消息。
“我们医院刚刚研究出计算潮期的智能大模型,已经在近千位患者身上验证成功。按模型计算,孟先生的下次潮期将于十二月中旬到来,但预测不一定准确,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支撑,仅供参考,如果孟先生的潮期提前或者延迟,请告知医院更新数据。”
大模型?
孟朝不懂这个,本能觉得这个东西很厉害。
他的潮期和先生的易感期,竟然有可能撞上。
“另外,孟先生的腺体状况稳中向好,可以乘坐飞机了。”
孟朝望着手机屏幕很久,才愣愣道:“我、我可以坐飞机了?”
好像梦一样,只是临时标记几次,就可以坐飞机了。
让腺体恢复正常,真的有这么轻松?
他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不知道里面包裹着的,到底是蜜糖还是砒霜。
“腺体的恢复不是一时之功,需要长年累月的温养,孟先生的腺体状态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一定要及时告知。”
医生的话精准踩中孟朝的所思所想,可能是见过的患者很多,而患有腺体和生殖腔疾病的人,想法都大差不差。
孟朝没来得及打字,就看到陆徐行回复了医生。
陆徐行抓着孟朝的手腕,肯定了少年,“是,你可以坐飞机了。”
“等到了寒假,我们可以出国了。”
他知道,可以乘坐飞机只是腺体恢复过程中很小很小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无数的关卡在等着他们共同跨越。
但是飞机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
山石村那半年,他就告诉孟朝,飞机代表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几千米的跑道,可以让人去到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所以重逢的第一天,他就送了孟朝一个航司的会员卡。
而寒假出国时,孟朝第一次坐飞机,也会是在他的陪伴之下。
先生的笑有鼓舞人心的力量,孟朝抱了他一下,“嗯!我们要一起去好多地方,只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我也开心。”陆徐行亲了亲少年的侧脸,“送你一份自由,已经在我的日程表里躺了六年,到那时,终于可以实现了。”
这六年中,每一次想起孟朝,他都觉得时间太过漫长,他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一夜之间拥有对抗整个陆氏的能力,拥有保护孟朝的能力。
但他只能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来,他要顾及学业、抵抗易感期,还要拼命赚钱、投资,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话语权。
就这样煎熬着,一年又一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孟朝听了陆徐行的话,心脏怦然跳动。
“哥哥……”
他猛然明白陆徐行送他航司会员卡的意义,但那时,他不知道陆徐行的身份,也没注意到背后的深意。
那张会员卡,象征着自由。
“这个周末,我带你去办护照。”
陆徐行将出国计划提上日程,当然要先给孟朝办护照等证件。
虽说可以叫人上门办理,但他就是很享受跟孟朝一起出门的感觉。
“好!”孟朝唇角翘得很高,学着七月的样子蹭了蹭陆徐行的胸膛。
这种像是小动物示好的、最原始的动作,让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的喜悦有了宣告的方式。
先生应该也很喜欢这种方式。
毕竟陆徐行也经常蹭他。
孟朝刚放下手机,新消息就弹个不停。
今天有这么多人找他?
班级群消息他设置了免打扰,没有新消息提示,能单独跟他发消息的,一般都有正经事。
这次是班主任的消息。
【孟朝你火啦!快看你短视频的号!】
孟朝一头雾水,想了想才恍然,今天是采访发布的日子。
当时他在学校的要求下注册了账号,宣传中心的老师说,采访视频的文案会@他的号。
他点进许久没进去的账号一看,差点怀疑是不是登错号了。
粉丝数……十三万?消息99+?
“怎么了?”
见孟朝愣住,表情却分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陆徐行只能凑近了问他。
他没有直接看孟朝的手机,就算想知道少年的一切,他也要尊重对方的隐私。
之前看到孟朝手机上的论文,纯属无心。
孟朝把手机翻转,让陆徐行看,“采访视频上午发了,然后就……”
陆徐行一眼看到孟朝的昵称,和微信一样,是“莫听”。
孟朝会这样起名,是因为他。
一想到这个,心头就涌起暖流。
他第二眼才看到粉丝数。
“好厉害……”陆徐行望着孟朝呆愣的双眼,“朝朝这么厉害,有这么多粉丝也很正常,是不是?”
他帮孟朝分析着之后的事业,“你以后要是想接剪辑商单,这些粉丝就都是你的加分项。”
“唔……”
孟朝翻看了消息,很多人问他接不接商单,要他的联系方式。
人数太多,根本滑不完,回复不过来。
他只能编辑了简介,说自己专注学业,暂时不接剪辑单子。
在他忙着改简介时,陆徐行找到了学校发布的视频,他注意到,视频里孟朝的脸虽然被挡住,但他没有用化名。
他知道采访这件事,因为那天孟朝回家很晚很晚。
“朝朝,采访时公布真名,是学校要求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