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嚏◎
才下午四点半,天边已经翻起了乌云,太阳窝进云层里,搞得天昏昏的。
大约是要下雨,郁离习惯性摸了下书包侧边,她放了把伞在里面。
多亏了上周的大雨,她有了一个出门带伞的习惯。
公交车十分钟一辆,她来得巧,上去的时候有一个空位置,靠窗户。
她坐好偏头看窗外,灰蒙蒙的天显得绿植都没精打采,偏偏一双极冷然的眸闯了进来,叫郁离心头纷纷落了好一阵雪,忍不住趴在窗上盯紧了。
黑眸白发的素衣女人漠然凝视前方,目下无尘,眼底亦无情。
商厦大屏上是杜钰然的新剧《夜》的宣传视频,宣传力度很足,打着影后小银幕第一部的名头莽足了劲宣发,几乎是铺天盖地。
郁离这几天忙,没什么时间看手机,不知道。
网上黑粉已经拿宣发的事搞事情了,说什么剧还没播呢,搞这些噱头有什么用,到时候扑了才好笑,码了好一番,最后还不忘狠狠打出两个字——“水后”。
她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心里想着回去仔细看看,普高带来的习惯,她上学一般不带手机。
又去看窗外,这次什么也没有了,郁离看着车子颠簸路过站牌,自己要到的终点站和上车的站点间好长一段字。
又觉得棠家住的是真偏远。
拿郁离世俗的目光来看,就是远,她想象中的有钱人都住市中心,高档小区,出门有专车接送,吃西餐喝红酒。
谁知道人直接住庄园,整座山都拿来用,光是打扫的保姆佣人都住独栋小别墅,连她这个吃白饭的都能沾上光。
郁离想到这,又不禁哑然失笑。
公交一站一站的停,人们大都形色匆匆,起初还有上来的,到了后面几站就没有了,远是真的远,郁离在终点站下了车,抬眸看看山上,望不到顶的路。
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她可以走很久,一个人走走停停,想干什么都可以。当然,坏处就是会很累,晚上回去之后需要泡脚来缓解疲惫。
不过没关系啦,比起一个人很放松的走走,累点算什么呢。
郁离把MP3里的歌调出来,耳机一戴,嗓音柔美的女声浅吟低唱,是她最喜欢的一首,刚在题海里沉浮了一天的脑袋立刻清明一点。
这些天发生了好些事,比起高考那个老师们强调了几百遍的人生节点也不遑多让。
她原本应该平稳前进的人生,贪吃蛇一样一个颗粒一个颗粒的吃掉食物之后应该一节一节变长的身体忽然就被人按住头尾拉长了十几米。
不习惯是真的,想回到过去也是真的,不过并没有时光倒转的机器,要是有的话,郁离一定要回到妈妈去棠家工作那个节点,从源头截断水流。
可是怎么能成功呢。
郁离踩着步子往上走,她直着身故意把重心往前移,本该轻松的心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棠家主的目的是什么?棠西回来后还会不会折腾她?
还有,棠斐的那幅画。
她得找个理由回去,还得找个谁也发现不了的时间把那幅画转移。
可是那么远的路,光是散步似地走就有点累了,要是拿着那么大的画往下走得多累啊。
拜托阳妁吗?
她会答应吗?
郁离的心里打起鼓来,她看得出来阳妁是个好心的,而且寡言,不会把她拿画的事说出去。
如果求她的话会同意吗?
郁离垫了下脚尖,一面想她应该会同意,毕竟早上也答应了。
嗯,就这么办吧。
郁离在心里拍了板,脚步轻快不少,再加上一路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山庄园。
她往常都是做着车出来进去的,今天才知道还有门卫岗,大门严丝合缝关着,一边的门卫室里黑沉沉的看不出谁在。
她鼓着勇气走上前,还没报名字就被认出来了。
值班的门卫姐姐见过她的脸,阳妁提前打过招呼了,她放人进去,还额外问了句要不要带路。
郁离红着脸摇头,几乎是小跑着进去了。
门卫目送她背着小书包一颠一颠的跑远,笑了笑,才给阳妁发去消息,让她别担心,人已经回来了。
阳妁倒不是担心,只是例行关心,她收了手机,脚步往窗外挪去,远处小小人影一晃一晃的。
她心里感叹,跑得还挺快。
郁离确实是跑着回去的。
郁蓉在门口和其她空闲的阿姨说话呢,她一下子就扑到郁蓉怀里了。
“多大了还往我怀里扑。”
妈妈过来扯她,郁离不肯,脸都埋进去了,喘着气一下一下的。
“多大不都是孩子嘛。”
阿姨给郁离说话,又问她是不是放学了,在学校怎么样。
郁离好半天才抬起脸,红了半边的脸朝着阿姨这边,小声又一板一眼地说放学了,学校挺好的。
阿姨也只是客套得问一句,提起惠智眼里都是羡慕,她家小孩就没那么幸运,进不了惠智那样好的学校,只能在普高打转,还是普高里的平行班,到时候本科能不能考上都不好说。
郁离接不了话,她应付这些大人的话就是好,都好,都挺好。要是让她说点别的真说不出来。
而且她心里想的说出来阿姨也未必会高兴。
在十二中的时候惠智是大部分高中学生的白月光,升学率出国率,连师资和环境都拉了普高一大截。
比起她们那个小破学校老师一节课后排睡倒一片好太多了。
可是真正去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在惠智也有上课睡觉打闹的,老师不管,她们的家长当然也不会管。
培养一个人才要考虑很多因素,她身处的环境,她的家庭情况,以及她自身的向上意愿。
其实家境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真正能考上惠智的天才能有几个呢,大部分都是靠背景进的,从初中直升,往后甚至还可以直升到大学。
多不平等啊,她们拼了命才勉强够到的门槛那些人早就走过几千遍了。
她们普通人进去,会特别难受的。
郁离慢吞吞从郁蓉怀里出来,那颗快跳出来的心渐渐平息,她没转身,想着一会儿就往屋里钻。
好在郁蓉接了阿姨的话,说她也没想到,钱包前一天丢的,正着急忙慌着找呢没想到阳妁第二天就给送回来了。还让检查一遍,什么都在,就是夹层里的相片变了个位置……
郁离听了一耳朵,没说到重点,趁着两个*人说话的空档溜了。
其实想也能想出来,那些没听到的是什么。
送回来的钱包里相片被人看了,刚好又是阳妁送回来的,多好猜,无非是棠家主无意中看到相片里的棠西,看着怪可怜的,再看年龄,和自己棠西同岁又同生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让这分离多年的母女重新在一块。
她一早就听妈妈解释过,只是没指出里头的漏洞来。
什么人能凭一张相片看出她的出生年月日啊,多奇怪。
身后说话声还在继续,阿姨甚至也想要试试不小心掉个钱包了。
她暗自摇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郁离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衣柜拨开一排衣服去看那幅画还在不在。
要是被妈妈发现就完了。
好在衣服刚往旁边挪一点就看露出来的带着胶带的画框角,没有被别人发现。
她一颗心彻底落回肚子里,关了衣柜书包也放到一旁,才有空去想刚刚的事。
她又看到那双眼了。
就在小跑进门不久,路过一片开得正盛的秋菊,心里还在为门卫姐姐喊出自己的名字而惊讶时,郁离不经意抬眸,很自然的对上秋菊外一处窗户里的眼睛。
阴沉沉,黯淡且无光,宛若沼泽地里潜行单露出一只眼睛的巨鳄,无声无息的。
郁离走得好好的,猝不及防就抓了个正着。
那人偷窥被发现也不闪躲,就那么朝她正大光明的对视着,甚至还举了举手上的画笔算是打招呼。
她心里的惊讶被另一种恐惧所取代,昨夜的场景就那么浮上来,暧昧又漆黑的画室,蒙着珠泪的眼眸……
郁离忍不住攥紧了书包带子,昨夜被咬了一口的脖颈却生出些痒意,窗户里的女人脸上也好像蒙了层黑纱,看不清面目,偏偏能想出来她是如何张唇,如何探出舌尖含咬的。
热意漫上耳尖,她晃了晃脑袋,埋着头飞也似的跑过去了。
模特那件事只有一回,她的书包绝不会再丢了,所以,绝对不能被棠斐再拦住。
天气预备报得不太准,说是下午要下的雨一直到晚上才来。
匆匆忙忙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阵雨。
郁离半站起身子,还没等打开窗户呢外头动静就停下来了。
这会儿天已经黑全了,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水汽也跟着揉进来。
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没防备吹了风,马上就是一个喷嚏打过来,连捂住嘴巴的时间都不给。
正手忙脚乱去抽纸巾时,却听到一声哑笑,掺进风里,飘飘悠悠的钻到郁离耳朵里,不大真切。
拿纸巾捂住鼻子的手顿住,郁离的心沉了沉,下意识朝着声源看去。
窗外微微亮着光,雨还没停,目之所及是一把撑开的伞,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伞面的反光,偏点银白。
【作者有话说】
我们郁离同学今天的微信步数是第一哦(ps:郁离带手机版)
32第32章
◎姐姐,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是把黑伞,她目光过来一瞬,伞面轻抬,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巴。
伞下人勾着唇,又是一声笑,算是跟她打了声招呼。
是棠西。
郁离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又赶紧抽出来一张纸巾捂住鼻子。
她又想打喷嚏了。
这是没办法的生理反应,忍不住的,哪怕窗外黑灯瞎火站着个人也无法让她的喷嚏消失。
“感冒了?”
不满郁离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自己棠西扯平弯起的嘴角,伞面抬得更上了些。
这里的雨远没有西城大,淅淅沥沥几滴,怎么就受凉了。
“有点吧。”
郁离捏着下巴昂着脑袋,说话声音很含糊,窗外的风裹着水汽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吹,她说话间身体突然哆嗦一下,手扶着窗户想关上了。
“秋天了。”
棠西兀自感叹一声,低低地,带着点难言的萧瑟,混着伞尖滴落的雨水打在窗下。
郁离没听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和棠西的接触要尽可能的少一点。
若是换作旁人,她一定会让外头的人进来坐会儿,可偏偏是棠西。
她还暗自咒过她回不来呢。
如今接连不断的喷嚏大概就是背后说人坏话的报应。
郁离握紧了手指,下意识低头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不在的时候没别人找你吧。”
棠西也只是关心一句,又问起郁离和别人的牵扯,尤其是……简明月。
“没有,谁也没有。”
郁离抿了下唇,谎话张口就来。
其实好多人呢,她主动找了齐雪,还和棠斐一起了。
可这些怎么可能让棠西知道呢,说起来也只是一个名头上的女朋友,拿来唬人的。
棠西微挑眉,“确定没有?”
口气好像是已经知道妻子在外面偷吃又想给妻子一个机会的老实人。
郁离摇头,下了逐客令,“没有,我明天要早起,你回去吧。”
她的不耐烦表现的挺明显的,棠西微微怔愣住,握着伞柄的手都有些紧了。
“我又杀了人。”
棠西开口,缓而沉。
郁离也和她一起怔住了。
她该捂住耳朵的,不要听就好了,不停的话她们还是扭曲的情侣关系,而非是共同保守一个危险秘密的同盟。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棠西杀了人,让她杀的是谁?给她处理尸体的是谁?这一切和郁离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的话她还是安全的啊。
“嗯,我要关窗户了。”
她强装镇定,触着窗户的指节却颤颤的,想要快点关上窗户,然而那张脸却始终不肯离去。
只差最后一点缝隙,一只手却抵了上来,将快要关闭的窗户顶了回去。
棠西撤了伞,那只手也收了回去,外面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郁离的心都跟着凉下去。
这下连送客都做不到了。
她不说话了,连目光都落在桌面上,几滴雨飘进来,将上面的稿纸打湿了,一个复杂的公式也随之泅成一团墨色,再也恢复不成先前的模样。
“女朋友,我要和你一起。”
棠西将拢上的长柄伞随手靠在一边的墙上,随口命令着。
外面雨还在下,棠西身上也淋了雨,虽说没有西城的暴雨大但也是水,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肩膀。
郁离终于抬眸,拒绝的话滚过唇舌,终于想起自己本就不占主位,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棠家给的,她得好好听棠小姐的话才是。
可为什么呢,还是想反抗一下,哪怕只有一下也好啊。
“可以拒绝吗?”
沉默良久,她捏紧了指骨,内心忐忑轻轻问窗外的人。
答案自然是不可以。
然而棠西一言不发,只安静站在窗外,注视着房间内的郁离。
她才洗了澡,头发还湿着,几缕湿发粘在脸上,衬得脸很白净,怯怯的,好像一只从森林里跑出来的迷路兔子。
然而兔子并不会用果香型的沐浴露,风一吹那股子甜气就飘出去,她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了。
真怪,棠西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她该勾唇一声声喊姐姐的,拿那些有的没的吓唬她,骗她给自己开门。
大灰狼都是这么干的。
可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郁离,用她那双渐深的眸子,里头没有日月星子,只是一潭黑水,一眼忘不到底。
郁离也觉得怪,她觉得棠西有点不一样了,似乎她现在关窗户她就不会再拿手推了。
外头雨渐大,棠西那把伞也不知道哪去了,她发尾往下滴着水,眉骨也压得很低,连眼睫上都沾了水珠,完全不像平时的她了。
可真要说的话,一点也不狼狈,一点都没有落水狗的样子。
郁离心里有些荒谬的错觉,她在求自己,以沉默的姿态逼她心软。
她刚才看了眼手机,这场雨会持续到凌晨两点左右,她要是一直不说话的话,棠西会硬气到在窗外站几个小时吗?
她全身都淋湿了,不冷吗?会感冒的吧,甚至严重点会引发肺炎。
郁离眼中闪过不赞同,她弯腰把书包里备着的雨伞抽出来递给窗外的棠西。
雨水打在手臂上是有些凉的,图南市的秋天很短,夏天过后很快就是冬天,真淋了雨生病就不好了。
郁离的心确实是软的,毕竟是肉做的。
“别淋坏了,我不想和你一起,你回去吧。”
她好声好气和棠西说话,手里的伞又往她那边递了下。
“我保证不做什么。”
棠西掀起眼皮,那双宛若沉潭的眼眸忽然亮起来,闪着流光溢彩的光,定定看着郁离。
可她的保证有什么用呢。
郁离摇头,依旧维持着递伞的姿势,“不行,你要是生病了我不负责的。”
“而且,”
她开了个头,忽然想起她们一开始应该寒暄点什么,比如她为什么来找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来了多久这样的话。
“我不开窗户的话你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她将嘴里的话吐掉又重塑,只是好奇。
棠西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在意,只说:“一会儿。”
于是郁离又后悔了,自己干嘛要多此一举开这个窗户呢,要是不开窗棠西不就只是在外面站一会儿就走了吗。
“我能进去吗?”
棠西依旧在看她,郁离举着的伞在她面前似乎是空气,连眼神都不往上面扫。
郁离心里漏了一拍,递伞的手也收了回来。
这一点也不像棠西了。
她怎么可能跟自己这么说话呢,那么的……有礼貌。
郁离下意识看向窗外一片黑漆漆的背景,那里是一片花圃。
再远些,隔着些建筑林木,是棠家的先人长眠地。
郁蓉跟她说的,就指着这个窗户外面说那地方不能去,尤其是她们这些外人,有忌讳的。
她怀疑……棠西是不是被她先人附身了……
本来只是凭空生出来的怀疑,又结合棠西的种种反常,她明明想进来,却装得那么有礼貌,非要她点头同意,和初中班里传着的那些书上写得一致。
“你……我叫什么?”
她吓得连心尖都要颤出来,慌乱中视线扫过棠西雨水中惨白的脸,愈发觉得自己的怀疑有理有据。
她小小尖叫一声,连伞都不要了,手忙脚乱就要关窗户。
棠西习惯性接住她抛下的伞,眼中闪过疑问。
她吓到她了?
平心而论棠西确实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想休息一会儿,她太累了。
她在西城办完了事就马不停蹄赶回来,想要的不就是她的心吗?
她的味道很好闻,房间比起棠西自己的房间要温暖许多,所以才找了她,更何况简明月还给她发了几张郁离上课时的照片来挑衅。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啊,最多最多,也只是拍个照做点出格的事而已。
可兔子胆子很小,光是这些事就把她吓到了,防备心重得很,一点也不愿意过来。
棠西再度抵住将将关上的窗户,唇角也勾起熟悉笑容,很轻的问句,直达郁离心底。
“姐姐,我不是对你太好了?”
是不是……把你给惯坏了啊,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好消息,棠西还是棠西,没有被先人附身。
坏消息,郁离完了。
她眼睁睁看着棠西姿态优雅又娴熟的跳上窗台,那张泅了墨的稿纸印上一个深深脚印,跳下来的声音却很轻。
美人鱼一瞬跃出水面,棠西踩上她房间的大理石地板,轻得像一只蹲守猎物的豹猫。
攻守一瞬间完成逆转,快得郁离都没反应过来。
手腕被捏住抵到衣柜上,豹猫炫耀着她的猎物,爪子扣得牢牢的。
还不止,她得俯身细嗅猎物,再过分一点,得宣誓主权,让猎物染上自己的味道打上自己的标记,好让觊觎猎物的其他肉食者都知道她是她的才行。
“你好像变了点。”
好一番嗅闻,那股果香味盈鼻,棠西却皱了眉。
她垂眼和郁离对视视线,水珠顺着眼睫下滑到郁离鼻尖。
她们靠得真近啊,郁离比她矮了点,又不锻炼,块头也没她大,只能被按在衣柜上禁锢到人怀里。
冷意顺着腰腹蔓延开,她的淡薄睡裙紧贴着棠西被雨打湿的衣服,也湿了一片。
她试着挣扎,一点用都没有。
豹猫才不会松开爪下的猎物。
33第33章
◎你哪变了呢?◎
深夜的庄园很是寂静,细雨沉闷落下,小道旁的路灯闪烁着朦胧的光。
不远处的独栋别墅,是佣人们的住所,和家主小姐们的住处距离很远。
大概是夜里十二点了,别墅漆黑一片,只有一点亮光自一楼某间紧闭的窗户里泄出。
那是棠家的保姆郁蓉的女儿郁离的房间。
郁离是个高三的学生,正是用功的时候,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那亮光的也不会多想,只觉得这姑娘真努力,半夜了还在看书学习,难怪成绩好,能和西小姐一起去惠智念书。
谁会想到呢?棠家的二女儿正在这保姆女儿的房间里,和人一起用功呢。
棠西打开花洒,她还穿着淋着雨的衣服,现在被温水兜头浇过,全湿透了。
郁离身上也不干爽,花洒固定在头顶,她被压在冰冷墙壁上,那身轻薄的睡裙已经不能看了。
尤其棠西的手还贴在腰上,五指张开几乎将她掐的喘不上气。
“怎么不住在我哪里?”
棠西将郁离胡乱往后抓的手扣住按在湿滑的墙上,含着低哑的笑问她。
她原先是不打算做很过分的事的,只是想休息而已,谁知道郁离不许呢。
那她们俩都别睡好了。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抵上来。
郁离下意识仰颈,强撑着回她:“你不在,我不习惯。”
这话纯是糊弄,偏偏又想讨好。
说得多好啊,西小姐不在我住在哪里一点也不适应,你在就好了。
“不习惯?”
棠西眼盯着郁离烫熟红艳的耳垂,唇齿间碾磨一圈才吐出来。
她心里确实高兴了一点,连带着动作都没那么冷硬,钳住郁离腰的手微微松了点,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你说,”
她们隔着几层水帘,氤氲水汽袅袅如雾,郁离微微偏了脑袋,眼角余光勉强能看到棠西。
她嘴角噙着玩味的笑,眸光深深,似在看她,又似乎是在看向旁的什么东西。
她们分明是一样的人,披着同样的皮,内里是一样的骨一样的血,可怎么就那么大的差别呢。
她生来就是被践踏的命,而棠西却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肆意玩弄命运。
为什么呢
郁离自问,然而没有答案,阶级本就是无解的题。
她收回目光,于哗哗的水声中静待棠西的下文,要说什么呢,还是要交代这几天她都做了什么?和棠斐有没有扯上关系?
先前就说过了啊,没有,谁也没有。
“你哪变了呢”
棠西忽然就穿过水帘凑过来,脑袋搁在她肩窝上,温热水流也顺着她发间淌下来,郁离锁骨窝里很快就聚了一泓清水。
棠西往下瞥,一边要个答案,一边用指尖撩郁离锁骨窝里那一点水玩。
她余兴未了,偏头去拂郁离的湿发,缠在指尖凑到鼻尖底下却嗅。
郁离却呆滞了点,眼盯着雪白的墙,心里想她哪里变了呢?
不过和以前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分明没变化。
她说不出。
可就是变了啊,青涩的果子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抢先摘下,味道早就不一样了。
棠西感觉出来的,所以把她拖进浴室,要给她洗一洗,好让味道再次恢复。
水声潺潺,她被捂住嘴巴,身体抵上冰冷透骨的瓷砖,身后却是难言的滚烫躯体。
她们紧紧靠着,温热的水流缓缓淌过,郁离战栗一瞬,指缝间泄出些泣音。
轻薄睡裙浸满了水已经散到地上,同另一人的一起。
多不好啊,她们的衣服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的,可偏偏主人都凑到一块了,那个浑身都没力气凄凄惨惨趴到这个怀里,这个又一个劲的使力,谁还有闲心管地上的衣服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都消停了,才听见人说话。
“明天搬过去吧。”
棠西只说了一遍,话落便推开浴室门出去了。
她多轻松啊,只用恶狠狠威胁几句,就能让郁离害怕到发抖还要乖顺得像一只兔子似的蹲在她脚边。
大小姐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的,毕竟有人为她兜底,可郁离不一样,她只有妈妈。
要是……要是搬过去了妈妈知道了该怎么办呢?
她期望的女儿,和棠西交了朋友,只不过是那种……身体上的朋友。
其实迟早该知道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总之后果都不太好。
“那个……”
她扶着墙壁走到浴室门边,没敢开全,脑袋探出一点,梭巡着房间里棠西的影子。
棠西还没离开呢,她的湿衣服还在浴室里头,和郁离的睡裙混在一块。
她才刚到衣柜前,手才抬起,要拉开衣柜找件干爽的衣服。
看到棠西的位置,郁离眼一下就睁开了,匆匆忙忙裹了块浴巾出来,就要过去阻止棠西打开柜门。
那里面可藏着棠斐的画呢,要是让她看到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怎么了?”
听见郁离不太精神的声音,她大大方方地从衣柜边转身,该看得不该看的都给郁离看到了。
棠西身姿高挑,但四肢并不过分纤细。经常训练的缘故,她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朗,蓄力时全身肌肉紧绷,似捕猎状态的猎豹。
不过郁离没有空闲欣赏。
郁离一下子就扑过来抓上她的手臂,想把她拉得远一点。
最好离衣柜远远的,离她的秘密也远远的。
然而她们力量太过悬殊,以至于棠西只是微拧了眉站在原地盯着她的动作。
“干嘛推我?”
棠西抓住郁离不停努力的手,“不想我穿你的衣服?”
“不,不是。”
郁离连声否定,重点根本不是这个,是衣柜里白布裹着,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那个秘密,棠西要是打开的话,她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我……我给你找吧,衣柜挺乱的。”
郁离垂下眼,不敢和棠西对上视线,她现在很慌的,脸都是红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棠西也看到她脸上的红晕了,不过她根本没多想,只因为是害羞,毕竟郁离本来就爱脸红,刚刚在浴室里就红得跟熟透了的虾似的。
“也好。”
她点头,松开郁离的手去浴室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头发。
棠西头发堪堪过肩,现在湿着还往下滴水,怪不舒服的。
见她主动远离衣柜,郁离松了好长一口气,一阵翻找,才从衣柜里找出件偏长的宽松睡裙。
“给你……”
她转身要递,发现棠西已经躺到她床上去了,脑袋上蒙着块毛巾,就那么睡着了。
郁离熄了声,手上的衣服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看见她睡着,她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她有那么累吗?刚才在浴室的时候不是还挺厉害的吗?
仔细想想,她淋了一阵时间的雨了,身体再康健的人淋了雨受了凉也要遭难的,棠西自然也不例外。
郁离靠近一点,睡裙放到一边,手抬了下,把被子给她盖上了。
其实该把人叫起来的,起码衣服穿上再睡也好啊。
再狠心一点,把她叫醒,让她回去,她这床小,容不下两个人睡。
嗯,该狠心一点的。
郁离抬手,要摇棠西的肩膀,把她弄醒。
可偏偏一缕湿发蹭到她手上了,
棠西胡乱包进毛巾里的头发漏出来一捋,她轻手捏了下,还半湿着,指腹许多水痕。
想要叫醒棠西的心思一下子就没了。
郁离本来就是个挺矛盾的人,她对棠西没什么好感,可她看起来很疲惫,睡得很沉。
探出去的手又往前一点,很轻的摸到棠西额头上,不烫的,没发烧。
郁离抽回手,发现自己嘴皮有些干。
她舔了下上唇瓣,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呢,从刚才急了一阵到现在,绵绵细雨轻扫窗户,沙沙的,声音并不大。
说实话,睡觉的棠西和醒着的棠西很不一样,像一只褪去伪装尖刺的布偶猫,或讽笑或冰冷的眼眸紧闭,只留下两排睫毛,白织灯照耀投下两片阴影,跟蝴蝶似的。睡相也很好,不乱动,也不会打呼噜磨牙,安静又乖巧。
郁离托着下巴盯着看了会儿,得出个结论,棠西的嘴唇和棠念意很像,但给人两种感觉,棠念意总是含着笑,跟只狐狸似的;棠西则不笑,冷着脸是只大型的猫科动物。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棠西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她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敏锐察觉到寂静房间内还有另外一道呼吸声。
很轻,清浅均匀,就在身边,就在耳畔。
夜色是一种很浓稠的介质,它伸手不见五指,却叫人很轻易就能听见旁人发出的动静,包括心脏跳动的声音。
棠西在黑暗中蹲守过许多次,她熟悉声音,隐藏在介质下,或惊慌或兴奋,心跳都是一样的急促,杀人时也是。
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用刀片,不止是割开目标的大动脉,攥得紧了,她掌心也会划出血,不疼,但心跳会加速,她近乎沉迷的爱上那种感觉。
就像此刻,茫茫不见天的黑夜,她躺在她的床上,能很仔细的听见郁离的呼吸声和她平稳的心跳,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比刀片割开掌心来得还要快。
34第34章
◎噩梦、阳妁,以及回家◎
外面雨停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安静的很,棠西睁着眼,恍然间能看出极细的丝线在半空交错,密密麻麻,像蛛丝,要将她整个人都裹成白色的茧。
黑色的毛毛虫即使化了茧也是只黑色的蝶,沉郁又黯淡,不好看的。
可偏偏又不自觉有了些懵懂向往,丝丝缕缕的缠在心上,羽毛似的没些重量,要不是她生来敏锐,哪里会察觉到这些变化呢。
棠西不喜欢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的让她生出些退缩来,她得掐断这个意外萌发的芽。
于是闭上眼,不听也不看,只轻轻动作,将被郁离压住的已经麻住的胳膊慢慢抽出来。
她走得很急,匆匆从旁边捞了件衣服穿上,怎么来的就怎么走,窗台前书桌上那张稿纸上又印了一块较浅的脚印。
窗户开了又关,夜色茫茫,谁也注意不到这边的动静,只有一把雨伞安静立在窗台下,夜风吹过,它跟着抖了抖身上的水,亦不言语。
时间过得很快,图南市秋天短,先前在雷雨中飘摇的青翠枝叶已经有了发黄变枯的迹象。
郁离的日子挺忙,尤其她还是高三生,学校棠家两头跑,其实还蛮充实,甚至是自在。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棠西是怎么走的,她醒来时还惴惴不安,浴室里棠西的衣服还在呢,她怕被妈妈看到,早上上学前特意说了要自己洗。
她那天挺害怕棠西突然出现把她又拽到什么偏僻的教室里的,还担心回家之后棠西会不会强制她住到那间房间。
然而很反常的是她并没有看见棠西,她留下的衣服洗干净之后也不知道要不要再还给她。
她没做过有钱人,不知道她们留到别人家的衣服是要扔还是要给她送过去。
郁离肯定是不能主动送的,她根本不想见到棠西,棠西不出现的话她也只好把衣服藏起来,等着什么时候棠西来找她的时候再说。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郁离这些天都没见过棠西,她好像刻意避开郁离似的。
其实也不是,毕竟郁离在棠家基本上都不出去,棠二小姐要是正经一点,她们两个肯定是碰不着的。
见不着棠西她是乐得自在的。
也许这只是个开始,棠西对她彻底失去兴趣了也说不定,就像简明月说得那样,大小姐的兴致从来都是三分钟,这会腻了也说不定。
不过没了棠西,郁离还是有些困扰。
她又开始做那种梦了,那种只有看过些恐怖因素才会做的梦。
上一回还是在棠斐的画室里看到那些幅让她毛骨悚然的画。
或是焦黑往不到边的海岸,或是深不见天的森林,她孤身行走其中,意识混沌茫然,却执意要往更深处去。
然而终点都是些怪异的东西,要么血肉溶解只余一副森白骨架却苟延残喘的人鱼,要么是挂在扭曲枝杈上双眼通红开膛破肚的精灵。
人类幻想中美丽的生灵,在她的梦里没个完好模样。
郁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是不做梦的,谁知道一做就是些没头没尾的噩梦,醒来时还要恍惚好一阵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郁离不由得将这梦和棠斐联系到一块,毕竟只有她才会画那些黑暗风格的画作,郁离上一次噩梦也是因为她。
她又在某处窥伺自己吗?
郁离发现她变迟钝了,连别人的视线都察觉不到,那样阴森森的,没有一点细碎微光的眼睛,就那么藏在暗处盯着她。
目不转睛。
她一点都没发现,要不是这些奇怪的梦,她甚至还以为棠斐也和棠西一样,对她腻了,所以才不出现在她面前。
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就因为上回对上那双眼睛,她甚至都不敢经过那条旁边是秋菊的小径,平时离她的画室也是远远的,一点东西都不敢落下,就害怕被揪住小辫子。
可一点用都没有,画家总是有各种方法来窥伺她的缪斯,哪怕她除了上下学只呆在房间里。
而且郁离也没有证据,她总不能冲到棠斐的画室里叫她消停些,不要再偷看她了吧。
行不通的。
郁离几乎能想出来那人的神情,唇一勾,嗓音低哑含着讽笑,偏偏眼窝深邃,黑沉沉的,盯着她说有证据吗,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偷看你?
而且,就算有证据也不行的,棠斐惯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哪怕她把事实都捶死了也会被她翻供的。
想到这,郁离心里也有点不确定了,也许并不是棠斐的错,她办她的画展呢,正忙着,哪有时间来注意郁离。
或许是她无意中看到了什么,才在梦里映射出来了。
总之,这梦先撂下不讲,郁离先得把衣柜里那幅画处理好。
这天是周五,郁离一早就预备了回家去。
在棠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棠念意或许真的是一时起意,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外她再也没见过对方了。
不过想想也是,棠念意什么样的漂亮女孩没见过,怎么就会对她上了心。
也许真就是郁蓉想的那样,是可怜她们,郁离猜测棠念意是动过心思的,不过自己真人并不合她的预期,开始和颜悦色,后来又觉得烦了,撇到一边搁置起来,棠家多养个女孩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
郁离心安不少,提出的要求也越来越多,反正阳妁是百依百顺的,只要不太过分,她一般都会默许的。
就比如上学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公交车站啦,她会自己坐公交去的。
再比如回家,她叫姐姐甜一点,提要求的时候语气可怜一点,说想回去了,入秋了天气变得好冷,她想回去拿衣服,还想把一些不需要的东西送会家里去。
阳妁心很软的,她知道郁离对棠家没有归属感,不是本家的孩子,靠着层关系强行拐进来的,所以也同意了,没跟上面说,算是自作主张。
其实阳妁现在对棠家主的态度也摸不清楚了,要说不在意,偏偏又要她来送她上下学,把自己的司机派给一个小姑娘,还不算在意吗?
可要说在意,最近都是她主动汇报郁离的事,只不过添油加醋隐去了许多郁离从她这儿求来的权限,家主听了也只是点头,没什么反应。
其实阳妁心不软的,她也算是棠家的半个暗面人,早先还没做家主的司机时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手上沾的血早就洗不干净了。
偏偏一次任务时在棠念意跟前露了面,家主对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和不俗的身手很是满意,这才做了司机,成了棠念意握在手上的第二把刀。
她是未出鞘的刃,本不该生出一颗柔软的心脏,可天性如此,改变不了的。
从前她出任务时,口袋里常备着几颗糖,一颗给自己,动手的时候含在牙齿间,见了血咬碎,甜味充斥口腔,是来压住极速飙升的肾上腺素的;另外几颗给路上遇见的小孩。
其实也就那么一次,她遇着个孤儿院跑出来的小姑娘,边哭边走,见着她也不怕,扯她的手要找妈妈。
阳妁哪里给她找妈妈啊,她把身上的糖全给那小女孩止眼泪了,后来两个人坐在路边好久,小女孩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就抱着她给人送回去了。
那孩子瞧着真可怜,求她的时候眼睛里含着点泪花,要是她不答应就要哭出来似的。
就和……郁离一样。
看见她垂着眼求她,心一下子就软了,阳妁不会哄孩子,哪怕是郁离这样的大孩子她也不会,顶多是摸摸脑袋,冷硬说几句别哭了。
所以为了不叫郁离哭出来,她答应她好多要求呢。
窗外风景极速向后退去,阳妁坐在驾驶位上目视前方,手却忍不住摸了下口袋,今天没有任务,她还是习惯性地装了几颗糖。
“阳妁姐姐,谢谢了。”
车门打开,郁离背着书包下了车和她道谢,重新回到熟悉的家园,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放松下来。
阳妁点头,后视镜里郁离正费力挪动那幅封得相当严实的画。
她开门下车,走到郁离身边很轻易的就捏着画框一角从车里拿了出来。
“我送你上去吧。”
郁离有些惊讶,开口就是拒绝,“不用了,这画很轻的,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阳妁几不可察的抿唇,将画递给郁离,“嗯,注意安全。”
郁离接过画,“嗯嗯我知道了,今天麻烦姐姐了,谢谢,回去也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郁离就背着包抱着画转身进了小区,一点都不留恋。
阳妁手还在兜里呢,那颗糖捏起又放下,跟着转了目光。
这会儿正是傍晚,学生放学、大人下班,小区门口*人来人往的,见着辆陌生车,又是好车停在小区门口,都忍不住看上几眼。
阳妁往人群中看了眼,无意中和一个染了头红发的学生对上视线。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学生见了她突然就兴奋了,本来还面无表情来着,忽然就笑开了花,眼角眉梢都见了喜,飞快从她身边跑过去了。
阳妁不明所以,也没多想,坐进驾驶位时顺势从兜里拿出那颗糖,撕了糖纸含进嘴里咬碎了才发动车子离开。
35第35章
◎你是要赶我走吗?◎
郁离搬着画走进单元楼时好些人都在看她,目光毫不避讳。
她理解的,埋着头走路,不去理会那些目光的主人。
毕竟好久没回来了,大家好奇也是正常。
不过路上看到了齐阿婆,大概是刚买菜回来,手里还拎着一袋土豆。
郁离缓了脚步,想上去打声招呼,眼角却瞥见阿婆身边还跟着个人,一身干练西装,像是会议刚结束的都市精英,偏偏两只手都拎着两大包购物袋,油盐酱醋什么的调料,新鲜的时蔬,透明的购物袋里还有一罐水果罐头,生活气十足。
那位是谁?
看着不像是齐雪,阿婆家的客人吗?
郁离心里疑惑,齐阿婆并没有什么姐妹,女儿也只有一个,这位是小区里新来的吗?还是齐雪那边的亲人,来探亲的?
那她要是过去的话肯定不合适了,郁离停了打招呼的心思,转身走上楼梯。
楼道昏暗,小区里大部分房子都是出租房,她们这栋楼因为没有电梯,租客少,哪怕是现在孩子放学大人下班这样人多的的点也不见几个人。
倒是见了只狸花猫趴在楼道的小窗台上睡觉呢,齐雪养在楼道里的那只,名字叫小花,亲人的很。
上次和齐雪聊天时还说到小花了,它太亲人了,见了谁都要喵喵几声蹲到脚边蹭人的裤脚,要是给了吃的更不得了,每回下楼必回跟着只狸花猫,亦步亦趋,闹过好几次家养猫当流浪猫抱回去养的误会。
郁离走到小猫跟前稍作休息,从小区门口到这儿挺远,多亏了她前些天“爬山”锻炼,现在体力好多了,要是早这么爬,她前两年的八百米还用那么愁吗。
“小花,你主人呢?”
天色晦暗,楼道里的亮起来,小花歪了歪猫头,漂亮的琉璃眼盯着郁离看了好一阵,似乎是要从记忆库里找到匹配的人。
郁离失笑,手指蹭了蹭猫咪的脸,小花自己就贴上来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郁离掌心上,喵喵叫了几声,把郁离的心都叫化了。
她又摸了好几把,心里感叹齐雪把猫养得真好,皮毛油光水滑的,干净又可爱。
好好揉搓了一番小猫,郁离缓够了正要上楼时,却听见楼下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知道是谁,感觉挺着急的。
郁离混不在意,倒是小花突然叫了一声,在郁离微微惊讶的目光中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快步下了楼,身后敏捷的很,完全不像一只小半挂该有的速度。
可能是它熟悉的人吧,郁离移开目光,搬着画框一级一级往楼上去。
大概是睹物思人,看到小猫就想到齐雪了,她和齐雪也好久没见了,虽然手机上聊的火热,到底比不上面对面的交流。
而且……
郁离觉得她今天可能见不着齐雪了,她家里来客人了,又是傍晚,客人是要住下的,齐雪应该得陪客人吧。
楼道里的灯明明灭灭的,郁离停住脚步,仰头看了下,应该是电线接触不良造成的。
正想着要不要给物业打个电话来修一下,神思专注之际,耳边却听到一声猫叫,撒娇似的,尾音拖得很长。
郁离一下子就睁大了眼,偏头朝下看,只瞧见一道影子立在底下,和她只是几层台阶的距离。
猫叫是影子怀里的猫发出的。
小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把郁离姐姐要找的主人找来了。
它的任务完成,立刻就从主人怀里跳下去,小短腿噔噔噔的下了楼。
影子也不管它,一味仰面盯着郁离看,专注得很,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影子是齐雪,她们于半空中对上眼,明灭的灯光下是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羞赧。
郁离徒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错觉来,她可以跟齐雪在电话里哭,可一旦见了面,落到现实里,脸上不免就染了火,垂着眼不好意思起来。
“……好久不见。”
她先开了口,手指不由得攥紧了包裹扎实的画框,她的秘密就在齐雪眼前光明正大摆着呢,她会……发现吗?
“嗯,好久不见。”
齐雪笑着回应,几步就上了楼梯和她站到一起,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玩笑:“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
她眼光扫到郁离手上的画,“重吗?我帮你拿吧。”
“不重的。”郁离露出浅浅微笑,“马上就到家了,我自己拿就行。”
开场是有点生涩的,她们并肩走上楼梯,郁离侧目去看齐雪,发现她变了好多。
那头不羁的红发有些黯淡,往常点缀在耳舟上的耳钉也不见了,更重要的是,她乖乖穿了校服,甚至身上还背着个单肩包,一看就是刚从学校里回来的。
这正常吗?‘坏’学生大变好学生?
郁离眼含疑惑,想再看几眼时被刚好偏过头的齐雪逮住,对方冲她轻轻一笑,郁离心里尴尬地要死,僵硬挪开视线,露在外面的耳朵却染上了霞光。
“想看就直接看,我又不是景点,不对你收费。”
齐雪大大方方地调侃,其实她也察觉到了郁离的变化,很微妙,可就是一瞬间感觉出来了。
眼前的人突然就不一样了,可细究起来,还是她熟悉的郁离。
“你……变化很大。”
郁离斟酌着词句,目光从齐雪的耳廓挪到她身上的蓝白校服,“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了。”
“还能怎么对?这些天你不会忘了我吧。”
齐雪双手插兜,含笑的眸一直看着郁离,目光明澈,不带一丝邪念。
“没有,我每天都有跟你聊天啊。”郁离忍不住反驳她,怎么会把齐雪忘了呢,明明一有时间就摸出手机给她聊天的。
“是吗,那为什么我们的小火花断了呢?”
齐雪有意逗她,专门拿断掉的小火苗说事,那次是太晚了,郁离忙着准备周考,没来得及回,后来她可是认真弥补了的。
“就那一次啦,后面不是又续上了嘛!”
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异样,再距离六楼几步之遥的一阶楼梯上,齐雪停了下来。
郁离也跟着停下,扭头去看她,不想迎面便是一个温柔又热忱的拥抱。
齐雪紧紧抱住了她,连同她的秘密一起。
她还捧着画呢,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究竟是继续捧着画还是放下画回抱齐雪,她心里纠结得很。
齐雪却一点都不介意,她搂着郁离搂的很紧,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掬一抔月华。
她凑到郁离脖颈间,唇几乎要贴上去,在她耳根下说:
“小离,我好想你。”
中间还隔着一副画呢,郁离却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声音,结实又沉稳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微微急促,与曾听到的脚步声一样。
真好啊。
她们在浓烈炽热的夏分离,又在荒凉落拓的秋相见,该说不说,其实一点都不好。
夜风穿堂而过,发丝轻轻摇动,郁离僵了身体,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了,凌乱的电线陪衬下,棠西跟她说的那些话——‘喜欢’。
【她对你的喜欢——】
那两个字似乎是禁忌,她哑了声,连目光都挪开,心里想怎么可能呢,她不值得喜欢的。
她和齐雪,只是单纯的朋友,小时候玩过一段时间,情分还在呢。
可偏偏……齐雪的怀抱太温暖了,叫她忍不住想靠近,一点都不想和她分开。
郁离一下就捏紧了手里的画,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声音,只简短的一声:
“嗯。”
我也很想你。
她们的感情是不对等的,齐雪可以付出全部,把真心都剖出来塞进郁离手心里,可她却是不能收的啊,她招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背负的东西太多,要守的秘密也太多,不敢再接受别人的真心。
只好拒绝,只好装作不明白。
其实她这样的才是最坏的,比棠西和棠斐都坏,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就是不说不回应,一直吊着人家,贪恋人家带来的温暖,不就是坏吗。
齐雪不知道啊,还以为她怀里的女孩还是小时候那个总被欺负的小哭包,以为她需要她,于是一腔热血都扑上去。
穿堂风铺面而来,郁离眨了眨眼,从齐雪的怀抱里钻出来上了楼。
“要……进来坐坐吗?”
她掏出口袋里的锁打开家门,侧身看向齐雪,多是出于礼貌,邀请之意并不多,毕竟她家里来客人了,而且齐阿婆又买了一大堆东西,菜和调理什么的都挺齐全,看样子是要好好招待的,要是齐雪不在该多不好啊。
可偏偏齐雪没这个意识,听到郁离的邀请眼睛亮了亮便走了进来,相当自觉地询问郁离要穿哪双拖鞋。
郁离困惑一瞬,以为齐雪是不知道,主动提醒道:“我刚刚在楼下看见阿婆了,你家里来客人了吗?她身边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小区的。”
“哦,”齐雪反应平淡得很,“是客人。”
郁离:“既然是客人的话你不回家去吗?”
她是好意,齐雪却不那么认为,她巴不得离家里那人远一点,也想和郁离多待一会儿,见郁离话里话外都想要她走,心里窝了点不被理解的委屈反问道:
“小离,你是要赶我走吗?”
36第36章
◎妈妈,为什么啊?◎
晚上的楼道哪怕亮着灯也不太明亮,少年人直起腰,微微鼓腮,眼中明暗不断变幻,偏偏又是那样的口气。
像一只已经知道自己要被赶出家门的大型犬,小心翼翼地抬起爪子想要一个机会。
好像在说:别赶我走呀,主人,我很听话的。
郁离没想到齐雪的反应是这样,她顿了一秒才给她顺毛:“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雪,你还不知道我吗?”
她哪有那个意思啊,那么说几句不过是因为凑巧碰到了齐阿婆,知道她家里来了客人,否则郁离才不会这么说呢。
她也想和齐雪多待一会儿。
然而齐雪却不说话,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添了些别的东西,望着郁离的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温和。
她……说错什么了吗?
在郁离愈发无措的目光下,齐雪开了口:“小离,别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当然是好的,郁离也不希望赶她走,可她总觉得齐雪话里有话,又不敢去深想,只好匆忙转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齐雪跟前,勉强转移了话题。
齐雪从前是来过她家的,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记忆化作飞灰随风泯灭,如今再度踏入室内,倒想起来不少事。
“喝水吗?”
郁离把带来的东西放好,她走的时间不算太长,先前干净的台面上却也落了层浅灰,手指一抹就是一道印子。
齐雪摇头,也跟着凑到近前,看见郁离指腹上染着的灰便从口袋里找出纸巾,很细心帮她擦拭干净,并随意道:
“最近老是吹沙,你关严窗户没?”
郁离目光定在手指上,脸有些热,不敢看齐雪,道:“关了的,我走了快两周了,积灰也挺正常。”
齐雪点点头,将纸巾丢进空垃圾桶里,对郁离道:“也是,来打扫吧,反正我时间长着呢。”
郁离却蹙了眉,看向齐雪,犹犹豫豫道:“你家里来客人了……不回去的话阿婆会不会着急啊?”
她是好心,齐雪满不在乎的摆手,简单道:“阿婆知道。”
她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郁离也不再多问,她本来就不是多事的性格,见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顶多问一嘴是谁,其余的也和她没有关系。
她肯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郁离脸上露出浅浅的笑,“那辛苦你啦,一会儿我下楼请你喝奶茶吧。”
齐雪:“好啊,我得好好宰你一顿。”
房子比较小,打扫起来也没费多少时间,期间郁离还接了个电话,郁蓉的。
她在棠家做了快三年,假期少工钱高,哪怕是这样的周末也没办法和郁离一起回家。
郁离接起电话,以为是郁蓉不放心她,小声道:“妈妈,我已经到家了,你放心吧。”
不远处扫地的齐雪悄悄看过来,耳尖也不自觉竖起,她不是有意要听的,是郁离在她跟前打电话,不能怪她。
而且,她为自己的行为找补,她也很久没听到郁姨的声音了。
“小离,”郁蓉的声音有些焦急,语态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你没瞒着妈妈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心一齐紧住了。
郁离本能看向齐雪,对方也适时抬头,张扬红发下小狗笑脸装得懵懂问她:“怎么了?”
还好,她没听见。
郁离捂住手机,勉强笑了下,说:“没什么,我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齐雪微笑点头,目送郁离匆忙的背景消失在房门后。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直的好人,所以眼下所做之事也不太光明,她在偷听。
其实原本是不好奇的,只是想听听郁离的声音,她和郁姨说话时声音会不自觉的嗲气许多,尾音都扬起来,像只娇俏的小猫,然而这只小猫只在大猫身边显露她的可爱,她对外很一致,高高竖起壁垒,哪怕是齐雪也只能从孔洞中窥探到十之一二。
她想做那只大猫,想成为郁离全身心信赖的臂膀,想要她也那么和她说话,没有一点防备,随心所欲的说话。
喜欢真的是一件很难说的事,像是夏天快要化掉的冰激凌,一口吞下还是扔掉是两难抉择。
于齐雪而已,占有或是放手她都狠不下心,只好装成完美青梅,一步步蚕食掉对方的心。
女朋友什么的,也只是个名头而已,高中时候的情侣有几个人能走到未来的呢。
不过想起那占了郁离女朋友位置的人,齐雪心里还是不舒服。
郁离到底喜欢她什么呢?调剂紧张枯燥的生活明明她也可以啊,为什么不来找她?
她烦闷起来,拖着扫把去听墙角,老小区房子不隔音,再加上郁离没关严实门,她轻轻靠在门边,很轻易就能听见郁离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有些慌乱。
“妈妈,你说什么?你进了我的房间吗?”
房门外,郁离的心一下又一下几乎要蹦出来,妈妈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问她?
郁离仔细回想了下房间里的东西,那画已经拿回来了,没什么能被妈妈怀疑的东西。
她刚想松一口气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可郁蓉的话却叫她愣在了原地。
“小离,你房间里怎么多了几件衣服?还是……”
棠西那天晚上留下来的衣服还在呢,就放在柜子里,预备着大小姐什么时候想起来拿出来还给她的。
怎么就……就被郁蓉找到了呢?
“妈妈,你进我房间了?”
郁离又问了一遍,似是不可置信,她明明藏得好好的,叠好了放到衣柜的底下,怎么会被翻出来呢?
“我是妈妈啊,给你收拾下房间怎么了嘛,你还没跟我说衣服是谁的呢?”
“妈妈,你为什么翻我的东西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楼道里的灯一瞬间黯淡下来,四周瞬间陷入黑暗,郁离呆滞片刻,才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她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了,为什么还有再来帮忙收拾呢?
明明知道不应该乱碰女儿的东西,为什么还有翻呢?
郁蓉叹了口气,透过电话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失真:“我是担心你啊,你现在可是在惠智念书,你在十二中交的不三不四的朋友就别来往了。还有——”
“我知道了。”
妈妈,我在学校里根本就没有朋友啊。
郁离仰面,眼盯着浓稠的夜色,半晌才出声打断郁蓉喋喋不休的赘述。
那些话她听了好多次的,从小到大,郁蓉对她好是真的好,可总有那么一点的……别扭。
从来都是这样啊,寒气自四肢百骸流入身体里,一片冰冷。
郁离感觉自己再度摔下了悬崖,她怎么也找不到出悬崖的路,四面好高啊,连棵歪脖子树都没有,她困在里面,怎么也爬不出去,只好坠入更深的渊底,无处逢生。
她觉得好窒息的,明明三年前就已经说开了,她长大了,妈妈不能再随便进她的房间翻她的东西,她需要个人空间。
可为什么呢?三年来不是做得很好嘛,为什么这次会心血来潮翻她的房间呢?
郁蓉完全没听出来郁离话里的痛苦,尖刻质问道:“郁离,你不是早恋了?!”
“我告诉你啊,别想瞒我,我是你妈,我什么不知道啊。”
又来了,那些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话,每次都站在道德伦理的制高点对她进行规训。
她真的努力去理解,妈妈只是担心她,妈妈只是想了解她,她太忙了,没时间管她,只好用这种方法。
这只是妈妈爱的一种方式,妈妈没有错的。
可是……
就是觉得很痛苦啊,心里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随着郁蓉越来越过分的话生出一阵阵隐痛。
“我是为你好!没有我哪来的你,妈妈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供你吃供你穿让你读书,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
“你就不能再忍忍吗?等你上了大学交十个八个女朋友我都不会管!你真是!”
郁离捏紧了手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不该是这样的。
“妈妈,我没有,那只是几件衣服……”
她忍不住反驳,话出口的一瞬间眼泪也跟着出来,又不愿意在妈妈跟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只好强捂着嘴巴,将那些泣音都按回喉间。
她是怎么从几件衣服上判断出郁离早恋的呢?
郁离很是费解,偏偏想不出来,心里委屈的要死,脑子里想得很多,首当其冲的还是棠西。
想骂她,想狠狠扇她几巴掌,连带着棠斐也是,欺负她的都要扇巴掌;可那只是颅内的幻想,要是放到现实里她不敢的,扇过棠西那一巴掌之后她再也不敢动手了。
再者,就是想要妈妈也能理解一下她。
她好辛苦的,努力把每一科都学好,努力考进年级前十,不给她在外人面前丢脸,她得的奖状能贴整整一面墙了。
明明只要一年就能上岸了,可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棠念意呢?
郁离想不明白,她的人生总是要经历波折,于是也只是掉眼泪,攥着手机听郁蓉陈列她早恋的证据。
她说她最近总是晚回家,日记也是寥寥几个字结尾,这些不都是早恋的迹象吗,晚回家是和对象待在一起,日记不认真写是心都飞到她对象那去了,更何况是那几件衣服,都是牌子货,一看就是大小姐的衣服。
多合理啊,有根有据,都可以做私家侦探了。
妈妈的话更加尖锐,说你是不是被惠智的有钱人迷了眼,忘了初心。
郁离一句话也不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妈妈不仅翻了她的房间,还看了她的日记,一点隐私都不给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有点阴暗,安心了[竖耳兔头]
37第37章
◎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对吧。◎
“郁离,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到最后,一句失望匆匆结束单方面的责备。
电话嘟嘟两声熄灭,楼道立时陷入永恒的死寂。
风吹不进,雨落不到,郁离缩在小小的角落里,两眼都失了神,困于不见底的黑暗中,只想着妈妈的那句话。
失望——
你太让我失望了——
自从妈妈在棠家工作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话了。
现在听见一次,同样恨铁不成钢的语态,同样温柔的声线,和过去的重合到一起,她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为什么不肯再问问呢,妈妈,我每次都只让你失望吗?我的好在你眼里就是理所当然吗?
她几乎要捏紧了手机,眼望着楼道窗外的一盏路灯,视线都模糊起来,暖色的光圈晕染了好大一块,她身上却是冷的。
皮肉连同骨髓一起掺进细碎冰渣,连呼吸都格外艰难。
她仰头,半响手缓缓松开,手机跟着滑落,咚一声摔在地上,楼道瞬间明亮,又随着长长的静默黯淡。
其实没什么的,从小就是这样,她习惯了,习惯了妈妈的好,也习惯了妈妈的不好。
她也只是心急而已,郁离想明白了,本来就是她的错,她要是再优秀一点,再努力一点,离棠家人再远一点,就不会这样了。
归根结底还是她不够好啊,她要是没有额头上的胎记就不会给妈妈带来麻烦,不会被其她小朋友欺负,老师也会多喜欢她一点,那样的郁离会不会开朗一点,能落落大方地在同学面前拍入学照了呢?
妈妈看到那样的郁离是不是就不会失望了呢?
想想也是吧,谁不喜欢成绩好性格也好的孩子呢。
郁离自嘲一笑,慢慢蹲下身去捡手机。
她用的是郁蓉淘汰的旧手机,妈妈想着小孩子不能用太好的,等上大学了手机电脑一起买。
郁离很喜欢这个手机,刚拿到手的时候特意网购了杜钰然Q版小人手机壳。
手机屏幕朝下摔在了地上,她看见模糊夜色里手机壳上的小人。
她脸上的笑容很大,很熟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是看着郁离,笑得无忧无虑。
郁离捡起手机,轻抚了下手机屏幕,一面想如果是杜钰然的话,会有人对她说失望吗?
肯定不会吧,那样的怪物新人一出道就是巅峰,已经是天之骄子了,是她这样靠努力才勉强维持好成绩的笨蛋的对照组。
这么想着,又觉得人生好不公平,为什么她就那么差呢,她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才会让妈妈失望啊。
眼泪说掉就掉,肩膀颤颤的,眼睛都哭肿了也想不明白。
齐雪是在这时候推门出来的,声音不算大,咔哒一声,声控灯应声而来,郁离迅速转身,面对着墙,生怕被齐雪发现。
她自尊心很强,不愿意被齐雪发现她哭了,也不愿意让齐雪知道她为什么哭。
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手机按开,好几个软件点了进入又退出,根本不知道点进哪一个。
身后人轻拍她的肩膀,问:“小离,打完电话了?”
她嗯了一声,差点没忍住哭腔,“你先回家吧,太晚了,我明天再请你喝奶茶。”
郁离觉得自己能瞒住的,她的暗面,她的卑劣,齐雪不会知道的。
可谁又能想到呢,自以为正直洁净的齐雪会躲在门后偷听,跟只大老鼠似的。
原来大猫和小猫的关系也不是她想的那样,那么,她是不是见缝插针,成为郁离第二信任的人呢?
“小离,你没事吧?”
齐雪没走,反而挨着她蹲下来,视线从她的手机落到她沉默的背影,眼中满是心疼。
郁离摇头,笑得很是勉强,“我在这儿蹲一会儿玩手机呢,这儿信号好,网速快。”
她仰着面,避开齐雪的侧目,夜风吹过脸颊,她使劲掐住掌心,才能叫眼泪流得不那么汹涌。
“小离。”
该有的脚步声并未传来,齐雪叫她的名字,缓而沉,随之而来是一张纸巾。
“齐雪,你回去吧,不回去的话阿婆该着急了。”
郁离没接,只是头仰得更高了点,轻声催促着齐雪回去。
生活有时候挺戏剧的,她才说过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不会再赶齐雪走。
多可笑。
就在她以后一切都向好发展的时候,命运总是有法子给她迎头痛击,叫她难受,又不叫她钻心刻骨的疼。
“我不回去。”
齐雪说得很坚定,她侧身看向郁离,眸光星子般璀璨。
“小离,我要陪着你。”
陪着我做什么呢——
郁离想这么问的,但是没有,她仍昂着脑袋,姿势怪异的盯着墙角,一只蜘蛛正在不紧不慢地吐丝织网。
她看不见,眼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大快的色块,白的墙堆到一起。眼角余光能看见身边的齐雪,红蓝白混到一处。
情绪是需要宣泄的,总是积到一块会伤身体,郁离也明白,她什么都明白的,就是……就是说不出口,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她和妈妈之间的事,谁也插不上嘴的。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郁离继续拒绝,话音未落就扶着墙站起来准备回去。
然而她蹲了太久血液不通畅,脚麻了半边,即便扶着墙也没适应迅速改变的身体重心,差点要跌下去。
关键时刻幸好齐雪接住了她,手臂扶在她腰上才勉强固定住。
“没事吧?”
齐雪垂眼看她,眼底是毫不遮掩的疼惜。
郁离再度摇头,跌倒瞬间下意识捏住齐雪手臂的手也松开,没了继续掰扯的心思,索性开门见山,把自己这一面暴露出来,低头问:“齐雪,你早看见了吧。”
其实不用明说的,她们两个都明白,要不然她递什么纸呀,要不然怎么说要陪她啊。
可是有些事就是要挑明了,一点点拨开表面覆盖的旧雪,才好迎接新雪。
齐雪并不否认,她忽而就握住了郁离的手,重重点头,道: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郁离撩开眼皮盯她握上来的手,不知怎的,未淌尽的眼泪忽然顺着下巴滴落,恰好滴在她手背上,圆圆满满一颗。
“齐雪,”
她遮掩式的喊她,声音急切,一边又去捂她的手,掩耳盗铃似的不愿意将脆弱展露出来。
哪怕她们都已经心知肚明。
那滴泪被捂住中间,成了扁扁的一滩,夜风一吹很快就干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郁离松了口气,要收回手,却又被齐雪攥住手腕截住,不得已继续贴上她的手背。
“小离,看一看我吧。”
近乎叹息似的请求落下,郁离转了转腕间,低垂的脑袋一点都没有要抬起的迹象。
齐雪的眸更沉,比方才那颗滚烫泪珠坠到手背上还要黑深。
“你应该依靠我的,你很难过,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圈住手腕的力寸寸收紧,她俯下身,压在底下的手随之抬起虚虚凑到郁离的眼皮上。
郁离眼睫上沾了泪珠,她紧张地眨了眨眼,齐雪的指腹上瞬间染上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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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尔,她对上齐雪的眼睛,蕴着不明显的笑,泅着团黑黑的墨,似是某种只在夜间出没的危险野兽,眨眼间便锁定了猎物。
“小离,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对吧。”
郁离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直白的望着齐雪,觉得自己走进了陷阱里去,眼前的人……真的是齐雪吗?
清越声线转向沉郁,含着蛊惑,齐雪轻轻拭去郁离眼角的泪,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到你这边,小离,相信我。”
郁离怔了几秒才回过神,迅速眨了几下眼,她刚刚没有看错吧,齐雪分明在——
笑
她完全没听清齐雪说了什么,只是专注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又浓厚,她完全看不懂。
齐雪说了好多,说她的目标院校已经定好了,也在东林市,距离东大最近的是东林科技大学,录取分数比东大低了两百多,她想去那儿,因为能见到郁离。
她甚至也不逃课了,每天穿着规矩的校服背着包上下学,在教室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学习的态度很好,就是基础不好,得补到初中去。
齐阿婆看见孙女老老实实上学,放了学也不出去疯了,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老人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连煲了一周不重样的汤给齐雪补身体。
她说了好多,话锋一转,问郁离可以抽时间帮她补习吗,不免费,她按照市面上的价格付钱,时薪该有多少就付多少。
她们完全不同频,郁离只觉得齐雪今晚很不一样,她脑袋空空的,像是被水管抽干了脑髓液,连为什么哭都想不起来了,只在齐雪摇晃她手腕说好不好的时候本能点头。
“好。”
至于好什么,她一概不知。
直到再度对上熟悉的笑眼,郁离的神思才飞回来,彼时齐雪正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她单手捧着她的脸擦得很细致,连泪痕都不放过,一双红肿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她看,兔子似的,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谢谢。
齐雪轻点头,话家常般随口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郁离没有立刻回答,她原先是打算周日下午去棠家的,可是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呢。
她不太想回去了,她回去之后要怎么面对妈妈呢,郁蓉一定会逼她给个说法,早恋的对象是谁,为什么早恋,衣服是怎么来的。
那些问题她都答不上来,而且,她心里是存了点对郁蓉的气的,只是不能发作,因为那个人是辛苦扶养她长大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小齐: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墨镜]
小离:(掰手指)其实……并不是[化了]
38第38章
◎她们对上视线,血液渐渐滴成细流◎
“过两天吧。”
郁离目光飘忽游移,恰与齐雪对上视线,不止眼眶,脸颊也红了些。
齐雪眸中含笑,指腹擦着她鼻尖掠过,不经意握拳,试探道:“那我明天早上来找你?”
郁离点头,“好。”
她们又待了好一会儿,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谁都没出声。
黑暗能够隐藏许多东西,希望被发现的,祈望永远没于阴角的,都看不到。
偏偏又不是全然的黑,微茫的光从远处透过来,扫在莹白的肌肤上,些微的深色一齐揉进无边夜色。
齐雪张了张唇,想起她听到的话,郁姨发现了小离早恋的证*据,要不要趁机劝分呢?
那天晚上见到的所谓女朋友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要不然干脆分了吧。
她想说的,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她在郁离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和那个女朋友相比轻还是重呢?
郁离完全不知道身边人在想什么,她把手机翻来覆去摆弄个没完,心里想的完全是郁蓉。
她不能回去,要不要跟阳妁说一声,又或者是给棠念意打个电话?请求自己多在家里待几天,等到妈妈气消了,她再回去,顺便想一个万全的理由。
衣服是棠西的,她直说就行,妈妈不是希望她多和棠西接触吗,就跟她说是棠西留下来的,她也不能直接去找大小姐求证吧。
她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妈妈,为什么很晚才回家,为什么写日记,可是她会相信自己吗?
郁离从来没怀疑过妈妈对自己的爱,可在信任这方面,她迟疑不定。
而且,就算妈妈知道了就能怎么样呢?
她们这种底层的老鼠对抗不过塔尖的神明。还不如不说,当秘密一样藏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别让妈妈也跟着忧心了。
她要怎么跟妈妈证明,她还是那个好孩子,没有做出格过分的事,也没有忘记她的初心呢?
恍然按到手机,白光亮起,两人一齐看去,齐雪却被她的屏保刺了下眼。
大概是偷拍,手机上的人只穿了件简单的连帽衫,弯着眼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几缕灿金长发从耳边溜出来,哪怕裹得严严实实也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干净阳光的少年气。
毫不意外照片上的人是杜钰然,她第一部电影拍摄时的路透,她在里面演一个离经叛道的摇滚人,也是凭借那部电影提名了最佳女配角,同时还斩获了最佳新人奖。
这是郁离的入坑作,她尤其爱灿金长发的杜钰然,如肆意生长的凌霄花,生机盎然,熠熠生辉。
“小离,这是谁?你喜欢的人?”
齐雪不禁开口,她不记得郁离的女朋友长这个样子,也不记得郁离身边有过这么一号人,染了头黄毛,多难看。
“杜钰然呀,你不知道她?”
郁离惊讶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齐雪不追星,也不怎么看电影,只知道几个国民度比较高的艺人,对这个横空出世没几年的怪物新人也只是匆匆一瞥,并不记在脑子里。
“哦,她啊。”
齐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检索着从前的记忆,她真不知道杜钰然是谁,不过能当郁离的屏保一定也不寻常。
她还想再问下去,准备旁敲侧击打听出来杜钰然和郁离的关系,然而郁离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扫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夜里九点,赶忙拉着齐雪起身,“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阿婆真要着急了。”
齐雪勾起的唇角渐平,她还想多和郁离待一会儿,哪怕不说话,只是待在一起各自做自己的事都觉得欢喜。
不过也不能太急,要不然会把郁离吓到的,她刚刚就吓到她了。
“好,那我明天再过来,八点怎么样?”
郁离眼中闪过疑惑,又瞬间反应过来,她答应了齐雪给她补习,也不觉得有什么,点了下头,“明天见。”
房门在眼前关闭,齐雪双手插兜下了楼,夜色伴着悠扬口哨飘飘起舞,又在某一瞬间骤然停下。
“你过来干什么?”
齐雪冰冷含着戒备的声音响起,眼盯着楼道口轻弹烟灰的慵懒女人,满眼的厌恶。
“过来找你,你阿婆让我上来的,她说你可能在这里。”
女人轻慢开口,烟雾自她鼻腔一缕缕散开,那股子出尘气一下子就揉碎了,掺进了呛人的烟草味。
女人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凝在齐雪身上,不紧不慢道:“楼上那个,是你小女朋友啊?”
齐雪后退一步,眉心皱得更深,“和你没有关系。”
女人慢条斯理将燃着火星的烟捻在窗台上掐断,她垂着眼皮,笑意顺着空气蔓延开来,“我是关心你,一晃三年不见,总得给我补偿的机会。”
“不需要你关心,我妈都死了三年了,你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呢!”
齐雪此时就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戒备又愤怒的望着女人。
女人眼底显出一丝哀伤,转瞬又泯灭成灰,“是我的错,你妈的死我也没想到,可是这不是你恨我的理由。”
她看向齐雪,真挚道:“妈妈是爱你的,不要再跟妈妈置气了,好不好?”
“谁准你说这些话的,风楂,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齐雪一点都不想和她说话,甚至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恨恨瞪了她一眼,转身就下了楼,噔噔噔的,跟脚底下长了风火轮似的。
楼道灯幽幽熄灭,咔嚓一声,火光闪烁,风楂噙着一支烟凑近,火星燎起,她缓缓吐出一团烟气。
“啧,养孩子真麻烦。”
手机蓝光接着亮起,女人盯着上头的楼道,对手机那边的人吐出一长串字:“查查齐雪的朋友,住在六楼的那个,资料明天发给我。”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就到了周六。
郁离夜里睡得并不好,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梦里不再是那些非自然的怪物,而是变成了郁蓉的模样。
温和的,身上有她很喜欢气味的郁蓉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到郁离身后,冷不丁掏出一叠衣服咒骂起她不知所措的女儿来,各种难听的话从妈妈嘴里吐出来,把郁离生生逼到了角落去。
她哪见过那样的郁蓉啊,妈妈哪怕生气都是温和的,唇角带笑,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还以为这对母女是在亲切交流,可她最怕这样的郁蓉,她不使用暴力,却会在心里一点点折磨她,把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击溃。
最后是被惊醒的,醒来都不忘记看向书桌边是否站着个熟悉身影。
目光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扫视一圈才反应过来,是梦啊,她现在在熟悉的家里,而郁蓉远在棠家,除了手机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她们联系到一起。
于是那颗空落落的心瞬间落回原地,她在床上瘫了一会儿,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
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仿若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全部心神都占了去。
她甚至会幻想,要是天花板上藏了个人会怎么样呢。
抬眸望去,暗褐色的血块沿着着洁白墙壁延伸,天花板吸饱了血,到了极限,便又往下滴落血滴,像檐下的雨点,啪嗒一声,滴到她眉心。
于是尸体的形状都显露出来,那片的血颜色最深,四肢并头颅固定在吊顶的位置,很轻易就能看出来这里藏了一个人。
接着血越滴越凶,眉间聚了一大瘫血液,将艳红的胎记和完好的肌肤连接到一处。
她撩开眼皮,血便顺着缝隙钻进去,眨眼的空档,天花板上的人也显露出来,那双漆黑的眼珠定定盯着床上的人,惨白的脸上慢慢咧开一个笑,和她额头上的胎记一样妖冶,比那幅画还要美。
她恍了神,本应充斥心尖的恐惧转化为难以名状的情绪,堵塞在喉间。
她们对上视线,血液渐渐滴成细流。
郁离看到——
被固定在天花板上,不断流着血的人是——
她自己。
轻快的铃音极突兀的响起,女生的轻吟在房间里不停回荡。
郁离猛然从床上坐起身,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滑到鼻尖。
又一个噩梦。
胸腔内急速跳动的心脏昭示着床上女孩的不平静,她慌乱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踉跄跑出房间,拉开卫生间的门几乎是打着颤跌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生苍白着脸,唇色惨白。细密汗水凝在额头,连眼睫都沾了不少,沉沉坠在眼皮上。
她慢慢摸上去,汗珠便顺着滑到指腹,清润的水揉在指尖,一点粘腻也没有。
不是血,是汗。
她眨了眨眼,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眨了眨眼,她撩开汗津津的刘海露出鲜红的胎记,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照做。
郁离凝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神来,她掐了自己手臂一下,些微的痛感随之传入大脑,不是梦中梦。
郁离低头打开水龙头冷水洗了把脸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走到客厅打开窗户,细碎的噪音立刻大了起来,汽车鸣笛、老人的大嗓门、还有小区门口早餐铺子的喇叭叫卖声,一瞬间就冲进了她的耳膜。
房间内的铃音又响了起来,郁离赤着脚走进去,余光忍不住往天花板上瞥,一片款款的纯白里找不出一点黑红。
她安慰自己,那是梦。
39第39章
◎做起来也不错◎
郁离拿出手机关掉闹钟,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半。
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
不用看也知道是妈妈郁蓉的,她颤着手点进去,熟悉的昵称后是冰冷的红字,未接。
郁离指尖悬了好半天,才点下去。
也许妈妈是来道歉的,她未经过她的允许就翻了她的房间,总是要给一个过得去的说法吧。
郁离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要不就算了吧,已经这样了,怪妈妈也没有用。
总之,在响铃的十几秒里她是怀着要和妈妈好好说开的想法等待着。
“醒了?”
熟悉的温和声音从手机里响起,郁离的心跟着紧张起来,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她想等着郁蓉说话,她一件件的跟她解释,她们说清楚。
“郁离,”
郁蓉又一次喊了女儿的全名,总是挂着和善笑意的脸上也一片冰冷,是急雨欲来之色。
“我给你一晚上时间,你想通没有?你早恋的对象是谁?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都没睡好,都是因为你这个事!郁离,我给你这个机会,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不过短短十秒,劈头盖脸一顿说,郁离哑了声,那颗心忽然寂寂,安静的像是不会跳了。
她看向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显示。
六点四十分十七秒,一颗心停止了跳动,就此终结。
“郁离?郁离?你说句话啊?有胆子早恋没胆说是吧!”
有细碎雪粒从上头落下,先是指尖,再是眼皮,细微的地方落了厚厚一层雪,血液都萃了冰,凝固在血管里,将她变成了一尊雪人,从头到尾,都塑了冰。
“妈妈,是棠西啊。”
她终于张了口,想说的太多,最终只化作六个字。
雪人叹息一声,挣扎着起身,旧雪簌簌落了满地。
郁离赤着脚踩在冰冷地板上,一步步朝窗口过去。
窗外的嘈杂热闹很快将她结了冰的血管暖化,她听着那头的声音,安安静静地,温和的数落转眼间就化了水。
似是意料之中,郁蓉也成了尊雪人,静默无声,嘴张的老大。
谁能想到呢,她早该想到的,那身衣服那么眼熟,她就觉得奇怪嘛。
气焰瞬间就哑了,只余下一点飞灰顺着张大的嘴飘出去,又被一只手搅散。
“她怎么了?”
女人支着下巴撑在窗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棠斐的画笔,在原本光洁的窗户上留下凌乱扭曲的线条。
她一夜没睡,这会儿眼皮都沉沉的,看了一会儿就打了个哈欠,怪困的。
棠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手上不停,“不知道。”
“哦,怪无聊的,我要去睡觉了。”
女人收回目光,偏头去看棠斐正在画的那幅画,真心夸赞道:“画得不错嘛。”
她认真看了会儿,才又问棠斐:“你什么时候改画人物了?之前不都是……”
她和棠斐是留学时候的同学,都在意大利念书,不过她读的金融,虽然现在从事的职业和金融完全搭不上边就是了。
棠斐收起画笔也打量起那幅画,是一片小野菊,五颜六色的小野菊将细伶柔弱的少女包裹其中,软和的花瓣扫着少女腕间擦过,转瞬又幻化成刀片割开血管,鲜红的血涓涓流成了河,少女侧身哭泣,光裸背脊上的线条柔顺又流畅,漂亮又脆弱。
“偶尔画几副不碍事的。”
棠斐后退一步以便观察得更全面。
这会儿天光大亮,画室里还一片昏沉,棠斐示意窗前女人:“钰然,拉开窗帘,我看看效果。”
“好。”杜钰然应声照做,初日的柔和光线入射,那幅画瞬间明了一个度,小野菊上的露水落到少女额上,衬得本就艳红的胎记愈发瑰丽。
杜钰然眼盯着窗外不远处打电话的女人,对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惊,半天都没缓过来,手机啪嗒一下摔倒地上也不知道。
她回过身,一下子就对上光下画中少女颤颤的眼眸,惊恐与怯弱并存,似是前方有洪水猛兽张开利爪扑食。
她心尖忽得一悸,想起不久前经纪人给自己递过来的本子,著名导演许亦的电影,制片、编剧和摄像都是圈内的口碑担当,只是主角的人设对她来说挑战不小。
电影叫《默》,讲的是聋哑女孩跨越千里寻亲的故事,故事老套,但胜在情节精彩,文艺片嘛,商业价值不高,送到国外冲冲奖也行。
杜钰然接戏随心,她刚演完一个清冷山神,已经休息了大半年,那个角色挑战性大,她挺感兴趣,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找感觉。
主角天生聋哑,又被遗弃,后来哪怕是被收养也并不受重视,在养母家里生活过得并不好,这直接导致了她性格的怯懦胆小。
她还没尝试过这类苦情的角色,而且杜钰然生活一直顺风顺水,哪怕对着镜子练习苦笑的表情一个小时也找不到角色的那种谨小慎微、担惊受怕的感觉。
她一直苦于无法进入状态,如今看到棠斐的画,心里忽然想到些什么也许她该找一个这种性格的人一起相处学习,从微表情入手。
简直茅塞顿开。
杜钰然目光落在那半成品的画上,问棠斐:“你这画上的缪斯是谁啊?给我介绍下呗。”
熬了一晚上鹰总算有个意外之喜,杜钰然瞬间就原谅了棠斐拉着她强行熬了个大夜的不当行为。
“你不认识,棠西她女朋友。”
棠斐说得干脆,也顾不得杜钰然渐渐张大的嘴巴,猛地拉上窗帘,走到画框前专心涂改。
杜钰然望着棠斐的背影,眼中讶然。
她虽然不常来棠家也知道棠西是棠斐的妹妹,妹妹的女朋友是她的缪斯女神……
她看向那幅半成品,画上的少女未着寸缕……
都说艺术品是艺术家的思想呈现,杜钰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棠斐,你不会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棠斐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手上动作不停,轻描淡写撂下一句:“别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你不也是吗。”
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杜钰然哑然,天地良心,她只是在欣赏好友的画作而已,而且,她是有想法想找到这个少女,可她想的是角色,不是那种颜色啊。
“我不是我没有,我可不馋人家身体。”
她连忙否认,她可是很纯洁的。
“哦。”
棠斐不冷不热应了一声。
杜钰然自讨没趣,不想再多留下,她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跟棠斐说了声便要回她的客房去睡觉。
杜大明星的行程在外界看来一直是个秘密,其实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图南市,只不过不出门,整天就宅在酒店里背剧本练台词,这次出门到棠家来还是因为棠斐的画展,身为好友她总得捧个场。
杜钰然边走边打哈欠,她太困了,几乎是靠着墙就能睡着的程度。
棠斐日常阴暗,非要她看着她起稿,说什么那是她缪斯女神,一定要她亲眼看看。她画了一晚上杜钰然就在旁边打了一晚上游戏,不仅连败,还得顶着一对熊猫眼招摇。
“味道还不错。”
等到她走到画室门口,忽然听见身后声音突兀响起,嘶哑女声认真品评,如同评价一道甜点。
“什么?”
杜钰然回身,瞬间就反应过来,眼底浮现出不可置信。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味道还不错?不会是棠斐和她妹妹的女朋友搞到一起了吧?
“抱起来很软,叫得很娇,哭得挺漂亮。”
棠斐阴恻恻抬眸,继续道:“做起来也不错。”
这是她该听的话吗?
杜影后捂脸,耳尖却悄悄红了,话中的主角就在不远处的画里,抬眼便能看到。
棠斐画技了得,文采直白且犀利,只是看上一眼就不自觉把她的话和那画中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软、娇、漂亮……
杜钰然甚至能想出少女蹙眉忍受的娇怜模样了,这实在不该。
她不应该在掺合进去,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棠西知道吗?”
棠斐:“不知道。”
杜钰然:“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画室深处的女人幽幽抬头,眸光黯淡却不容忽视。
“别误会,我就想交个朋友。”杜钰然连忙解释,她心里还想着那戏,好不容易来了感觉,怎么可能让机会从手里溜走。
郁离并不知道她被盯上了,她还等着妈妈的回话,就在那扇半开的窗前,在一片嘈杂声音里等着郁蓉开口。
早恋的对象是棠西呀,是棠家的小姐,她们的衣食父母棠念意的女儿,是她啊。
她叫她多巴结的人,也是再三告诫不能惹怒的人。
那边声音很轻,连沉重呼吸都消失,过了好久,才听见重物撞击发出咚的一声,电话也随之挂断。
还要怎么说呢?
郁离略微仰头,眸光落到初升的红日上,她曾经也被妈妈看作是新升红日,前途一片光明坦荡。
其实现在也没变过,这不过是一段很小的插曲而已,时间会忘记一切的。
不需要几年,连一个月都到不了,她们会默契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就会变成外人眼里的幸福母女。
尽管讽刺,但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亲情是怎么也割舍不断的。
40第40章
◎谁也没看见◎
郁离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好几条消息一齐涌了进来。
她点进去。
简明月:【同桌!早安啊!】
【小猫打招呼.JPG】
齐雪:【起床了吗?】
【早饭吃了吗?楼下早餐店促销,买二送一,我给你带上去。】
其实是有些失望的,她以为发消息过来的是郁蓉,她听到棠西的名字了,至少该说些什么才对,比如为什么,比如是不是对方强迫郁离的。
可是没有,只是被挂断电话的嘟嘟声。
可又没那么失望,似乎早有预料,她被冷处理惯了。
于是看到两个人头像上的红点时本该空荡的心生出些鼓噪的风,没那么寂寥了。
郁离点进去一一回复,给简明月的是【早上好】附带可爱猫猫头表情包,齐雪的则要认真一些。
毕竟楼下早餐店从来不搞促销,吸引顾客的手段也只是小菜免费。
【起了,还没洗漱,不用给我带早饭……带也行,我转你钱。】
两个人的消息一前一后再次跳出来,郁离和她们聊着天,心里的淤结都消了不少。
似乎比起妈妈,她更喜欢朋友们。
可仔细感受着,那颗心依旧悬着。
郁离放下手机去洗漱,出来是房门恰被敲响,她走过去打开门,外面站着背着书包的齐雪。
“早饭。”
她将手里的食品包装袋递给郁离,里头放着两个白色泡沫餐盒和一杯豆浆。
“谢谢啊。”
郁离接过袋子给她让开路,齐雪熟门熟路找到昨天的拖鞋换好走进来。
“感觉好点了吗?”
她放下书包看向郁离,眼中关切做不得假。
“……好多了。”
郁离对她笑了下,又低头将袋子里的餐盒拿出来,动作很慢,心不在焉的。
她不太愿意让齐雪知道,那种事情,被妈妈揪着早恋劈头盖脸好一顿数落,在朋友面前多难为情呀。
齐雪给她带了一盒小笼包和一盒水煎包,并一杯豆浆。
她默默算了下价钱,看向正把书包里东西都掏出来一件件摆在茶几上的齐雪,问她:
“一共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了,小离你从课时费里扣吧。”
齐雪将书都摆好,眉眼都漾开笑,目光于郁离在半空交汇,一副邀功的模样。
郁离没太纠结课时费的事,她看着茶几上摆满的书本纸币,需要的不需要的都摆列成行,齐雪这不就是所谓的差生文具多吗。
她看不过眼,走上去把一些需要基础才能做的练习册撤掉堆到一旁,“你现在需要补基础,先看书,做书上的课后题。那些习题册不着急的。”
齐雪眼睛亮亮的望着她,点头说怪不得,她昨天在学校里望着练习册的第一题枯坐了好几个小时都解不出来,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瞧出病根了,以后当医生一定也是最好的医生。
齐雪多看重她啊,不过才说了那么一次要去东林医科大念书的事她就记住了,还记得那么牢,把自己的目标院校也定在东林市。
郁离怎么会听不出来呢,她这是用自己的差衬托郁离的好,肯定有夸张成分,但她很受用,脸都红了,手一摸滚烫一片的,不好意思让齐雪看见,拿练习册挡住半张脸,说你快看,不准说这些话了。
齐雪吐了吐舌头说好,于是也埋头从找了本高三的物理教材从第一页开始看。
这么一打岔先前不好的心情都消下去了,郁离转身回到餐桌,无意识摸了摸脸,果然是热的,
楼下的早餐店味道还行,及格线以上,郁离胃浅,食欲也怎么好,吃了半饱就收起来放冰箱里了。
不过比起没吃完的早餐,显然还是客厅里正揪着头发眉头皱得老深脑袋几乎要埋进书里的人更为重要。
“要不要先看高一的书?”
她基础太差,要循序渐进,哪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哪怕让初三的小孩看高一的书也没那么轻松就看透,更何况齐雪的基础不一定有人家初三的好。
郁离走到她身边坐下,看齐雪这副还没和书本亲热几次的样子有些好笑,她拿起齐雪的书,发现她还只是看到了第一章,甚至还是写了大字标题的第一章的第一页。
齐雪没半点被看穿的羞耻,反而托着书让郁离看得更仔细些。
她是想要亲近郁离的,她过来齐雪脸上那幅苦大仇深的表情都缓了不少,听她说要找高一的书,不禁又烦忧起来:“高一的书?我都扔了。”
她那时候哪里会知道是这种境况呢,当个差生多舒服啊,上课做最后一排,睡觉也没有老师管,学校里发的书新的很,连折痕都没有,平时拿来堆到课桌前挡视线,学期结束后立刻都扔就垃圾桶里了,谁能想到还会有用处呢。
“你啊。”
郁离也没想过会有人扔书,往后还要不要学了,她怒气不争,也只是拿课表轻轻在她身上拍了一下,跟小猫爪挠了一下似的。
“好疼好疼。”
齐雪偏身躲着,装模作样地喊疼,见郁离真要上前关心时又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说我骗你的,这个浑样子惹得郁离又拍了她几下。
“不准再闹了,好好学习!不然你就回家去!东林也别去了!”
郁离打完人就冷脸唬她,一点气势都没有,声音娇娇细细的,叫齐雪莫名生出点难耐的心痒来。
想要更亲近一点,不想止步于此。
想抱想亲,想在某个日子推开家门第一眼看见的是穿着家居服笑得灿烂的她。
想和她十指相扣,大被同眠。
“可是我没有书,郁离老师,我该怎么办呀?”
齐雪并不顺着她走,她压下暂时见不得光的心绪,又凑到郁离跟前,眼睛亮闪闪的盯着她。
是作为老大的齐雪同学对郁离老师的撒娇,非常罕见,因此十分生疏,尾音拖得很长,比小花还夹。
郁离眼尾不自觉漾开了笑,“我房间里有的,你好好坐着,我去给你找。”
那些旧书平时也用不上,拿回家后就放在书柜的最顶层,不占空间。
郁离搬了个凳子踩上去,刚刚好视线和书柜顶层齐平。
正盯着一排书脊上的书名找那本需要的书时,身后突然响起缓平的敲门声。
“我能进来吗?”
她回头看去,齐雪指骨还叩在门板上,此时正站在她房间门边注视着她的动作。
不知为何,郁离心头涌动,眼皮眨了好几下才停住。
只是一句话,偏偏让郁离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尊重。
她明明是站在高处俯视着齐雪,可偏偏有种恍惚错觉,是齐雪在俯视她。
她的老大站在光里,从矮矮的小豆丁变成了红头发的酷女孩,她们都在改变,然而不变得是老大朝她伸过来的手,有力又温暖,要将她从无底的深渊里拉出来。
“进来吧。”
郁离鼻头泛酸,强逼着自己转过头不看齐雪,指尖点着书名慢慢划过去。
“要我帮忙吗?”
齐雪走到书柜前站定,她不爱学习也不爱看书,自然对书柜里整齐放着的教辅书和中外名著不感兴趣,视线在书柜间梭巡一圈又收回,将全部注意都放在郁离身上,轻轻朝她的方向挪了点。
要是站不稳摔了她刚好能接住。
“拿着。”郁离也不客气,将要用的书抽出来递给齐雪。
“不是只有一本吗?”齐雪微微皱眉,手上的书越来越多,除了语文和英语都在这里了。
倒不是不愿意拿,而是对由心而发的对学习和课本的抗拒。
“当然不是啦,趁这个机会把以后要用到的旧书都拿下来了,还好今天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郁离的声音自高处悠悠落下,那一句“还好今天有你在”让齐雪窃喜不已,她两只手稳稳托住书本,第一次觉得自己手里的不是无用的废纸,而是崇高的精神食粮。
一时间连抗拒都少了许多。
“嗯。”
她矜持的回了一个字,片刻后又眉眼弯弯,像只藏不住尾巴的阿拉斯加犬,就那么捧着精神食粮,笑得傻傻的。
郁离拿完了书,确认没有剩下的便要下去。
可偏偏书柜靠着墙角,身侧是一面墙,后面是齐雪,她站在正中,把她跳下去的位置都占了个干净。
“齐雪,我要下去了。”
郁离喊她,叫她让出位置来。
然而等了几秒也不见有回应,她垂眸看去,发现齐雪看上去很……开心。
发生了什么?她拿错书了?还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不明所以,只好在凳子上矮下身体拍了拍齐雪,“齐雪?齐雪?”
“啊?”
飞出的神识一瞬间回身,齐雪怔了一下看向郁离,耳尖隐隐发烫。
“你刚刚想什么呢?”郁离语气稍带埋怨,却是很轻:“我叫了好几次都没反应,快点让开,我要下去了。”
“哦。”齐雪下意识让开身,不知是有意无意,在郁离扶着书柜从凳子上站住准备往下跳的一瞬间轻勾了下凳子。
动作隐蔽又胆大,谁也没看见。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预收[竖耳兔头]甜文《娇养》
好命撒娇精软妹x年上笑面狐御姐
徐禾仪长到二十岁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假千金,真千金已经在深山老林里受了二十年的苦。
为了提前适应山村娃的生活,徐禾仪和真千金一起住在没有信号的山里,一起喂鸡、下地、掏粪……
救命她真的干不了!
徐禾仪连夜杠着飞机逃了,她真的没办法适应!
山里蚊子那么多,还有蛇出没,哪怕口罩戴了一层又一层也没办法掩盖旱厕的臭,娇生惯养那么多年,她一点都承受不住。
可也不能回家,那不是她的家,是真千金的家,她心里有愧,打算出去找个班上,顺便把自己的一半的工资都给真千金。
然而出身未捷,她先流落街头了。
不,也不算没找到工作,她长得还可以,被开着卡宴路过的美艳姐姐看上了。
徐禾仪这株柔软可怜的菟丝花顺理成章攀上姐姐这颗大树。
坐上姐姐的副驾时,徐禾仪给家人发了条短信:对不起呀妈妈姨姨姐姐,我下海了QAQ
姐姐视角:曲真有个小她十岁的未婚妻,又乖又娇,天天跟在她身后喊姐姐。
后来家中遭遇变故,十年不曾来往,某一日曲真路过,发现只从照片中见过的小未婚妻现在蹲在路边,瞧着好不可怜。
她心念意动,将小未婚妻带回了家。
美其名曰——包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