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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异动(剧情章)


    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已经两日未曾进饭食了,说话间喘气都艰难。


    陈国舅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夜召集手下的人商议请立太子的事。张继崖也在场,底下还有陈家两位老爷,再远些的几位是刑部和六科的官员。


    那个脸方些的是程何,王璟手下的人,前世此人还参过他一本。他最后也没咽下这口气,设计把他流放了。


    很有意思的是,这次议事没有督察院的人。一个都没有。


    孟蹊站在二十多岁的原点,依然心惊于那个人对于朝堂局势的把控。或者说对督察院的掌控。监察就是帝王的眼睛,陈国舅的手伸得那样长,连宫里都有他的人,却根本探不进督察院。


    原先的副都御史房鹤名倒是亲近陈家。


    却是让赵枢早早给弄死了。


    “京师的布防我已经让人去做了,再过三日就是冬狩,就算陛下不出席,我也能借这个机会进宫。只要有足够的兵马,不怕那位不写这道圣旨!”陈国舅坐在太师椅上,几乎已经想象到自己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样子了,双手不住地捻动着,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到时候必须要有人守住京城,不能放任何人进来,届时尘埃落定,谁来都更改不了了。”


    他让张继崖去做。


    陈国舅又想到辽东:“离京师实在是有些近了……”


    又吩咐陈大老爷盯住那边的动向。


    “若有异动,立刻派兵围剿,格杀勿论!”


    只要在冬狩那日立了太子,皇帝的病便该永远不好了。届时朝堂内外都是陈家的,陈国舅心情异常高昂!


    挥退众人后,又留下孟蹊复盘今日的布置:“你觉得可有错漏之处?上回你说应该早早杀了朱宁玉,那真是个极妙的主意,高文邠如今都不敢动了,督察院的官员更是缩了起来,这件事比我想得要快太多!”


    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拖得久了人心异变,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反水。


    孟蹊想了想,凝声道:“您说陈王跌落悬崖,究竟有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人死不见尸,他终究有些不安。


    就像他一样。那个人把他暗地里把他弄死了,他却机缘巧合活了下来。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陈国舅满不在乎地道:“找到了找到了,那么高的悬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他如今满心都是冬狩的事,只听见底下人回禀了一句,很快就撂了手。


    孟蹊闻言,才是终于放下了心来。


    坐了好一会儿,他环顾四周,问道:“怎么今日不见王大人?”


    王璟是陈国舅的心腹,今日不来有些没有道理。


    陈国舅道:“哼!也不知他,夜里王家忽然来了个人,与我辞了一声。没来就没来吧。”显然是不太高兴的。


    孟蹊嗯了一声,很快也离开了陈家。


    回到私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玉书早早睡下,却吩咐底下人给他留了夜宵。他又去看了他一眼才回到房中。


    火折‘呲拉’一声点亮。窗边闪过一道黑影,弓着身走了进来,说道:“办成了。徐家那位姑娘是个应激的性子,挑拨两句就忍不住了,她也是大胆,一个人就敢往王夫人菜食里下药。如今王家已经闹开了。”


    徐绾容因为自己的姐姐跟王家定过亲,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如今王璟去了陈家的姑娘,这些好处自然要大打折扣。人性总是如此。


    所以王璟今日不来,早就是他设计好的。


    只要陈小姐死在王家。王璟就说不清了,陈国舅也再难相信他。他前世用他的妻子做政斗的引子,今生也该轮到他还回去了。


    “我知道,你继续盯着。”


    侍从顿了顿,脚步抬了抬,又没走:“属下有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他脸色苍白,身上疼得厉害。没那么多功夫打哑谜。


    “玉书少爷这几日总是频繁出门,属下跟过几次,发现少爷总是去茶楼见同一个人。您说过他是没有亲人的……”而且那个人似乎是辽东来的商人,说话间总是有一点那边的口音。这点侍从没说。


    孟蹊仰靠在躺椅上,闭了闭眼。


    这算什么?他面色更白了,不想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少年在山中救了他的命。他不犯大错,他都会衣食无忧地待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不用盯着他,他爱干什么就让他去吧。”合上眼养神。


    侍从很快下去。


    窗外忽然滴答滴答起来。风也变大了,吹得窗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丫头进来送药,放下药盅的时候听见躺椅上的公子忽然出了声。


    “下雨了吗?”他问。


    丫头道:“是呢,就这会儿下的,说来就来。要不要奴婢给您添床被子。”


    孟蹊说不用。


    他的身体已经是这副样子了。生再多的炭火都冷,心也是冷的。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忽然又想起前世那个雨夜。他下衙晚了,那个姑娘傻傻地跑过来接他。真的是很傻的,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要是她真的如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骄纵一点,脾气坏一点。他就算爱上她,也总会释怀的。


    现在要他怎么办呢。


    躺椅上的年轻男人闭着眼眸,小丫头在收拾药盅的时候偷偷瞧了一眼,心跳如鼓。这样好看的人,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呢,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小心离开后,拉上了房门。


    陈家安排好了京城的布防。皇帝的病症却一天比一天严重,到现在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手脚也开始发肿。黄荣看着面色灰败的皇帝,手都在抖,终于忍不住怀疑起来,命人去查太医院。


    “爷爷,皇上吞不下去药,这可怎么办?”小太监抖如筛糠,吓个半死。


    黄荣这时候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这时心下更是愤郁:“混账,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说着,自己亲自上手。


    只那药丸儿方一落在掌心里,他便掂量出问题来。心下一沉,眉头冷峻起来:“你守着这药,到底可有人动过?如实说来!”


    小太监本就害怕,如今更是抖个不停:“掌印,药是奴才守着的,时时刻刻都看着,一刻也不敢懈怠啊!就连皇后娘娘过来,奴才都是看着她给皇上送服的,绝无半句虚言!”


    “混账东西,我不是说过这药只能经你的手吗?你怎么敢交给别人!”


    黄荣心下大怒,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症结所在!脑子里滚遍了千百种办法,匆忙招了廊下的心腹过来:“你去找太医院的大人,把这药送过去检察一遍,切记不可让坤宁宫的娘娘知道了?懂吗?”


    小太监要走,黄荣又将人拉了回来:“让医正把药再重配几丸,不要经旁人的手,直接拿来给我。”


    黄荣又回头去看皇帝,面上虽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却是恐慌了起来。


    窗外劈里啪啦的大雨。


    京城怕是马上就要乱了。


    陈国舅布置好了城防,把三大门其中之二的守城将领换成了自己的人。唯独西华门处有个硬骨头,底下人说这是赵家的人,赵家四老爷。


    这人脾气有些大,认死理儿。陈国舅懒得跟他掰扯,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把人扣下。


    谁知道那人竟闹到了太后老娘娘跟前,气得怒目圆睁,说什么:“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偏偏都在这两天把守城的将领都换了!就算谁有罪,也得皇上来定,一个不知道哪门子的国舅,今天敢拆了皇城的门,明天就敢摘太极殿的匾!呸!”临了还啐了一口。


    这话可把今年诚心礼佛的老太后吓了一跳。


    当即就把陈皇后喊来训斥了一通!


    这不训斥还好,这一训斥,朝堂上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拥护陈家的人不少,奔着禹王殿下名号靠过来的也不少,就趁着皇帝不能理政这空挡儿,把太后娘娘也参了一通!


    一个深宫妇人,陈国舅自然不放在眼里。


    叮嘱陈皇后:“莫理会她!再过几日,我把你的凤坐移到朝上去,我看她还敢不敢置喙你什么!”


    太后尤且不能发挥什么作用,黄荣就更着急了。当晚找了高文邠,焦急道:“辽东的兵马什么时候能来!要是再晚些,万岁又醒不过来,就什么都晚了!”


    高文邠见这局势愈发不能控制,心早就凉了一大半。长叹一气。


    “看命吧。”


    西北的兵马早就在路上了,要是赵枢赶不上,那一切全完了!


    天边下起瓢泼大雨,高文邠在大冷的天儿就穿了身单薄的白褂子,立在窗边就这么等了两日,心中愈发焦急。也是愈发绝望。上朝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高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这几日天气多变,病着了?”


    “要是病了,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你坐在这儿也没什么用。”程何笑得有些轻蔑。


    也是世态炎凉,如今就连刑部一个小小的郎官都敢嘲讽他了。高文邠心头的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就算落了势,也比你做陈家的一条狗强!”


    紧接着又想了想:“哦,不,你连陈家的门槛儿都够不上,也只能在王璟面前献献殷勤了。”


    这话算是把程何彻底得罪了!他冷嗤一声:“那高大人我们就走着瞧,看是你先做狗,还是我先!”拂袖而去!


    高文邠已经不在乎是不是得罪小人了。


    朝中近来愈发多的官员默不作声地就靠向了陈家,他只觉愈发无力,心头已然发凉。只盼着到时候自己落败,不要牵连了家里人。


    这也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历来党争哪有全身而退的。


    第122章 紧张


    蓟州的生活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是她跟张总兵的夫人熟络了起来。


    张夫人常请她去听戏。她说台上唱着热闹,家中不冷清。


    从张家回来后,她不过刚坐了一会儿,吃了顿饭,却忽然听见窗子劈里啪啦的声音,把实木的床沿儿砸得噼啪响,震得她的心都跟着动了动。


    起身正要去看。


    却见梨月匆匆忙忙打了帘子进来,面色发白,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急得哑了声。


    赵明宜吓了一大跳,偏着头去听,发现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了?”


    “夫人,夫人……”梨月急出了眼泪,可是不知是不是太慌张,一下子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喑哑着声音喊了她一句。最后只能含着泪去看窗边。


    赵明宜连忙去开窗子。


    就那么一眼,她也吓住了,手捂着嘴唇,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会这样……”


    庭院中白茫茫一片,天上掉下来的已经不是软绵绵的雪花了。而是大大小小的冰坨子,刷刷地往下落,砸在瓦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赵枢跟张荣寿停在了通州。再难寸进一步。


    原先乘船南下,如今这种极端天气已然是行不通了,只能走陆路。可是这场雪太大了,压着冰雹一块儿落下来,通州往京师去的路堵得死死的!


    原地扎营,冷得让人受不了。


    张荣寿坐在火堆前,眼睛盯着帐外拳头大小的冰坨子,自嘲般地笑了笑:“老天爷还是不眷顾我,这样小的几率也让我碰上了……哪怕再晚上两天。”猛地灌了口酒。


    又将酒囊伸到赵枢跟前:“你喝不喝?”只刚伸了出去,忽而想起这位并不喝酒,摇摇头道:“我忘了。”


    说着就要缩回来。


    却没想到手里一空,酒囊让人接了过去。


    张荣寿看着这位面无表情地灌了口酒。


    “原来你的酒量不错,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喝的……”张荣寿笑了笑,只是说完又叹了口气,嘴边的笑淡了下来。


    赵枢看了他一眼,把酒扔到了一边。


    “也不是不会喝,不喜欢而已。”坐在火堆旁,如今这种境地,两人也没了上下之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张荣寿说:“我看见了,你手里有枚耳坠子,是尊夫人的吧……我夫人说你们感情很好。”说着摇摇头,叹道:“我来的时候也跟家里的那个交代,给我留个东西做念想,怕以后见不到了。”


    笑了笑:“谁知道她不肯给我,让我回去再跟她要。”


    “你说这叫什么话……”张荣寿又灌了口酒。


    如果不是因为怕事败,他又怎么会想要她的东西呢。她还是要他活着回来,不肯把东西给他……


    赵枢摸到了袖中那枚耳坠子。放在掌心微微摩挲。想起她早起给他穿衣时的面容。


    这枚耳坠子是她低头的时候。


    不小心勾在他身上的。


    皇上依然没有醒,朝中上下人心惶惶,近来都缩着脑袋办事。


    唯有陈国舅一派的人神采奕奕,出入上下昂着头颅。行事也愈发大胆了起来。


    就在冬狩前一天,陈家大老爷的外甥当街纵马,撞死了简平郡王的儿子。这要在前儿皇帝还好好的时候,可是大事!简平郡王再怎么担不起事儿那也是宗亲,让个大臣的子侄撞死了郡王的儿子,就是有皇后的面子在,陈家外甥也难逃一死。


    可这件事报了上去,陈国舅也只是轻飘飘一句:“把折子压下来就是了。”


    宗亲在皇帝好的时候,当然能荣养一辈子。可到如今这种时候,手里没有兵,也只能憋下这口气!


    敢怒不敢言。


    此事一过,陈家人走路都是飘的。


    后来京中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王家五爷的新妇,在今年冬天病逝了。


    侍从刚从外头回来,立在廊下掸落了肩上的雪,这才走进了屋子,朝着书案后的人拱手一礼,说道:“成了……”


    “国舅爷最喜欢这个女儿,今儿一早去灵堂,发了好大一通怒。连带着王大人也不待见。”肉眼可见地疏离了。


    王家出了这等大事,姻亲两家差点谈崩。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坐在案后的人穿了一身单薄的青衣。淡淡地嗯了一声。


    侍从悄没声儿地抬头望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心跳一瞬间快了不少,连忙低下头去。


    病弱的公子尚且这样风华,也不知从前身体好的时候是有多意气!


    不过他想错了,孟蹊从来没有意气的时候。他不喜欢不受控的情绪,大悲还是大喜,他都不喜欢。上一次高兴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快要忘了。


    “嗤。”


    案后的人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王璟这个人……”政客总是无情的。


    只是。


    赵明宜何其无辜啊。他与她最疏离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她死。再到后来,他已经想好要跟她过好这一生了。只等他从地方回来,只等他清除时疫,安抚好百姓……


    侍从等候半天,都没有听见下一步的吩咐。只好微微抬了抬头,小心地觑了一眼。


    谁知却看见仰靠在椅子上的人,眼角流出泪来。


    悄声退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坐着的时候太疼了,眼前恍惚起来,他好像又看见那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雨前等他。眉目无比清晰,那张脸也是生动的,抿着唇说她担心他。


    真是……


    爱有多深,恨也有多深。他爱她,却也无比痛恨另一个人。


    再等等吧.


    天上拳头大的冰雹,不仅赵明宜看了心惊,张夫人也心里发凉。


    她坐不住了,一个人在府里求神念佛,却依然扫不去心中那股阴影,只能来督师府跟她找个伴儿。就是说说话,也好过让她成宿睡不着,诵经念佛。


    “你跟赵大人还没有孩子吧?”张夫人道。


    赵明宜心里也紧张,紧握着手:“还没有,我们成亲还不久呢……”


    “也对,你看我,还是我给你做的女傧呢。怎么会问出这种话。”张夫人也是慌张过了头,随口找了个话题。


    三两句话,一时又不说了。


    谁都没有心情喝茶。


    傍晚的时候她不知道在窗边看了多少遍,心里祈求着这冰雹能小一些,最好不好再下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越来越大。


    深夜的时候梨月起来上夜,看见昏暗的里间隐约亮着一盏烛火,很弱的火光,悄声地走了进去。


    打了帘子探身去瞧,心头泛酸。


    她看见夫人缩在外侧,大人常抱着她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似的。


    小姐喜欢大人,小时候就亲近,虽也怕他,却会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后来喜欢变成了爱慕,看着那位的时候,眼里溢满了喜欢,人也是高兴的,总爱挨着他。


    那位爷也喜欢小姐。


    他们在屋里的时候,里头通常是没有下人的。


    梨月不小心撞见过一次。向来冷淡大爷会揽着姑娘坐在怀里,带着轻柔戏谑的语调哄她……指尖轻抚着怀里人的耳垂。他最爱逗小姐,喜欢看她笑。


    唉.


    宫里黄荣传来消息,皇帝的药出了问题的时候,高文邠的心已然全凉了。


    如今皇上躺在床上,宫内全由皇后的人把持。宫外……两大门,四市六坊,平宁街都封了个干净。朱宁玉也没了。


    浑身冒冷汗,长叹一息跌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天要我不活……”


    明天就是冬狩日。


    高文邠打起精神,连夜召集了府兵,吩咐两个弟弟把自己的妻儿带走:“记住,往岭南去,逃到山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接应你们,今晚就走!”一刻也等不得了。


    好歹留条血脉。给跟了自己多年,担惊受怕的妻子留条活路。


    西华门还在赵四老爷手里。最迟明天一早,陈国舅就得把他弄死,今夜恐怕也在想办法。


    “就从西华门走,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再回来了!”


    送走妻儿后,高文邠叹了口气,遣散了下人。自己收拾了一身干净的朝服,小心地掸平了,枯坐一夜。


    第二天早晨,穿好后面色如常地去上了朝。


    宫门外遇见了陈国舅,今日陈家几位老爷面上都是如沐春风,身上的冠服也不知鲜艳了多少分。陈国舅看了面如死灰的高文邠一眼,大笑道:“高大人面色怎么这么不好看,别不是昨夜忙活,觉也没睡吧。啊?”


    他怎么知道!


    高文邠心下一沉,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对我的妻儿做了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没什么,不过是请你的夫人小儿到牢中做客罢了。谁让你不识相呢?”陈国舅说完,背着手施施然地进了大殿。不过刚抬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道:“哦,对了,通州大雪,高大人你的救兵来不了了……哈哈哈哈。”


    “老贼,我杀了你!”高文邠怒不可遏,额头青筋暴起,抬脚就要上前。


    可惜陈国舅今日带来的人太多,三两下便将他制住了。反扣着手带进了大殿。


    面如死灰.


    孟蹊先去了一趟王家。


    王璟早就在书房等着他了。亲手给他斟了杯茶,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椅子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又自嘲般地笑了笑:“说实话,你做得很干净,我没找到一点证据……不过我知道是你。是你让人对我夫人动了手脚!”


    他还是想不明白:“我对你,”


    “……也算有知遇之恩。”


    捏着坐上之人的肩膀,手背青筋暴起。


    所以为什么要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呢……


    孟蹊道:“王大人这么聪明,真的没有猜出来吗?”他忍着肩膀上的痛楚,将他的手从肩上拿了下来,笑道:“其实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要好……你做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都在危害他的利益。他却都不曾杀你。”


    “如果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朱宁玉,他也不会让你死呢。”


    冷笑了一声。


    孟蹊走后,王璟坐在太师椅上,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摇摇头笑了出来。枯坐许久,才拉开了书案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支签。余下两张磁青纸。


    如果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他前世不是因为杀了朱宁玉才触怒了他,那只能是因为另一个人了。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错,多年的友人,各方面都是相投的,他年长一些,他年轻一些……他也曾担当过他仕途引路人的角色。


    原来他也会因为利益,对他的妹妹的下手。


    那个姑娘的面容,其实迄今为止在他心里都是清晰的。


    很短暂的心动。


    但是太过鲜活。


    所以在另一世,她是死在他手里了吗。


    “嗤。”


    寂静的书房里忽然响起一声低笑。若是仔细听的话,还能感觉到那嗤笑声中浓浓的自嘲。命运弄人。


    孟蹊不管他如何想,他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解脱了。


    再过两个时辰,皇太子立下,一切尘埃落定。


    只要他回到朝堂,那个人要翻身就难了。


    今生恨意难平,唯死方歇。


    第123章 尾声(上)


    甲辰年十一月廿三,京师漫天风雪。


    孟蹊正带着衙门的人往东大门而去。捉拿住赵四,控制了西华门,京师就完完全全掌控在陈国舅手中了。再过两个时辰,西北督师府率领的人马就能到,再无人有回天之力。


    他坐在官轿中,面色苍白,身体疼得厉害。


    不免想起自己前世回京述职时候的情景。也是一个冬天,他坐官轿进京,赵明宜知道这次很有可能会有调动,问他他们以后是不是都会在直隶,不再回南方了。


    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她适应南方的生活,但应该谈不上喜欢。可惜那回他依然调回了云州。


    ……如果这次他赢了那个人,他可以看在她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把她带回直隶,陪她生活在她喜欢的地方,弥补他所有的过错。


    “公子,到了。”衙役躬身在轿帘外一喊。


    紧接着就是官轿落地的声音。


    他带来了三百人过来,都是京师各处抽调过来的役差,浩浩荡荡跟在后头,只是武器装备到底不如士兵精良。可以看得出陈国舅能抽出来的人马,几乎都弄过来了。


    围困整座皇城,人手的确有些不足。


    从官轿中出来。城门前的士兵一下子都警醒着,提着长枪对准了来人。


    “唉,这是国舅爷派来的人,怎么能拿缨枪对着呢……”赵四从士兵中走到最前头来,面上带着一点笑,似乎是看破了世俗的样子,也不挣扎了,举着双手走过来:“你要抓就抓我吧,这些士兵怎么说都是朝廷的人,家中妻儿老小的,犯不着为了上面人的争斗丢了性命。”


    他面上是笑着的。


    按理来说,人死到临头不该是这副场景。他前世在刑部多年,见过很多高官显贵,临行前失禁的都有。画面总显得有些诡异。


    孟蹊后背莫名有些发凉。


    “是么,可赵大人这个头领在,我总不能放心。”他冷下心肠来,将身侧衙役的到拿了过来,‘砰’地一声仍在了地上,冷眼道:“不如赵大人你自裁吧。”


    “我答应你,只要你一死,这些人我可以保下来。”


    西华门是必须要控制的。


    刀扔在了地上,赵四老爷反而放下了手,不紧不慢地捡了起来,仔细打量着。


    举着刀的衙役跟守城士兵对峙。


    孟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赵四眼皮子也没抖一下。风雪越来越大,落在众人的身上,眼睫上,他只觉得越来越冷。士兵面色也镇定。


    西华门安静得诡异。


    “不对,快走……中计了!”他忽然反应过来,‘刷’得一声,手起刀落,抹了离他最近一个士兵的脖子:“走!”


    “杀!”


    “冲啊!”


    衙役们还没听清楚,抬眼就见方才还耷拉着眼皮的士兵精神抖擞地冲了过来。场面乱作一团,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源源不断地从城楼中涌出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衙役们想不明白,用尽力气抵挡着,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刃在对方眼里就是块废铁!


    “是,是蓟辽的军刀,快撤!”有人反应了过来,立马往回走,衙役跑得飞快:“公子咱们挡不住了,快走啊!”


    孟蹊如梦方醒,心头快要撕裂的痛楚一下子席卷而来。


    身后传来整齐有规律的马蹄声,有人悬缰勒马,不紧不慢地停在了西华门前。有道视线越过纷乱的人群看了过来,孟蹊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正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身边国舅爷派来的侍从死的死伤得伤,眼前不断有破碎的残肢落下来。四处都是喧嚷声,嘈杂的声音都快要盖过了呼啸的风雪。


    “您在看什么,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衙役拉着他,不管不顾地就要突出重围。


    赵四在城楼前哈哈大笑:“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自裁呢,我命不该绝啊!你回去告诉国舅爷,让他准备准备,以死谢朝廷栽培之恩吧!哈哈哈哈哈。”


    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四了,撑着腰站在城门前,丝毫没有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的自觉。


    赵枢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别笑了,你去一趟诏狱,把高大人的家眷救出来。记住,一个都不能有有损伤。”


    他一袭青白的襕衣,就这样坐在风雪里。


    赵四爷心中大定:“我现在就去!”回头走了两步又回来,问道:“那这帮……咱们不追了?”


    赵枢说不重要。


    转身问梁棋:“张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梁棋勒马上前,拱手道:“张大人已经领着两位指挥使在汉中,平凉阻击西北兵马,方才传来捷讯,平凉同知自戕了,汉中兵马后继无力。”


    西北来得及调兵的就这两个地方。关西七卫、甘肃、青海不是太远就是掌控力度不够。


    “张大人干得很漂亮!”


    说到这里,梁棋一向板正的脸也有了两分笑意。


    风雪中,他只见立在马上的人也笑了笑。只是很淡很淡,一瞬间就过去了。


    “走吧。”


    “是该拜访一下国舅大人了。”


    西华门又恢复了一片秩序,孟蹊等人快马加鞭回到陈府,才得知陈国舅已经进了宫。侍从道:“不过就是刚刚,你们要干什么,若有急事,不如等大人下了朝再说。”


    下了朝还有什么可说的。


    孟蹊呵了一声。也不着急了,坐在太师椅上,心知已然无力回天。


    他身边一定有赵枢的人。还能是谁,只有那天在长干寺后山救他的那个少年了。冷笑一声,灌了口茶,脑中混沌起来,喉头腥甜之气一直不散。心头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了,伸手一扫。


    “砰!”


    桌案上的茶杯应声掉落,发出刺耳的声响。门外候着的下人见状抬脚就要进来,却只听见里头声音顿起。


    “滚。”


    侍从又不敢进去了。


    孟蹊想起那人高坐在马上看他的目光,这让他觉得无比讽刺。怎么会两次都斗不过他呢……他怎么会两次都失去她呢。


    他身边有他的人。他一直知道他在谋划什么。


    京师的布防,朱宁玉的死,西北军队的调遣。桩桩件件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嗤……”


    他给他唱了出大戏,陈国舅信了,王璟信了,他也信了。


    真是太可笑了。


    心口钝痛的感觉要把人撕裂一般,他扶着椅子跪了下来,站都站不稳了。


    却听见厅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得让人心里发颤。


    是王璟身边的程何。他在宫外也得了消息,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过来质问他:“朱宁玉是不是没死!我的人说有人在西华门看见他了!你不是说国舅爷已经命人处理了他吗!”


    “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陈王!”


    “到底怎么回事!”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里,坐回去后,也不理程何,冷嗤一声:“你现在问这个,不如留着时间逃命吧。”


    “逃什么命,姓赵的手段你不知还是我不知!”程何看他这个样子,也把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了,眼神一下变得凶狠:“我早就跟王大人说过,一个国舅爷根本不保险,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他不听我的就不听吧,我自己做!”


    孟蹊了解程何,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苍白着脸问:“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事败了我一家老小也都完了……我不好过,姓赵的也别好过。他夫人不是还在蓟州么!”


    孟蹊冰冷的手一颤,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陈国舅正拿着手上的明黄绫锦逼让病榻上的皇帝写下手书。


    赵枢已然带着人控制住了太极殿。


    “国舅爷,国舅爷,外,外边儿……”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差点儿摔在地上,腿都是软得。


    “混账东西,天大的事儿都先给我放着!”陈国舅给了他一记窝心脚。转头又去看病榻上的皇帝,脸上堆着笑容,却满是阴狠:“皇上,您放心,这只是立太子的旨意,不管怎么您都还是皇上。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皇帝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指着床榻边的满头珠翠的女人。


    “你……你……背叛我!”


    陈皇后站在帘帐外,心里头一直在发颤,拉了个侍女挡在身前。她害怕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害怕的,就算他如今在病床上,她也不能完全地直视他。


    “陛下,我会教导好鹤堂的……”皇后低声道。


    大殿外伏着拥护陈家的朝臣。高文邠被压在地上,已然闭上了眼,显然是无力再挣扎。


    陈国舅想要催促皇帝。方才挨了一脚的太监还没缓过来,正缩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把陈国舅叫得不耐烦了,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只是这时,大殿外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四平八稳。沉稳而有力!


    “陈大人要问什么事,不如问我,一个小太监知道什么?”


    大批人马径直涌了进来,直接包围了太极殿。为首之人一身青白的襕衣,肩上落满了雪。负着手走进来。


    “这……”殿内的官员一下子恐慌起来。尤其是陈家的两位老爷,吓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动,抬起手指着:“你,你……”


    指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反而差点昏过去。


    陈国舅也吓了一大跳,心跳都快了几分:“怎么是你!你带了多少人过来?这是谋反你知道吗!”声音大得惊人,显然也是不敢相信。


    不是说辽东的兵马都困在通州了么?


    “如果赵大人是在谋反,那国舅大人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把皇伯父困在太极宫,派人刺杀本王,又是意欲何为!”少年声音宏亮。


    殿外明光照了进来。朱宁玉顺着这道光,丝毫不畏惧诸位朝臣的眼光,大步走至陈皇后面前,质问道:“我还要问问娘娘,你为何换了皇伯父的药!娘娘敢回答我吗?”


    陈皇后看见他,吓得瘫坐在了椅子上。身边的侍女手忙脚乱地去搀扶。


    陈国舅看见朱宁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啊好啊,你们给我演了出大戏,就等着我下场是吧!”面上没什么,内里说是气急攻心也不为过。陈国舅捂着胸口,用力撑着最后一丝体面。


    “你带了多少人?”他定定地看着赵枢。


    这个人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他有些害怕。每一步都精心布置,算准了他要做的所有事情……把他带到了精心布置的牢笼里。


    赵枢看了眼梁棋。梁棋很快去将被压着的高文邠解救出来。


    微微笑了笑,说道:“不多,也就六千人而已。”他负着手,说话时依然是那副不急不徐的样子。好像没觉得自己带的人有什么问题。


    陈国舅刚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就松了,差点笑出了泪来:“哈哈哈,我就知道,通州那么大的雪,你能带过来多少人……区区六千,你想围困我,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我的兵马马上就到了。你若不想死得太难看,不如就此跪下来求我。”


    “……也许我还能考虑放你一马。”陈国舅手也不抖了。


    “还有梁大人,梁棋,当年我也是赏识过你的。可惜你眼光不行,跟错了人,如今只怕是后悔也没用了。”


    梁棋闻言,冷眼看着他。


    赵枢笑了笑:“陈大人,我敢带着六千人过来,自然是确定六千人已经足够了。”他捻动着手里的玉珠子,缓缓道:“不知你明不明白……”


    “你从陕西调过来的人马,怕是来不了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陈国舅,唇角带着一点笑。


    陈国舅拿着明黄锦缎的手一抖,笑道:“你懂什么,我的人来不来得了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正要回头看陈二老爷,却见一侍从正伏在二老爷耳边说着什么。陈二听完,周正的国字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你命人转道去了汉中?”陈国舅气急攻心,手里的锦缎也拿不住了,‘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捂着胸口,面色发白起来。


    赵枢并不管他如何,挥了挥手:“来人,国舅爷目无君上,藐视礼法,残害宗室,给我压下去!”


    大批士兵涌了进来。很快将太极宫围困得水泄不通。


    朱宁玉看着来往的太监清扫残局,眼下已经是黄昏了。紫金色的霞光照在白玉石阶上,他拍了拍身侧的扶手,闷闷地道:“太医说,皇伯父身体被药石侵损,很难好起来了。”


    皇帝纵然对他不够好。


    却也悉心教养过他两年。


    这个孩子并不是一副铁石心肠,他经历了一道鬼门关,也没有怪罪过皇帝给予陈家过于膨胀的权力。


    “殿下,你知道现在最有利于你的做法是什么吗?”赵枢停了下来,站在白玉石阶上,定定地看着他。


    朱宁玉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可是,我若那样做了,与陈家又有何异。”他顿了一会儿,低了低头,又抬头去看那火红的烟霞:“您放心吧,我记得您、张、梁还有高大人为我做的。汉中平凉士兵的血不能白流,我不会将手伸向伯父,却也不会心慈手软。”


    “您放心好了,我能从陈家的杀手手里逃出来,就已经能应付很多事了。”


    赵枢站在白玉石阶上,发现这个少年已经快要高过他的肩膀了。他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梁棋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递上刚传来的信:“大人,是蓟州。”


    朱宁玉有些奇怪。


    抬头却见先生的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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