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画面很长, 那双巨手消失后,黑暗的云层中开始透出霞光, 那些人族、妖族突然间进行竭力反攻,有什者更是直往苍穹,欢呼雀跃。
种种画面表示应该是有什么要来。
闲清林目光往下一移,看见了。
——是一头通体流金的金龙,还有一只裹挟着熊熊烈火的凤凰,金龙威风凛凛,巨大的身躯笼罩着整片天地。
凤凰周身火海翻腾,双翅遮天蔽日。
一只麒麟脚踏祥云,一人族大能手持长剑,同它们立与空中,目光冷漠森寒的看着对面黑压压的魔族大军。
它们四个应该是主导, 在他们身躯之下,是白虎,是朱雀,是大鹏,是吞天神莽,是各宗大能。
那些魔兽奇形怪状,而那些魔族修士,也非常人,脸上是一片灰色,看着也十分的厉害。
地上,是坍塌的山川,是烟火滚滚,无数邪魔恶鬼受到召唤,从裂缝中缓缓怕出,河水被染成了红色,上面漂浮着残肢败体。
天上,地上,打成了一片,各种攻击眼花缭乱,各种族都动用了强大的神通和法宝,所有修士齐聚在此案天域,同魔族打到天地变色,山河崩裂,整片天空都充斥着无尽的杀伐业力。
画面中,那场大战的激烈,惨状尽收眼底。
闲清林手微微颤抖,哪怕隔着时空,隔着画面,这场大战光是看着都让他汗流浃背,根本无法想象他现在若是站在那场战场上,该是怎么一种场景。
许一凡也是看得直抹汗,他不知道那些魔兽什么等级,可是连金龙和凤凰这种顶级神兽之主都得亲自出动了,那么那些魔兽的等级绝对不低。
金龙乃为祖龙,听说修为越高,本体越是庞大巨长,那只金龙看着已有上百米了,那些大能站在他身边,就像蝼蚁般。
如果渡劫是十级,最高等级是十六级,那么那只金龙和那只凤凰,绝对是超出十六级的存在,这些魔族怕是厉害得很啊!难怪能洗伐三界,甚至凭一己之力让整个修真界都衰败了。
这画面旁边,记录的是大战之后的场景。
到处的都是尸体,地面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到处都是深深的沟壑,入目皆是狼藉。
众多大能倒在血泊中,低阶修士有的化成了灰烬,有的被烧成了碳,有的四肢不知去向,死无全尸,只有大能堪堪身好。
低阶魔兽和魔修,也倒在其中。
那股死气,那股惨状,让人头皮发麻。
一只乌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它仰着头,看见各族开始各自离去,凤族,白虎,朱雀,大鹏也一一撤离战场,回归神界。
可和各种族不同的是,大家都离开战场,却有十三只神龙背道而驰,从远方而来,它们在空中盘旋着不愿离去,它们咆哮着,似乎在宣泄着哀伤和悲痛,它们无一例外,脖子上都挂着铁链,在空中盘旋好些时日后,它们才肯离去,而它们脖子上、铁链另一头绑着一口金色的棺材。
神龙拉棺! ! !
……那只金龙,陨落了。
许一凡心头大震,那只神龙,竟然……陨落了。
那般实力,怎么会……
画面之下的文字记载着,这只金龙,是龙族百万年来,唯一一只金龙,他出身正统龙族,是尊贵的金龙后裔,在龙族地位超然,备受族人和生灵敬重,实力非凡。
怎么非凡,这个许一凡在古籍上看到过。
传言,凤凰掌控天域。
麒麟掌控陆地。
祖龙掌控水域。
龙族因为掌控水域,因此极善御水之术,可行云布雨,平息水患。
但金龙不同,他不仅极善御水之术,可行云布雨,还极为精通变法之道,有治愈之力,可以龙息滋养和毁灭万物,还具有强大的战斗力,是龙族中最强大的存在,他的神通更是让人恐怖——金龙可操控风云,使天地瞬间变色,雷电交加,又能呼唤江河湖海之水,形成滔滔巨浪,他能观云听雷,但凡世间将有大劫大难而至时,他便会降临,护佑苍生。
神龙怒九霄动,金光过处鬼魅空,三界可尽为他掌控。
因此每当它翱翔天际,都能引来万物生灵的崇仰和敬畏,跟飞过之处,能瞬间将敌人焚烧干净的凤凰实力不相上下。
这两战斗力传言十分的恐怖,不仅在三界属于顶尖存在,据说在三千世界,他们的战斗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就这,金龙还陨落了。
要紧啊!
那些魔族的妖兽和修士不简单呢!
画面之下还是一段文字。
画面中那只神龟后来活了下来,被从神界来的神龟带离了战场。
铁甲神龟一族发现下天域因为经历过大战,灵气大多已被耗尽,各种招式、神通的使用,都需要耗费庞大的灵力,这场大战打得太久了,下天域的灵气已经耗损太多,下天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下天域。
神界来的铁甲神龟一族不忍同族留在这种地方,便将其带到了中天域。
那只神龟到了中天域,寿命将近之际,将经历的大战雕刻在石壁上,注文解释——魔族突现,其因是魔族人不知从何处寻得法子,将界膜撕裂。
而所谓界膜,是由一方世界的不知何种之力,凝聚而成的保护膜。
创世神当初创造了三千小世界,三千小世界等级不一,大小不一,为保其互不干扰和独立,也为保低阶世界不受高级世界入侵,各世界由界膜保护,其他世界的人、物因界膜的存在,不得随意进出其他世界。
因为界膜,三千世界得以相安无事,共存于宇宙之中。
而神界,修真界,凡界三界所在的这方世界,和魔族所在的世界紧紧相邻。
两界等级相当,实力相当。
这魔界,生活着真正的魔,修士需摄取灵气来进行修炼,而灵气乃属创世神遗留下来的生气,与修士不用的是魔族需要摄取魔气来修炼,魔气从和而来,皆不得知。
魔族和修真界、神界的魔修并非同一种族,修真界和神界的魔修大多是特指滥杀无辜、摄取阴气、阳气、不法之气,枉顾人伦,心术不正,嗜杀成性的修士和妖修植修,同另一世界的魔族并不一样。
这个世界由界膜保护,所以哪怕紧邻魔族,神界、修真界也可相安无事,界膜不知是由何种力凝聚而成,而那股力非灵力,也非混沌之力,也非法则之力,攻之不破,悍韧无比,可是魔界魔修为拓展领地,竟寻得法子将界膜撕裂了。
他们意图占领三界,将魔气渗入三界,使三界成为第二个魔界。
后来,界膜又不知因何原因被修复,魔界修士进不来后,这场大战才得以平息。
闲清林还在蛮荒大陆时,曾在宗门藏书馆里呆了好几月,从书籍上看过关于那场大战的记载。
对于那场大战,古籍中只有寥寥术数语概括。
——惨烈!
——死伤无数!
——三界皆遭重创!
——神族各大种族几尽灭族!
——战争席卷整片天地和三界。
从字面看,很难让他体会其中之意,有多惨烈,有多严重,彼时闲清林很难感受到,可这一刻,通过这个画面,他深刻的体会到了,所以哪怕只是一副画,便能让他浑身都冒起冷汗,心绪更是起伏不定。
大战爆发时,铁甲神龟一族的族长是第十八任族长,他雕刻的画面是第十八幅,也正是这场大战。
而第十七幅,是大战为爆发前,许一凡以为又是什么偷看寡妇洗澡之类的下流事,结果方一转眸,他就吓到了。
闲清林身子也僵住了。
若说第十八话,雕刻的是战争是离别,残酷,生死,血腥,那第十七幅画雕刻的则是诡异。
画面上,是一片天空,可天空之中竟是布满了无数只眼睛,那眼睛有着浅金色的瞳仁,似竖非竖,布满了整片天空,它不停的转动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周边风卷着,雷鸣电闪。
再往前那些画像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大多画的,记录的都是一些琐事,直到最后一副画,两人才又再次停下来。
龟父在一旁解释说:“这是我族先祖记录的。”
闲清林点点头,看得出来,因为这副画在最右边,那么定然是铁甲神龟一族第一族长刻画的。
他刻画的画面并不多,石壁上雕刻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场面,像是春天的草地和森林,可是天空并非一片蔚蓝,也不是云雨初歇,更不是阳光明媚,而是一片浓白,仿佛清明时节笼罩在山顶的晨雾。
这大概是混沌初开的时候。
画面之下是一段文字。
许一凡凑近看了看,铁甲神龟第一位族长记载的是远古之事。
许一凡看了片刻,懂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修真界,修真界之上,还有神界,便是所谓的天界,修真界之下则是凡界。
神界,修真界,凡界统称三界,但这三界只是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之外,还有三千小世界。
而三千世界都是由创世神所造。
创世神造出三千世界时几乎耗尽体内所有灵气,他弥留之际预感后世将乱,为给三千世界留一线生机,便将体内最后残存的灵气凝聚成团。
四团灵气从他体内从四面八方飞散而去,一同镇守在宇宙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创世神死后万年,灭世神现世。
灭世神是由创世神心魔凝聚而成,创世神创造世界,灭世神毁灭世界。
创世神遗留下来的四团灵气感应灭世神降世,各自修出真身。
南方灵气修成混沌。
北方,西方,东方灵气在海洋、河流、或者山脉、火岩中凝聚,成为金龙,凤凰,麒麟。
这是天地间,第一只金龙,第一只凤凰,因此金龙被称祖龙,凤凰则被称为始凰。
金龙、凤凰、麒麟协助混沌重创灭世神,那一大战,双方催动全身力量,打了数千年,四大护法和灭世神打得天地异变,导致空间出现了错乱扭曲,宇宙布满裂痕,空间碎成数片,虽然最后成功击败灭世神,但也对三千世界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引起了天地大劫。
——三千世界山崩地裂,河水泛滥,生灵涂炭,乾坤逆转,毁天灭地。
而也因此,导致三千世界因此崩塌离散。
之后灭世神被灭,馄饨以肉身为祭,重开天地,只留金龙、凤凰、麒麟三大神兽继续维护三千世界。
可此一战,混沌离世,三大神兽也皆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创,三大神兽不是通过繁衍诞生,而是由创世之神的灵气凝聚而成,后由天地蕴养,它们像自然现象一般出现。
为继续守护好三千世界,三大神兽必需保住一个。
通过协商,最后金龙和麒麟将大部分灵力和神通传给遭遇重创最轻的凤凰,让凤凰再次浴火重修,疗其重伤,因此,凤凰浴火重生,彻底有了不死身。
而金龙和麒麟则各自寻求伴侣繁衍,以图生出血脉,让其后代代替他们同凤凰共同镇守三千世界。
可那时世间只一金龙和一麒麟,他们同其他种族繁衍,所生后代血脉皆是不纯。
血脉不纯,那么便无法拥有祖龙的所有能力。
祖龙只能继续寻找其他种族,再次繁衍后代,因此,诞生出了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
金龙所生后代形态皆是各异,因此民间有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可祖龙所生之子,却无金龙。
麒麟同样如此,它和祖龙不同,祖龙孕出九子,它却只有三子。
麒麟和祖龙彼时已经无法在弥留世间,只能发下大愿,希望以后他们的后代,能实现返祖。
金龙和麒麟相继陨落后,凤凰独自一人镇守三千世界,日复一日地等待伙伴归来。
可金龙和麒麟遗留下来的后代,代代繁衍,却没有出现祖龙和麒麟的身影。
它们都没有返祖。
凤凰一人在昆仑山上静等上万年,一直未等来伙伴,期间凤凰难忍寂寞,也因分身乏术,为更好守护三千世界,它自拔翎羽孕育出九雏——金凤、彩凤、蓝凰、孔雀、大鹏……
许一凡知道神龙一族以五爪金龙为尊,凤凰一族,以红色凤凰为首,神龙一族,根据记载,除了祖龙,没有哪条龙是金色,它们有的青色,有的紫色,有的红色,但为何以金色为尊,他却是不知道的,如今倒是懂了。
因为它们的祖宗,便是金龙。
难怪世间有言,祖龙不死,群龙不生。
而各方世界的神龙一族和凤凰一族,也由此诞生,之后随着时代更替,始凰不知因何缘由不得不再次涅槃,他三万年方孵化,而后神通未归时记忆全无,忘却昔日之事后它隐居神界梧桐山。
在这期间,渐渐的,龙凤两族不再和睦。
他们都是霸主,都是神兽至尊。
一山向来不容二虎,龙族掌控着水流与海洋,而凤族与之相反,他们掌控着火焰和天空,本应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两族为争夺资源,渐渐的产生了矛盾和冲突。
矛盾愈演愈烈,冲突越积越大,两族开始爆发大战,打得不可开交,导致世界河水泛滥,火光冲天,最后天道降下责罚,龙族和凤族掌权人开始被天道镇压,一个被镇压与遥远的东海深低,填补突然出现的海眼。
一个被封印在不死火山,两族因为这场战争,再次损失惨重,不得不蛰伏下来,休养生息。
可两族矛盾并未化解,龙族称凤族为杂毛鸟,凤族称龙族为大长虫,子孙后代见之必打。
许一凡看完了,笑呵呵的露着一排洁白的牙,他说:“真是有趣。”
闲清林跟着笑了笑:“龙凤两族自上千万年前便已不合,这种不合一代代传承下来,如今怕是都刻印在骨子里了。”
许一凡深绝此话有理。
他在地球上见过,地球上历朝历代都打得很厉害,匈奴侵略失败后便撤了回去,虽然过去了,可汉朝人依旧记得那场大战,不忘初心,不忘荣辱,不忘国耻,不忘仇恨,代代铭记。
龙凤两族应是如此。
许一凡和闲清林在龟族停留了几日,龟族鲜少出山,不过他们在世已久,身家倒也算丰厚,怕被其他丹师宰,大家有灵草也是藏着掖着,很少找人炼成丹药,听说许一凡成功率高,其他丹师三副灵草就能换两三颗丹药,好的时候四颗,在许一凡这里却能换六/七颗。
不少龟族修士都想请许一凡帮忙炼制一二。
他们手上的灵草五花八门,有些极为罕见稀有的他们竟也有,许一凡看他们出的灵石也够多,不赚白不赚,便在龟族停了两月。
小篮子显得特别高兴,他天生就喜欢水,又开始跟着默默在湖里到处瞎转悠,玩得不亦乐乎。
第三个月,许家传来讯息,催促他们尽快回去。
许一凡很纳闷,他出门时,许家调了一批护卫队想护送他过来,许一凡觉得太过高调,不符合他谦虚的美好品德,便婉拒了,后来隔三差五,许铭逸和莫蓝心几个总要传讯问他们是否安全,抵达龟族后,知道他在这边赚外快,许家人便没再催他回去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闲清林道:“阿奶说是有人找我。”
“谁?”许一凡眼睛突然一亮,急吼吼的说:“难道是师傅和师尊?”他高兴完了,眼眶微微有些红:“是不是啊?我好久好久都没见他们了!很想他们。”
闲清林轻轻摇头:“应该不是。”
杨家如今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这些年和不少世家、宗门弟子结亲,如今可以说杨家已败,但他们势力还在,闲清林当初派人去找陈家和铁甲神龟一族时,也暗中派了一批人外出寻找蓝洋和蓝月,可惜直至今日,派出去的人还没传回任何讯息。
这便是还未寻得人。
许一凡:“那谁找你啊?是只找你吗?而不是找我们两?”
“阿奶说对方只找我。”闲清林也有点奇怪,他和许一凡形影不离,不足二十便在一起,在修真界这个年纪就在一起的屈指可数,他认识的人,也都认识许一凡,私下并无好友,什么人会单独找他?
“我问阿奶,阿奶说让我们尽快回去,说是惊喜,不宜透漏。”
“那便回去吧!”
龟族还挺舍不得。
“许丹师这就走了?”
“不然呢?”
“可惜啊!许丹师这一走,以后我们想再找人炼丹怕是难啊!这许丹师出丹率真的很高,出手费也十分便宜呢!”
有龟摸着下巴:“现在万能不在,就许丹师和闲少还有那小妖植,他们单枪匹马,你们说我们能不能偷偷暗中把人扣下啊!”
有龟闻言直接踹它一脚:“他们看着明面上是三人,可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单枪匹马?或者在暗处,许家和阵灵宗的刀已经擦得锃光亮,甚至可能还有十几个合体严惩以待,他们上一刻出事,那么下一刻许家子弟和阵灵宗的人就能直接冲进来,没准的许少和凌宗主还要亲自打过来,上演一出我儿已死,是非对错已无心听辨,你们全族拿命来的戏码,而且你以为这两没本事吗?他们可都不是吃素的主,你要是活腻了,你就动一下,不然你都要以为他们三能安然无恙的抵达妖族,只是因为运气好。”
这谁还敢动。
路上闲清林尝试给凌惊然和许修轩传讯,但一如往常那般,无人应答。
冰海不知受到何种禁止,根本无法传迅,许修轩亲自前往冰海了,竟还不能带凌惊然回来,这冰海看来是真的危险,难怪他让自己告诉许一凡。
许一凡若是知道,真跑去冰海,一个弄不好他们就得被一锅端了。
抵达南洲时,已经九月,看着站在城门外恭候的人,闲清林有片刻的错愕和不敢置信。
火灵儿离开时,他尚还年幼,不过他记忆打小就比别人好,因此还能清晰的记着她的模样。
他一度以为再无法见到的人,如今竟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激动得声音都是抖的。
“娘……”
许一凡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看见火灵儿轻抚着闲清林的脸,眼中满是怀念和敬重,但凡换个人,此刻他大抵要为闲清林高兴。
他知道闲清林想娘。
他把闲清林放心中,忧他所忧,同他共悲喜,现在闲清林高兴,他应欣慰,可看见火灵儿那一刻,在闲清林开口喊出声时,许一凡的脸便渐渐白了。
他高兴不起来,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几乎是麻的,一股莫名和怒气和杀意直冲天灵盖,对方那一身耀眼红衣,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
闲清林嘴中的娘,竟然是那个人……
他见过的。
当年在中天域,在陈天赫的墓xue中,他误入幻阵,看见了那只凤凰,他坐于湖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身后来人,叫他,喊他少主。
来人便是火灵儿。
而这人,竟然是闲清林的娘,怎么那么巧呢?
她的少主是凤凰,如今那只凤凰的一缕神魂就在闲清林体内,而闲清林还同他那般像,而他的娘不是谁,偏偏的是火灵儿。
怎么那么巧呢?
有什么似乎要破土而出,可太过纷乱,像密密麻麻的麻绳缠绕在一起,许一凡脑子一片馄饨,根本无法把所有思绪有序的串联起来,他只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对火灵儿,以及她身旁站着的人,有着深深的厌恶,以及他们身上,那股气息,说不上由来,让他极度的反感。
默默看他不对,十分担心的牵住他的手晃了晃:“老大,你咋了?”
许一凡摇了摇头,把他抱起来,默默沉重的重量,让他心头感到踏实。
火灵儿不是一个人来了,她身边还站着一人,那人一席红锦战袍,腰间带着华丽的锦色带子,勾勒着雄姿,而面上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清林。”他看着闲清林,眸中神色和火灵儿如出一撤,不,甚至比火灵儿更甚,自闲清林出现,他目光便没再移向别处,神情温柔的看着他,眼里似惊似喜,还有浓浓的悲伤,以及旁的复杂之情,许一凡听他语气甚是熟稔,深清而缱绻,对闲清林,说:“许久不见。”
闲清林并不认得他,看向火灵儿,火灵儿笑了:“少主,您现在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了,不过以前您和二少感情十分要好,在梧桐山上一同长大,形影不离。”
闲清林眼中闪过一抹孤疑:“娘,你为什么叫我少主?”
团成团的混杂在一起的麻绳探出了头。
少主! !
脚下的支撑好像在这一刻尽数崩塌,许一凡全身冰凉。
火灵儿顿了下:“此事过后我再同您解释,您……”
“清林。”许一凡出声打断了她。
火灵儿扭过头,似乎此时才发现周边还有人,她怔忡一下:“清林,这是?”
“我道侣。”闲清林显得很是振奋,有一种类似于有了心爱的玩具,迫不及待想和父母炫耀的情绪,他拉过火灵儿:“娘,我给你介绍一下。”
可火灵儿没有动,只诧异的看着许一凡,良久后转过头,看向凤清濯。
凤清濯脸上神色也满是诧异。
闲清林想火灵儿大概是没料他会这么快便成了家,因此惊到了,并未多想,好心的给她介绍。
“娘,这是一凡。”
火灵儿大抵是见过世面,很快便收拾好神情,再看向许一凡时,镇定了许多,可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杀意,却被许一凡清清楚楚的捕捉到。
许一凡冷嗤一声,他厌恶人,没想对方却也同他一样,对他十足厌恶。
这股厌恶感从何而来,他真的是搞不明白了。
闲清林没有察觉到,脸上还带着笑:“一凡,这是我娘。”
许一凡没有说话。
闲清林脸上笑意僵了下:“一凡?”
“她让我很讨厌。”许一凡一指再没说过话的凤清濯:“他也是,让我很讨厌,可是你娘更让我厌恶。”
闲清林脸色有些沉了:“一凡,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许一凡若只说凤清濯,他不至于这般生气,可他对着火灵儿说这般话,明显有些过分了。
火灵儿毕竟是他娘。他觉得许一凡这般委实是失礼。
许一凡紧紧咬着牙。
他自然知道这般不像话,闲清林有多想火灵儿他不是不知道。
闲清林心态已经变了,当初火灵儿弃他而去,他是怨的,是恨的,可这些怨恨都比不过那浓重的思念。
他埋怨火灵儿的同时,也在想她。
许一凡知道自己不该这般,闲清林给他面子,唤许修轩爹,他如今站在这里,也该同他一样,唤火灵儿一声娘,但他怎么都叫不出口,他头次在某个人身上,感到如此的厌恶。
那股厌恶甚至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两个人,真的让他十分的讨厌。
于是他哪怕知不该,哪怕知这般闲清林会生气,他还是紧紧的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闲清林沉着嗓子又叫了一声:“一凡。”
他没有多言,可许一凡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想让他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他不说话,气氛便开始有些尴尬,凤清濯轻轻道:“清歌,别气了,我们难得见一面。”
闲清林没看他,而是有些生气的看着许一凡,许一凡避开他视线,却依旧被盯着头皮发麻,正不知如何是好,许家护卫来了。
“恭迎许少,闲少回城。”护卫队队长恭敬说,许铭逸和莫蓝心以及几位族长很想他们,让他们回来后即刻去见。
许一凡眼见有台阶下,立马去拉闲清林:“老婆,爷奶要见我们,我们快走吧!”
闲清林瞪他一眼,却也没甩开他的手,许一凡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人,甚至相反,大概是独自长大的原因,他十分喜欢和人聊天,也很是自来熟,可能他私心里,是想要人陪的,是害怕孤独的,因此这些年不论碰上谁,他都显得十分热情,一见面就想和人聊一起。
今儿虽不知何种原因,但闲清林选择去体谅他,因此许一凡贴上来,他也没驱赶,只是无奈的看他,稍稍用劲捏了一把他的脸,在许一凡哎呦哎呦叫,他才像是解气般的松开手,问火灵儿和凤清濯这些天都住哪里?
火灵儿勉强笑了笑,说许家。
当天晚上闲清林没有回修竹院,去了火灵儿暂住的别院。
凤清濯也在。
当年火灵儿离开闲家,是因为要找回去的路,闲清林同凤清濯点了下头,才问道:“娘可是找到了?”
“嗯,找到了,我也回去了。”
闲清林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离开,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之前他尚且怨,可和许一凡在一起后,他无数次都暗暗觉侥幸。
侥幸火灵儿没有将他带走。
侥幸他当初跟着外门管事回了仙皓宗。
侥幸他为了那几块灵石,接了跟随长老外出招生的任务。
没了怨,再提起这事来,他心情甚是平静,问道:
“您的家是在上天域吗?”
“不,少主,不是我的家,是您的家。”火灵儿抛出惊雷:“少主您神未归,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但我想您知道,您的家在神界,您也不性闲。”她语气慢慢变得鄙夷:
“少主尊贵,这些年寇以闲姓,实在是委屈您。”话里话外,好似闲家委实上不得台面,闲清林跟他们姓,是闲家占了天大的便宜。
闲清林眉头不知何时蹙了起来,内心什至起了层层波澜:“你这话什么意思?”
屋里谈话声直至半夜才堪堪停歇,在闲清林辞别时,屋外黑影一闪而过,然而并无人注意。
闲清林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别院的,只知道今儿一切好生荒谬。
火灵儿的话,字字句句他都听得懂,可又似乎没有听懂。
他回了房,发现许一凡还没有睡,看向他时,目光竟然有些冷。
许一凡一夜未眠。
他曾经以为,闲清林是那只凤凰转世,或是那只凤凰的旁支,可兜兜转转,原来他竟就是那只凤凰。
那只凤凰涅槃成功了。
那只凤凰是凤族少主,名凤清歌。
按照火灵儿所说,因为涅槃前,凤清歌施展禁术,而禁术施展后,必然要遭受天谴和付出惨烈的代价,哪怕凤凰不在五行之中,他也必须要付出代价。
凤清歌遭受的天谴,便是一缕神魂受困,不得再见天日,要永受业火焚烧,不得善尽。
闲清林识海里那人,是凤清歌的一缕神魂,他铁链加身,是因他施展禁术,被天道困在自己的肉/身之中。
凤清歌涅槃后,历经上千年,才得以孵化,而那个人,便是闲清林。
火灵儿看着闲清林说:“您涅槃后,残存的那缕要替您遭受天谴的神魂将您托付给我,并告诉我,让我将您带离神界,您说您受到感应,神龙归来之地,不在天界,不在凡间,让我带着您前往修真界。”
“我曾问您,修真界广阔无垠,要在哪里等,您说您会指引我,便这样,我受您指引,最后在蛮荒大陆暂居,开始闭关,等您孵化。”
火灵儿是凤清歌身边的伺候的丫鬟,也是一只火凤,是凤族大长老,可是她的血脉并不是很纯正。
许一凡在她出声喊闲清林少主时,他就知道了——闲清林就是凤清歌。
凤凰涅槃重生后,是带有记忆的。
可这记忆不是一出蛋壳就恢复,而是在某个世间节点恢复,也许要金丹,也许要元婴,也许要到合体方能恢复,不一定的,也无人知晓。
凤清歌施展禁术时,已把后事都交代清楚,火灵儿受命,将涅槃后的蛋带离神界,而后受到指引,最后留在了莽荒大陆。
第152章
火灵儿在闲家禁地闭关上千年, 并不是为了修炼,而是在守护凤清歌。
闲清林大了些后, 火灵儿当初留在神界的翎羽突然传来感应——凤族召她回去。
因为龙族再次攻打上凤族,想攻上梧桐山。
彼时火灵儿有想过把闲清林带走,闲家人何种品性她并不清楚,她担心的是修真界杀伐深重,凤凰一族,只有血脉纯正的凤凰才能涅槃重生, 而重生后的凤凰血脉何时苏醒,记忆何时恢复,她都不清楚, 凤族也没有记载。
因为凤凰与天齐寿, 除非遭受重创, 否则根本不可能陨落。
凤清歌前世不知何种缘由导致他不得不再次涅槃,涅槃后的他住在梧桐山上,而梧桐山非火凤不得入,凤清歌孵化出来后,凤族怕他寂寥,在问过他意见后,将还年幼的凤清濯送到了梧桐山上,同他作伴,任他调遣。
此后三千年,凤清歌没离开过梧桐山,他一直在闭关,他是什么时候血脉苏醒,又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整个凤族都无从得知,甚至连负责照顾他的火灵儿和凤清濯也不知。
火灵儿担心她离开后,闲清林会突然血脉苏醒,神兽血液、筋骨、血肉、羽毛对于修士来说,实为大补,神兽全身无一不是宝,不管是入丹还是练器时融入神兽血液,法器威力都能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不仅如此,神兽进阶速度极快,她怕有人会对闲清林出手,也怕有人会对他进行契约,将他作为打手奴役。
而闲清林天生变异的火灵根,弄不好也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可她不能带闲清林离开。
闲清林为什么涅槃,为什么施展禁术,她都清楚,他想复活九天,他在等他。
他耗费无数心思,甚至不惜施展禁术,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窥视天机,不惜一切让她带他前往蛮荒大陆,为的就是等待九天。
他找了这人六万多年,踏遍四海八荒,找遍三界,无数次进出险地,为的就是寻找九天散落在世界各处的魂魄。
她若是执意将尚未恢复记忆的闲清林带走,那么等他恢复记忆了,绝不会放过她。
可凤族需要她。
最后无奈之下,火灵儿在闲清林身上设下禁制,改变了他的灵根,又将他托付给闲庆鹤,想着只要她尽快回来,那么应该无事。
闲清林在进阶和遭遇重创时,曾多次见过凤清歌,每次见到他,他都抱着一个灯笼,一直走,一直走,哪怕炎夏,哪怕飘雪,他都一直在走,孑然一身行在茫茫天地中,仿佛不知疲倦,又或者说他知疲倦,但他不愿停下来。
彼时闲清林不知他为何一直走,为什么抱着个灯笼,又在找什么,火灵儿的话让他茅塞屯开。
凤清歌是在找九天散落三界的魂魄。
而他之前想等等,等等,再等等,彼时他不知自己到底要等什么,又在等什么,可此刻他才恍然。
他在等九天!哪怕他记忆尚未恢复,他的神魂都在告诉他,要等待九天。
“那个人在大战中陨落,魂飞魄散,您为了能让他再入轮回,施展禁术炼制出了养魂灯。”火灵儿说着,打开一盒子,盒子里是一簇小火苗。
“少主,这是您留在梧桐山上的本命火炎,您融合后应该就能记起来了。”
那火苗确实给闲清林一股熟悉之感。他带着盒子回来,知道许一凡在生闷气,可他心里乱糟糟的,并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快些睡,便进入秘境。
他和许一凡结契后,共享秘境,因此无需许一凡召唤,他也能在秘境中来去自如。
许一凡心中拔凉。
他在别院外头听到的其实并不多,他只是见夜色已晚闲清林还没回来,便想去找找,谁知竟是听到了那番话。
当初在遗迹幻境中,看见的那一幕,他虽心乱如麻,痛苦不已,可却从未当真,只当幻境所造。
可如今没成想,一切都是真的。
闲清林当初入定,呢喃呼唤的九天,也原来并不是受识海里那人所影响,而是……他的潜意识里,甚至他的本能都在迫切的思念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默默爬起来趴到他身上:“老大,你和小老大咋了?”
他平日不太聪明,咋咋呼呼的看着也是没心没肺透了,可真说起来,他和许一凡在一起的时间,其实长过闲清林和许一凡在一起的时间,许一凡不管是难受还是高兴,哪怕只是细微的,他也能明显的感知到。
老大现在不高兴。
“我有点郁闷。”许一凡摸他头。
“郁闷啥子呢?是不是吃太撑了?人吃撑了,就爱东想西想,想多了然后就开始发疯,很可怕的。”默默说。
“……”
“撑个毛线,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就干了三碗饭,我是怕你小老大拎不清啊!”许一凡郁闷说:“我也怕我争不过一个死人。”
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时,尚且自信,能对着陈天赫大放厥词。
可现在他知道凤清歌能为了那个九天,宁可遭受天谴,宁可承受几万年的的孤独和烈火着烧,施展禁术,又能为了那个九天,四海八荒的到处找,不顾性命,不顾一切,他心里就没底。
到底是多深厚的感情,才能让凤清歌走到这一步?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为人剥魂!
剥魂有多痛苦他不知道,可在遗迹里他见过,那个人修为那般高,可剥魂时还是痛到软下双膝,发出声声呜咽,一次又一次的嘶吼,一次比一次破碎,一定是很痛的。
禁术施展时那么痛苦,他绝望到极致,可在魂灯成功时,他却抱着魂灯瞳孔颤抖着,潸然落泪,声声低泣中却都是欣喜。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个人?
这一夜,许一凡孤枕难眠,但他不知道秘境之中,闲清林卷着身子,头抵在枕头上,肩膀微微颤抖着,泣不成声。
……
他都想起来了!
诚如火灵儿所说,只要融合他遗留下来的本命之火,他大概便都想起来,因为当初这一簇火苗同他共同见证了九天的陨落。
自祖龙陨落后,龙族出现了青龙,紫龙,雷龙,黑龙,但从未出现过金龙。
直到三十万年前,凡间出现了一颗金蛋。
所谓凡间,其实和修真界并没什么两样,不是说凡界居住的都是凡人,而是凡人更多罢了,修真界一些宗们和世家选拔弟子时,会进入凡界,而宗门世家诞出毫无灵根的孩子时,有些也会选择把孩子送入凡界,因此凡界,有些凡人身上会有着祖上妖族,妖植等血脉。
青龙诞下的大多是青蛋。
银龙诞下的则是银蛋。
而金龙,乃是从金色蛋中孵化而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金龙蛋为何会诞生于凡间,就是凤清歌也猜不到,他只知道金蛋诞生时,梧桐山上的梧桐树一夜之间开了花。
梧桐山上遍地的梧桐,但凤清歌居歇的梧桐存活了百万年,它枝繁叶茂,高大挺拔,此前数万年都从未开过花,可那晚,它竟是花开遍布。
而龙族龙柳树上,竟结出了一颗金色的果子。
三界天地色变,野兽亢奋咆哮,江河、湖海突然涛涛,也在一夜之间,山野上开满了花。
这一切无不在宣告,祖龙诞生了。
只有三大神兽的诞生,方可引起这般异变。
凤清歌前世陨落后,数万年才得以孵化,后来过了一万年,记忆才恢复过来,可是在他闭关和孵化的这期间,龙凤两族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凤族附属族遍布世界各地,而对于龙族的仇恨已经刻在凤族的血液中,大家都知道,如果一旦让金龙孵化出来,意味着什么——龙族的战斗力将会得到质的飞跃。
因为金龙诞生之际,能瞬间让整个龙族的血脉得到提升,向祖龙靠近。
祖龙实力非凡,哪怕血脉只能提升一点点,整个龙族都将变得难以撼动。
凤清歌下令不得对龙蛋下手,可他怕底下人阳奉阴违,最后还是离开梧桐山,亲自前往凡界。
诞下金蛋的女子,是宰相家的嫡女,她的祖上有龙的血脉。
而金龙血脉,在她的下一代出现了返祖,于是她诞下了一颗金蛋。
金龙蛋不似一般神兽蛋,他不在三界之内,也不在五行之中,因此根本无需遵循资质越高,越难孵化的规律,也不受天道约束,祖龙受感而出,他感知该破壳时,就会破壳,因此在诞生后的第五年,金龙成功破壳。
凤凰、麒麟、金龙是为守护三千世界而诞生,因此他们都有穿梭空间的能力,寻常神兽和修士需要传送阵才能实现瞬移和跨界传送,但凤凰、麒麟、金龙根本不需要,他们能够直接撕裂整个空间。
所以率先找到金龙的,是凤凰。
凤清歌找到他的时候,金龙还很小,他的爹娘对他十分宠爱,他的父亲是当朝的十王爷,他的兄长战名赫赫,是出了名的战神,十六岁便展露头角,挂帅出征,斩杀匈奴一千余人,十八岁生擒三王,是当朝唯一的世子,他对这个迟来的幼弟也很是疼爱。
凤清歌想把金龙带走时,那个年轻的战神解下盔甲,单膝跪地,恳求他不要把他唯一的弟弟带走。
那对夫妻也跪在地上,求着,他们直到中年方得幼子,如何舍得孩子离开他们前往那遥远之地,一走,那便无法再见,他们求凤清歌把孩子留下来。
凤清歌看着刚会蹒跚走路的孩子,一时间也陷入两难,孩子太小了,他还需要父母的呵护,他也无法做下那种强抢之事,凡人不过百岁便到头了,罢了,百年后他再来。
于是凤清歌再度返回神界,他彼时不知人心险恶,他一辈子都在梧桐山上修炼,他不知道人间有温情,有龌龊,他只是想着金龙出生富贵,真实身份除却他之外,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十王夫妻也知道金龙身份一旦传出去会遭来什么祸端,也隐瞒得很好,他们能护好他,所以凤清林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过三十年,国师突然觐见,同帝皇说神龙食之可延年益寿,于是整个宰相府,整个王府遭到残杀。
九天被他双亲藏了起来,他躲在窄小的洞里,听到了一声声惨叫,他连他爹娘的尸骨都见不着,最后甚至亲眼看着他的兄长死在他跟前。
后来在他即将陨落时,凤清歌和麒麟来了,三大神兽之间能有所感应,凤清歌感知到金龙强烈的情绪变动,于是再次离开梧桐山,远赴凡间。
是他将九天带了回来,平安送至龙族,可大概是凤清歌在他最无助最彷徨悲痛的时候出现,又一直护着他的缘故,九天对他格外的依赖,时常偷偷跑凤族去寻他,。
后来九天记忆苏醒后,知道他身负着的职责,亲自带领族人深居东海,举全族之力,共同填补海眼。
海眼自天地初开时就存在了,它和泉眼相似,能使海域源源不绝,永不干枯,抚养万物,在海域海水充沛时,它会自主闭合,可在飞升通道被毁那年,它也被人强制性的打开了。
海眼一被打开,导致的后果便是海水逐年上涨,九天苏醒记忆时,整个凡间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将近大半。
龙族这些年一直在试图将海眼填补回来,但他们没有愈合之力,填下去的海石隔个百年又会被海水冲出来。
九天无法坐视不理,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海眼再不填补回来,那么整个凡界不出百年,便会消息在历史的舞台中,届时凡间数以千计条生命也会就此陨落。
因此,他亲自带领龙族再次填补海眼。
龙族就此隐居下来,可谁都不知道,在这期间,九天和凤清歌在一起了。
在海眼即将被填完时,魔族撕毁界膜,打了进来。
他们知道龙族,凤族,麒麟一族,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种族,战斗力非凡,很难撼动,三大神兽本是为守护三千世界而存在,应该游历在三千世界之外,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们最终选择集居在了神界。
有他们在,这方世界应是坚不可摧,可若是将三大神兽逐个击破,那么占领三界倒也不是不可。
于是魔族便想方设法将龙族困在海底。
它们成功了。
没了龙族,凤族,人族,麒麟一族,是所有种族中战斗力最为彪悍的三大种族,虽也棘手,但魔族把龙族支开,终是有了一战之力。
他们率先进攻的,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凡界,直到打到修真界,大家发现魔族实在棘手,远非想象,整个修真界动荡不安,魔族的战斗力实在强悍,众多大能无法,只能向神界求助。
寻常开战,不到万不得已,其主不出。
所以,率先出动原著的,是白虎一族。
可还是打不过。
又再次摇人。
朱雀一族来了,还是打不过,又再次摇人。
玄武一族来了,玄武一族防护力惊人,其盔甲坚不可摧,可战斗力却不咋的。
神界人族又被摇来了。
后面还是不敌,在各种族都出动还是不能把魔族驱赶出去后,大家再次传讯,于是凤凰率领整个凤族亲自来了,由凤清歌带领整个族群,在下天域和魔族大战。
他冥冥之中受到指引,知道此战需龙族辅助,方能把魔族驱赶出去,但魔族魔兽最善繁衍,只是驱赶,他们很快便又能卷土重来,届时又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只有修复界膜,才能永绝后患,彻底将魔族隔离在外。
但是界膜不是任何人想修复就能修复得了。
界膜不属任何一种力,但它却是由力凝成的。
凤清歌和九天神通不同,他知道想彻底平息战乱,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界膜修复回来,并且将界膜升级或改变其特性,这样才不会再被魔族撕裂。
他没有治愈之力,金龙可以龙息滋养和毁灭万物,同时还具有治愈之力,只有他才能将界膜修复。
可是修复界膜并非易事,也许一个不慎,会把命都给搭进去,又或者会耗尽毕生修为。
一边是道侣,是挚爱之人。
一边是天下苍生。
人有贪念,有欲望,有私心,因此很难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也很难做到无私无畏。
凤清歌是神兽的同时,也是人。
他也有私心。
他也无法做到绝对的无私。
于是他陷入两难。
凤族长老急道:“少主,此乃事关天下苍生,数亿生命,请您慎重,也请您牢记您的使命,也请您清楚,金龙的使命。”
金龙有什么使命?
——它的存在,是为守护三千世界,他的诞生,是带着责任而来。
金龙的使命是守护三千世界,和他一样。
凤清歌抿住了嘴,全身都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少主,您看看大家吧!”
“您看看,这里是炼狱啊!人族,白虎族……您看看他们,死了大半了,到处都是血啊!”
有人在远处嘶喊,他的下半/身被魔族妖兽啃咬掉,鲜血淋漓,有人被魔族修士砍成了两半,有人正在死死对抗,到处都是尸骸,快要堆成山了,再看看远处,那些村落,城镇被魔气侵蚀,老弱妇孺被魔气蚕食,哭声,喊声混杂成了一片。
“少主,求您怜悯苍生。”
“不一定是死,也许只是付出修为。”
麒麟化成少女,赤足轻点,来到凤清歌身边。
“我们都无法修补界膜。”她说:“金龙此前数亿年不归,而今他却突然回来了,也许,冥冥之中,他感应到了,这方世界需要他,所以,他才回来了。”
凤清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睫,颤着手给九天传讯。
“……九天,可否前来助我。”
他说助我,没敢告知实情,也许是心虚,他最后选择骗了他。
对方把他当道侣,当爱人,当长辈,根本不疑有他。
“你唤我,自是要来的。”金龙说:“我也自该来的,清歌,你等我。”
金龙精通空间之力,很快就来到了战场,普一出现,他便幻出巨掌,和凤清歌一同绞杀了数万魔族。
“区区蝼蚁,竟然妄图统率世界,尔等狂妄!!”
他们在下天域打了上百年,魔族源源不断的涌到他们所在的这方世界来,修士、妖兽,神兽战死了一批又一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最后九天利用神通,抵达魔族才发现魔族乌泱泱的都是人,他们实在太多了,魔族妖兽繁衍能力也实在太惊人了,也许正是因为人多地稀,他们才不得已向外扩展领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金龙开始修复起界膜。
在将界膜修补完成时,金龙的体力,魂力,灵气已全全透支,却还保留一口气撑着未陨落,可这节骨眼凤清歌却突然给了他一剑。
那一剑带着凤凰自带的业火之力,而业火之力能焚烧万物,也就是说九天的元婴很有可能会被业火焚烧殆尽,彻底丧失轮回的机会。
凤清歌清醒过来后,连忙将业火之力撤去,九天的神魂虽没被焚烧,但却魂飞魄散。
九天抓着剑身,应该是想阻拦,但可惜未能如愿,终究那剑还是扎进他胸口,他能察觉到神魂开始破裂,在魂飞魄散时,他终于渐渐松开了手,脱力的跪到地上,倒了下去,慢慢的闭上双眼。
他死在了大战初捷的战场上。
凤清歌心中一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脑子一片空白,忽然觉得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他怎么会对九天出手?
神龙陨落,引发了倾盆暴雨,天道也降下数千雷劫,雨水滂沱,整片大地被冲涮着,鲜血很快将雨水都给染红了,断臂残骸也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
凤清歌就在这一片雨幕中怔怔的看着,就像最熟悉的风景突然间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他好久都无法相信自己做了什么,最后跪在九天旁边叫他:“九天,魔族退出去了,我们该走了,你醒来,我们回去。”
“少主……”火灵儿说:“他已经……”
凤清歌却听不下去,抱着九天的尸体,发了疯似的奔跑,脚步踉踉跄跄口中喊着:“不要,九天,不要睡……韦丹师……救救他……快救救他……”
失去理智的无助感包围着他,使他腿脚发软,九天在他怀里毫无生机,俨然只剩一具空壳,脑袋往后仰着,四肢软绵绵的垂落,他突然双膝一软,扑的摔到地上。
他挣扎了几下,却怎么都站不起来,只能怔怔的看着怀中那张已经毫无生息的脸。
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
可他来不及多想了。
金龙陨落,龙族定会在第一时间就能知晓,凤族和魔族大战百年已经身负重伤,已无力再和龙族对抗,龙族若是知晓金龙陨落在他们手里,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魔族退去后,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可此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起,凤族修士便知道,龙族要来了。
他们知晓金龙陨落,怒火滔天,他们带着无尽的怒火朝下天域而来。
风雨雷电,便是他们发怒的征兆。
“少主,他们快来了,我们快走吧!”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凤清歌泣不成声:“九天,睁眼看看我,你说了,大战过后你要随我回梧桐山,你说过海眼已经填补完,你以后就陪着我,你……不要耍赖,快醒来……九天,我喊你那么多次了,你应我一次好不好……”
“少主,他死了,金龙已经魂飞魄散了。”
“才没有。”凤清歌失控的对着火灵儿吼了起来:“他没有魂飞魄散,他只是……太累了,他只是想歇会儿,可是他手怎么这么凉。”他脱了衣裳手忙脚乱的给九天盖上:“一定是太冷了,没事,盖上衣服就好了。”
“少主,没用的!!”
一股无力感夹着委屈和后悔袭来,他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再无法填补的缺口。
凤清歌头抵在九天已经冰凉潮湿的面颊上,泣不成声。
“九天,你在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不肯和你前往东海……其实你那时候问我喜不喜欢你,让我开口说,你说你想听,我无法开口……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我要面子,我羞臊,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三字所以我无法开口,现在会不会太迟了……”
“九天……我喜欢你,我爱你……”
“前天晚上你突然从天边回来,说很想我,离开时你趁我熟睡偷偷亲了我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的,你是不是感应到你命将近所以才突然回来?九天,别离开我行不行,你醒来,我就和你一起归隐山野,再不离开你……”
那股杀气愈来愈近,火灵儿催促道:“少主,他已魂飞魄散,如今只是一副躯壳,勿需留念,我们还是快走吧!”
凤清歌痛不欲生,九天若是死在旁人手上,他都不至于这般痛苦,可是……是他亲手杀了他。
他抱着九天泣不成声,怎么都不愿撒手,他如何肯离去?
他怎么能离去。
他的爱人死在了这里,他无法离去。
凤族人规劝他,甚至跪在地上,求他赶紧离开。
天上乌云密布,越积越厚,黑压压的一片,雷鸣越发强烈,龙族未到,但他们的怒火,他们的气息已经抵达下天域。
“少主……”
凤清歌踌躇着,面色苍白,他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明他明没有哭声,却让人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似乎在受着某种煎熬,最后他轻轻闭上眼,仿佛已经做出了抉择,他紧紧抱住九天的尸体,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他不想离去。
可他是凤族的少主,凡间帝皇坐居高位,享尽荣华富贵,可却也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身不由己。
凤清歌同样如此,他若是寻常修士,那么他可以再抱着爱人痛苦,忏悔,陪着他最后一程。
可他终究不是凡人,他是凤族的少主,他无法舍弃整个族人,他不能让族人落入险地,他也不能任性,他的族人已身负重伤,再不走,龙族来了,他的族人将有大半要陨落于此。
他也不能带走九天的遗体,于是他只能哽咽着,松开了手,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头,然后展开双翅,冲向苍穹,离开了下天域,将他爱人的尸骨,留在了那片腥臭的,残破的,烟火四起,满地狼藉的地方,留他一人,孤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任由风雨浸灼。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九天。
龙族来后,看见他们龙族的王的尸骸,怒火连连又哀伤不已,他们唯一的王,最小的孩子,全族的希望,他们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只不过是出门一趟,却再无法归来,甚至魂魄都已不在……
这怎能让他们不悲伤,不痛苦。
他们在下天域的天空游荡咆哮数日,最后才接受了他们的王已经陨落了的事实。
他们将他们的王密封入棺,拉着他回了东海。
次此,龙族苦等几百万年王,再次离他们而去。
寻常魂飞魄散,便再没了转世的机会,凤清歌实不甘心,在九天陨落后,他时常觉得精神恍惚,他的生活变得空虚又变扭,他始终无法适应,心间空荡荡的让他十分害怕,也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人。
他回到梧桐山,看见那颗梧桐树竟然落叶了,光秃秃的一片,也许它也在为了金龙的陨落而哀伤,此后三界飘了整整三年的雪。
第四年,他看见梧桐还在,又看见枯寂三年的花又开了,他走在熟悉的梧桐山上,每个角落都有九天的影子,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他的气味,他好像还在,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触碰到他。
梧桐山没有变,花也开了,漫山的梧桐也还在,为什么就他不在了?
为什么就他不在了?
他亲手……要了他的命,最后却还将他留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孤零零的……
他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突如其来的崩塌感,像世界被抽空的茫然,让他痛不欲生。
明明说好要长相厮守,可九天却在生命的中途一声不吭的离开,他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曾经以为的来日方长,如今却只剩人走茶凉。
有时候凤清歌会想,也许是他做得太过决然,又或者是旁的原因,所以他此下天域回来后,再没有梦见过九天。
他负他,所以他不愿见他,也不愿入梦,九天陨落时的那股悲伤感再次变得清晰,且清晰到残酷。
梦魂牵绕的夜晚里,内疚,后悔,悲伤,孤寂,痛苦,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朝他袭来,日渐侵蚀着他,他无法从中挣脱,也无法入睡,更无法入定,那些情绪成了负罪感,像波涛般吞噬着他。
他想他,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便都是他,九天死后,每分每秒,他都像身处地狱,凤清濯说时间能抚平一切,它能治愈所有伤痛,也能一一将其抚平,没有人能够永远在一起。
当父母的不能永远陪着孩子,孩子终会长大,他们将来会有伴侣,甚至孩子,可孩子也不可能像父母一样陪他们一辈子,父母不能,孩子不能,伴侣也不能,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死亡会像意外一样突如其来,也会像水到渠成那般自然而来。
每个人自出生起,就各有命数,没有所谓的同年同月同日死。
总有一个人会先离开。
凤清濯劝他看开些,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的伤痛未能得到抚平,它们依旧张牙舞爪,那份痛苦依旧让他难熬,依旧能狠狠的抓破他的心脏,吸入的每一口气都像一把利刃,撕碎他的五脏,令他痛不欲生。
九天已经去了一个,他够不着的,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无法忘记那个曾经最爱自己的人,也无法忘记紧紧抱着他的那股温暖。
后来他在无止尽的噩梦中醒来,呼吸到那股梧桐山特有的凌厉气息时,他才明白他今天也在没有那个人的世界里苟延残喘着。
今天是。
明天也是。
也许未来也是。
他不会死,他的记忆不会消亡,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人,那么以后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在这无边无际的思念里过下去?
这样太痛苦了。
他也受够了。
他也真的太想那个人了。
烧得快的柴火,也灭的快,感情大抵也是如此。
他绝望崩溃,悲伤到呕吐,无法入睡,无法进食。
九天死了。
而世间,也再没了凤清歌。
只有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对于那些怀揣着负罪感和深刻思念存活的人,比刀刮肉/体更令人窒息痛苦,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凤清歌再也承受不住,最后竟是施展起禁术,妄图将九天破散的魂魄聚集起来。
魂魄破散后,每一缕神魂都会变得很虚弱,它需要立即融合,若不能立即融合,便会消散,可凤清歌不知道九天的魂魄破散成了多少片,但绝对不会少,所谓魂飞魄散,便是散成千缕万缕甚至亿缕。
它们分散在四海八荒,他无法在同一时间将所有的魂魄找全,那么率先找到的魂魄无法和其他魂魄融合,便会有消散的可能。
这也便是为什么魂飞魄散之后,等同于彻底消亡的原因。
因为寻找起来实在困难。
还有一点便是,谁也不知道,那些分散的神魂,是不是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已经消散。
哪怕只有一缕消散,那么哪怕找全所有魂魄,也很难再入轮回。
凤族举族劝导,让他不要做傻事,可凤清歌听不进去,这是最坏的结果,可是若是九天的神魂还没有消散呢?
就算只有微微的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
他需要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聚集九天的神魂,助他轮回转世,和他再续前缘,便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既然破散的神魂会变得虚弱,不能立即和其他神魂融合会急速消散,那么便得另想办法。
凤清歌想到他的神魂,他是凤凰,而凤凰能浴火重生便是其神魂能不死不灭,有蕴养的作用。
但他神魂灵气磅礴,九天虚弱的神魂承受不住,因此他便想将他的神魂剥离出来,剥离出来的神魂灵气温和,这样他就可以拿其中某缕来蕴养九天的魂魄。
他使用禁术,将神魂剥成数缕,将其中两缕用业火焚烧,使其变得虚弱幻化成了火焰,又怕火焰熄灭,也怕风雨沁扰,他又自拔翎羽炼制出了一盏灯笼,在灯笼上打入养神纹。
可他真的害怕九天的神魂在他还未能找到时消散,又再次动用禁术——神魂祭献术。
此禁术是通过祭献出自己某缕神魂,以逆转生死,他以自己的神魂之力为代价,让指定的死者神魂得到他的神魂之力。
因为此术违背生死轮回的自然法则,所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一旦施展,施术者将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神魂——祭献出的这缕神魂,会被永世囚禁,不得归位。
灯笼是他为九天炼制遮风挡雨的港湾,可以让九天的神魂得以安息,不受风雨侵袭,而找的神魂都被他放入荷花灯中用自己的神魂蕴养。
那天,凤族举族跪地:“少主,请您三思啊!”
“少主,他已陨落,这是他的命数,于您无关,您莫要自责,也别做傻事,少主,快停下来吧!就当老奴求你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少主,一切都会好的。”
“凤族不能没有您!天下苍生也还需您守护。”
“我这一辈子,都给了苍生,若这便是我的使命,我守护苍生数亿年,整整三辈子,也该够了。”凤清歌仰着头,盯着茫茫夜空:
“我想要他回到我的身边,那份期盼,不是出于愧疚,也不是为了尝还,没有他的世界,根本不值得我再活下去,他不在的这些年,细数起来,不过短短十载,可对我来说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狱里,哪怕此刻,我都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凡人,修士想要永生,想要不死,可真的永生,他们才能知道,永生其实不是恩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而久之生活会变得枯燥乏味。
凤凰涅槃不死,他生来高高在上,尊贵无边,但同时,他也要忍受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可当九天踏进他世界的那一刻,他好像不再感到孤单,他的世界有了光。
他适应了这片光,享受过他的温暖,如今黑暗再次来袭,他已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去适应了。
施展禁术之后,凤清歌遭受重创,神魂不全,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便暂时留在凤族调养生息,这期间大鹏一族来了。
自从下天域回来后,凤清歌便对大鹏一族少主下达击杀令,强势的勒令大鹏一族将其少主鹏耀交出来,大家都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大战时,鹏耀不顾道义,多次偷袭过金龙,大敌当前,所有人都在一致对外,金龙这些年带领龙族填补海眼,未得歇息片刻,此后马不停歇的又来了战场,可鹏耀却想要他的命。
大鹏一族和龙族也不对付,大鹏一族乃是凤族旁支,真要算起来,大鹏的祖先还是由始凰孕育而生的,大鹏和凤族同仇敌忾,大鹏一族食谱上,有龙族,有吞天神莽、有蛟!
几乎所有长虫都是他们的食物。
第153章
九天曾多次暗中前往凤族看望凤清歌,一来二去,不慎被被鹏耀所发现,鹏耀无数次想对他下手,可九天实力强悍,在一次对战中,他将鹏耀打成重伤,又将其一边手臂生生斩断,鹏耀对他怀恨在心,在大战中见着他来,旧恨涌上心头,便暗中想要了他的命。
大敌当前,不一致对外却还要起内讧,凤清歌一怒之下想要他的命,九天却摇头,说算了:“城如你所说,如今大敌当前,我们不该自相残杀。”
鹏耀若是寻常低阶修士,那杀了就杀了,反正留着也对战事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但可惜的是, 他有实力在,他是大鹏一族的少主,大鹏一族还需要他来掌控。
那时候战局于他们不利,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胜算,凤清歌只得作罢。
如今战事已过,而鹏耀在大战时无数次将他的警告视于无物,如今凤清歌岂能放过他,可凤族又哪里能看着他将利刃对准自己人,而且还是为了龙族的人。
大多数人都跳出来反对,只有几个族老没有说话,只同凤清歌道:“少主,无论您想作何,我等无怨无言,我等为臣,听命于您,只望您保重,九少已去,麒麟已伤,您万不能再出事了。”
大鹏一族拖着,迟迟不愿交出鹏耀,凤清歌身子稍好后,便亲自前往大鹏一族,誓要将鹏耀斩首。
鹏耀不敌,遭遇重创,在大鹏一族拖住凤清歌时,趁机逃了出去,可是神界是凤清歌的地盘,他的神魂能笼罩整个神界,能轻而易举的将他锁定,无奈之下,鹏耀挟持神界唯一一个高阶阵法师,让对方将他带到了蛮荒大陆。
凤清歌的法剑中有业火之力,他又是带着定要除根的心思而来,因此刺向鹏耀的那一剑,十分致命,鹏耀从大阵中出来,气血倒流,当场就快不行了,看见那阵法师想跑,他大抵是抱着想要有个人陪上黄泉的心态,一爪子将那阵法师给打死了。
大鹏一族不忿,前来讨公道,这便是许一凡曾在遗迹中见过的那一幕。
只是前后颠倒了。
凤清歌待身子一好时,便想离开凤族,可离开前夕,他集居的梧桐树再次开了花。
三界一夜之间回了春,遍地的花儿开了,鸟儿亢奋的喳喳叫,跑兽更是奔腾着。
凤清歌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手僵硬着抚上腹部。
龙凤结合,照理诞下的孩子,应是杂种——孩子有一半凤凰血脉,有一半龙族血脉,血脉应是不纯。
不是纯种金龙,应无法引得天地共鸣,可是梧桐树开了花,三界回了春,祥云吉照,一切无不再昭示着——金龙再次回归。
凤清歌清楚的知道,回归的金龙,不是他已逝的爱人,而是他的血脉。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孕育出纯种金龙,可想来这孩子体内的龙族血脉高过凤凰血脉,因此凤凰血脉被压制,展露的便是金龙血脉。
他自视时发现孩子已经成型了,是人族幼崽形态,背后有着一双翅膀,头上还有两只钝顿的龙角,小鼻子,小嘴巴,小耳朵,小手丫,全部都小小的,但没有一处不漂亮。
那么可爱,只一眼就让人沦陷。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凤族的人除去火灵儿,不,甚至连火灵儿他都不敢去信,他将此事隐瞒了起来,可孩子会慢慢长大,一旦大了,那么其气息根本无法瞒得过族中长老和龙族的人。
他如今实力大退,而当初他会突然对九天出手,其中可能有凤族手笔。
因为放眼望去,只有凤族的人希望金龙陨落,只有金龙陨落,凤族才能再次为尊,再次站在神界的顶端,受万人敬仰。
但这只是猜测,他从战场回来后就回了梧桐山,整个凤族人都以为他一直呆在梧桐山上哀悼,可谁都不知道,他暗地里将整个凤族,甚至龙族,人族,白虎族……都查了个透,但查也查不出,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不会对九天出手,可他却真真实实给了他一剑,那么只能说明,在那一瞬间,他已被人操控。
他是超出五行之外的存在,谁能操控得了他?凤族的人不能,龙族的人不能,甚至天道都不能。
那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是麒麟吗?
也只有麒麟有这个实力,但不可能,谁都有可能背刺他一剑,唯独金龙和麒麟不会。
后来他想起祖龙和初代麒麟将陨落之际,为使他得以涅槃疗其重创,祖龙和麒麟将残存的灵力和神通给了他,神通帮他涅槃,他虽无法拥有祖龙和麒麟的神通,但到底是拥有过,于是他开展空间溯瞳,想看一看那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如愿的看到九天陨落的那一幕,他竟然看到了梧桐山,看到了九天。
彼时他在闭关,他对九天并不设防,因此九天很轻易就穿过禁止,进了洞府,他大概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脸上都是高兴,进了洞府看见凤清歌正在修炼,他脸上有片刻的失落,却又很快高兴起来,说他找到水灵了,想送给他,便迫不及待过来了。
凤清歌猛然想起,当年他从入定中醒来,在身边发现了水灵,他觉得有些好笑,他属火,水灵于他而言作用并不大,可是他身上有旧疾,水灵能使他的旧疾治愈。
不过水灵诞生不易,他寻了数千年,也不知道九天花了多大的劲才寻到这颗水灵。
他那时感觉心里暖暖的,可如今再看,只剩满腹心酸。
他继续看,还是梧桐山,同样的,他也再次看见九天来了梧桐山,这次他脸上不再是欢快和迫不及待相见的神色,相反他面色很凝重,甚至有些许苍白,这是凤清歌第一次看见他这种神色。
他进了洞府,一改往日什么话都没有什么,就那么站着,静静的看着尚在入定的他。
洞府里很安静,斜眼落在梧桐山对面,霞光照进洞府,过了好久,九天突然垂下眼睫,他站在那片余光中,轻抚他侧脸,说:“别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让窥视的凤清歌心头一颤。
“别查了……”九天似乎意料到他会利用空间溯瞳,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来到这里,又因何而来似的,长长叹了一声,声音中满是疲惫,说:“别查了,即使使出浑身解数,结局也难以更改,我注定要陨落在你手上,命数要你我如此,我知道,但我无力改变,哪怕我竭尽全力……你也……无法改变,别查了……是我对不起你……”
九天哀求他不要查了,甚至他早早就知道他会陨落在自己身上。
还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明明是他出的手,该说这一声的人,从来都不是九天,而是他。
一直以来支撑他熬到现在的,便是报仇,和一个真相,以及那缥缈的聚魂,可是现在九天央求他别查了。
凤清歌觉得这一切荒诞极了。
九天知道却不曾与他言语半字,甚至让他不要查了。
到底为什么?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九天为什么不让他查了,可九天那句注定和命数让他知道,九天试图反抗甚至试图改写过,可是他改变不了,那么这一切便是天意,是他们的命数。
人无法更改自己的命数,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离开,其实都已经规划好了的。
他们也一样,哪怕他们不在五行之中,不受天道约束,但他们却受更高级的法则所约束,连创世神都逃不开一个命数,因此他哪怕能早早预料到后世将乱,但天机不可泄,因此他不能过多言语,不能同旁人道一句,只能默默打算。
九天什么都没有说,只告诉他别查了,凤清歌瞬间就明白,他无法多言,他在受到约束。
无法报仇,不知缘由,凤清歌虽然不服,可是后来他还是选择了听话。
他亏欠九天太多了,既然这是他想要的,那他就听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他做不到,他是不死身,殉情、报仇、他都不能做。
如今有了孩子,他更不能出事,他再无法信任凤族的人了,凤族不会要他的命,可若是知道孩子的存在,也许会暗中对孩子出手。
他谁都不放心。
阴险小招总是防不防胜防,孩子大了,他身子会不便,九天的神魂必需尽快找到,耽误不得,这意味着他不能在梧桐山久待到孩子生下来,九天的神魂有可能会散落在极险之地,怕出意外,最终凤清歌用秘法把蛋取了出来,并放入自己的识海。
这地方,只要他活着,还能喘口气,孩子就绝对安全。
胚胎被他封印了起来,无法发育,无法成长,陷入沉睡。
他要准备去寻常九天的魂魄,临行前,麒麟来了,凤清歌交代她,让她看护好三界。
麒麟没有推辞。
在她和祖龙陨落后,凤清歌一个人守护三千世界数亿年,也许有人会觉得他躲过一死,占尽便宜,可麒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才是那个付出最多的人。
他们死了干净,不再知疾苦,却留凤凰一人承担所有,有人会觉得守护三千世界容易吗?
不。
不容易的。
他要一个人游荡在三千世界中,要受尽无边的孤独和劳累,他扛着重担,要孤苦奋战,他甚至为此陨落过一次。
麒麟说:“三千世界不只是你的责任,我守着,你去找金龙吧……你会把他带回来的,对吗!”
此后,凤清歌离开凤族,再也没有回来,他开始四处奔波寻找,神魂散落之地没有踪迹可寻,也许其中一缕神魂会散落在青湖,也许有一缕会落至连云山,也许会沉于湖海,也许又会落于山巅,哪里都有可能。
所以他只能到处找,在四海八荒漫无目的的到处找。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可他必须得找。
他从神界开始找,照理说神魂破散后,散落在哪里都是不可知的。
三界皆有可能。
但不知为何,凤清歌在神界找了数百年,走了许多地方,却都没有找到。
他突然想起来,九天在凡界出生,跟他回了神界不久后,他便带领龙族回了修真界。
因为东海在修真界。
凡界是他的故乡,他的爹娘,他的兄长就葬在哪里,而修真界是他长大的、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若是神魂有意,也许他们更想去的,是家乡,还有那个让他熟悉的修真界。
于是凤清歌去了修真界,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从传送阵出来,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下天域。
不!
已经不是下天域了。
那场大战将下天域的灵气耗尽大半,数百年过去,下天域已不复往昔,它灵气稀薄,灵草不再遍地,神兽也不再,它荒芜得近乎让人感到可怕。
它有了新的名字——蛮荒大陆!
凤清歌回了当初的战场,那次大战导致山川尽平,草木皆亡,满地的断肢残骸,就是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做呕的腥臭味,那股味道久年不散,地表之下数千米都是红的,河水湖泊也是红的。
可是数百年过去,这里建起了城镇,城镇之外,树木林立,遍地的绿意。
那场大战,无数修士,无数神兽,无数魔修葬身于此,他们的鲜血染红这片土地,可最后鲜血和尸骸却化作养分,滋养起草木。
如今再不见当初的狼藉。
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如初,可是死去的人,却再无法回来。
亦如他的道侣。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他的道侣,再也没有睁开眼,只凝视着他的温柔目光和只对他流露温润的嗓音,也再寻不到,神魂也不知归于何处。
他没有目的的走着,看见河岸边开满了花,突然想起来,在九天未觉醒记忆带领族人去东海填补海眼时,会隔三差五的就来找他,有时候他们会在梧桐山上闲逛,有时候也会跑修真界来,那次他们春天来了修真界,正好的遍地花开。
看着满地鲜花,九天欣喜,在花丛里滚了半天,从中午滚到傍晚,滚完了就喊饿,他去给他买吃的,路上九天传 讯来,叫他多买些,他要吃三十个大肉包子。
彼时他笑了笑,对着传讯符说:“你是龙还是猪?”
“啥?你在放什么狗屁。”
“你说什么?”他其实都听到了,故意气着问。
对方特别怂,立马改口:“我说你特别美!”
“怂狗。”他笑骂。
回来后九天特别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一下骂我是猪,一下又骂我是狗,除了猪狗,我就不能是个人?”
“你看你,虽然对我那么不满,但还是很能吃的嘛!”
金龙恼羞成怒,一包子塞他嘴里,抱住他,使劲挠他,最后两人在草地上闹成了一团。
彼时花香,风暖,一切都那么的好,如今再次花开,他却闻不到一点花香。
九天的第一缕神魂是在极寒之地的一处山缝里找到的,那时候他走在冰天雪地里,寒风裹着飘雪,哪怕有灵气护体,他依旧被凌冽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
他走了许久许久,最后实在太累了,便想找处地方歇息,最后他坐到一处山壁前,那山壁很高,但神奇的是它并没有被大雪覆盖,褐色的崖壁在一片雪地里显得很突兀,他背靠着山壁,跟前是一望无际的雪海,那会儿他已经找了数百年。
数百年间,他一缕神魂都没有找到,既失望又悲伤,天地茫茫,分散的神魂那么小,也甚是不起眼,很难找,他都知道的,可数百年毫无所获,哪怕已经预料到,他还是难受得不行,胸口空落落的,寒风能往里头呼呼的吹,他整个人都是冷的。
茫茫雪地,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如果能有一点点消息,他的等待和寻找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他看着眼前的雪地,看着看着,突然情绪低落,感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压抑和绝望,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在孤寂的环境里,那些被极力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思念和渴望,在那一刻再也压抑不住。
情绪决堤,排山倒海而来,达到了顶峰。
他倒在雪地里痛哭着,眼泪掉落成了冰,墨发淌在雪地上,皑皑白雪覆盖在他身上,很快沁透了他的衣裳,他冷,可他站不起来,他没有力气了。
他真的……真的太想那个人了,而想念原来能耗尽一个人所有的力气,也能让人连觉呼吸都是痛苦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那抹红色彻底被大雪覆盖,与白雪融为一体,久到黑夜来临,迷迷糊糊间,身后的石缝中传来微弱的光芒,像是盛夏道路旁边草丛里的萤火虫,却又没有那么亮堂。
那抹光很微弱,像油灯上罩着一层厚被,昏暗朦胧,微弱到不起眼。
可还是引起了凤清歌的注意,他下意识坐起身靠过去,层层白雪从他身上落下来。
那是一个圆形的小光球,像个气泡,卡在石缝里,光球像一层清透的薄膜,薄膜中间,躺着一只小小的,金色的小龙。
那些光是金龙身上的鳞片散发出来的,幼年模样的小龙没有成年金龙的威风凛凛和神圣,甚至连那坚不可摧的鳞片都没有,它卷着身子,双眼紧闭,似乎在冬眠一动不动,它没有手指长,也没有手指大,它像个未长大的蚕宝宝一样,身影缥缈清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般,它大概也是真的很虚弱,呼吸间肚子都不见起伏。
那一刻他真的快破碎了,凤清歌战栗不止,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不是因为太过思念,太过渴望之下,出现的幻觉吗?
理智最终否定了这一想法。
他心尖像是被什么恶狠狠的撞了一下,又好像被狠狠的捅了一刀子,密密麻麻的酸涩和欣喜过电般窜上他的脊梁骨,又仿佛饥渴的旅人,在炎炎烈日下走着走着,终于看到一汪清泉,他欣喜得心脏像是马上要爆炸,心跳声响彻耳边。
凤清歌心都揪紧了,他强忍着涌到嘴边的哽咽,可是还是无法忍住,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他手都是抖的,把光球捧在怀里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呼吸。
他的道侣是那么的虚弱不堪,他的神魂缥缈得似晨雾,好似随时都会消散掉。
如果他没来寻来,如果他早早放弃,那么九天留存在这世间的神魂,是不是就这样在罕无人烟的地方,遭受风雪无止尽的侵袭,再次孤零零的消逝?无人知晓,亦无人送别。
凤清歌遍体生寒,心疼得几乎要麻木了,他两掌并拢,捧着那缕神魂贴在胸口,为它遮风为它挡雪,然后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痛哭出声。
那颗光球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还有些许不同于寒雪的凌冽气息,好似淡淡的草香,又像侵染在木玉深处的松香,凤清歌捧着,心里竟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上一次他们拥抱,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他捧着手心的,只是他的一缕神魂,可是……
他的神。
他的命。
他的血肉。
他的唯一。
在数百年后,在茫茫雪地中,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停滞的时间也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这是上天的怜悯,亦是对他的馈赠,是寒冬里的一把火,将他的世界再次点燃。
那晚暗沉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经久不散。
此后六万年,凤清歌踏遍山川湖海,荷花灯里的神魂越来越多,神魂聚集大半后,就能够感知到其他神魂,再找起来倒也容易。
某天他路过一处地方,凤清歌这些年走过太多的地方,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九天的魂魄,想的都是得快些,得赶紧找到九天,根本无心关注其他,那些花香,那些喧闹,那些烟火,他充耳不闻,他只一味的寻找,因此他也不知那是何处,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条小蛇被人追杀。
那小蛇一身狼藉,一身伤痕,所过之处满是鲜血,可他没有停下来,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下,他依旧挣扎着想往外头爬,双眼中对活着的渴望十分强烈。
看着这一幕,凤清歌有一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好似和记忆中的某一画面重叠了。
当年他在人间,初次见到九天时,他已快死,手里还窝着半块硬邦邦的满头,那会儿九天已经逃出皇城,流落到皇城隔壁的镇上,他年幼不知事,但有本能,肚子饿极了,就守在茶馆外头,等客人走了,就捡些骨头或者是客人吃剩的饭菜吃,小时候的九天很漂亮,是一眼就会让人沦陷的程度,可在落后且贫瘠的小镇,姿色永远抵不过钱财和温饱。
因此有时候他会被驱赶,有时候也会碰上好心的老板娘,老板娘会当看不见,由他进茶棚里来捡吃的,只有见着客人来了才会让他先躲起来。
他在镇上流浪了数月,有一次被其他孩子围了起来,拿他寻乐,他们将他摁在地上,脚踩着他的头,他挣扎着,怎么都不肯屈服,眼里满是倔强又不服输不认命的光芒,稚嫩却已脏污的小手对着空气挥舞着,像是想抓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抓不住,在被踩痛了时,只能无助的在地上留下道道抓痕。
那只小蛇要被抽筋了,他人形模样只有五六岁,和当初的九天一样。
一样的被人踩着头!
一样的渴望着活下去!
凤清歌出手了,把那条小蛇救了下来,后来那条小蛇粘着他,凤清歌赶也赶不走,便将他带在了身边,给他取名蚺云在。
九天不是凤清歌取的,是九天在凡间时,他的皇爷爷给他取的名字。
他回龙族后,无人再喊他九天,大家都叫他少主,或叫他九云。
因为他喜欢云游四海。
蚺云在跟着凤清歌四处寻找,他们相伴多年,后来凤清歌在途径险地外头时,灯笼突然亮了一下,九天的神魂和灯笼里的神魂受到了感应,那缕神魂在险地里,凤清歌几乎在知道这事时,就义无反顾的进去了。
他修为很高,也不在五行之中,可他从神界而来,在修真界这个灵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充沛的地方,他的修完还是受到了限制,而且他又施展过禁术,神魂日日夜夜受业火焚烧,神魂遭受的伤害作用百倍在他肉/身上,而且他神魂受损不全,也无法动用全部灵力,加之本命神武被他留在神界,他的战斗力大大削弱,因此从险地出来时,已经受了重伤。
可他还是不敢停下来。
数万年过去,九天的神魂越来越虚弱了,他必须快些,再快些!
他知道蚺云在在等他,这孩子把他当兄长看待,他没有回去找,蚺云在资质极好,不该跟着他四处奔波,他需要的是安定下来,好好修炼,早登大道。
他也已经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该离开他了。
后来凤清歌找啊找,一开始从神界找到修真界,又从修真界找到凡界。
他踏遍所有地方,最后受到指引,来到了杏遥村,碰上了单遥的祖上人。
单阿奶当初在河里捞起来的小光球便是九天的某缕神魂,但因为时间久远,又在河底浮浮荡荡,他的神魂已经太虚弱了,甚至有了逸散之相,因此单阿奶无法看清光球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神圣之物向来惹人喜爱,哪怕认不得,单阿乃还是下意识的喜欢,将他带了回去,养在盆中。
九天的神魂散落的地方各有不同,有的沉积湖底,有的在雪地里,有的在山巅上,可无论在哪里,他展露出来的模样都是虚弱的,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般,已经消散得半边身子都不见了。
如果他没被人捞上来,继续任由河水冲涮,也许……这缕神魂已经消散了。
凤清歌感念单阿奶的恩情,给她留下了一捧灰。
他的神魂燃烧数万年,以自己的魂力蕴养着九天的神魂,万物燃烧终有灰烬,神魂亦是如此,他能感知到,单家人会用到这捧灰,所以他留了一捧。
他将九天最后一缕神魂带走了,神魂融合了起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只要神魂融合后,他就能送九天去投胎,进入轮回。
可是最后他愕然发现,九天的神魂融合到一半,就无法再继续融合了,整个魂魄呈现一种四分五裂之态。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神魂再不融合,最后那缕虚弱的魂魄就要消散了魂魄不全,是无法进入轮回的。
不!
也不是无法进入。
若是常人被剥了魂,只要被剥走的那一缕魂还在,那么剩下的魂魄其实是可以再入轮回的,只是轮回之后可能会因为魂魄不全的原因,导致体弱,痴傻。
可是如是那一缕魂已经消散于天地间,那么剩下的魂魄却是无法进入轮回。
该怎么办! !
九天最后这一缕魂魄已经虚弱不堪了,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凤清歌不知九天魂魄为何不溶,他不是圣人,不,就算是圣人,也做不到诸事皆知,何况在极度不安和恐慌之下,就更做不到了。
人有七情六欲,这就代表着他们会慌,会怕,会怒,会喜,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头脑无法永远处于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在极度恐慌和担忧之下,脑子会变得一变混沌。
他不知道,他就无法解决。
他冷静过来后寻了数千种办法,却都无法让九天的神魂完完全全的融合在一起。
凤清歌彻底黔驴技穷,豪无办法。
在破旧的茅屋里,外头大雨滂沱,雷声轰隆,他跪在那盏他护了数万年不肯离手的灯笼前,狼狈的哭着,高高在上的神,头抵在肮脏的地面上,一字一句的恳求。
“九天……”
他说:“别丢下我,求你回来吧!是我负你,你是不是不愿意见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太想你了,你回来吧,求求你,回来吧。”
回来吧。
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屋外雷鸣落下,一声又一声,破旧的房门被吹得咿呀作响,灯笼里的神魂依旧没有融合。
最先被寻到的神魂在荷花灯中被蕴养上万年,可最后那缕神魂虚弱不堪,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其他神魂融合了。
他们灵力不相等,怎么能融合在一起?就像微弱火星,它怎么能和沸腾的岩浆融合呢?
雷鸣不断,一道闪电啪的一声劈在茅屋外头,
凤凰在五行之外,天道无法进行约束,同时也没有那个能力和本事劈他,凤凰所在之处,雷雨不侵,百里之内,污秽不存。
雷劫怎的突然劈在茅屋外?
这是指引。
也许连天道都不忍神龙陨落,竟是降下预警。
凤清歌伏在起来:“天道在上,父帝在上,求您……让我的道侣重返世间,求您再次让他于天齐寿,求您让他的神魂回到我身边。”
永生永世,再不相离。
最后凤清歌受天道指引,当天就抱着灯笼回了神界。
同个禁术,只能施展一次。
既然最后那缕神魂是因为太过虚弱无法和其他神魂融合,那就再次蕴养,可是凤清歌无法再施展禁术,这意味着他无法剥魂来蕴养九天最后这一缕神魂,那么只能再度涅槃,凤凰涅槃时的不死力,能蕴养神魂。
于是凤清歌选择自燃,进行涅槃,在自燃前,他用最后一口气,将九天的神魂融合起来,其实也算不上彻底融合,只是九天的其他神魂不再抵触最后那一缕,具备了进入轮回的资格,他又抽出一缕魂魄亲自带九天的神魂前往地府,亲眼看着他被阎王带走。
那缕神魂归来时,凤清歌已经完成涅槃,那缕神魂进入灼热的被烈火烧得漆黑的深坑中,把已经成了蛋的自己抱了起来,轻轻说:“我带你去他身边,这次……你别再骗他了,也别再伤他,你要替我保护好他。”
话落,那缕神魂灵力探入蛋里,看见蛋里的胚胎卷着,灵力涌到胚胎里,看见了胚胎识海中那缕被囚困的神魂,以及一旁神台上被封印着的,已经陷入沉睡的孩子。
那缕神魂说:“等我出生,寻得他,你便将孩子放回我体内。”
那缕被囚困的神魂并没有说话,它说不了话,他被封印的不仅仅是躯体,可是他们同出一源,哪怕说不了话,那缕神魂还是懂了。
“我将最后一丝灵力带来了,我会将它渡给你,有这灵力,足够你将孩子送回我们体内……这孩子必须平安的诞下来,龙族在等他归来,他……是我们的血脉,是九天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他必须生下来。”
那缕被囚困的神魂静静地杵立在那里,他全身缠满铁链,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被铁链牢牢的套着,脚下是一片火海,他被烧得太久了,已经和整片火海融为一体。
他静静的看着,哪怕没了五官,但那股坚定,那股誓死如归的神情,那缕神魂还是感受到了,其实不用他交代,对方也会拼尽全力让孩子安然降生,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一样爱惜看重。
“就拜托你了……我灵力将要耗尽,必须尽快回归本体。”
他们深深的望着彼此。
交代完,那缕神魂灵力已经不济了,整个魂魄似乎要消散,最后他将蛋交给火灵儿。
火灵儿是他的婢女,但其实前一次涅槃重生后,幼小的他便是由火灵儿照顾长大的,整个凤族,他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火灵儿,于是他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火灵儿。
火灵儿彼时想带他回梧桐山,梧桐山醇厚的灵气有利孵化,那缕神魂却摇了摇头。
不回梧桐山,那是要去哪里?
那缕神魂再度沉默了,他身子愈发透明,脸色也愈发苍白,他就立在那里,静静的,像颗树一样,身子被微风吹得来回摆动,像下垂的柳枝。
“带它去修真界吧!九天死在那里,再次重生,他也一定会选择那里,你带我去。”
“少主。”火灵儿看他这样子,心中实在是不忍,悲痛说:“修真界茫茫无际,您……想去哪儿呢!”
“……不知,你带我去,九天会给我指引的。”最后火灵儿留在了蛮荒大陆。
此番她突然找来,一是凤族劫难已经过去。
二便是,她以为闲清林已经觉醒记忆。
其三,她也是想阻止闲清林再续前缘。
她其实不觉得九天能成功转入轮回,就算能,前世神魂破散,转世后也定病弱缠身,早早夭亡,如此,她定要规劝,让闲清林不要再等。
剑来是凤清歌的本命神器,谁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来炼制的,也不知道它是由何人炼制,就是凤清歌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孕育出来时,这把法剑就在了,他错伤九天后,再无法直视剑来,回了神界后,便将它封印在了昆仑山里,同时也是为了镇压住昆仑山下的邪祟。
当年祖龙和麒麟助他浴火重生,他所遭受的重创虽已好全,照理,除去麒麟和祖龙,再没有任何人有实力将他重创,甚至导致他不得不再次涅槃。
而他之前会突然进行涅槃,是因为他发现了灭世神遗留下来的气息竟盘之不去,这股气息躲到了魔族所在的那方世界,沉浸在地下,以万物生机为掩,成功的避开了祖龙三人的追索,导致他们以为灭世神已经被全全消亡,而那股气息躲开他们的追索,沉浸多年,已经成了气候——魔族之源。
第154章
凤清歌为了铲除掉这股已经修出人形且实力强悍的气息,独自撕裂空间前往魔族,他成功斩杀了对方,却也让自己再次受创,实力倒退大不如前,他本想彻底把股魔气铲除掉,但那方世界的魔族、魔修都以魔气为生,和修士以灵气为主一样,他若是将魔气全部焚烧掉,那么这方世界的修士便会全全陨落。
凤凰守护的是三千世界,不是单一世界,所以他不能将这方世界毁掉。
加上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也没有办法一次斩杀掉这方世界的所有魔族。
而遗留下来的那些魔族因为摄取灭世神的气息, 整体实力已经远超修真界。
界膜存在至今数亿年,保护着各个世界,让三千世界互不侵扰,相安无事,凤清歌没有料到魔族首领蚕食灭世神的气息后,竟掌握了击穿界膜的方法,他没有预料到便转身离开了,撑着最后一口气离开了这方世界,回到梧桐山后,他便陨落了。
这是他第一次涅槃。
第二次涅槃,则是为了送九天的神魂进入轮回。
这次涅槃后他千年方出,因为神魂不全,导致他实力大不如前,要是以前的凤凰,哪怕涅槃, 他也不可能两百多年实力才达合体。
八十年前,昆仑山突然崩塌,剑来像是受到了召唤,突然挣脱封印,震踏昆仑山飞了出来,凤族大乱,想派人前去将其带回,可剑来离开昆仑山后,竟是不知所踪。
剑来并非普通神器,它不是炼器师打造出来的,可它从何而来,亦无人知晓,但能召唤它的,只有其主——凤清歌。
它被封印六万多年,这期间凤清歌没再召唤过它,如今突然将它召唤出来,想来是遭受危机,或者是记忆突然觉醒。
凤族想将凤清歌带回来,但不幸的是,他们没有九天和凤清歌那种可以穿梭三界,甚至穿越界膜的神通,而唯一高阶阵法师当年又被鹏耀挟持离开不知所踪,低阶阵法师想要构建大型的、能跨界传送的传送阵,少则需要五十年,多则需要上百年。
这便是为什么火灵儿离开修真界回返神界,之后为什么需要两百多年方回来寻找闲清林的缘故——是因为跨界传送的大型传送阵布置不易,当初那场大战,各族修士能瞬间抵达战场,那是因为彼时神界大能济济,高阶术师层出不穷,几十个大能联手,想布置大型传送阵自是不需花费太久的时间。
可是那场大战,大能冲在最前线,他们平日是人人敬仰的术师、前辈,而在战场上,他们则是悍不畏死的战士。
因此无数高阶术师相继陨落,大战过后,各界顶尖之力损失惨重,不止修真界,就是神界都出现了断层的现象——高阶术师凋零,再也没有了往日高阶术师遍地走,低阶术师不如狗的盛况。
因此直到今日,火灵儿才寻得过来。
当年在秘境中,蚺云在曾说许一凡的魂魄不对劲,他的魂魄似乎裂成了无数块,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势的粘合在一起,很是奇怪,他看不透。
彼时闲清林尚且不知,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九天前世曾魂飞魄散,哪怕入了轮回,哪怕他用尽所有办法,甚至为此涅槃,九天的魂魄也依旧没能完全融合。
而为什么楼亮说他们不在五行之中,原来竟是如此。
当初他看见凤清歌走遍四海八荒,从不停留,鲜少歇息,哪怕身负重伤,他也依旧在走,闲清林看得心中酸楚,如今记忆回归,哪怕知道九天已经成功转世,他已经找到了他,闲清林还是觉痛苦不已,一切好似如昨日,那股惶恐、悲痛、彷徨、孤寂,依旧挥之不去。
……
屋里的灯已经灭了,窗外月光不甚明亮,屋里显得有些黑,只有靠近窗台那片地儿亮堂些许,迷迷糊糊间,许一凡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很轻,很轻,仿佛是怕惊扰他,那力道就像羽毛在轻抚着一样,有些痒,那些低泣在空荡安静的屋里,也显得尤为明显。
许一凡好不容易才睡着,本来还很困,可听见这声音,立马就清醒了。
“谁?”
他一把扣住对方来不及撤回的手腕,恶狠狠道:“谁敢色眯眯的摸我,他奶奶个腿腿的,看我收不收拾你!”他一挥手,不远处桌上的油灯亮了起来。
闲清林整个露在灯光下,疲惫不堪!
“啊!老婆,怎么是你。”
闲清林眼睛还红着,他刚恢复记忆,也许还没能从那股悲伤中回过神来,又或许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又或者是实在想念那个早已逝去的爱人,他嗓音微微有些发抖,竟呢喃着出声:“九天……”
真是离谱到家了!
许一凡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眼神灰暗一片,又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成了冰,脸上神色徒然冷了:“你在叫谁?你他妈的看清楚我是谁,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闲清林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去抱他,哽咽着,不成字句:“九天,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许一凡脸色越来越白,剧烈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看清楚点我是谁,快放开我。”
“你是九天,不,你不是九天。”闲清林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后退:“你这死肥猪是谁?九天呢?你还我九天……”
他红着双眼,毫无理智的一把跨坐在许一凡肚子上,然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股窒息感让许一凡急得尿都要飙出来了,腿一蹬,突然醒了过来,屋里黑漆漆的,床边还有一黑影。
“!!!”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下腹紧了。
“淦,又他妈的是谁?”
“你做噩梦了?”闲清林点了油灯,重新走了过来,拿了张帕子给他轻轻擦着额上冷汗。
许一凡愣愣的看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感觉脖子竟是有点隐隐作痛。
原来方才都是梦,可和梦中一样,他老婆眼眶通红,应该是刚哭过。
为什么要哭?
他问:“你怎么出来了?怎么不在秘境里修炼?”
“提前出来了。”闲清林声音很温柔,暖黄的油灯刚好照在他的侧脸上,给他深邃又出众的五官渡上一层柔和的阴影,凌厉的凤眸尾带着淡淡的桃色。
许一凡都被晃了一下眼,莫宁感觉有点紧张,搓了好一会膝盖:“那你怎么不上床来睡?”
他扭头看了眼,床很大,不过默默睡觉不安分,躺下的时候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侧,像个木乃伊,一板一眼的,睡着了就放飞了,现在胖嘟嘟的小身体横在床中央,双手双脚大开着,大概是中午玩累了,还轻轻打着呼。
许一凡看得十分嫌弃,说:“你是不是没地方睡,我把他扔秘境里去。”
闲清林摇了摇头,轻轻拉住他的手:“不用,让他睡吧,我不困,就是想着你今天晚上好像没怎么吃饭,怕你饿了就出来给你熬了点粥,回房看见你睡得不踏实,蹙着眉,正想叫你起来,没想到你先自己醒了。”
许一凡肚子确实是有点饿,可现在他哪里有心思吃饭。
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不问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可又很害怕去问,前世的闲清林是整个天界的神,尊贵,高傲,能让他钦心之人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怕问了,闲清林会说一些他不喜欢听的话。
于是他自欺欺人。
就算闲清林真的是凤清歌又怎么样?
新欢旧爱,新欢排前头,所以他还有时间,他能让闲清林喜欢他,再喜欢他,再喜欢他,每天都多喜欢他一点点,然后他就能战胜那个九天了!
死鬼还能争得过活人吗?
况且,他们都已经有孩子了。
这么想,许一凡又不觉郁闷了,目光晶亮的看着闲清林,他模样和九天并不一样,甚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里却都是自信和睥睨,看向他时没有半点高傲,眼里满满的都是纯粹的真诚。
明明不像,却又那么的相似!
两世人,看他时流露出来的感情,却都那么相似。
闲清林不吭声,眨着还泛湿的眼睛看他,睫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像初春刚发的柳絮一样脆弱又漂亮,他突然整个人埋入许一凡怀里。
许一凡身子紧绷起来,不过很快又舒坦下去,与他脸贴着脸,气息交融:“怎么了?”
“……没有。”闲清林再次搂紧他,比以往所有拥抱时都要抱得更紧,声音也哽咽了:“就是突然很想抱抱你,一凡,给我抱抱你。”
许一凡便不再问了,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时不时的像闲清林以往安慰他那样,轻轻拍着他后背。
他什么都不懂!哪怕轮回了,依旧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他,护他,珍惜他,闲清林越想越觉愧疚,他端了粥来,吹了吹,微微温了才递过去。
“要喝吗?我放了肉!”
“……要!!”
许一凡喝了满满一碗,刚放下,闲清林便靠了过来,挠了下他的脸,仰头亲吻他,一手从善如流的朝他衣襟里探去,而看向他的眸色,是渴望的,隐忍的,黑沉的,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许一凡老脸一红,同他对视上时仿佛迷了心智,他心口突突直跳——就是这副模样,这样一双含水柔情的,让人心酥荡漾的眼睛,带着渴求模样,他最受不了。
他无法抵抗闲清林这个样子,也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就像夜里萤虫,炎夏的凉风,又像专门勾人心魄的妖精,惹人追逐沦陷。
许一凡周身一阵火烧,起了些不合时宜的反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闲清林仰起头来,不言而喻的看他。
涌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低下头和他接吻,又默不作声把默默丢进小秘境。
两人饥渴的拥吻,皆是气喘吁吁,但谁都不愿停下来,闲清林吻他微凉的双唇,虔诚又热烈,然后又往上,将吻落于他眉间,吻过他的眼,他的鼻尖,他的脖颈,他动作很轻很轻,最后将头枕在他肩膀上,呼吸炽热又急促。
许一凡能感觉到闲清林搂他搂得很紧,很用力,他喜欢闲清林这样,也享受他对自己的渴求,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闹了多久许一凡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情到深处时,闲清林两手搭在他肩膀上,突然环住他的脖颈,扬起身来同他交颈,然后说……
“我爱你,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的多爱你一点,一凡,你是我追了一辈子的梦想,我现在就想要你,你别离开我……求求你!”
求求你!
到了最后,他再度泣不成声。
九天离开的那六万年,对他来说就像地狱一样,他无数次的寻常找,可大多都无功而返。
九天不知道……
闲清林想,许一凡不会知道,九天也不会知道,在他的人生中,他从未为一个人做过准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
可若是一旦爱上,再度失去的话,他就会有一种干脆和他共赴黄泉的想法。
但是他苟延残喘,他盼着这一天,足足六万年了。
真的太久了。
所以哪怕清晰的知道他终于等来了那个人,如今他们正水乳交融,共赴巫山,却还是让他有种噩梦还很长的痛苦。
若是许一凡再消失在这世间……
只要再想到他冰冷冷的倒在自己怀里,差点无□□回转生终不相见,他就好怕。
“……一凡。”
他轻轻喊了一声。
屋内寂静,无人应答,油灯不知何时已燃尽,一片昏暗中,他缓缓将许一凡的手牵到自己腰上,然后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再次呼唤出那个每每想起就觉得心间涩得发苦的名字:“……九天,一凡,别再离开我!”
……
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许一凡感觉腿有些发软,上茅房的时候兄弟也有点痛,,麻麻辣辣的,像被人夹在滚烫的热锅里刷了一遍。
他捂着裤/裆小碎步跑回屋看,才发现祖传大宝贝脱了一点皮。
许一凡本还担心闲清林知道自己的身世,会对他有所疏离,心中惶恐又不安,想开口问问他,还在想九天吗?还爱着他吗?但每次话到喉咙边,仅仅所剩的那点尊严又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和个死人较真,特别没劲,也没意思。
可是他心里却又时常惦记着这么点破事,想多了有时候甚至会烦躁起来,那种感觉太过复杂,各种东西充斥着他的脑袋,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排解,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有时候他会想,没事儿,闲清林跟他在一起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感情是日积月累,而那个九天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当初那些感情,随着时间的消磨,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他这么想,就高兴。
可有时候进入秘境,看见陈天赫暂居的玉佩,他会想起还在中天域的林繁星,在院子里看见地上的爬虫,他会想到蚺云在,有时候甚至还会想起单遥那个可怜的姑娘。
一个等了三千年。
一个等了三万多年。
一个等了近千年。
他们之中,没有谁的感情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的。
闲清林和九天认识多久了呢?
他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呢?
那时候闲清林是不是也拿那种宠溺的、爱慕的只投向他的眼神看过九天?他们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拥吻?
会不会彼此气息交缠?
闲清林如今对他做的,是不是也曾这么对九天做过?
他总是忍不住会多想,然后再疲惫的打断自己的思绪,又安慰自己对方已经是个死鬼了,没必要较劲,可有时候又忍不住,整个人又妒忌又不堪,但又清晰无比的知道这是他无法更改的事,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他无能为力。
可是不甘啊!
他又再次变得烦躁,斯斯难得说了句人话,说爱中总是夹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而占有欲会让人变得极端,变得不再像自己,这种感觉旁观者清,自己却无法疏解,甚至越陷越深,这就是传说中的为情所困。
许一凡暗暗觉得斯斯长大了,说的话都深奥了,能听了,也有那么点道理,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变化是正常的。
虽然还是会有所忐忑,怕闲清林离开他,可和预料相反,此后一段时间闲清林对他格外上心,几乎不许许一凡离开他的视线,甚至总要看他,许一凡每次夜里醒来,都会发现他坐在自己旁边,目光痛苦又眷恋的看着他,许一凡问他怎么了,他每次都摇头说没有,然后躺下,缩进他怀里,紧紧的搂着他,似乎怕他离去。
许一凡见他黏着自己,还挺高兴,美滋滋的,可美中不足的是,凤清濯会经常来他们轩竹院,火灵儿偶尔也会来。
其实在见到火灵儿的第一眼时,许一凡厌恶她身上的气息,但其实并不单单只是厌恶她的气息,说不上由来,他看见火灵儿时,一股暴虐油然而生,它像燎原的大火,又像沸腾滚烫的火焰,雨水浇不灭,他怎么都无法将其平息,他总是想发火,甚至还想……杀了她。
凤清濯身上的气息也让他厌恶,但没到那种想杀了对方的地步,唯独火灵儿。
因此相较于火灵儿,他看凤清濯更为顺眼。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因为凤清濯,和闲清林大吵一架。
那是两人第一次争吵。
许一凡备受煎熬。
……
凤清濯时常会来找他们。他和凤清濯不熟,对方自不是来寻他,先前闲清林没记起人,对凤清濯还有几分冷淡,可如今记忆恢复,他对凤清濯亲昵许多。
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认识几十万年之久,感情自是深厚。
这天两人又坐院里闲聊,许一凡虎视眈眈的守在一边,他一边研究炼器之道,一边盯着两人。
眼看桌上茶水已尽,闲清林站起身:“我再去添些来。”
许一凡却突然扑过去抱住茶壶:“还添什么添,他现在都要走了。”
凤清濯压根就没说过要走,闲清林戳了下许一凡的额头:“你别闹。”
许一凡还没说话,凤清濯先笑了,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温文尔雅,神色温柔,他站了起来,望着天色,说:“时辰不早了,我也确实该走了,不必添茶。”
闲清林叹了一声,哪里不知道他这是给许一凡台阶下,便也笑了:“见谅了,一凡他偶尔会闹些小脾气,如今可能是和你还不相熟,所以才这般,等以后你们熟了,一定能聊得来。”
“屁咧!”许一凡不太高兴的说。
“……”
闲清林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喜凤族。
龙、凤两族不对付许久,金龙回到龙族后,多次来梧桐山寻他,凤族人不喜龙族,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大战那百余年,九天也没少和凤族人吵,日积月累下来,那股厌恶应该已经深入神魂,导致他哪怕转世,可是凤族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依旧能让他厌恶不已。
这种厌恶源于血脉,是刻在基因中的基因锁,让他逃不过对凤族气息很是抵触的宿命,也并不会因为他在凡间出生而有所不同,就像高阶妖兽不论在神界还是修真界,天生就能压制低阶妖兽一样,只要许一凡身上有龙族血脉,那么对于凤族修士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抵触。
以后不能把人邀到轩竹院来了。
许一凡已经金丹后期大圆满,临差一脚结婴,他先前迟迟触摸不到那层屏障,可是炼器传承到手后,冥冥之中他感觉只要把炼器提升到九级,同其他四术平衡,他就能触摸到那层屏障,因此平日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专研,而每次凤清濯和火灵儿来,他都会特别焦躁,此后一整天都看不下书。
闲清林更不敢让两人来了。
但不能不见。
他离开凤族多年,如今凤族是个什么情况,神界又是什么情况,他都必须要了解,凤族的公事他也必须要处理。
因为他是凤族的少主,是凤族的皇。
而凤族低下还有百族,孔雀,大鹏,金乌,朱雀都是他们的归属族,有些事,族中人是不能越过他去处理的。
公务堆积如山,他需要火灵儿和凤清濯的协助。
凤清濯是喜欢凤清歌的,如今那份喜欢是对着闲清林,闲清林不是不知道,他都明白,可有些事,对方既然没有挑破,那就没必要躲躲藏藏,各自恪守本分便好。
只要凤清濯不挑明,遵守本分,那么他们就还是好友,以前怎么处,就怎么处。
可是许一凡受不了,特别是在听到几个丫鬟凑一起犯花痴闲聊凤清濯时,那股怒火再次汹涌,简直如鲠在喉。
“凤前辈到底是什么修为啊!他身上的威压好重,比少主和家主都要重,我从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那种威压。”
“你这不是废话,家主喊他前辈呢!”
“他是哪里来的?怎么之前不曾听过!”
“哟,这就等不及要打听人了?你个小妮子是不是犯花痴了?”
那姑娘脸上浮起两朵红晕,娇羞不已,跺着脚:“哎呀,唐姐姐你就会寻我开玩笑。”
许一凡听得牙根都酸了,他深吸一口气,心脏隐隐的有些闷痛。
“行了,喜欢就喜欢嘛,凤前辈修为高深,模样出众,那般姿色和我们少主和凌宗主都不相上下了,这种谁看了能不迷糊,以前我觉得整个上天域,能和我们少主相提并论的也就凌宗主,后来多了闲小少主,如今又来了一凤前辈,这几人姿势委实是太过出众,你都不知道,每次看见他们,我这心都跳得好快,不过我看凤前辈经常去找闲小少主呢!他是不是……”
“嘘,小点声,让小少主听到,有你受的。”
那丫鬟捂住嘴,显然也害怕,猛点头,但大概是忍不住,还是小小声说:“不过凤前辈和闲小少主站一块,真的很般配啊!”
许一凡穆地捏紧了木质护栏,脸色阴冷得跟要结冰似的,胸口有股怒火腾的灼烧着,烧得他眼底一片血红。
他不想再听下去,因此也没有听到……
“凤前辈长得确实是好,可是咱小少主也不差啊!我们小少主可是九级丹师,九级阵法师,还是九级铭文师,悟性极强,要不是筋脉堵塞,就那种悟性,现在都不知是何等修为了。”
“确实是,凤前辈也就修为高,可我们小少主不一样,要说模样,我们少主和凌宗主那般模样,小少主还能差了?瘦下来凤前辈怕是都及不上。”
许一凡回了屋就捯饬自己,像孔雀要开屏。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平日不带发冠,墨发都是扎在头顶绳子绑着,很简单,如今想戴,却又不知怎么弄,他气糊涂了,竟叫默默帮忙。
默默伸了两根手指头:“两个八级丹药。”
“你是打劫犯吗?混账东西,趁火打劫的都没你这么会打。”许一凡敲他一顿。
默默乖了,爬上桌子老老实实给他弄头发,结果梳的马尾歪歪扭扭,发冠怎么戴都戴不稳,许一凡无比烦躁,转着发冠看来看去:“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戴的啊!看着很简单啊!”
“就是咧,老大,要不你叫姐姐们来帮你弄吧!我不会哒!”
许一凡重重的哼一声,不愿意,他心里还有气,怎么可能向人低头。
最后他把楚含叫了出来,发冠想戴稳,需要叉子,许一凡摸出来的白玉发冠是八级灵宝炼制的,两边有淡蓝色的丝制冠带,款式看着极为尊贵,是阵灵宗送的,有匹配的叉子。
戴好发冠,许一凡又翻江倒柜,一连拿了好几套衣裳出来,都是凌惊然和莫蓝心给他买的,他拿着衣裳不断比着,问楚含好不好看,楚含还没回答他便又摇摇头,说不行,这件太素,一下又说太艳了,一下又摇头说款式不好看。
楚含不知他闹的哪出,悄悄问默默:“清林呢?”
“小老大在书房呢!”
楚含指指:“一凡这是怎么了?”
默默挠着头,苦恼说:“很明显啊!一看就是受打击了,想要人模狗样了,也不知道老大咋的那么想不开。”
楚含稍一想大概就知道了,他也没多劝,甚至还好心的帮许一凡挑选。
他眼光到底是好,手艺也不错,许一凡被他一捯饬,看起来颇有些富家公子世无双的味道,虽然胖了些,可看起来颜值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楚含帮他系好腰间带子,许一凡迫不及待召出一水帘镜,臭屁的转来转去,欣喜道:“黑色果然看着显瘦,我感觉我好像暴瘦了三十斤,小楚子,果然还得是你啊!”
“这下高兴了吧!”楚含问。
“高兴了。”
看他笑得荡漾,很臭屁的样子,楚含心里麻酥酥的痒,又有点无奈:“这样有用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许一凡一拳头砸到书桌上,瞪着双眼:“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我老婆他有个优秀的道侣,谁也别想觊觎他,好了,你修炼去吧!我要出门了。”
楚含微动,想拉他,可最终还是没有伸手,许一凡自幼便一人长大,他精通五术,可不精人情世故,他从小就被许修轩和凌惊然宠坏了,身上有着纨绔子弟都有的毛病,性子幼年成行,哪怕记忆全无,他也依旧张扬,较真,无法无天。
而且感情都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占有欲,任何人都不允许这份感情被旁人觊觎,也绝不允许旁人染指。
今儿若是把他拦住,他怕是要接连数月都要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楚含这般想,便由着他去。
斯斯看他走远了,才眨了下眼:“老大稍稍打扮一下,竟然那么可爱,刚才你看见没有,他脸像个大肉包子,嫩得我都想咬一口。”
“……”
许一凡去了别院,火灵儿并不在,她在书房伺候闲清林,凤清濯也是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他便察觉到许一凡来了。
他转了个身,面朝门口,又倒了两杯茶,看见许一凡时,他穆然就笑了。
笑屁笑。
许一凡暗骂一声,背着手晃了进来。
“许少今儿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要喝茶吗?”
许一凡一噎,什么叫我这?
也不看看你现在脚踩的是什么地,这里可是许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可是许家的太子,哪里去不得?
他咳了一声,说:“来看看你。”
许一凡也没坐下,站在桌边,目光下睨,片刻后说:“聊聊啊!”
凤清濯抬眸看他,轻轻笑了声,瞬间懂他此趟前来是为何意。
“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可聊的吧!”
许一凡懒洋洋靠在桌边,楚含将他捯饬得人模狗样,这会儿眉目生动,是很显眼的英隽,他撇嘴笑了一声,吊儿郎当的,笑得眉眼弯弯,眼睛却死死盯着凤清濯,模样是一副不以为意,你不想聊也得聊的样子,可口气却又假模假样的装得十分懊悔:
“哦!你不想跟我聊?那怎么办,我今天啊特别的想跟你聊聊呢!这可如何是好。”
凤清濯没有说话,他觉得许一凡生气的时候像个没脑子的小孩子,脸颊气鼓鼓的,却有股蓬勃的生气,这种模样哪怕闹性子,都很难让人厌恶。
他似笑非笑的微微仰头看他,眸中神色似在看个胡闹的孩子,许一凡十分不喜,心中穆地产生一股想要撕裂他那温润模样的心态,想狠狠的摧毁他,于是他大声道:
“清林喜欢我,他喜欢胖胖的,脸上还要肉肉的,一顿能吃一整只鸡的人,你不符合他的标准,就算符合可能也不太行,因为你不是我,他就喜欢我,你想和他在一起,估计得重生。”
他说的像是气话,底气也不是很足,可凤清濯却顿住了,每一寸皮肤都在微微地颤着。
也许是知道对方说的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也许是心底不可触及的伤疤被一下戳中,他难得沉了脸,穆然想起前儿闲清林处理公务时,半低着头,他一眼便看见他白细的侧颈上有着两个深红色的印子……
那些吻痕一点点的剜着他血肉,他问闲清林,大概是被他问的难堪,闲清林脸颊连着耳朵腾的一片红,眼里不知是羞燥还是旁的,水盈盈的,不再似以往那般沉闷,鲜活得叫他口干舌燥。
可是这样的人,并不属于他!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哪里差了呢?
凤清濯看着许一凡,渐渐的一股不甘涌了上来,他再难端着那副斯文温润的模样,也不再掩饰他的不平和嫉恨,看着许一凡气鼓鼓的样子,他竟还莫名的觉得异常地痛快。
他反问道:“所以呢!你这是在做什么?炫耀吗?”
“没有啊!”许一凡一副很诚实的模样,说:“我只是在好心的警告你,不让你做无用功。”
凤清濯一报还一抱,他全程神色都是淡淡的,眼神却充满了侵略性:“你为什么要警告我?”
他笑了起来,上下看了许一凡一眼:“又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是不是你其实也觉得你比不上我。”
“……”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九天就算了,可是你呢?你哪一点优过我?”他喃喃着,像是在问许一凡,又像是在问自己。
九天是三千世界唯一的一头金龙,是龙族的皇,血脉生来高贵,无人可及,他自知身份,知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金龙能配得上他们凤族的皇,所以那份感情他不敢透漏半分,他恪守着,不敢越过那条线,安安分分的站在他该站的位置上,不敢踏出哪怕一步,闲清林于他而言,就像悬在峭壁上的、令人不敢逾越半步的耀眼至极的寒梅。
可是现在呢!
九天不再是九天。
他甚至不是神界的人,他只是修真界的一个低阶修士,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地方,他如今也没有哪一点比不得九天了,他模样、修为、出身样样高于他,那他现在是不是能有一争之力?
爱到极致会让人偏执。
当初凤清歌是如此,凤清濯也是如此。
他盯着许一凡的眼睛,有种一吐为快的快感,也有一种挑衅猎物玩弄猎物的快感,于是他不受控制的开口,甚至纵声轻笑,带着讥谑:“你比不过我!”
许一凡:“……”
哪里比不过?
他其实也是有优点的,只是不方便拿出来讲!
“我同他一起长大,相伴数十万年,我们曾并肩作战,也曾共同游历,一起看过花开花落,一起把酒言欢,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也知道他讨厌什么,你呢?你知道吗?”
许一凡气势汹汹地瞪他“……我知道!”
“你知道?”凤清濯笑了出来:“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你就不会让他做那些事,凤凰不喜污秽,他讨厌接触一切脏的东西,也讨厌繁琐的杂事,可是你让他杀鸡,你让他做羹,你没有发现每次他做这些事时都紧紧蹙着眉头吗?可是现在你却说你知道?”
狂热的火在眼里灼烧着,许一凡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了嘴边却兜兜转转又回去了。
他想说不是他让做的,可这话不能说,不是他让闲清林做的,可是闲清林却做了,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被伺候了百余年,事到如今若这般辩驳,那便是全全否定了闲清林的一片心意和付出——不是我让他做的,他自己做的,是他自己贱。
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也确实不知道!
因为闲清林从来不说,他是看见过,第一次杀火炎鸡时,闲清林显得很熟练,也没有任何怨言,他眉头拧在一起,他也只以为是他觉得太过血腥,所以他没有往旁处想。
“怎么不说话了?你跟他在一起那百年,虽然短暂,可于凡人而言,已是一辈子,怎么,一辈子凡人都可将伴侣猜透看透,你却不能?那你有真正的把他放心上过吗?”
“……”
“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又给了他什么?”
“……”
许一凡头次显得手足无措,也头次哑口无言,像头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幼兽,想咆哮却又不敢出声,凤清濯云淡风轻说着的每句话,都扎在许一凡的心窝上。
他给闲清林什么?
他想不起来了。
所以他回不了一句话。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人的付出,是无声的,是下意识又无处不在的,有些人不会将这些无声的付出放在心上,而付出之人,有时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而那些不知其中原委的人,也只会觉得这些付出这是理所当然,甚至都不能算是付出,所以能毫不在意的出言伤害。
闲清林是他的道侣,所以他应该给他灵石花,助他修炼,应该想方设法给他找到契合他体质的灵草,然后给他炼制成丹药,他应该将他带离蛮荒大陆,他该为他炼制丹药,也应该想方设法提高他的修为。
他们是夫夫,是一体!
所以他觉得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那些他辛苦赚来的灵石,符箓,法器,闲清林可以用,不需要过问,可他却不知道,该做的,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付出。
就像为了孩子,守在家里的主妇,她们打扫着这个家,照顾孩子,照顾老人,洗手做那一日三餐,可当面临冲突,面对老公那句:“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钱是我赚的,车是我买的,孩子是我养的,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花我的钱?这些年是我养的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她们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一样。
她们不知如何辩驳,许一凡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可什么叫养?
什么都不做,全全仰仗于人,无法给于任何回报,没有任何付出那才是养。
可是她们做出了一日三餐,他们照顾着这个家,她们劳动了,付出了汗水,付出了时间,那么她们便也是付出了,不是全全仰仗于人。
可有些人认为这些付出是理所当然,所以这算不上是付出。
许一凡也无法把自己做的当成付出,因为都是他心甘情愿,他认为该做的。
所以他反驳不了。
“你们不是一类人,他有他该去的地方,你也有你该去的地方。”
“……”
“他自出生,便名誉和地位兼备,他是三界出身最高贵的人,他该有更好的、实力和能力兼备的,无可挑剔的对象,站在他身边的人,也不该是你这种人。”
许一凡先是僵硬,而后咬牙切,他第一次这么有想打人的冲动,哪怕当初万家老祖给了他一剑,他清醒过来后,迫切的想要报仇,可那股迫切,却未如现在。
他真的非常想把眼前这个盛气凌人,自以为是的,看他如看淤泥里的蝼蚁给揍扁,最好扁成面团,然后揉吧揉吧塞灶台里去,煮他个稀巴烂,让他火辣辣。
他一拳头砸桌子上:“你想吵架吗?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想知三当三?你贱不贱!我不说话,你便不断的得寸进尺,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你以为我是软柿子很好捏吗?他妈的,信不信我打死你。”
凤族凌驾百族之上,凤清濯年幼时便被族人送至梧桐山伴皇长大,足以说明他拥有着无人可及的血脉和出色的天赋。
凤族不可挑衅,凤清濯从未被人这般羞辱指骂,那人还不是旁人,而是下届一金丹修士,是闲清林选择的人,他似乎被针刺中,穆地色变,薄唇开合:“放肆!”
“哟,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许一凡压根不怕死,他觉得凤清濯是在挑衅他,闲清林已经是他的人,他丝毫没把他放眼里,所以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当着他的面直言爱意,也丝毫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放肆的是你。”他将桌子掀翻在地,整个人看着阴翳又痞气,眼睛却是亮的:“你无耻,看着那么像个人,想行之事却猪狗不如。”
凤清濯狭蹙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能者得之,我只不过想争取我想要之人,有何不可?又有何不对!哪里无耻?哪里犯贱!”
“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给你脸了?”许一凡瞪大了眼睛:“你全身上下连根寒毛都在犯贱,你竟然还有脸问我你哪里犯贱,你个杂毛鸟!”
凤清濯瞳孔一瞬间收拢。
闲清林在处理公务时,丫鬟匆匆跑来,说小少主和凤前辈打起来了,劝都劝不开,打成了一团,闲少,您快去看看啊!
第155章
闲清林赶到的时候,凤清濯已经被炸伤了,半边手臂在淌着血,他大抵还是清醒的,没有还手,只是一味的躲避和进行防护,而许一凡则一个劲儿的朝他砸符箓。
许铭逸和莫蓝玥早到了,可他们不知道如何插手,许一凡什么性子,他们比谁都清楚,不太靠谱,有些小脾气,也小心眼,但是他不会无端惹事,现在会对凤清濯下手,那么定是凤清濯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惹怒了他,才遭他打。
人心都是偏的,他们不可能维护凤清濯,但也不可能对着凤清濯出手——凤清濯自始至终没有还手,他们掺和进去,便是以多欺少,不给闲清林面子。
因此两人跟杆子似的站一旁,看着许一凡一沓一沓符箓朝着凤清濯砸,整个别院都塌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不绝于耳。
闲清林看到凤清濯左边衣裳都被烧出了几个洞,凤族人身上的衣裳其实都是其毛羽所化,防御力惊人, 如今凤清濯那一身出现破损,可见许一凡下了重手。
闲清林眸光很沉,眉目精致:“一凡,你快住手。”
火灵儿露出令人作呕的眼神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许一凡。
许一凡看见了,顿时闷闷不乐,依旧没有停手,他已经打红眼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停下来。”闲清林脸色不太好,凤清濯不是惹是生非的人,而这里是别院,许一凡跑这儿来做什么?
但许一凡什么性子他也懂,他瞥了凤清濯一眼,就这一眼,凤清濯顿时遍体生寒,立马不敢逃了。
许一凡下手像来都是下毒手,见凤清濯不动,立马揪准机会,抽出一沓符箓又朝凤清濯去,闲清林来不及多想,迎了上去。
在符箓即将在他跟前炸开时,他想一掌将符箓粉碎掉,可他忘了,他融合了本命之火,修为已不似之前,因此那三成灵力幻成的巨掌不仅将符箓拍成了齑粉,余威还直直朝许一凡而去。
许一凡看见闲清林飞身去帮凤清濯抵挡时就慌了,怕伤了他,整个人提心吊胆,还想掷出阵盘将符箓罩住,可还没来得及出手,那巨掌已经来至跟前。
许铭逸和莫蓝心没料到,也来不及出手,闲清林还没来得及回头,许一凡就被他的巨掌拍了出去,连连砸破数面院墙才堪堪停下来。
他倒到地上,应该伤得有些重,捂着肚子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所有人都被这一突发状况整得回不过神。
闲清林站在凤清濯跟前,瞳孔狠狠一缩,他不知道这一掌会伤了许一凡,他甚至只用了三层力,可是许一凡却被他打飞出去了。
“一凡……”
许一凡被站得比较近的爷奶给扶了起来,他吞了颗丹药,然后冷冷往闲清林那边剜了一眼,那眼神狠透了,什么话都没有说,踉跄着,一声不吭地走了。
闲清林被剜得一耸,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他和凤清濯站在一起,像两个恶劣的大人在欺负年幼的孩子似的。
他抬脚就想去追,却被凤清濯拉住:“清林,我想和你聊聊。”
“什么事!”闲清林有些着急说:“算了,不管什么事都下次再说吧!一凡受伤了,我得去看看他。”
凤清濯沉默了片刻,黯然的松开手。
许一凡伤得不算重,但也不轻,许铭逸心疼道:“之前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怎么那么想不开啊你。”
凤清濯和火灵儿身上的威压很明显,一看就知修为不低,上天域渡劫修士少,而且大多都是宗门老祖和世家老祖般的人物,平日大多都在闭关,鲜少出来,许家渡劫老祖临差一脚飞升,许铭逸接触过,熟悉渡劫身上的气息,可许家老祖身上的威压却没有凤清濯两人强悍,许铭逸猜测凤清濯两人实力应该在渡劫之上,而且没准还是神界来的。
他不知道闲清林什么身世,又如何和神界之人相识,但许一凡回来当天,许铭逸便同他说过,让他注意。
许一凡不说话,听见外头匆匆脚步声,他抿起了嘴。
莫蓝心慈爱的摸了下他的头,什么也没说,跟着许铭逸起身回去,在外院碰上神色匆匆的闲清林。
“爷爷,阿奶,一凡还好吗?”
“吃了丹药没事了,但应该是闹脾气了,你回去哄哄他。”
闲清林点点头。
许一凡确实是闹脾气了,还是大脾气,闲清林哄了几句都没好,意识到光嘴上哄不管用,他便企图像以前那样,讨好的去亲他,许一凡就坐在床边,他单膝跪在一旁,倾身过去,可才稍稍靠近一些,许一凡便反应极快将头扭开。
这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一凡。”闲清林懊悔道:“方才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打疼你了?你给我看看。”
“走开。”许一凡吼了起来,又将他的手给拍开。
啪的一声,很响,但并不是很痛,可却让闲清林的心穆地收紧了:“一凡……”
“别叫我,我是因为 疼才生气吗?我气的是你为什么护着他? ”他一口气梗在心头,脑子里像灌满了沸腾的滚水,咕咚咕咚冒着泡,让他心烦意乱,怒火冲天,可他不知道,其实怒火之下,是满腹委屈:
“你看见我们打架,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打架,不知道是谁先越界,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选择护着他。”
“我若是做错了,你维护他,我不气你,可是你不清缘由,看见我对他出手你想都不想就飞身上来护着他。”
闲清林唇无血色:“……一凡。”
“你这么做,让我怎么想!!你这样……让我怎么想!!”许一凡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体内狂涌的戾气,终于吼了出来。
满腔委屈!
他不是因为疼而生气,他是因为闲清林没站在他这一边而生气。
若是今天和凤清濯对上的是闲清林,不管如何,他都会站在他跟前,而不是站到他的对立面,出手将他打伤。
他可以这么做。
他会这么做。
可是闲清林为什么不可以?
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闲清林护在凤清濯跟前的模样,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怎么对闲清林的,他就要闲清林也怎么对他,他要他给出去的感情得到同等的回应。
可是闲清林为什么要站到凤清濯那边?他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不分原由,不顾对错,可是……闲清林对他的喜欢没有达到这一步。
不。
不是没有,他能不顾性命和杨明辉对上,足以说明他曾把自己放在心上,远胜性命。
那如今为什么不行了?
为什么不能毫无保留和犹豫的站在他身边!
说不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沮丧和委屈中夹杂着的愤怒像泛滥的潮水向他涌来,堵得他心口发闷。
许一凡难受极了。
他以前不会这么想,因此他足够自信,他一闭眼世界就黑了,一睁眼世界就亮了,他不是主角是什么?主角都是逆天的存在,都是想什么有什么,他也笃定闲清林喜欢他。
可是在知道闲清林是那只凤凰,是那个能为了个逝去的人而剥魂时,他脑海中的那根弦就一直绷着。
闲清林什么都没有记起来的时候,喜欢他,能为了他情愿去死。
可是恢复记忆的闲清林,还是以前那个闲清林吗?他不知道了!
他无数次宽慰自己,活人没必要和死人挣,死人怎么可能挣不过活人。
但他忘了,死人会成为朱砂痣和毕生的遗憾,这些是活人永远挣不过的。
无法拥有的人,和遗憾会让人一直惦记,直至死去。
就像当初的蚺云在一样。
直到死去,魂魄依旧执拗的留在世界,苦苦等待,苦苦追寻。
他亲眼见过了!
所以其实有些事,根本不需要问,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
闲清林不再那么喜欢他了,所以……今天他选择站在了凤清濯面前。
而凤清濯……
如果闲清林不再喜欢九天,那么他会弃他而去,选择凤清濯吗?
爱情就像龙卷风,说来就来,以前闲清林只会为他担心,热切的嗓音,担忧的眼神,只会投向他,但是方才……
闲清林率先看向的是凤清濯!
许一凡无法忘记当时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感受,只觉得一股寒气穆地就从脚底涌了上来。
这两个一起长大,中间那上万年他们相依为命,就像凤清濯所说,他足够了解闲清林,那些日子他不曾参与过,他和闲清林拥有的只有短短百来年,这些年的感情,能比那数万年的相依为命深吗?
他战栗着,一股股不甘来回冲撞着大脑,让他几乎眩晕。
他想到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之前觉得闲清林就像颗挂在天边的星星,而他则像太阳一样,所以他误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他配得上,哪怕模样不是那么好看,他也配得上他。
但他们终究不是一样的光。
闲清林依旧是天上那颗星星,而他只是地上昏黄的烛光。
凤清濯修为高深,来自众修士向往的神界,模样,资质,身份样样不差,闲清林会喜欢上他吗?
比起凤清濯身上那股让他十分排斥的气息,更让他厌恶的是他害怕闲清林会被凤清濯触碰,被他惦记,这些都让他感到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凤清濯是第一个让他产生压力的人,当初顾青云没能给他压力,哪怕他是仙皓宗第一弟子,还是剑灵之体,但许一凡未将他放在心上,顾青云不能,其他人也不能,可凤清濯不一样。
哪怕再不喜,他都不得不承认,凤清濯修为,地位,确实是他无法极其的。
前有九天,后有一杂毛鸟……
他不安。
他害怕极了。
这些日子,看见闲清林的时候,看见凤清濯的时候,他周身都萦绕着无法言喻的不安和无力感。
无法言说的情绪被吞下去,埋藏在深处,时间长了,会使人腐败!
他此刻尚未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种种反常,他以为是占有欲所致。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侵蚀着!
闲清林也不知道!正如许一凡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闲清林护着凤清濯,不是因为凤清濯重过许一凡,也不是担心凤清濯会受伤,他只是像大部分人一样,对着客人很客气。
人都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他们在乎家人,可却又会把最坏的情绪和脾气发泄在家人身上,就像两个孩子争抢,当父母的总会劝自己的孩子松手一样,他们会对陌路人客气有礼,凤清濯是客,因此他也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他在许家出事,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许一凡再胡闹,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
“一凡,你听我说好不好。”闲清林心都揪紧了,再次试图去拉他,许一凡甩了几次没甩开,闲清林抓得很紧,他不知道许一凡为什么那么气,又那么怨他,可他打伤他是真,于是眼眶也红了:
“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舍得伤你,我宁愿自己受千刀万剐我也不愿你受哪怕一点伤,可是我方才……你原谅我行不行?”
许一凡不再动了,深深呼一口气,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不那么的失态,他说:“那好,以后你不许去见他。”
闲清林显得十分为难,他反复地,反复地看着许一凡,内心做着剧烈地挣扎,最后说:“一凡,我需要他帮忙……”
“你看不出来吗?”许一凡突然说。
“什么?”
“他喜欢你!”
“我知道。”
他的这话显然在许一凡意料之外,许一凡有片刻错愕:“你知道?”
“是。”闲清林说。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喜欢两个人才需要藏。
风清濯哪怕竭力掩饰,也掩饰不住,因为纸终究包不住火,它会有燃尽的一天。
许一凡气不打一出来:“你知道你却还要和他一起,你有想过我什么感受吗?你是不是还很享受!”他有些咄咄逼人,也知道自己不讲理极了。
可人在极度悲愤下,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哪怕再聪明的脑袋,在这种失控的情绪,都会变得馄饨不堪。
凤清濯喜欢闲清林,所以闲清林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他们从来都没有是越过那条线,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凤清濯也从未明确表明,闲清林是他的道侣,但也是个独立的个体,没道理因为他就要和所有喜欢他的人断绝关系,断绝来往。
闲清林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他帮不上忙,凤清濯却不一样,他能帮得上忙,他应该高兴有人能帮老婆分担些,可是他不甘,但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完全被嫉妒控制,他头次遇上这种事情,没有人教导他应该怎么做,他在种种情绪下,说出口的话刺伤了闲清林,同时也刺伤了他。
想停下来,可他完全不受控制,那股怨恨浓烈得要命,这时候谁能来一拳头打晕他,他感谢那人十八代祖宗。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安静的下来,默默几个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许修轩在院角栽了一小片竹林,清风吹得它直摆动,枯黄落叶随风飘扬。
你是不是还很享受,这话是把闲清林摁在地上踩!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屋里静了好久!久到许一凡屁股都要坐疼了,闲清林才开口。
“被人喜欢和认可无法否认,确实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但我从未觉得享受。”闲清林脸色明显不太好,眼眶有些酸涩,他抿着唇看着许一凡:“一凡,我一直以为你懂我,我们一路走来,我如何待你,对你抱着何种感情,我以为你会懂,可是如今你这话,是在侮辱我,也是在看轻你。”
许一凡没有说话。
闲清林问他:“还记得我们在中天域的时候吗?那时候莫兰心喜欢你,总打着请教的名头来寻你,我知道的,可我没有约束过你,因为我觉得我的道侣就是最好的,有人喜欢你不奇怪,我也高兴能有人喜欢你,这证明你足够优秀,她在你身边围来围去,我不是没有感觉,别人喜欢你,我阻止不了,但我没有制止你和她靠近,是因为我足够相信你。”
他声音慢慢低了:“可是……你相信我了吗?”
许一凡再次被逼得哑口无言。
“一凡,在我这里你最重要,这话我不是骗你,也不是哄你,我们回来后,你经常要帮着家人炼制丹药,一进炼丹房就是十天半个月,我其实……更想你陪我,可是我知道你是许家小少主,一回来家族资源大部分都倾斜在你身上,有些事,有所得便注定有所出,这是你的职责,我也一样,我的职责就在那里,我不能任性的弃之不顾。”闲清林低着头:“我以为,你也能体谅我。”
他说的句句属实,所以许一凡越发恼怒和后悔,他应该要道歉,反正之前他就很舔,他认错的速度也很快的,可唯独这一刻他倔强极了,也觉悔极了,怎么都无法开口,凤清濯的话,还有那个九天一股脑的在他心头荡啊荡。
再说些什么他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他甩门而去。
那是他和闲清林第一次爆发冲突,第一次咄咄逼人丧失理智。
闲清林脑子空白片刻,其实开口后,他已经有些后悔了,他想去哄哄许一凡,但许一凡关着门,避而不见,他软了声轻声哄,那扇门也没有被打开。
闲清林心乱如麻。
他后悔了。
他不该说那话,许一凡即将冲阶,若是心绪不宁,出了事儿怎么办?他焦躁不安,守在门外,哀声叫他开门,又万般讨好:“一凡,你开开门好不好,你不想让我见他,那我不见了,你开开门,把禁制收了,好不好。”
许一凡坐了许久,没有动,他羞愧极了,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闲清林。
闲清林最终没能守太久,被火灵儿叫走了。
有能跨越三界进行传送的传送阵,自然也有能跨界三界进行传讯的传迅符。
凤族长老刚发来的紧急讯息——孔雀一族前月发生动荡,老族长已经陨落,如今两王子闹得不可开交,该如何定夺,封谁为王,需要闲清林下最终决策,如今两位王子领兵对打,想要尽快减少伤亡,那么就必须尽快下达指令。
凤族是百鸟之王,而凤凰凌驾于凤族之上,他有权,也有能力直接指定何人继任孔雀一族的王。
但他离开神界已久,那两孔雀王品性如何,修为如何,有何功绩,都需过问。
这事马虎不得,若是提拔那狼子野心的王上任,那么整个孔雀一族都将陷入动荡,甚至有可能会波及到凤族和三界。
野心勃勃的士兵并不可怕。
怕的是野心勃勃的君王,他们掌握实权,能轻而易举的挑起祸乱。
有些事火灵儿也并不清楚:“少主,我当初带您离开后,在蛮荒大陆逗留了几千年,这期间神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要不问问凤少?”
闲清林感觉头疼,他刚给跟许一凡承诺,如今怎好悔约,可是这事儿马虎不得,上位者决策的失误导致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思虑再三后,他还是决定给凤清濯发去传讯,询问一二。
许一凡研究起了术法,有事做他才能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彻底冷静下来后,他其实想和闲清林道个歉,也想问问他对九天,对凤清濯到底是怎么看的。
他自己想的不算。
他应该问问的,他长了嘴的,可他不知道,当人沉迷一件事的时候,很容易忽视时间的流逝,他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只记得之前闲清林还会敲敲门,问他饿了没有,他做了些吃的,问他要不要吃,后面再没听见了,但看着桌子上推满的灵果壳,他知道大概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他立马站了起来,担心闲清林还等在门外,他收了禁止将门打开,可门外没有人,他以为闲清林候在门外,但没有。
许一凡有点闷闷不乐,问默默闲清林去哪儿了,默默知道他们闹脾气了,最近几天都很听话,老实说:“小老大在书房忙,老大。”他扯了扯许一凡的袖子,担忧问:“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许一凡没想骗他:“嗯。”
“为什么?”
许一凡觉将事压在心里实在烦闷,当下恨不得一吐为快,叽叽呱呱说了一堆。
默默挠了挠头:“老大,话本子上说,再聪明的人,陷入感情中,脑子都会变成一堆浆糊,都会拎不清,都会自寻烦恼,因为感情是唯一能使人变成智障的东西,我之前想,斯斯可能会这样,小楚子可能也会这样,因为他们两个没人的时候就黏黏糊糊的,很没眼看,但是我觉老大你不会这样。”
“怎么不会。”许一凡说:“你老大虽然聪明绝顶,但说到底也是人啊!也会有犯傻的时候。”
“不是啊!默默是觉得老大你脑子很简单,没心没肺,不像是能忧郁的人,脑子简单的人大多无忧无虑,所以那些傻子才会整天笑呵呵的,老大你跟他们差不多,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出现自寻烦恼这样种事。”默默说。
“……你滚吧。”许一凡一脚踹他屁股:“我也是傻了跟你说这种事,我找老婆去,不跟你说了。”
可到正厅的时候,好巧不巧的看到闲清林和火灵儿、凤清濯在一起。
他们正在吃饭,面前桌上摆着各种吃食,原本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闲清林笑了起来,凤清濯脸上也带着浅笑,目光温润的注视着他。
火灵儿不再说话,各自给他们夹些灵兽肉。
他们和睦得好似一家人,看到他进来后都默契的停住了话头,像是突然看见了外人,不好再说了。
许一凡垂在身侧的手穆地握紧,他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很突然的,突兀的笑了一声。
闲清林看见他眼睛一亮,脸上带了难以掩饰的喜意,搁下筷子就过来:“一凡,你终于出来了。”
“我来的倒是不巧,你们还没吃完吧!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闲清林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凤清濯正坐在桌边,腰杆挺拔,姿态端庄,甚至还十分客气守礼的对许一凡点了下头,似乎已经忘了先前的不快。
想到自己先前说的话,闲清林突然有些心虚,紧紧抓着许一凡的手:“一凡,最近孔雀一族出了点事,我离开神界已久,好些事都不清楚了,我……需要问他一些事。”
许一凡还未说话,火灵儿便蹙起眉头:“少主。”她喊了一声,她看不得闲清林对着一个低阶修士如此卑微。
“饭菜要凉了,少主快些用吧!等会儿还要忙。”她抬起眼来,瞥了许一凡一眼:“少主需要帮助,许少,你帮不了他,但也不应该拖他后腿……”
“……火灵儿!”闲清林冷了脸,想打断她的话,但俨然晚了。
许一凡拳头握得咯咯响,怒极反笑,看着她,又看了下凤清濯,此刻他不论从身还是心,都处于焦灼的状态,火灵儿那阴沉的面孔,更让他体内那股仇怨被刺激地无限放大:“你们两个真的很讨厌。”
他一指火灵儿:“但你最讨厌,一脸的刻薄相,看得我想宰了你。”
这话过了。
闲清林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许一凡并不理他,甚至还调转枪口对准他:“默默说你忙,看来是真的忙,说说笑笑的,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一家相亲相爱,免得有人说我拖你后腿。”
“……一凡!”闲清林知道许一凡看见他和凤清濯在一起,以他的性子定要闹,或是恶语相向刺两句,可心里还是一阵难受,他本来独自用膳,可火灵儿突然带着凤清濯来,又说他们辟谷许久,如今看着满桌菜肴,竟是馋了,闲清林总不好叫人走。
此后半个月,许一凡都很少说话,他把大多时间都花在了术法上,凌晨才上床歇息,可哪怕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也不再搂着闲清林,闲清林跟他说话,跟他解释,他好像都在听,可却不再以往了。
他不跟闲清林说话开始变得很少,也不再吃他做的烤鸡,饿的时候他甚至都不会慌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贪睡了,他变得很勤奋,有次连续三天都没合眼,那天半夜他突然醒了过来,发现闲清林竟坐在床边,看见他醒了很高兴。
许一凡又要闭眼睡,闲清林急忙端过一旁的粥来叫他:“一凡,先别睡,先喝些粥吧!”
那粥还冒着烟,大概是刚端来的,又或者说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所以一直温着,也不知道他守了多久。
许一凡却觉得很累。
“你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你先吃点吧!我熬了你喜欢喝的鸡肉粥。”闲清林两手捧着,说:“一凡,你必须吃点东西,不然你会受不了,求求你,就吃点吧!”
“我不想吃。”许一凡转开脸,说:“我就想睡。”
“那我陪你睡好不好。”闲清林急忙脱了鞋,钻到被子里,拦住许一凡的腰,许一凡翻了身背对他,闲清林顿了下,抿着嘴再度朝他靠过去,头低着他的后背,鼻尖酸涩:“一凡,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我做的不对了,我会改的,别生气了好不好,只要你不生气,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许一凡性子变得很突兀,闲清林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以前亲两下哄两句许一凡就眉开笑颜,可是这会儿好像都不管用了,这样的相处简直像是钝刀子磨到他的身上一样,一下一下的疼,他害怕,担忧,又难受,他想许一凡理理他,像以前一样,黏着他,哄他,现在他心里空落落的,那感觉让他很害怕。
为什么许一凡这次这么生气,不像以前的他了,若是以前,那天许一凡不会离开,不把火灵儿说得头顶冒烟他誓不罢休,可是那天许一凡掉头就走了,许一凡不理他,他心生惶恐,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许一凡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闲清林说他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候他也觉得他确实像变了一个人,特别是看到火灵儿,他就显得十分焦躁,甚至十分愤怒,闲清林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他同样也不知道,闲清林甚至让许铭逸和莫蓝心过来给他看,可是什么都没看得出来。
但一个人,不会莫名其妙的改变,性格一旦形成,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就改变。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许一凡突然喊他:“老婆。”
就两个字,闲清林眼泪就掉了:“……嗯,我在。”
“我有毛病了。”许一凡转过身来,看着闲清林,很害怕道:“我之前不是想和你发脾气,但是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总觉得身体里团着一口气,想发泄,想砍人,我看谁都不顺眼,我觉得我好像入魔了,整个人很暴虐,我控制不住,脑子忍不住想很多很多的东西,乱七八糟的,都要炸掉了。”
许一凡很少有不懂的事,也很少会露出这种害怕的表情,他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这般,闲清林害怕极了,想着再让火灵儿帮忙看看,许一凡回归许家,同许家敌对势力难免的看他不顺眼,他们会不会是暗地做了什么,才让许一凡变了,他不知道,他看不出来,火灵儿有资历有修为,没准能看得出来。
但是一听见火灵儿的这三个字,许一凡就不高兴,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但他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好意,唯独火灵儿不行。
“一凡,爹不在,老祖在闭关,爷爷和阿奶看不出来,现在只能让她帮忙,你不要意气用事好不好。”闲清林恳求他:“让她给你看看吧!”
“不要就是不要。”
“为什么?”闲清林从后背抱住他,额头低着他的后背,察觉到许一凡并不抵触后,他有片刻的惊喜,又莫名的有些伤心,以前平常的事,可如今却成了渴求,他心中涩然不已,但熟悉的气息,又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和安稳。
“一凡,能告诉我原因吗?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身上的气息,但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许一凡嗓音里带着哭腔,委屈又难过地小声道:“我知道我有问题,我也自视过,但我没有发现身子有什么不妥,我也没有任性,清林,我脑子现在不清楚了,它总是想发火。”
他说的让闲清林感到心酸。
“那为什么?”闲清林哀求道:“可以告诉我吗?”
“她会害我!她想杀了我。”
闲清林震愕道:“她怎么会害你?”
“她就是会害我,我能感觉到!”
闲清林声音有些沉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是一凡,你不能随便去污蔑人,她不仅仅是我的婢女,也是我的奶娘,她伺候我十几万年,照顾着我长大,你不能这么说她。”
许一凡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后,突然笑了一声,极为讽刺:“老婆,我之前觉得是我杞人忧天,占有欲在作祟,又胡思乱想脑子要坏了,才会变得暴虐,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可能是真的出了些问题。”
他心头有些酸涩,愤怒和烦躁也演化成了失望,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我知道我有问题,但我觉得其实你也有问题,以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肯定二话不说站在我这边,甚至会把火灵儿赶出去,不允许她靠近我哪怕半步,但是现在你没有站在我这边,你还骂我,你让我寒心。”
一股寒意直接从脚底蹿到心头,心狠狠震了一下,闲清林双唇翕动,却颓然的说不出一句话。喉咙就像被一只手掐住了一般。
是啊!
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九天是谁?”许一凡突然开口。
闲清林猛然看向他:“你……”
“我都听见了,我也都看见了,你曾为了他施展禁术,为了他生生剥魂。”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直抖,一字一句都仿佛敲击着胸腔,让他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他是你涅槃前喜欢的人,是不是?”
这话无法否认,闲清林低低的嗯了一声,轻若蚊呐,他不确定许一凡有没有听到,周边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他的肩膀突然就被许一凡抓住了,对方没头没脑的道:“你知道我很好哄。”
“嗯。”
“那你现在爱谁?你哄哄我,只要你哄哄我,我就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闲清林抚住他的脸,嗓音低沉:“我爱你。”
许一凡眼眶有些发热:“爱谁?”
“爱你。”
“那他呢?”
闲清林沉默了,好一片刻才鼓起勇气说:“你就是他。”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雨,哗啦啦的,如今深秋,落雨的时候难免的有些凉,秋风裹着潮湿的气味涌进屋里,许一凡脸色苍白,似乎是冷的,又似乎是感到无地自容,他怔怔的从床上坐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你就是他,闲清林这话什么意思?
“一凡。”闲清林无措地抓着他不放,紧紧咬着嘴唇,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才鼓起勇气轻声说:“你就是九天……”
惊雷炸响。
许一凡耳朵嗡嗡的直响,让他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想问闲清林方才说了什么,也想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双唇翕动半天,硬是挤不出一句话。
他怎么会是九天?
他不是九天。
他鼻头有些酸,闲清林是怎么看他的呢?他把他当九天?是以前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潜意识里把他当九天,还是现在想起了一切,还自欺欺人的想把他当九天?
他几乎是低吼了起来:“我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叫许一凡,我不是他。”
闲清林慢慢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睛说:“一凡,你就是九天!”
“九什么天?我性许,我不是什么九天,闲清林……”许一凡终于落下泪来:“你就是这么对我啊?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
闲清林道:“你是九天转世,所以在我看来,你就是九天。”
“你不要跟我说那个名字。”许一凡闭了闭眼睛,九天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锤子一样,闲清林每说一次,都在沉沉的击打着他的心脏:“我现在只问你,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他!别他妈的跟我说都喜欢,我会杀了你。”
闲清林沉默了,许一凡太为难人了,在他眼里,不论是许一凡还是九天,于他而言都是同一个人,上辈子亦或这辈子,他喜欢的都是一个人。
许一凡全身都是冷的:“说话!”
闲清林张了张嘴,眼眶红了“……喜欢你。”
许一凡心中一喜:“那他呢?”
“你就是他。”闲清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喜欢你,也喜欢九天。”
许一凡紧抿着唇,脸色白得吓人:“你还喜欢着九天?”
闲清林没有避开他的视线:“是!”
但凡他脸上有片刻犹豫,有哪怕一瞬间的踌躇,许一凡都不至于如此痛苦。
可闲清林说的那么认真,又那么笃定。
可是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就算别人能,他许一凡也不能,他就喜欢一个人,他也要他喜欢的那个人,只喜欢他,给他的爱是全部的,完完整整的,他不要施舍,也不要不完整的爱,他要闲清林的爱独属于他。
如果得不到,他宁可不要 ,他可以接受他的道侣不那么爱他,但他接受不了他的道侣心里有着人。
可是他气,他恨,他怒,却依旧悲哀的发现,他还是……喜欢着闲清林。
他应该咆哮着甩他一巴掌,然后决然的告诉闲清林,他们到此为止了,可是他做不到,看到他掉着眼泪,他竟然感到无尽的心疼。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呢?
两人又再度闹开。
闲清林小心翼翼的讨好再不起效,许一凡脑子大抵是好的,哪怕在较劲儿,关于术道类的书籍他也能看得下去,平日不是研究就是在炼丹,请他帮忙炼制丹药的不少,给的灵石多,他便也都接了。
斯斯和楚含又带着万能出去赚外快了,许一凡和闲清林之间沉重的气氛让默默心生不安,也跟着斯斯出去,一时间整个轩竹院只剩许一凡和闲清林两人。
伺候的人也被许一凡遣走了,他大多时候都在忙,闲清林虽急,但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许一凡自己都没看出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那么便是心态上出了问题。
他沉思许久,发现许一凡开始有所改变,是在回来和火灵儿两人见面后。
可他如今已不再是金龙,就算神魂还在,依旧不喜凤凰一族身上的气息,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不想再惹许一凡不高兴了。
他想和他和好。
闲清林不再允许凤清濯和火灵儿来轩竹院,凤清濯没什么意见,其实上次和许一凡闹后,他 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到底是活了十来万岁的人了,作何要和后辈计较,许一凡不想见他,他其实也不是很想面对许一凡,能不见自是最好。
可火灵儿有些意见,她实在不忍心看着闲清林伏低做小,她甚至想即刻把他带走,但不行。
闲清林肉/身还不够强悍,他无法乘坐传送阵离开这里,她也知道闲清林不会跟她走,因为都知道,所以她越发的看许一凡不顺眼,以前的九天,她看不上。
如今的许一凡,她更看不上,她看见闲清林端着碗等在屋外,饭凉了又热,热了又端来,苦苦等在门外,像个下人,看他无数次拿着热脸去贴领屁股,她心头万般不是滋味,多次劝闲清林,可闲清林总说:“我欠他良多……此事亦对不住他,他生气了,我想哄他,没有什么辛不辛苦,委不委屈,都是我自愿的!”
火灵儿一句都说不出来,愈发的对许一凡有意见。
很多公务能自己批的,闲清林都会自己批,不懂的他才会派人去别院问话,虽是麻烦,但没有别的办法。
这天来问话的丫鬟离开后,凤清濯突然道:“许一凡他不喜我们身上的气息。”
火灵儿嗯了一声:“龙凤两族不对付,他哪怕已经转世,可到底是神龙,终归是还记得我们的气息,他不喜我们凤族的味道,我也不喜他们龙族身上的味道,一股子海潮味,简直令人作呕。”
“可是……”凤清濯犹豫了下。
“凤少但说无妨。”
“我看得出来,他看我时,眼里有讨厌,但更像小孩子在闹脾气,但他好像对你……”凤清濯看向火灵儿:“他对你有杀意,这是为什么?他讨厌我,尚且说得过去,因为我对清歌有觊觎之心,他提防我,讨厌我,我能理解,可是他对你的杀意从何而来?我实在想不通,我发现他只要一碰上你,整个人就像被挑衅的野兽!一点理智都没有。”
火灵儿怔了下,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对我的恨意为何如此之重。”
“是吗?”凤清濯不置可否。
两人正说着,突然感觉周边灵气絮乱了起来,狂风一样直直的朝轩竹院涌。
凤清濯猛然站了起来:“这是……一凡要进阶了。”
如今轩竹院就两人,闲清林还不到合体后期大圆满,而许一凡早已到金丹后期大圆满,如此,进阶之人只有可能是他。
许铭逸众人都被惊动了,齐齐往轩竹院去,闲清林察觉到不对劲儿时,就往隔壁院跑,他比所有人都来得快,许一凡已经被法则之力摄到空中,莫蓝心喊他,说许家练武场上有大阵,能帮忙分担出窍之下的雷劫,让他去那边渡劫。
许一凡摇摇头,直径往城外飞去。
闲清林和许家人跟了过去,最后停在了一出山头。
许铭逸道:“清林,一凡为何要来此处渡劫?”
闲清林回道:“他进阶雷劫比较猛烈,若是在家里渡劫,许家怕是要塌一半。”
修士进阶雷劫和八级法器,丹药,铭文的雷劫并不一样,丹劫主要劈的是丹药和丹师,劈完丹药劈丹师,但可以由旁人帮忙抵御,修士进阶雷劫旁人却是不能帮忙抵御的,没了抵御,雷劫劈下来,定会有些多余的雷电之力劈到地面上。
大家瞬间懂了。
天妒英才。
越是天之骄子,其雷劫越是浩大。
莫蓝心看着闲清林,发现他脸色苍白,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不用担心,进阶雷劫不会下来那么快,我们已经派人去把斯斯他们喊回来了,没事的。”
“我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闲清林道:“我以为还要半个月他才会进阶,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没有跟你说吗?”
闲清林摇了摇头。
他一脸落寞,看得莫蓝心有些不忍心:“上次的事他还气着啊?你没哄哄他?”
“哄了,但他还是不想理我。”
“怎么会这样?”莫蓝心叹了一声,朝许一凡看去,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担忧:“他肯定是有问题了,他之前不这样的。”
正如莫蓝心所说,雷劫不会来那么快,它似乎还在酝酿着,乌云间时不时闪过些刺眼的雷光,还有闷沉的,令人胆战心惊的轰隆声,除了许家人,周边不知不觉围了许多人。
许家小少主进阶了,光这一个名头,就能惹得大批人赶来观看。
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天纵奇才的少年,渡的雷劫和他们有何不一样。
“小许少终于要进阶元婴了啊!”
“他身上的灵气好生澎湃。”说话那人抬头看了眼:“风起云涌,这动静看着不像是元婴阶的动静,我当初渡元婴阶,好像雷劫的威压没有这么浓郁。”
“你当然没有这么浓郁了,你不过双灵根,小许少可不一样,人家术法三修……”
“梁兄言错,我听说小许少不是术法三修,是五术皆修。”
周边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呐呐半响才艰难道:“你刚才说什么?五术皆修,真的假的?三修都够吓人了,五修……他什么脑子啊!”
“谁知道,这事儿是从许家传出来的,大家族都要面子,要是没点根据,许家能传出这种话来?传的假了,被揭露的时候丢脸就丢大发了,所以这事儿没准是真真的。”
“反正不管真不真,但他确实炼制出了九级丹药,还有九级阵盘和九级铭文,这事儿大家可是亲眼所见,这么一位天才,雷劫自是不可能小的,天妒英才这话可不是开玩笑。”
“希望小许少能平安渡劫,我还想找他帮我炼制个八级铭文呢!”
“谁不想。”
“嘘,看看杨家。”
“咋了?”
“我刚才看见两个杨家子弟去烧香了,估计想求列祖列宗保佑,让雷劫劈死许小少。”
“嘘,别说了。”
“又咋了?”
“许家刚也去烧香了。”
“那没事了,许家祖先比杨家祖先厉害。”
许一凡在空中盘腿闭目,狂风吹得他墨发飞扬。
闲清林不敢闭眼,紧紧盯着他,十指不知不觉握成拳,掌心湿润,不知是冷汗还是紧张,整个人都绷着。
凤清濯心中不是滋味,但还是轻声道:“清林,不用担心,一凡会没事的。”
闲清林轻轻摇了摇头,他怎么能不担心。
之前他渡劫时,雷劫都很小,许一凡却在筑基时就引下浩荡的雷劫,那雷劫似乎真的想把他往死里皮。
当时不知道。
如今想来,因为他是凤凰,有守护三千世界的职责,所以天道不敢真的对他出手。
可是许一凡不一样,他不再是金龙,他……本该消散于世,是他用禁术将其复活,违背天意,而他魂魄有异,哪怕看着和寻常修士没什么区别,天道依旧不容他,他逆天而在,所以天道想把他劈死,消除他。
如此,他怎么能不担心。
许一凡全身都在冒着冷汗,双目紧紧的拧在一起,看着似乎很痛苦。
许修天道:“他应该正在抵御心魔。”他看了闲清林一眼:“一凡在这节骨眼渡劫,不太秒啊!”
几位族长也很担心,许一凡如今是许家的宝贝曾孙,大家对他很是关注,自然知道最近三个月他和闲清林闹矛盾了,也知道为什么闹,凤清濯和火灵儿他不喜欢,要是旁人惹他不喜,他们定是二话不说就将人赶出许城,不过凤清濯和火灵儿是闲清林的人,他们不能不给闲清林这个面子。
心不静,难渡其魔。
许家众人忧心得不得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瞬不瞬的看着。
第156章
闲清林担忧的整个人都在抖,凤清濯想宽慰他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劝导,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凤清濯再度抬眼朝许一凡看,莫名的也忧心忡忡起来,又恍惚想起他和许一凡打起来那天,闲清林其实有来寻过他。
……
“你来了。”那天他早就料到闲清林会来,看到他从外头进来时,他并未觉得多诧异,甚至桌上左右两端还早早搁着两个茶杯。
那双眼睛温柔油炽热,说道:“要不要喝点, 我从梧桐山带了点花酿, 是以前你最爱的!”
闲清林摇摇头,并未靠近:“今天你和一凡,为什么突然打起来?”
“不喝点吗?”凤清濯不答反问:“我特意给你带来的,梧桐山上花少,我存了三千年,也就存了这么一壶。”
梧桐山的花酿醇厚鲜美,以前的凤清歌确实最是喜欢,凤清濯看着淡淡,可言语之间都是渴求,闲清林读懂了,却还是道:“我还要忙。”
许一凡还在生气,他若是靠近凤清濯,身子或多或少定要沾染他的气息,许一凡闻到按照他的性子,定是又要生气, 闲清林最近被积攒数百年的公务忙得焦头烂额,他也没有任何哄人的经验,因此如今有些身心俱惫。
“那你来寻我,为了何事?”凤清濯问。
闲清林语气淡淡:“你应该心里明白。”
凤清濯僵了须臾,而后低下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睫毛垂落:“我……”
闲清林打断他:“清濯,其实我不在乎你为什么和一凡打起来,我感谢你没有还手,一凡他……他自小一个人长大,性子很倔,也不算成熟,有时候有些不懂事,修为也不高,肉身并不强悍,以后不管他说什么,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计较。”
严格说起来,凤清濯是他的下属。许一凡是他的伴侣,那便是同他一样,是凌驾在整个凤族之上的存在,他今天根本不需要过来说这话,但凤清濯不仅仅是他的下属,还是他的好友,亦帮忙照顾过九天长大,所以他不能不过来。
他话落就想走,却突然被唤住。
“清歌。”凤清濯喊住他,抬起了头:“他今天来找我,说你喜欢他,说你就喜欢他那样的,说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我实在不甘,便说了他两句。”
“……他没有说错。”
周遭一片安静,两只麻雀飞了过来,立在院墙上叽叽喳喳一会儿,又急速飞走了。
它们似乎不屑停留在这里。
闲清林看了眼,有片刻出神,台步欲走,却听见凤清濯轻声问他:“为什么?”
他说:“清歌,你喜欢九天我尚能理解,可是许一凡呢?他已经不再是九天,他除了模样,和九天毫无相似之处,他配不上你,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什么我也分不清,但我知道,感情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只有合不合适。”闲清林突然笑了起来:“不瞒你说,一凡他现在真的很好,即使大家都嫌他是个胖子,但我却很喜欢,他但凡少一斤肉,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吸引我。”
“可是我……”
“清濯。”闲清林拔高声音:“有些事,没有必要说出来,我们是兄弟。”
凤清濯怔了半响,觉得他这话残忍极了,又觉无地自容。
他以为他掩藏得够好,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甚至连许一凡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以为他骗过所有人,到头来,却只骗得了自己——他没有开口,那么他和凤清林之间就还有机会。
可是原来,对方一直都懂!
“……所以我是没有机会了,是吗?”
闲清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但已然表明态度。
凤清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嗓音沉着,全身都仅靠着一口气撑着:“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想知道我输在哪。”
闲清林没有说得出口。
其实真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九天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许一凡什么。
能说得出的喜欢,其实都不算是喜欢。 喜欢无法建立某些条件之上,因为九天好看,这是条件,今天可以因为他好看而喜欢他,那么明天是不是也能因为别人更好看,而喜欢上旁人?
所以喜欢是没有条件的,是说不清的。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沉吟片刻,说:“我无法告诉你,但我第一次产生那种非你不可的感觉,是在九天身上。”
“是因为他好看吗?”凤清濯轻轻笑道:“他当初每次来凤族,族里的姑娘哪怕再厌恶他身上的气息,可是看到他那张脸时都会被迷得七荤八素,不停的想纠缠,甚至还打着各种由头给他送吃的。”
其实凤族中很多人因为种族的原因,都不太喜欢龙族身上的气息,但有些人却能克服这种天性,甚至还很能理智的看待龙族的人。
当初九天还年幼,被龙族带到凤族后,他就住在梧桐山上,由凤清歌照顾,但凤清歌哪里会照顾孩子,磕磕绊绊的。
除了大族长,其他几位族长知晓龙族把金龙留凤族让他们的皇照看,还偷偷跑梧桐山去,想看看金龙到底长的什么三头六臂,几个族长脑袋一个搭一个,挤在小窗户上,偷偷瞄了大半夜,还把年幼的九天吓到了,当场尿凤清歌肚子上,凤清歌提剑追了几个族长好几天,后来族长们皮青脸肿回来,伤势一好又不怕死的跑梧桐山去。
他们嘴上说嫌弃,说着金龙真弱,傻了吧唧的,都十来岁了还不会化形,甚至还是个孩子模样,龙族完蛋了,他们大笑,却见凤清歌入定了,偌大的宫殿只有金龙一个人,没人跟着玩,孤零零一个人,几个族长又心疼了,趁着凤清歌和凤清濯不注意,他们偷偷带他出去溜达,甚至会让他坐在背上,带着他到处飞,那时候九天就会拍着手呵呵笑,叫他们飞高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甚至会把自己最喜欢的大肉虫塞给九天,想把他喂得胖胖的。
那时候九天是真的可爱,凤清濯刚开始也不是很喜欢他,可凤清歌忙的时候亦或不在的时候,他却也会哄着九天睡,带着他修炼,所以许一凡在对他出手的时候,他哪怕很气,他都无法还手。
偶尔也会有些族人不喜,却都被凤清歌敲打了一番,甚至还亲自斩杀了对九天有杀意的几个族人,整个凤族被他整顿得再无怨言。
九天当初能随意进出凤族,前往梧桐山不遭凤族阻拦,不单单是因为他们惧怕、敬重凤清歌,更多的是,他自小就在凤族长大,大家都习惯他了。
闲清林似乎也想到了那遥远的往事,眸中带了微微笑意:“无法否认,九天确实好看,一凡如今其实算不上多好看,但我还是喜欢他,我和九天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是他先开的口,那时候我没想和任何人牵扯在一起,因为所有人和我都不一样,不管是九天,还是麒麟,他们看似能于天齐寿,可是他们还是会死。”
只有凤凰是不死身。
“我不一样,若是开始了一段感情,那么等到对方陨落后,我可能要独自一个人在无尽的思念中煎熬着,我尝受过那种苦,知道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有多难熬,爱人的离去远比伙伴的离去更为沉重,为了杜绝这种后患,我想那就不要开始。”
凤清濯嘴中满是苦涩。
“可是九天一直缠着我,无论我怎么说,他好像永远不会生罢休,我拒绝的狠了他偶尔也很生气,可等气顺了后照旧的来缠我,他那时候……为我做了很多,他肆无忌惮的扰乱我的生活,也让我惶恐、愧疚、妒忌,你可能想象不到,这些所有人都有的感情,我先前其实是没有的。”
闲清林苦笑起来:“他未觉醒记忆的时候,和一凡一样,好像永远都长不大,有时候生我气了,他就玩失踪,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很安全,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我感觉很窒息,甚至坐立不安到难以忍耐,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他往着蔚蓝天色:“可意识到这份感情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很喜欢他了,他总会在我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只要见到他我就会血脉偾张,渴望与他有更亲密的接触。”
“我知道,那就是喜欢。”
“我喜欢九天,也喜欢一凡。”他一提起许一凡眉目就舒朗了,甚至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我一直一个人游走在三千世界之外,无法很久的在某个地方停留,所以我说一凡他一个长大,可能遇到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我不会跟他生气,因为我也一样,我不是很好的皇,更不是一个合格的道侣,就像现在,闹了矛盾,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凤清濯心头恍若凌迟,又觉有些欣慰。
九天离开六万年,那六万年他很少能见到凤清歌,偶尔的见面也很短暂,但每一次,毫无例外,凤清歌总是显得疲惫,明明在看他,眼睛却空落落,他每次看见凤清歌这般模样,都不是滋味。
凤清歌盼九天归来盼了六万年。
他盼凤清歌再次展颜,也盼了六万年……
他突然灿然一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挺好。
这样就挺好!
他想。
“现在一凡虽是胖了一点,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可爱得人心都要化了,也很招人喜欢。”闲清林同他回望:“感情无法复刻,它是独此一份,九天就是一凡,他给过我太过激烈的,刻骨铭心的感情,我这辈子大概无法再像喜欢他一样去喜欢旁人,你以后也会遇上那样的人,但这个人不会是我。”
凤清濯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吧!他心眼小着呢,和九天一样,九天打小就霸道,我喂他虫他不吃,我丢了他却会跟我闹脾气,现在转世了,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别是知道你在这儿又气了。”
想到那个孩子,想到他是怎么转世的,凤清濯也忧心起来,他最近还在闹脾气,在这股眼进阶真不是好时期,闲清林怕他陷心魔里出不来,凤清濯也同样忧心。
而如他们所料,许一凡确实正在渡心魔,他知道他厌恶的,担忧的,害怕的是什么,心魔会将他心底的恐惧放大数万倍,他以为他会看到火灵儿,甚至可能会看见凤清濯,又或者会看见闲清林挽着九天离他而去,或者同凤清濯离开,但很奇怪的是,这些他通通都没有看到。
他好像站在天空中,脚底下是一座城,应该是凡间的皇城,城里街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马车穿梭其间,姑娘们挽着手在街上游玩,孩童举着糖葫芦跑来跑去,是一副很热闹又极为繁华的景象。
许一凡看见一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两旁有护卫跟随,街上行人退避两侧,想来应是大户人家在出行,最后马车停在一客栈门口,护卫拿来小矮凳,车帘被掀开,率先下来的是一中年模样的人,应该有三十多临近四十的岁数,头上发冠和衣着皆是富贵,他站定后,又扶着一妇人下来,那妇人大着肚子,应是有八个月左右了。
许一凡清晰的听见那中年男人说:“你这几日总没胃口,以前这里的桂花糕你就很是喜欢,今天试试?”
眼看那妇人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甚至还用帕子将鼻子捂了起来,他们就站在客栈门口,正直晌午,客栈里头坐满了人,酒味,饭菜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妇人大抵是闻不惯,五官都在拧在一起,转身就想走,那中年汉子拉住她,又将手搭到她硕大的肚子上,哀求般说:
“多少你都吃点吧!好几天了,你不饿,可孩子想来一定是饿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想一想,饿着他了,可如何是好。”
妇人摸着肚子,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
许一凡看着他们进了客栈,看着他们坐在窗边,看着那妇人吃了吐吐了又强迫自己再吃一点。
真的很浪费食物,许一凡想。
他又穆然想起闲清林怀着蛋的时候,似乎都没怎么害喜,还吃嘛嘛香,最喜欢吃他烤的火炎鸡,能一顿一只。
可能是他老婆比较体质好,孩子也比较乖吧!
他莫名的有些得意,甚至还笑起来,像赢了一样,刚笑没两声,那间客栈开始扭曲,然后画面一转,他看见那中年男人在门外走来走去,一脸急色,丫鬟们端着一盆盆血水从屋里出来,又端着一盆盆干净的水往屋里去。
很奇怪,许一凡发现他能透过墙面,看见屋里的情景。
那妇人在分娩,几个老嬷在床边,一下说不要怕,一下让她呼吸,一下让她用力,那妇人满头大汗,紧紧咬着帕子,张着腿用着劲。
她喊了许久许久,孩子依旧生不下来,嬷嬷说不对劲,产道都开了,孩子怎么不出来,血都要流干了,再这样下去,别说孩子,怕是大人都保不住。
怎么办?
那妇人虚弱的说了一句:“只要还有一口气,我绝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外面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渐渐的,夜幕褪去,在黎明第一道曙光照射之际,孩子出来了。
但不是哇哇啼哭的孩子,而是一颗金色的蛋。
怎么会是蛋?
许一凡蹙起了眉头。
难道这妇人也是凤凰后代?还是她身上有旁的血脉?
但为什么是金色?还跟他的大宝一样,可是这蛋竟然比他的宝贝还要大。
真是不可理喻!
许一凡有点妒忌,心里更是酸溜溜的,但还是继续看下去,他看见那个中年男人看着嬷嬷跑出来的蛋,先是诧异,然后大喜,又严厉的叮嘱屋里的几个老嬷,不许把这事儿透漏出去。
是蛋,那孩子不可能出来那么快,他们对外宣称孩子体弱,于是满城所有人,甚至府上的人,都没有人见过他们刚降生的二少。
那蛋是在第二年的时候孵化的,破壳当天本是大雨倾盆,可是在他破壳的那瞬间,天空却放晴了。
那时候是夏季,已经下了整整三个雨月的雨了,各地急报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许一凡看见有些地方原本野草青青,农田盎然,可是如今一片黄,全被淹了,山塌泥流,河水泛滥,村庄被淹的淹,塌的塌,老百姓们流离失所。
他们背着破旧的包袱,有的背着瘦弱的孩子,有的佝偻腰身拄着拐杖,沿着官道一直走一直走,大概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又或许还惦记着家乡,又或者刚经受亲人离去的悲痛,所有人脸上神情是麻木的,是空洞的。
他们淋着雨,一直走,一直走,饿了就挖点树根,或者喝些浑黄的雨水。
渐渐的,幼小的孩子和体弱的老人离去了,路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土包。
这些人,他们没能安葬在长大的故乡,他们被葬在不知处。
许一凡不是铁打的心,看着看着心中十分沉闷,颇不是滋味,可天还黑着,乌云一层又一层,还不知道要下多久,若是不出意外,可能还要两月。
遭了啊!
许一凡想。
然而在大雨滂沱的第三个月月底,金色的蛋壳出现了裂痕,那妇人见之欣喜,赶忙让人去把十九王叫回来。
那汉子这几月都在宫中,连抽忙了数月,未能好好歇息,嘴巴一圈冒着青色的胡渣,眼中血丝渗人。
愁了三个月的脸,在看见蛋壳皲裂时,终于荡出一抹笑了。
孩子破壳而出的那瞬间,许一凡诧异的发现,密布数月的乌云竟然急速散去,本还滂沱的大雨也奇迹般的停歇,太阳终于出来了,甚至霞光万丈。
金龙不在五行之中,不受约束,亦不受天道所控,也根本不需要遵循任何原则,他应感而出,他觉得自己该诞生了,或世界需要他,那么他就会降世。
多月大雨滂沱,百姓流离失所,山林坍塌,它大抵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悲鸣,因此它破壳了。
丫鬟小厮急匆匆的进屋禀报,他们喜色难掩,甚至喜极而泣,说老爷,夫人,雨停了,雨终于停了。
但不仅仅是雨停了,洪水急速褪去,被淤泥覆盖的地方,瞬间重新长出绿意,甚至一夜之间开了花,山上野兽咆哮着,奔跑着,湖中鱼儿霹雳吧啦的跳着,本该春季才开的桃花,竟也开了。
突然之间,好像回春了,那场灾难就好像是一场梦,疾速的消散无踪,许一凡诧异的看着一幕。
只有一些极为特别,且极为罕见的体质或得天道眷顾,或大善之人,出生时方可引天地色变,能停歇灾难。
那孩子怎么会……
金色的蛋……
不知道为什么,许一凡突然间想到了传说中的祖龙。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祖龙,蛋生的妖兽有很多,他们与人修结合,所诞下的,也多是蛋,可为什么他自然而然的会想到祖龙,大概是因为只有祖龙是金色的。
也只有三大神兽的诞生才能引发这般壮大的异象。
金色的蛋,那他的大宝……
他身子瞬间僵住,像突然坠入冰窟,全身都是冷的,甚至指尖冻到发麻。
可画面还在继续。
他看见那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了,从个小不点长成了大一丢丢的小不点,一年的饭跟白吃了一样,个头几乎没什么变化,可是他却会跑了,长得也十分可爱,大大的眼睛,许一凡都怀疑他是牛的后代。
那对夫妻大概是真的很疼他,对他十分宠爱,甚至连他在外领兵的大哥都回来了,举着他,又亲又摸。
第二年,他刚会用筷子吃饭的时候,空间像是被撕裂般,一双纤细苍白的双手出现在半空,然后往两旁拉扯,空间竟活生生的被撕出一条裂缝,紧接着一红衣人从裂缝中出来,飘立在空中,清凉月色落在他身上,红发飞扬,红衣猎猎,整个人宛如天神临世。
许一凡瞳孔一缩,怔怔的看着红衣人。
是那只凤凰。
也是闲清林。
他看着他直径飞往那对夫妻的府邸,然后在那对夫妻的诧异中,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抚摸那孩子稚嫩的脸庞。
孩子不知事,但他不怕人,还呵呵呵的笑,甚至还去抓他的手。
那只凤凰柔了神色,嘴角微微上扬,他道明身份,又道明来意,想把孩子带走。
“金龙出生不易,九千万年了,自祖龙陨落后,再无金龙降生,我同他自诞生起,便职责加身,我们得守护三千世界,麒麟已归,金龙也该归位了,我需要他好好长大,只有他在,我们才能守护好三千世界。”
那对夫妻泪流满面,孩子听不懂,压根不知道爹娘的悲痛欲绝,还有脸笑。
孩子出生时,多月的暴雨停歇了,甚至还出现了异相,他们都猜测过,可能和孩子有关,孩子可能是大能转世,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传说中的金龙。
他既然自出生起,就担负着职责,那他该回去。
理智上都知道,可感情上,他们不愿,也舍不得。
于是那对夫妻跪下来,磕着头。
“仙人,我同丈夫早年育有一子,此后再无所出,应是老天眷顾,让我们夫妻晚年又得一子,这孩子是我们的命,我深知他该回去,但实在不舍,仙人求求你,把孩子留给我们照顾,我和他爹已快过百,余生所剩不多,等我们双双离去,您再把孩子带走,先让他留在我们身边吧!我们会照顾好他的,求求仙人。”妇人哭着,一下一下磕着头。
凡人手无寸铁,在修士跟前,他们和蝼蚁并无任何区别,除了求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的兄长亦解下盔甲,从未跪下的膝盖抵在冰凉的地面:“求仙人不要带走我弟……我只他这么一个弟弟,求仙人莫要带走他。”
神兽需上千年方可成年,在成年前,他们大多都是孩童的模样,需要人贴身照顾,他们长得很缓慢,但不仅仅只是身子长得缓慢,他们脑子也长得很缓慢,大多数人十年便可知事,脑子也快满了,但神兽幼崽不会,十年于他们而言,就像半天,甚至都不如半天,半天能长什么脑子?所以刚开始那千年,他们是彻彻底底的懵懂无知的孩子,离不开人。
这夫妻是凡人,凡人一生很短暂,堪堪百岁就要再入轮回,他们照顾不了孩子,因此凤清歌才想着把金龙带走。
可面对那对夫妻的苦苦哀求,以及那战功显赫功德大盛的少年,他犹豫了。
孩子需要爹娘。
爹娘舍不得孩子。
他强行把金龙带走,那便是拆散这个家。
许一凡看见他最终叹了一声,又深深的看了看怀中已经熟睡的孩子一眼,最终把他交给了妇人,又仔细叮嘱一番,然后再度撕裂空间离去。
他说,他会在他们百年后前来,届时他会把金龙带走。
那对夫妻,一个是宰相家的闺女,一个人当朝十九王,其长子是出了名的战神,不足 二十便挂帅出征,决战外敌,年少封将,三人皆是身份尊贵,许一凡觉得金龙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发疯就发疯,快赶上他了。
他们给孩子取名九天,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因为先皇还在时,窜了八天稀,第八天刚好时,十九王的嫡子出生了,十九王派人进宫禀报,先皇大喜,当场来了兴趣,说好啊!这孩子生的凑巧啊!就叫他八天。
九天上头大哥是八天,所以他是九天。
许一凡先前就隐隐有些猜测,现在知道那孩子叫九天,倒也没多惊讶。
只是郁闷又气愤。
他奶奶个腿的,也不知道遭的什么孽,渡心魔劫看见谁不好,偏偏看见这个九天,真是晦气,他感觉看见凤清濯都不至于这么晦气,那只杂毛鸟虽然气息不好闻,还觊觎他老婆,甚至还惹他生过气,但好歹也是个正人君子。
他为什么会看见九天!
是不是平日想他想太多了?
不可否认,他以前满脑子都是闲清林,但最近几月,他老婆不怎么想了,满脑子都是情敌,像变态了一样,想得要走火入魔。
等下要是真走火入魔,就都怪九天!
许一凡不想再看,情敌有什么好看的,看九天他还不如看默默,可他一直飘在王府上空,之前旁处他还能看看,可是也不知道是老天跟他作对还是什么,他不想看,却偏偏的其他地方看不见了,只有整个王府他才能看得清。
嗷嗷嗷哭的小屁孩一点看头都没有,他一点都不想看,甚至还想下去啪啪啪在他屁股上扇上几个大嘴巴子,让九天尝尝他铁砂掌的威力。
可谁知画面又一转,许一凡依旧飘在空中,除了王府,周边一切依旧是白蒙蒙的一片,嬉笑声充斥着他的耳廓,他定眼一看,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在院里蹦蹦跳跳的玩耍,笑得脸红扑扑的,头发有些短,还有些黄,乱糟糟,像刚从鸡窝里头钻出来,那对夫妻和丫鬟在一旁笑看着,应该是傍晚,天边夕阳正红,突然一帮御林军如强盗般闯进了王府。
领头的是一白发老道,手中一浮尘。
“我出去看看”听到护卫传报,十九王到了外院,看见御林军来势汹汹,国师领头,他眉心顿时一跳,一边派人阻拦,一边派人前去内院通知。
第157章
那妇人脸色也变了, 让丫鬟们出去,然后又匆匆把正玩得高兴的孩子叫到身边。
“娘, 你叫我呀?”
“九天。”
九天睁着大眼睛看她:“嗯?”
十九王府不说多尊贵,但也不是御林军能随便来撒野的地方,十九王最近行事未曾出错,八天领兵在外镇守边疆,也未曾让敌踏入疆土半步,国家不曾失守片寸,御林军却在这时候过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妇人说:“家里可能是出事了,我得把你藏起来,你记住了,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谁喊你,你都不能出来,知不知道?”
自从凤清歌走后,为防出事,十九王就做了安排, 凡人间也有修士存在,不过大多都是低阶修士,这些修士因为根骨不好,灵根不好,而被带到凡间生活,
十九王自是知拥有神兽血脉的妖兽、妖修、以及人修,在其他人眼里意味着什么,那就是香馍馍,他让当初接生的嬷嬷们都闭了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孩子藏哪里都不安全,他奉旨抄过无数大臣家,自是知道在搜查时,衣柜,床底,密道,水井是藏人之地,也是御林军重点的搜查的地。
于是他重新起了院墙,借着角落竹林的遮挡,特意将那处院墙起得稍厚,中间留空,妇人想将孩子藏到院墙里。
九天不愿意,那会儿正直盛夏,院墙被烤了一个白天,摸上去都是烫的,更不用说里面,几乎是一打开,那股闷热的夹着石头泥土的气息就呛得他呼吸不上来。
墙里太热了,看见妇人有些着急又害怕,九天被她情绪所染,又听见院子外头传来惨叫,以及飘来的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他更是害怕,抓住妇人不松手。
“娘,九天不呆里面,这里热热的,又黑黑的,九天不舒服,九天想和娘一起。”
“九天,你听娘说,家里可能出事了,你不能出来,就……就当是玩游戏,你躲在里面,不要出来,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不要,不要……”
一声惨叫再度传来,妇人抖着手,紧紧的把孩子抱在怀中:“你听话,我知道我们九天最乖了,你听话娘才高兴,你想娘高兴吗?”
许一凡看见那孩子低着头,他是孝顺的,于是他瓮声瓮气的小声说:“……想。”
“那就躲进去,记住,不要出声,爹娘没叫你,你就不能出来,除了爹娘,谁喊你都不能应,知道吗?”
“嬷嬷喊也不能应吗?”
“嗯,我们九天能不能做到?”
那孩子沉默了一下,又往那洞口看,最后下定决心般点头说:“能!”
“乖。”不知道是有所感应还是什么,那妇人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又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像是想把他牢牢记住。
“天儿。”她说:“千万不要出声,记住了。”
九天被塞到了墙里。
妇人将他藏好,刚要出去,十九王一身是血的被御林军押了进来,一众奴仆也被双手反扣在身后动弹不得。
许一凡看着他们跪在地上,那老道浮尘一甩,不慌不急的问他们金龙在哪里?
什么金龙,不知道。
十九王还嘴硬。
那老道笑了一声,说如今皇上,乃为明皇,他自继任后,平外乱,维国土,在位乃是天命所归,是万明所向,十九王认为呢?
不可否认,皇上在位期间确实得民心,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确实是好君。
十九王没有否认,也不敢否认。
老道继续说:“十九王和皇上乃是一母同胞,当初若非皇上,十九王怕是已被其他皇子所害,如今十九王得以富贵,得以妻儿在前,全乃皇上仁厚之恩,十九王为弟,当为其兄分忧,为臣,当为君舍命,如今皇上年迈,身体已非从前,疾病总绕,需金龙延寿,十九王,为了我们国家,为了天下黎明百姓,为了皇上,为了你的兄长,老道希望你能把金龙九天交出来。”
他说皇上乃仁君,他在这个皇位,天下百姓才能继续过上好日子。
若是其他皇子继位,国运将损,如今皇上已年迈,十九王若是心有皇上,心有百姓,就把金龙交出来。
当今皇上和十九皇皆为前任皇后所出,不过两人年岁相差有些大,皇上是大皇子,而十九王之所以是十九王,是因为他是先皇第十九个王子,皇上如今已有八十多岁高龄,不过因为吃过低阶丹药的缘故,身体还算硬朗。
可是低阶丹药大多效果都不太好,丹毒也多,凡人肉/体凡胎,并不能多食,所以若是想长生不老,想延寿几百年,单靠低阶丹药是不可能的。
人人都怕死,只是怕的程度不一,人人都向往长生不死,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人更恐惧死亡,更不愿死去。
寿比南山,皇上受不了这个诱惑。
手足情深,父子义重,这些在长生不老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长生不死哪有那么简单,只要是个人,他会来到世上,也终有一天要离去。
皇上他应该是知晓,但做不到长生不老,能多活几百年好。
老道是国师,十九王知道应该听他的,若是要他的命,他可以毫无怨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要他孩子的命,他做不到拱手相让,他也无法拱手相让。
一众老奴先前还不知道御林军为什么突然闯他们王府,还以为是主子犯了什么错,如今总算懂了。
荒谬至极!
就算二少真是什么金龙,可皇上怎么能这般?二少可是他亲侄。
自古帝皇多无情,十九王并不觉震惊,可他脸上还是闪过一抹悲凉,半天才道:
“本王不知国师在说什么,什么金龙,国师所言当真可笑,我夫妻皆为凡人,八天亦是凡人,九天也是凡人。”
“十九王当真会说笑,要是老道没记错的话,王妃出自宰相府,而赵大人先祖曾和蛟龙妖修结合,是不是?”王妃身子瞬间绷紧,国师笑了,说:
“十九王,本道虽入朝不久,但有些事可是瞒不过本道的,若无确凿证据,本道今儿不可能站在这里,所以十九王,可以把金龙交出来了吗?你若是交出来,皇上念着你的恩,以后定会保你王府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荣华富贵若是需卖子而来,那本王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况且本王也不知道什么金龙。”
“那小世子呢?”国师笑意不再:“王爷,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府中众人想想。”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老奴们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利剑,御林军们严惩以待,就等国师一声令下。
没被斩杀的,都是府里的老人,是以前照顾十九王长大的老人,大部分都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情谊深厚,平日也是忠心耿耿。
王妃捂住了脸。
十九王抿着唇,痛骂道:“畜生。”
“王爷,时间不等人啊!”
许一凡看着他们对峙,看着那些被摁压在地的老人挣扎起来,明明怕得身子都在哆嗦,却道:“王爷,老奴不怕死。”
“不能交出二少。”
“他们是畜生。”
国师眸光一沉,抬起头手,一御林军得到指令,手起刀落,一老嬷直接倒到了地上,脖颈上鲜血如注。
“郑嬷嬷!”王妃嘶吼出声,满脸痛色,她头抵在地上,急急恳求道:“国师,我们真的不知道什么金龙,求你放过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求你放……”
“十九王呢?”
“……我们不知道什么金龙。”
“十九王倒是硬骨头,那我便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一众奴仆接连倒地,王妃呜呜咽咽,眼泪不停的往下淌,她无法看着那些如家人的老奴死在她跟前,于是她垂下头来,整个人抖成一团,可御林军并不会因为她是个妇人就放过她,有人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看着。
“……不要,不要……”
那些老奴没人求饶,竟是不怕死一般。
“王爷,莫看,老奴先走一步,下辈子再来伺候您!”
十九王掌心都是凉的,他沉默了许久,大概也知道自己难逃一劫,竟说:“……你们先上路,别走太快了,本王……会去寻你们。”
许一凡看着那十几个老人都倒了下去,然后又看见御林军把王妃拉到十九王跟前,死死摁着她的手,国师说给他两息时间。
“一息一边手,十九王,听说您和王妃伉俪情深,如今你要怎么办呢!那些老奴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那王妃呢!您可要考虑清楚了?”
十九王深深看着王妃,最后闭上了眼。
也许是入戏了,也许是单纯看不过去,又或者旁的原因,许一凡很是愤怒,脖颈青筋甚至都爆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恨不得一掌将国师拍死,可他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怒吼着:“畜生,老子活了快三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恨之人。”
王妃不过一介女流,如何受得了断手之痛,左手被剁掉的时候,她几乎要昏厥过去,豆大的冷汗一直淌,她叫,她挣扎,可是却被无情的摁着,身下是一摊血,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再不得体,抖着身上不住的叫。
那一声声,凄厉异常,几乎响彻整片夜空,十九王也被御林军摁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妃被一剑砍掉了左手。
“住手,快住手,国师,放过她吧……她受不住,她受不住……”
国师笑了:“金龙在哪里?您只要告诉本道,王妃就不用受这苦了,本道甚至还能帮她将手接回来,王爷,快说吧!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许一凡心沉甸甸的,像被什么压着,又像有人拿着针,一下一下扎着他的胸口,千疮百孔,四肢百骸都是疼的,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感觉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痛不已。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王妃本已痛得麻木,疼痛,挣扎,痛叫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力气,她全身无力的白着脸趴在地上,可听见这话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竟是突然撑起身来,朝着一旁摁着他的御林军脖颈咬去,她发了狠,头发凌乱,宛如疯狗,那御林军预感不妙,下意识就抽剑朝她刺去。
十九王目赤欲裂:“婉儿……”
许一凡心惊肉跳,直直朝院角看去,那墙面留着通风口,不大,就一条细缝,很小,大概是怕孩子闷在里头,因此建的时候,特意留了缝,从外面看,像是墙面建立太久而出现的小裂缝。
九天看不到,但那些哀嚎却一股脑的从墙缝里传进来,哪怕他紧紧捂住耳朵,还是挡不住,那些声音拼命的往他耳朵里钻。
他不知道以前熟悉公公嬷嬷怎么叫得那么厉害,也不知道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娘怎么喊得那么凄厉,更不知道高高大大顶天立地的爹为什么会哭,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本能的害怕。
黑暗侵蚀着他,娘的惨叫刺得他浑身直颤,有什么流了出来……
他害怕极了,可却牢牢记得王妃那话——不要出声,爹娘没叫你,你不能出来,谁叫你都不能应,也不能出声,九天最乖了是不是。
他记得,所以他不出声,紧紧捂着耳朵,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他依旧捂着耳朵,瑟瑟发抖,像流浪被雨水直打的狗儿,颤着,抖着。
……
十九王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做文章的把柄,他廉洁自律一辈子,想蚕食侄子以获长生不老,这事儿枉顾人伦,传出去定要受百姓指摘,于是国师离开之际,一把火将王府焚烧殆尽,御林军在尸体上泼上油……
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往日繁荣的王府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房屋坍塌成一片,可那面院墙因着周边无物,竟直立不倒,是唯一不受烈火灼烧,能保存下来的院墙。
许一凡还是无法离开王府上空,他知道这一切不是真物,可是黑烟熏他三天三夜的时候,他不觉得呛,也没有任何味道,可他还是觉得他好像百姓家里挂房梁上的腊肉一样,快被熏入味了。
王府外头围了一圈百姓,许一凡听到他们说十九王府之所以被烧,是因为招惹到了仙人,城门也被进行了封锁。
许一凡嗤了一声。
这些谣言,也不知道是皇上还是国师散播的,但无论是谁,都委实不要脸。
九天是他的情敌,以前他恨死对方了,暗戳戳的想这人太讨厌了,可这一刻,他竟有些担心,那些怨啊!妒啊在这一刻都显得很渺小,他无法在这种处境下,再去怨恨那个没对不起他的孩子。
他直勾勾看着那面院墙,大火过后,宫里来了人,把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都带走了,如今院里除了坍塌的墙石和漆黑的木梁,只剩一片死寂,往日嬉闹富贵的院子,只仅仅四天,就换了模样,笑声不再,富贵不再,人走茶凉,什么都没有。
九天还没有出来。
五天了。
墙里又闷又热,他怎么受得了。
许一凡有些担心,手心都出了汗,咔吱一声,像是木炭被踩裂的声音传来。
一稍显瘦弱的妇人贼似的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院子里,她像是在找着什么,东张西望,很小声的呼喊。
“二少?二少?”
许一凡认出来了。
她是九天的奶娘,是个流民,九天出生那年出现特大的天灾,百姓流离失所,为讨口吃的一路往皇城走,这妇人就是其一。
她命苦,丈夫和未足月的孩子都被洪水冲走了,她一个人跟着其他人上京来,后来被王妃看中,带回府中,做了九天的奶娘。
她年轻时家里贫困,食不果腹,年老了身子毛病多,前月她身子又不舒坦,整日整日的得躺床上,王妃知她怕热,京城酷暑难耐,便将她送至郊外别院休养。
听到王府出事后,她趁着别院被封锁和搜查之际立即寻了回来,她知道除了远在边境的大少爷,王府所有人都死了,二少不知所踪。
他还那么小,他一定还在府上。
于是她找啊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许一凡也急得脑子都不清醒了,直吼:“那小王八在墙里,在墙里啊!大姐你翻石头干什么?那石头那么大,你家少爷真在下头也被砸扁了,他在墙里,哎呦我去,你又去看井干啥子。”
可惜那妇人听不到他的吼叫,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找。
“二少……”
许一凡直跺脚,九天也不出声,许一凡不知道该怎么骂。
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他只牢牢的记得娘的话,娘叫了才能出来,谁叫都不能应。
王妃当初说这般话,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离世,她再无法呼唤她的儿子。
可她的儿子却牢记她的话——谁叫都不能应。
哪怕难受极了,饿极了也不应,他是乖孩子,他答应娘了,他乖,娘才会回来。
奶娘累得直喘气,她身子本就虚,走路都要飘,她想歇歇,可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焦黑,根本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于是她靠到那面杵着的唯一还算干净的墙上。
一阵清风吹过,裹挟着一点异味。
她猛的坐起来,直直朝那一小片被烤干了的已经毫无生机的竹子看去。
到了近前,那股味道更明显了,她张望片刻,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院墙上。
她靠上去,趴在上头,带着奢望轻轻呼喊:“二少?”
墙里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九天在哭。
他满腔惊恐害怕,在看到奶娘的那一刻,就抑制不住了。
奶娘砸了墙,看见他的时候,直接痛哭出声,心都要碎了。
五天不吃不喝,九天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往日干干净净的小孩全身也脏兮兮的,他裤子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身上的尿腥味很重,几乎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
五天,夏季,在那逼仄窄小的地方,他做不到干干净净。
“奶娘。”他低低的呼喊。
“哎,奶娘在,不怕了,乖,不怕了。”奶娘心疼,也不嫌脏,直接将他抱在怀里。
她知道她们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了,她回城时到处都是御林军,她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可是她知道九天不是正常人。
因为她照顾他照顾了将近十年,九天却没怎么长大,他十年如一日,好似永远停留在三四岁的模样。
他不对劲,不是正常人。
王府又没了。
她想带着九天去投奔赵家,可是尚未来得及出发,宰相府紧跟着也出事了,赵家被抄家,一家人被押入大牢。
她没有读过什么书,是村里来的,淳朴了一辈子,直到进了王府,听嬷嬷说多了,才知道这世界上,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着无数的龌龊和阴暗。
王府和赵家接连出事,她不得不多想。
于是她偷偷把九天带走了,许一凡原本好像被禁锢在王府上空,哪儿都去不了,可是奇迹般的,他能动了,可是他似乎被某股力量控制着,让他一直跟随着九天。
于是他看着他们偷渡出京城,许一凡看见他们一路往北。
一老一小,步履蹒跚。
为什么向北,因为八天驻守在北方,奶娘想去投奔他,除了八天,她不知道还能依靠谁,又还有谁能护得了九天。
她没有家,又年岁已老,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护不了这个孩子的。
可她年老色衰,身子骨又不硬朗,一路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当年她命好,能留着一口气走到京城,可如今她却没了那样的好运,最后在破庙里与世长辞。
其实看着她睡得越来越久,越来越容易疲惫,喘气声也越来越急促的时候,许一凡就知道要遭了。
一开始她还能背着九天,可是慢慢的,她开始脸色苍白,整个人像被抽掉全身生机似的,再背不起九天,甚至还要他搀扶和拄着拐杖才能行走,每一步都显得很吃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样。
许一凡心揪得很紧。
这人已有将死之相。
果然,很快她就不行了,死前她拉着九天,告诉他:“走,快走……”
走去哪儿?
“……往北走,去找世子……他在北方……二少去……去找他。”
九天跪在她旁边不肯离去,她和那个看着温柔的已经故去的妇人一样,抬起皮包骨的干枯的手,摸他小脸儿,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乖……奶娘知道咱……咱九天最乖了,听话……走……别回头,一直走……”
“奶娘要睡觉了吗?”九天说:“奶娘累累了,生病了不舒服想睡觉了是不是呀?”
奶娘哭着,没有说话。
九天趴她胸口,亲昵的抓着她的手,像以前临睡奶娘哄他那样,乖乖说:“你安心睡,九天守着你,给你打蚊子,以前奶娘守九天,现在九天长大了,九天守你。”
奶娘真的不舍极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孩子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不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她已经没了家,她把王府当成家,把少爷当亲孩子一样照顾,孩子还年幼,不知事,又身无分文,离了大人,以后怎么办?
他还那么小,一个人很难生活得下去……
越想她越害怕,死了都闭不上眼。
那会儿是回光返照,又正直傍晚,斜阳从破烂歪斜的窗口照进来,这破庙很少有人来,外头长满野草,甚至还有一些野草莓,赶路的时候看见路旁有时她经常摘给九天,九天知道这个能吃,兴冲冲的摘了一大把进来给她。
她有力气,吃了几颗,又听见九天这么说,她其实是感动的,心里也暖,但她却打了九天一顿,叫他先走,她睡起来就去找他,不走她睡起来就不再见他了。
九天被打了屁股,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奶娘为什么突然要发脾气,却乖乖说都听奶娘的。
于是他走了,听奶娘的沿着大路一直走。
他还小,不算聪慧,但不是傻得无药可救,他一路上还想奶娘身子不好,平日也睡不多,一定很快就会醒来,他慢慢的,慢慢的,不走太远,这样奶娘醒过来,就能立马追上他了。
他走后不久,天上落起了雨,那间破庙轰然倒塌,那个妇人被埋在了里头,也许是心善,老天爷都不忍她被秃鹫啃噬。
许一凡胸口一阵闷疼。
第一天奶娘没有来。
第二天奶娘也没有来。
第三天奶娘还是没有来。
九天坐在镇外的一块石头上,巴巴的望着来路,他盼啊盼,最后独自一人进了镇里。
娘叫他躲起来,然后爹和娘他再也见不到了。
奶娘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路太远了,所以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他不能走太远,他要在镇上等奶娘。
他就只剩下奶娘了,他不被让奶娘再找不到他。
他身上没有银子,脸上脏污,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许一凡看见他开始捡东西吃,开始出现在各个茶棚和客栈跟前,偶尔会被人拿着扫帚驱赶,偶尔也会捡到些吃食。
许一凡心中颇不是滋味,都流了几滴猫尿。
就这样过了半年,八天大概是知晓了这事儿,回来了。
他已经二十八岁,但之前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至今依旧孑然一身。
他这种身份,这种地位,看着光鲜亮丽,惹人艳羡,但其实和被发配苦寒之地没什么两样,将在外,无召不得入京。
他擅自回来,本就不合规矩,更不可能率领大军回来,那样便是谋反叛变,于是他只带了亲从和四十亲卫兵。
彼时他尚不知爹娘已去,家已灭,十九王府被灭一事已被封锁,他守在边境,只是觉奇怪,半年了,爹娘不曾给他寄过一封书信,照理让修士坐飞兽送信,几天就能到了,以前娘和爹总隔三差五给他寄信,如今为何突然没了消息?
京城又为何突然来人,收回他手中的兵虎符,他不知,却隐隐觉得不对。
他心中焦虑,日夜兼程,在路过环合镇时,他亲信说是否要进去修整,他却摇了摇头,说不了,他担心家里,还是快快回去。
于是他没能和他年幼的弟弟见上最后一面,后来九天实在想奶娘,他其实也想阿爹阿娘,可是爹娘去了远方,他不知道路,找不着,但是奶娘睡着的地方,他知道啊!
于是他又沿着路回去,路上还想见了奶娘,得问问她,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他。
可惜半年过去,坍塌的破庙已被野草覆盖,没了原样,九天看不见那座熟悉的小庙,只看见野草旁边裸露的几块泥墙,他太小了,根本想不到庙已经塌了,他就站在哪里茫然的左顾右盼,可是怎么都看不到那间奶娘睡着的小庙。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于是又走啊走,最后到了京成,可是他没有进去,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被吊在城上的人。
那人一身囚衣,脸肿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他视线应该是模糊了,再被麻绳套住脖子推下城墙时,他拼尽最后一口气一直喊:“国师……国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弟……阿弟……”
明明没有风,可是他就像块破布一样,在城上飘啊飘,左右的晃。
他在喊爹娘,喊阿弟,声音嘶哑,残破……
喊啊喊,最后慢慢没了声。
那个年幼便去了远方,决战沙场,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一骑绝尘保家卫国的人,却在二十八岁,被吊在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国家的城墙上,英年早逝。
他不常回来,可每次晨练他总会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然后托跑商的低阶修士送回家给娘,因此九天对他并不陌生,哪怕他们都不再似当初的模样,一个落魄,不再是被宠在掌心的小世子,一个也不再长枪在手,铠甲在身,意气勃发,甚至多月劳邢之灾让他整个人都脱了相,可九天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大哥。
这个被吊在墙上,死不瞑目的人,是他的大哥!
九天呆呆的看着墙上那个安安静静的,已经了无生机的人,像傻了一样,他两手紧紧捂着嘴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眼泪只是不停的淌,不停的淌,他在外流浪多时,头发乱糟糟的,小脸也脏透了,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因此便无人发现他的异样,看见他幼小的直抖,也只以为他是吓到了。
他听见周边人说世子可怜啊!想不开啊!王府明明是得罪仙人被灭,他却怪罪皇上,竟结党营私勾结反贼想谋反,亏得当初我还觉得他是战神,膜拜他,可是他此举,把我们百姓放于何处?一旦谋反,苦的可是我们百姓。
你这话不对,他在外护国,他把爹娘幼弟留守后方,皇上就该保护好十九王,可是他替皇保护好国,皇上却没保护好他的家,换你你不气。
“将军说他阿弟还在,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王府出事后,二少便下落不明,这位从未出过府,是何模样大家也不知,也未曾见过,谁知道还活不活着,没准也被那场大火烧没了。”
“可我听说将军回来后,一直再找他弟,后来才被抓了……”
八天回了王府后,发现院墙被人砸出一个洞时,他就知道了。
他的弟弟没有死,肯定是出事前被他爹娘藏起来了。
得罪仙人之说,定是无稽之谈,他爹娘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作恶,怎会得罪人?
他查到真相的时候,其实有过犹豫。
战、百姓苦。
可不战,爹娘的仇不能不报,这个国家,他已不愿再守下去。
他守的,必须是明君,必须是仰不愧天伏不愧地的君王,可现在的君王,竟想蚕食他的幼弟,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许一凡深深的看着八天,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感再次袭来,他最后叹了一声,又跟着九天走了。
九天踉踉跄跄的,其实他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他整个人恍恍惚惚,走两步就倒下去了,然后又四肢并用的爬起来。身后仿佛有恶狗撵着他 一样,他爬起来的动作急急忙忙,走的也急急忙忙。
奶娘说去找大哥,对,去找大哥,去等奶娘,奶娘来了就去找大哥。
大哥还在北方!
他小小年纪也不知是遭受的打击过大傻了,还是旁的,他竟会自欺欺人。
许一凡听着他嘀嘀咕咕跑掉了,他没敢回头,只是在要远离皇城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个被吊在墙上的人,已经成了小小的一点,许一凡看着他又回到了那座小镇,又开始捡吃的。
第158章
白天九天到处溜达找吃的, 晚上就跑人家屋檐下睡。
有一天夜里,他恍恍惚惚醒过来,小镇到底比不得首城那种繁华之地,深夜里静悄悄的,没有莺莺燕燕灯火通明的酒楼,也没有摇摇晃晃归家之人,寒风凛冽中,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他坐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眸呆愣愣的看着黑压压的街道,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重新躺下来,将头埋进只剩骨头的臂弯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许一凡就飘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他,耳边尽是呜咽。
也许他是懂了什么!
许一凡想他大概是知道了,他的爹娘,还有奶娘,以及他的大哥,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了, 他们不会来找他,而他也再不能见到他们。
他不敢想象,年幼的九天在孤寂的夜里,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时,该有多绝望,他才会发出这种如同步入绝境的悲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一个月,又好像是两个月,又好像是又过了几年,九天不知道,许一凡也分不清了,因为日子不断的重复着重复,渐渐的,他也分不清今夕究竟是何年何月。
只知道那年小镇突然落雪了。
那小镇位于哪里许一凡其实分不清楚,毕竟数万年前的凡界和如今的凡界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他知道这座小镇应该是在比较暖和的地方,冬天也不是很冷,老百姓们没有裹成球,九天也没有冻死,但是那年一反常态,很冷很冷,积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到处都是一片白,说话间都是浓白的雾气。
贫苦的凡人无法于天争命,生命是极度脆弱的,灾难、寒冬是收割生命的机械,它的降临,总会带走一批又一批人。
九天意料之中的受寒了,他虽是金龙,但他尚未觉醒记忆,也尚未恢复法力和神通,甚至都没有引气入体,还是肉/体凡胎,他穿得很薄,在屋檐下睡了一宿后受寒了,烧得整个人都是烫的,他烫了好几天都没有好。
有百姓看见他蜷缩在屋檐下,冷得直抖,认出他是那个经常讨食的小乞丐,有好心的会给他送点吃的,甚至还有人回家拿了件破棉袄来盖他身上,也有那什么都没有做,却摇头说这孩子造孽啊!可怜了的。
好心人送来的棉袄看着很厚,但其实已经不暖了,里头的棉絮结成一块块,又硬邦邦,但好歹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
只是好景不长,之后两天雪下得很大,街上没了人,也再没人可怜他给他送包子和一碗热腾腾的水,于是他只能爬起来,找了根小棍子,披着那件好心人给他的袄子,一步一停歇的往茶馆去。
大多铺子因为生意不好都关门了,但茶馆不会,因为城外来来往往的商人很多,雪天他们更需要喝一口热的。
九天等在茶馆外头,小小的一个,小手被冻得发红,身上落满了雪,他很瘦,也很小,蹲在那里,几乎差点和雪地融为一体。
他得等客人走了才能去捡点吃的,他脏,客人看见他会生气,也许客人会嫌老板娘熬的羊肉汤臊,会剩半碗热汤,甚至可能还会剩点羊肉和米糕,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双唇都黑了。
最后老板娘朝他招手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甚至手脚已经冻僵硬,但他还是柱着木棍往茶馆里去,看见桌上被咬了一大半的米糕,他终于笑了起来。
真好。
今天有米糕,之前他讨得过一块米糕,可是那会儿好心人刚走,他就被其他孩子盯上了,他们打他,那次米糕被踩碎了,他都没得吃,今天那些人不在,他能吃了。
他拿了,又乖乖坐在角落,这样客人来了他也不会碍着,米糕很香,可奇怪的是他吃不去。
他觉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想睡一会儿。
他两手捏着那半块小米糕,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头慢慢垂了下去。
明知道他不会死,明知道金龙的降生是带着某种使命而来,使命未成,他们就绝不可能陨落,明知如此,许一凡还是后背发凉,急得不得了,可他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越是清晰的知道,他越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喘息,大喊道:“小王八,不能睡,睡了就起不来了,不能睡啊!快起来……”
天寒地冻,一旦睡着了,很多人都会在睡梦中毫无声息的离去,再也醒不过来。
“要紧了要紧了,谁来救命一下啊!谁来救救命!”
许一凡喊着,看见九天慢慢的闭上眼,正要跺脚时,茶棚外头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大作,许一凡抬头一看,空中又突然出现了两只手,那双手骨节分明细长,肤色白皙,指盖圆润干净,十分的好看,那双手将空间撕开,然后一抹红色率先从里面飘了出来。
是衣角。
紧接着是一双红靴。
明明没有看到人,但许一凡见过,所以他知道,是那只凤凰来了。
凤凰和金龙乃是同源,都是创世神所造,他们能感知到彼此,也能感知到对方生机强盛或虚弱。
凤清歌也许是察觉到九天将陨,才赶了过来。
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下,他紧紧拧着眉头,抱起奄奄一息的九天,直径向着天边飞去。
最后在一座山头停了下来,他将凤凰之力灌到九天体内。
修士手段众多,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都能将对方从鬼门关拉回来,更不用说凤凰这种大能。
许一凡知道,九天没事儿了。
原以为到这,应该就完了,他应该已经渡过心魔,虽然这心魔莫名其妙,竟然会和九天有关,但也应该结束了,后面他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没有完。
他依旧被一股力牵制着,迫使他不得不一直跟在九天身后。
凤凰有穿梭各个世界和空间的能力,金龙自是也有,但那时的九天没有。
凤凰来后不久,麒麟也到了,其实在她感知到金龙出事的时候她就来了,但比凤凰慢了一步。
凤凰、金龙化形后都是男人模样,唯独麒麟,是个姑娘,她看见金龙那模样,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他留在凡界,凤凰也是这般打算。
那个家已经没有人了,无人照顾九天,他自是不可能再把九天留在这里。
“把他送回龙族吧!”麒麟说:“这些年龙族都在找他,未停一天,他是龙族的王,他应该回归龙族。”
凤清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九天。他当初以为那对夫妻能够照顾好九天,结果……
若是他晚来一步,金龙也许又将再次陨落,那么他们也许又要苦等数千万年,才能等到他再次降世,他离开前,其实看过那对夫妻的面相,皆是福泽深厚,长命百岁之人,可是现在不过十来年,那对夫妻却已离去,有人改了他们的命,拥有这个能力的,只能是修士。
金龙对修道之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金龙不能再留凡间了,可他不也太放心把金龙送回龙族。
凤族和龙族以前不管是本事还是修为,亦或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龙族这十万年,出的尽是些五大三粗的龙,就是龙女,虽然体格不是五大三粗,但脑子却是五大三粗,听说之前就有个龙女产了颗蛋,但出去飞了一圈,回来后竟是不记得蛋生在哪里了?后来整个龙族把东海都找遍了才找着。
龙族尽是糊涂蛋。
“虽然龙族做事……是有些不太靠谱,但是你总不能把他带回你们凤族。”麒麟又道:“我也不能把他带回去,行云布雨也许是本能,他觉醒血脉后自然而然就能会,可有些事却是需要龙族来教导的,他在龙族才能过得更好。”
凤清歌默认了。
可是九天还未修炼,就算修炼了,修为无法抵达渡劫后期这个境界,他是无法乘坐传送阵离开的,因为阵法之力会将他肉/身搅碎。
而他能撕裂空间,能顺利的从神界抵达凡界,也是因为他肉身足够强悍。
“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把他带回去?”麒麟把九天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她眼眶穆的酸涩了。
他们四个一同诞生,一个早早陨落,而她和金龙是同时陨落的,可是她早已回归上万年,却唯独金龙迟迟不归,他们苦等这么些年都未等到他降世,现在好不容易他才回来……金龙曾经是他们三中最强悍的存在,可是如今却那么虚弱,小小的一团,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这让她如何不痛心。
“金龙蛋是世间最坚不可摧的护盾,要是他还在蛋里,那么便无需惧怕法则之力将他搅碎,现在他还小,修为也没有回来,怎么办?”麒麟问。
凤清歌思虑再三最后决定和麒麟联手,以他们的生机护住九天。
这样,便能把九天带回神界,但那会儿九天的身子太过虚弱,哪怕有生机护着,怕是也难以抵挡时空扭曲之力,因此两人在凡间照顾他照顾了将近九个多月,待他好了才带他离开。
九天被凤清歌亲自送回了龙族。
王的回归,让整个龙族都显得很激动,甚至广告天下。
大概是在无助的时候他碰上的第一个人是凤清歌和麒麟,又或者是因为们他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和踏实,他不想住龙族,他想凤清歌和麒麟。
凤清歌把九天送回龙族不久后,龙族长老便给凤清歌传讯,说九天闹着找他,在凡界那会儿,凤清歌和麒麟照顾过九天一段日子,九天对他们很依赖,龙族长老告诉凤清歌,他离开后,九天就哭,说不想呆在龙族。
凤族和龙族关系不好,龙族几位长老哄不好九天,就带他去了麒麟族,九天在那里呆了几天,龙族长老就再度带着九天离开了,麒麟族都不喜化形,他们习惯用四肢走路,九天去的时候麒麟不会照顾,又怕九天无聊,就把九天和他们族的幼崽放一起,结果那些幼崽看见九天竖着走路,还不高兴,硬是叫他趴着走路,九天趴了两天,膝盖骨受不住,青了好大一块。
龙族哪里愿他们的王总跑杂毛鸟的地盘去,可不愿也没办法,九天一难过,他们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只能由着他,而且龙族长老在看九天闷闷不乐,又见他伤了,更是自责心疼得要命,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只能厚着脸皮把九天送去了凤族。
许一凡以为还要看他慢慢长大,看他和凤清歌你侬我侬,都要咬牙切齿呸一声了,结果谁知画面又是一转。
这次是在东海。
九天竟然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帅小伙子,许一凡猛然看见的时候眼睛是一亮又一亮,紧接着又闷闷不乐。
妈的,没事长成这样干什么?彰显自己能耐是不是?
他突然把自己代入成闲清林,要是九天躺他身边……不得不说,还挺美的,一天少干两碗饭他也愿。
再想想要是长大的默默,一头绿发,胖乎乎的短手短脚的躺他旁边,妈呀,谁懂那种苦啊!他怕是转个身对自己笑,他杀心就起了。
虽然他自己没有默默那么寒碜,是个有为青年,但是……这个九天太不懂事了,竟然长这么帅。
难怪老婆还对他念念不忘。
许一凡心中忧伤,目光恶狠狠的盯着九天。
九天正率领族人填补海眼,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九天突然孤身离开东海,许一凡以为他又要去找凤清歌,嘴巴都撅了起来,不情不愿的跟着,之前看见九天像个无赖一样围在凤清歌身边献殷勤,看见凤清歌无奈却又浅笑安然的戳他额头时,他心里都不是滋味,感觉自己绿云罩顶,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咬死九天。
每次九天去找凤清歌的时候,总要先在各处晃荡一圈,给他带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灵果,凤清歌哪里却灵果,他吃的都是顶级货,可是每次看见了,他似乎都高兴,眼里温润。
许一凡每次都呸一声:“一个鸡蛋大的灵果就让你高兴成这样,我之前送你一个铁锅那么大的!也没见你高兴,还骂我不熟摘了干什么,真是的……”
许一凡跟着,骂了一路,又想到那个有点可恶的凤清濯帮九天洗过屁股,心里更是怪异。
这人当真好气度。
他以为九天又不务正业跑去赵凤清歌,结果谁知道九天最后竟是飞到了一处山头,他没有去凤族。
他盘腿坐在山上,开始施展神通。
天地忽然变色,许一凡抬头一看,直接头皮发麻——天空中竟然出现了无数只眼睛。
当初在铁甲神龟一族那里,许一凡见过,还纳闷天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只眼睛,这是什么神通,他隐隐觉得这有点像空间溯瞳,但又无法确定,因为空间塑瞳施展的时候,是不会出现这般多的眼睛的。
除非对方修为、实力,以及对空间溯瞳有着极强的控制能力,才能在施展的时候,出现满天眼瞳这种情况。
可是天机往往是不能泄露的,想窥探天机,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因此拥有空间溯瞳的修士,绝不会随意使用,他们只有在预感大限降至时才会发动空间溯瞳,亦或是想追寻某物师才会发动。
九天施展的空间溯瞳横跨神界,修真界,以及凡界。
许一凡看着九天,有些错愕。
他为什么突然施展空间溯瞳?他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神界、上天域、中天域、下天域空中都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他正在追溯过去,也正在窥视未来。
于是许一凡再次见到了那场持续三月的大雨,见到九天破壳而出,见到凤清歌离去,见到花开花落,春去了秋又来,庭院里竹叶长长落落,明明暗暗。
然后在王府出事那年春天,火灵儿出现在了王府上空。
她不是凤凰,她没有撕裂空间和直接穿越空间的能力,和金龙之间也没有感应,她大概是乘坐传送阵来的,然后又在凡人界寻找多时,才找到九天。
许一凡看见她想对金龙下手,但是在剑尖离九天只有半指距离时,她却被弹飞了出去,尝试数次无果后,她站在床边,目光森冷的看着九天。
金龙乃是创世神的一部分,他是受天道保护的,她已半步成神,是进入天道视线的人,她没有资格动金龙,或者说,她还没有资格动金龙。
那会儿火灵儿也意识到,她杀不了金龙,就算杀得了,后果也绝不是她能承担得起,一但她对金龙下手,那么孽障将会作用百倍降到她身上,凤清歌也绝不会饶她。
那么什么人能动金龙?
只有凤凰,麒麟,还有不受天道注意的修为尚低的修士以及功德无量之人。
最后她化身国师,进了皇宫。
许一凡在看见她出现的时候,结合在铁甲神龟一族那里看到的雕刻画面,他已经猜到火灵儿想做什么了。
凤族和龙族不合多年,以成死敌,凤凰没有对金龙下手,那是因为他知道三千世界需要金龙归来,他们共同征战过,没有金龙和麒麟,也许当初他早已陨落。他和金龙没有仇恨,甚至可以说他们是至亲好友,他盼望金龙归来已经上千万年,自是不可能对他出手。
但火灵儿不一样,她不知道凤凰和金龙之间的感情,她和金龙之间也没有感情,她也无法体会那种感情。
就像守墓着,初代守墓者,会把守墓这一行为当责任、职责、忠心、信仰,他们毫无怨忒。
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后代子孙再无法继承下去了,因为他们不会在把守墓这一事当毕生责任和职责。
他们有了别的信仰,有了旁的向往之物,他们已经不甘心留在以墓为伴,他们想走出大山去。
火灵儿也是如此。
什么三千世界需要祖龙、始凤,麒麟共同守护,她已经不再信了。
为什么需要祖龙?
他们凤族自己不能守护吗?
为什么需要三族?他们凤族实力不差,白虎、大鹏也不弱,难道他们十几个种族,比不上一只金龙?她也不盼着金龙归来。
龙族不能起来。
敌强我弱。绝对不能让龙族起来!
她的母亲被天道镇压在不死山里,便是拜龙族所赐,所以她绝不能让龙族起来。
那会儿凤清歌和九天并未发展感情,他也虽是皇,但是秦皇那么一位皇,他都做不到人人拥护,百臣忠心,也自古以来,没有哪位帝皇,手下不出叛臣,可因为这一点,便说他们无用,没有能力,不是好的的帝皇吗?
不。
不能的。
凤清歌更不能,他虽是凤族的皇,但他更多时间是游走在三千时间之外,守护着、看护着一个又一个世界,一年三百六天,他几乎都浩荡的宇宙中,他像个士兵,总在巡逻,他很少在凤族久待,所以更无法完全掌控凤族每一个人。
先前许一凡以为火灵儿是闲清林的婢女,但从九天这里他才发现,火灵儿其实不单单是闲清林的婢女,她还是凤族的大长老。
许一凡看见她觐见,看见她说起金龙,看见她领兵攻进王府,在看见那对不得善终的夫妻,那辛劳半生却孤死在外的奶娘,以及那戎马一生却守不住家的青年死去时,他悲伤大于愤怒。
可是在看见火灵儿的这一刻,说不上由来,他明明不是九天,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即使觉火灵儿此番作为委实卑鄙无耻,但也不该怒火冲天,甚至怒到他控制不住,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杀了她,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嘶吼!
杀了她!
贱人……贱人……
这是追溯过去。
画面又是一转。
许一凡知道,九天准备窥视未来了。
随着他方才的咆哮,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大火,然后再次出现在视野范围里的,是一通道。
不知是什么通道,亮堂堂的,法则之力萦绕在周边,不仅如此,其上还有一道道铭文,隐隐绰绰的,看起来既高深又神秘,这通道,不仅出现在他这方世界,还出现在了其他世界。
原来,修真界的飞升通道,和其他世界的飞升通道是共存的,又或者说,其他世界的飞升通道是修真界这方世界的飞升通道的分身。
许一凡看见有个修士坐在山顶,大概是在渡劫,很快的他被法则之力摄到空中,雷劫毁天灭地,劈了许久后,那修士回头看了眼宗门,便被法则之力摄到了天上,进入通道。
这是……飞升通道。
许一凡看见很多修士飞升离开了,羡慕得双眸发红,可是某一天,飞升通道突然塌了,其他数几十世界的飞升通道也瞬间消散一空,再没有人飞升过。
渡劫后期大圆满修士开始带着遗憾陨落,神界再得不到补给。
那画面出来的时候,许一凡知道,九天窥视的应该是神界的未来。
其实神界和修真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神界的灵气更为浓郁,也更为精纯,在神界,他们将这股气称之为仙气。
他们修为更加高深,高级灵草不算遍布,但也没有像修真界那般稀少。
起初许一凡还能随随便便看见神界无数大能走在街上,但是慢慢的,街上人越来越少,满头华发的修士越来越多。
啊!
想起来了。
在修真界修为越高,越难孕育子嗣。
神界也不是人人都是大能,那些大能也有孩子,那些孩子也是慢慢的从练气,修至筑基,然后金丹。
但神界仙气浓郁,他们进阶更为神速,而且神兽妖族占据大半,妖族幼儿需几千年方可成年,他们更难孕育子嗣。
因此仙界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许一凡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双唇,他大抵知道为什么神界会慢慢败落下来。
因为飞升通道毁了。
其实神界若是一方国,那么消亡便消亡,可是神界终究不是寻常的国度,它是这个世界顶尖存在,是大能培育基地,它的作用,可以说是为守护这个世界而存在。
若是军队是护国之本,那么神界便是三界之本。
要是任由这般下去,那么神界会彻底消亡,这个世界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就遭了。
画面又是一转,这会儿是修真界。
一开始修真界还十分繁华,灵气还很浓郁,可是自飞升通道被毁之后,仙气再也透不过来,灵气其实就是仙气的另一种存在。
灵气得不到补给,修真界的灵气在慢慢的变得稀薄,渐渐的,修修士修炼越来越困难,而雪上加霜的是,某一天,毫无征兆的,开始出现了一批修士,他们魔气缠身,妖兽暴虐无道,到处杀掠。
许一凡知道魔族进攻了。
也确实如他所想,九天窥见魔族打了进来,然后爆发大战。
刚开始魔族是凡界肆虐,凡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在魔族妖兽和修士面前,他们毫无抵抗之力,很快的,村庄、城镇开始沦为废墟。
有人求到宗门,然后修士们来了。
这场大战正式波及到修真界。
但很快的,又开始波及到神界,神界修士和神兽开始一批一批的前往修真界,同修士一起抵御外敌。
九天看见魔族源源不断的从一黑色的裂缝中出来,然后又从海眼里出来。
许一凡看到这里,立即明白先前他想的可能有误,魔族确实想把龙族支开,但另一方面,那海眼其实也是他们通往这个世界的第二条路。
许一凡在龟族看见大战画面的时候就想,龙族一群大傻叉,那海眼确实需要堵,但是留个几十年的,海水也不会涨多少,他们应该先和其他种族共同抵御外族,把魔族赶出去了再回去填补也是行的,毕竟那会儿魔族比较棘手,多留他们在这个世界一天,那么便会多死上千万条生命。
可是龙族却没有来,来的只有一条金龙,也太不懂轻重缓急了。
那金龙是龙族的王,也真是傻透了,许一凡那时候还想,那金龙恐怕都没默默聪明。
现在看到这里,他是无尽的心虚。
再然后,九天看到他在战场上厮杀,看到各族神兽、妖修、修士,甚至他还看到了火灵儿,他们同魔族打着。
天地色变!
山河崩裂!
许一凡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场大战的激烈和残酷,真的到处都是死人,河水都被鲜血染红了,天天都有修士和神兽陨落,遍地尸骸,那百年天都是阴沉沉的,草木被魔气侵染,调落一片,一点生机都没有,大地都变得腐臭。
金龙蛋壳和其金色龙鳞是世间最坚不摧之物。
他看见九天孤身一人降临战场,他的到来如天神降世,他凌空而立,身姿挺拔,手持金龙鞭,眼神如炬,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俯视下方,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让魔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压,凤清歌化出原形质问魔族为何进攻其他世界,谁给他们的胆子视他们与无物?
三大神兽不为守护单一世界,三千世界尽归他们看管,他们自是容不得其他世界遭到毁坏。
金龙和凤凰、麒麟朝魔族冲了过去。
而在过去,巨龙之眼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许一凡也看到了那场大战,看到九天扒光自己的鳞片,又以龙息护养,然后将所有鳞片炼制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天裂补了起来。
他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他落到地上。
然后画面又是一转,许一凡看见凤清歌一剑扎到九天的胸口上,这画面有片刻的定格,因此许一凡真实的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他看见凤清林手中的法剑燃着熊熊的业火,看见凤清歌突然慌了,脸色煞白的将业火撤下,他看见九天的神魂碎裂开来,化成无数快碎片射向四面八方。
然后他……倒了下来。
魂飞魄散! ! !
那一瞬间,好似漫天华彩,繁星落下。
魔族大军已经被赶出这方世界,彼时阳光已经再次普照大地,修真界不再是昏暗一片,可随着金龙的陨落,天地再次变色,河水泛滥,山川崩塌,尘烟涌上半空,入目皆是一片灰懵,而后火山喷发,岩浆到处的流,空中乌云翻腾,似乎连老天都在悲伤他的离去。
初代祖龙陨落后,尸体身散落在三千世界,他的尸体最后化做延绵的山川,血液化做无尽的江河。
而现在,九天不再化作山河,他孤零零的躺在那片被焚烧得焦黑,被鲜血沾满的污地上,一如当年破庙里的奶娘,身边无人,狼烟在远处飘着,乌鸦在光秃的树干上凝视,却似乎都不忍啄他,只是远远看着,又像在目送他离开。
时间仿佛在黑暗里坍塌,一切都被静止了!
许一凡看着这一幕,几乎遍体生寒,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怨恨从胸腔涌了上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凤清歌不是喜欢九天吗?
他为什么会在他最为虚弱的时候突然对他出手……
而且,火灵儿怎么还活着?九天没将她活刮吗?
他是忘记他的爹娘兄长还有奶娘,以及整个王府之人是怎么死的了吗?
凤清歌为什么要伤他?
火灵儿为什么还在,九天不可能宰不了她,可是现在火灵儿还热乎乎的,甚至还能对他阴阳怪气,真是奇怪,要是他知道了一切,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将火灵儿扒皮抽死,到底是什么原因,九天竟留她潇洒了这么久,这个王八羔子!
他想不通,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可没有时间让他多想。
因为画面又变了。
他跟着九天,追溯到了未来,看见凤清歌开始施展禁术,其实他曾在遗迹中看见过,这并非他第一次见,可晓是如此,如今再看,他心中依旧揪疼,被挖空了一样,冰凉凉的。
凤清歌亲手杀了九天。
可现在也是他亲自剥魂想为九天再寻一线生机。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九天的?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他施展禁术剥魂,是出于不舍和喜欢,还是只是愧疚?
再然后许一凡看见凤清歌抱着灯笼,在漫天雪地里一直走着,他看见他蜷缩在地上,无助的哭喊,也看见他进入险地,伤痕累累。
许一凡心中颇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感觉眼眶干涩,心头沉沉闷闷。
无法否认,他心疼凤清歌,六万年的孤独和苦苦追寻和那不知能否实现的等候,都不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
有所盼望的但不知是否得偿所愿的等待是很难熬的。
可是他衷心不改。
对于九天,许一凡由妒恨,慢慢演变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古人诚不欺我。
他幼年遭罪,家破人亡,流浪在外,结果还躲不开魂飞魄散的结局。
回了龙族他在修炼,在拼命的填补海眼,他好像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许一凡继续看着。
九天窥视未来时,那画面其实是不连贯的,只是能看见某一片段。
许一凡看到凤清歌涅槃,看到他将九天的神魂送往地府,看见九天被阎罗王接走,然后看他同阎王说了会儿话,再然后阎王为难着,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知道在簿子上写了什么。
九天的神魂入了轮回,化成一缕光,被鬼差带着,到了一处洞府,那鬼差说今生终了,不再与君逢,小的恭送前辈。 说着他手一扬,那缕光钻到了凌惊然的肚子里。
凌惊然出现在画面中的时候,许一凡呼吸都有片刻的停滞,大脑几乎也停止了思考。
他甚至有某一瞬间认为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全身也在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可很快的,许修轩也出现在了画面中,那便是没有看错。
他再克制不住,踉跄了几步后双膝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怎么会……
九天托生怎么会托生到凌惊然肚子里?
那他……
那他……
眼前像竖立着一堵巨大的城墙,让他迷茫,也看不透。
“你就是九天……”闲清林的话回荡在他脑海。
“你的魂魄好生奇怪!”蚺云在的话,也穆地在他脑海响了起来。
蚺云在说他的魂魄像是碎成了一块一块,但又像是被什么给黏起 来一样。
他曾经在遗迹的幻境中看见凤清歌施展禁术,他还一度纳闷,他为什么会看见凤清歌,他跟他毫无关系,为什么会看见他?
幻境和心魔一样,都是将心底贪念,欲望,妒忌……放大数倍,如此幻境中看见的也应该是接触过或渴望过或伤害过自己的人。
他怎么会看见凤清歌?
若他就是九天,若他的神魂被凤凰之力蕴养过,那么蕴养那么多年,凤凰之力早渗透他的神魂,和他融为一体,随着他进入轮回,所以在幻境中,他才会见到凤清歌,他的魂魄为什么不对劲,为什么会呈四分五裂之态,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九天竟然是他! !
他再次遍体生寒。
当初许修轩在他识海中下了禁制,那禁制无法解除,只有他进阶合体,方可冲破,所以其实到了今天,他依旧没能记起以前的事来。
所以在他看见凌惊然一刀一刀往自己肚子上割时,他不敢置信。
看见他疼痛到目光涣散,神志不清,却在看见儿子时瞬间亮了起来,紧紧将他抱进怀里时,他错愕连连。
他看见夏季,闷热的洞府里,凌惊然整夜整夜的不睡,给他扇着风,他明明是阵法师,只要布个阵,整个洞府就能立时凉快起来,可他怕他太小,长期接触阵法之气会伤他根骨,于是选择了最费心神的方法,拿着蒲扇,轻轻的给他扇着。
他会抱他,亲吻他,将他高高举起然后亲吻他的肚皮,喊他宝贝。
他看见凌惊语来了,他睡在一旁,也亲眼看见他将绝踪阵打入凌惊然的识海,他看见了那个清冷禁欲的人沧惶的跪在地上,哀求着不要,最后却还是被下入绝踪阵。
大概是知道绝踪阵快要生效了,他即将忘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爬到还在熟睡的儿子边,抚摸着他的脸说让他千万不要忘了他,一生声的叮嘱他,说:“不要忘记爹爹!一凡,莫要忘了爹爹……”
许一凡越看越心痛,犹如承受千刀万剐,自看见王府倾灭,看见那对夫妻接连离时后,那一直隐忍的痛感,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他全身的力量好像一下被抽感,瘫软的跪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中只有喝喝喝的宛如破风箱的声音,每一声,好像都带出了心头血,喉间甚至都弥漫着浓郁的铁腥味,明明什么都发不出来,他却还要紧紧捂住嘴,似乎一但张开嘴,撕裂的心脏就要跟着悲鸣涌出来。
最后他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依旧觉得窒息。
难受!
怎么会那么难受。
人怎么可以难受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凌惊然被带走了。
许一凡后背遍布冷汗。
他看到了幼年的他揉着眼睛醒了过来,茫然的到处看,一直喊爹爹!
没有人应他。
然后他开始饿了,无数次想从洞里出去,可是他不敢,他饿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双唇甚至都干裂了,他坐在洞府旁边,想着爹爹和阿爹若是回来了,就能第一时间看见他了。
可他坐了很久很久,盼望着的人却迟迟不回,他看见一只小妖兽在洞府不远处刨土,刨出了一草根,然后就放嘴里啃。
他便爬了起来,爬到离洞府不远的地方,开始挖草根。
他大概是太饿了,甚至都来不及擦洗他就急匆匆的往嘴里塞,野狗讨东西,尚且都要先嗅嗅,他却连狗都不比上了,胃里饿得像火烧,狗不如人,可人真的饿狠了的时候,其实哪里还有理智,更何况是年幼无知的孩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秘境里落了雨,他趴在一处浅坑边喝水的时候,许修轩回来了。
彼时洞府已经空荡荡,周边能吃的都被许一凡挖了个透,他也脏兮兮的没个人样。
许修轩几乎是踉跄的朝他过来,再然后他看到许修轩到处奔波,想给他寻找令牌,想带他出去,可是秘境实在太辽阔了,他没有看到魔修,他也无法随意的滥杀无辜,于是最后他带着许一凡跳入时空乱流。
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九天灵力枯竭,无法再进行窥视。
并不需要看太多,许一凡都已明白,心头是一片懊悔。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凌惊然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模样,想到他说那些狠话时,凌惊然落的泪。
凌惊然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彼时自己说那些话,其实和利刃没什么两样吧!
凌惊然是不是很伤心,又会不会很失望?他拿命拿修为换来的、疼了好些年的儿子,亲口对他说滚,说你不再是我爹,说讨厌他,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的那些埋怨和委屈,也许就像无数利刃一样,刺伤了凌惊然,也在多日后的今天,刺伤了他。
……
九天站了起来,他在山顶站了许久,斜阳开始落去,星辰开始明亮,初阳再次普照大地。
他站了许久,才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次许一凡终于没被那股力量所操控了,他不用再跟在九天身旁,可是他却发现,他还在渡着心魔。
这心魔没完没了了?
真要他走火入魔才完是不是?
许一凡遥遥望着九天离开的方向,九天已经预见他的未来,照正常情况来说,他应该会提防着凤清歌,或者不奔赴那场大战,这样一来他便可安然无恙。
第159章
可是许一凡知道, 九天还是死了。
所以他为什么不提防?
为什么还要奔赴那场大战?
就算他身负着守护三千世界和世界万物的职责,让他无法坐视不不管,可为什么不带些龙去?为什么不警惕凤清歌。
是不是喜欢凤清林喜欢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不是。”
有道声音突然说。
“我擦!!”许一凡猛然回头,一头金发,一身明黄,腿长腰窄,尊贵出尘,无人可及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是九天, 但是是虚弱至极的九天,他的身子几乎是透明的。
不过很奇怪,他明明不是凌惊然和许修轩所生,可是他身上却诡异的有着他们的影子。
亲眼看见九天的那一刹那, 许一凡脑子一片空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是你的记忆?你故意让我看到的?”
“我一直都在。”九天深深的看着他:“这些也确实是我的记忆。”
这话让许一凡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一直都在?那便是说这缕魂魄当初没有完全和其他魂魄融合在一起, 只有其他魂魄入了轮回。
因为万物,不管是半步入神,还是神兽,还是仙人,只要入了轮回,就不可能再记得前尘之事。
他看到的这些, 是这这缕魂魄特意给他看的,这缕神魂记得,所以他没有入轮回。
九天:“灭门之仇不敢忘,我知道我一旦入了轮回,就会忘了一切,所以我做了些手脚。”
许一凡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沉了,九天道:“确实是你想的那样,人有三魂六魄,六魂有不同的职责的,我也一样,我若是真的魂飞魄散,那么携带记忆的那一魂势必也要破散成千百块,我便把我的所有记忆还有我窥视到的一切全部凝在一小块神魂里,那缕神魂很小,就算我魂飞魄散,那缕神魂也无法再散了。”
许一凡道:“你是那缕神魂?”
九天回答:“是。”
“你在进入轮回的时候,逃走了?”
“没有。”九天微微摇摇头:“神魂离体太久会变得很虚弱,更何况是魂飞魄散的情况,清歌找到我的时候,我太过虚弱,已经陷入沉睡,我是在养魂灯里醒过来的,是在他要融合我所有神魂之际我才离开的。”
“我看到了未来,但我知道,若我什么都不做,你便无法安然的长大,我出手干预,那些未来才能成真,我知道你会掉入时空乱流,所以我从养魂灯中离开后想去那里等你,想救你,可是我哪怕被养魂灯蕴养万年,我还是很虚弱,根本无法进入时空乱流,于是我又回了王府。”
“你找到了你的蛋壳?”许一凡说。
金龙蛋,始凰蛋坚不可摧,但是一旦孵化出来,它们会成为幼崽的口粮,只有金龙,始凰能将其嚼烂吞食。
当初九天孵化时,他把蛋壳全吃了,但有一块指甲盖一样大的,许一凡清楚的记得,那小块掉在地上,王妃没让他捡,后头收了起来,大多当娘的都有给孩子保留胎毛和乳牙的习惯,王妃把块金色蛋壳给收了起来。
“我能感知到那块蛋壳的存在,我找到后,我溶到了蛋壳里,让它再一次保护我,然后我把我找到的低阶书籍全部带进了时空乱流里。”
说到这个许一凡都有点气:“为什么只带低阶?”要是带高阶,他当初何苦为了个八级丹术传承被人扎一剑。
这人也真是太不懂事了,要是换他,他不仅要带高阶,他还有备上大把大把的灵石,还有丹药,还有大把大把吃的。
“因为你需要历练,那些事也必须要发生,所以我不能把高阶阵法术带进去。”
许一凡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救阿爹?”
“我当时闯过时空乱流抵达小秘境后,我的修为很低,他有他的命数,我无法更改,我所剩的那点修为也根本无法把他带入秘境,我只能带你。”
许一凡没有说话,大概也猜到了,离开了养魂灯,九天又开始变得虚弱了,他在蛋壳中陷入沉睡,而当初那块蛋壳经年累月,已化成了石头,然后被他找到了,他竟傻了吧唧的拿去炼剑。
怪不得雷劈不开,炼也炼不化。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陷入了沉睡,你进阶元婴时神魂得到天地之气淬炼,我感受到了其他神魂的召唤,才醒了过来。”
“我在三千岁时才觉醒记忆,三千年,也许是小时候过得太过凄惨,也许知道若是记着这些事,我将不得安息,所以我下意识的将凡界的那段记忆给封锁了起来,直到我觉醒祖龙记忆后,我也一道解封了那段记忆,后来我去往地府……”
也许是说起来都觉太过沉重了,九点闭了下眼,过了良久,才再次开口,嗓音很低,还有些哑:
“我终究是愧对爹娘,愧对大哥还有奶娘,以及府中众人,他们皆因我而丧命,我也……很想他们,就去了地府,可是我那时候满心满眼都在想着快些见到他们,都糊涂了,全然忘了,已经过去了三千年,他们早已经历经数百次轮回,爹娘他们已不记得我,可我却是记得他们的,我以前对不起他们……我想再次喊他们爹娘,再次做他们的孩子……”
许一凡喉咙干涩:“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窥探到了未来,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陨落了,所以我去了修真界,我让阿娘投到了杨海灵的身上,让阿爹转世到莫蓝心身上。”
“……那大哥呢?”许一凡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他听见九天说:“陈家,陈天赫。”
“奶娘呢?”
“楚含。”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他却是被安排的,许一凡没有说话。
“一凡。”九天轻唤他的名字:“杀了她,替我杀了她。”
其实若是不亲眼看到那些画面,许一凡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犹豫,这是九天的仇,就算他是九天的转世,他对那些灭门的仇恨也做不到感同身受。
可是他亲眼看着那对夫妻惨死,亲眼看着那奶娘在荒郊野外与世长辞,看着那本该赫赫有名的人吊死在城墙上,他再难以平静了。
他们是九天的爹娘。
可是……也是他的爹娘啊!
他的爹娘从未作恶,却已轮回多次,可为什么作恶那人却依旧稳坐云端!
不甘心!
实在是不甘心。
许一凡嗯了一声:“难怪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她很讨厌,我心头就暴躁难安,原来是这样,我不会留她,她必须死,可你当初为何不亲手……”
一阵狂风涌了过来。
“一凡,一凡……”
有人在呼喊,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是闲清林在急切的呼喊。
九天听见突然急了,打断他:“来不及说了,心魔劫不宜渡太久,你已经在记忆中留了太久,快回去,赶紧回去,我也已经……不行了。”
“我……”
“快回去。”九天在身子消散之际,突然将他推下悬崖。
许一凡猛然睁开双眼,闲清林正在紧张的看着他:“一凡,不要多想,什么都不要去想,准备渡劫。”
许一凡脑子还是乱糟糟的,看着低下乌泱泱的众人,他有片刻的恍惚,一时不知身处何处,是不是还陷在心魔劫中,那些所见所闻在他脑海里钻来钻去,钻得他脑壳子又涨又疼,要爆了一样。
在心魔劫中所见,其实往往都不是真,是心有所想,心有所恨,心魔将这些所恨所想扩大呈现出来,让人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但他知道,他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迟迟不语,只垂着头,闲清林又再度焦急唤他一声:“一凡,莫要陷在心魔中。”
许铭逸严着脸:“一凡,不可大意,专心。”
许一凡视线并未在闲清林身上过多停留,又看向许家众人,各个一脸焦色担忧。
许一凡像是在找什么,环顾了一圈。
许修轩还没有回来。
凌惊然也不在。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见一见他们,特别是凌惊然,他想同他说声抱歉,凌惊然哀求他不要忘了他,可是他却没能做到。
他想进秘境看看陈天赫,看看那个因为他被吊在城门上,尸体任由太阳暴晒,风雨拍打的人,可他进不去。
在雷劫劈下来之际,斯斯三人终于带着万能赶了回来。
在看见楚含的那一刻,许一凡想起了那个躺在破庙里,面色枯槁的老妇人,几乎是瞬间满目酸涩。
他再抑制不住,落下泪来,掌心捂住脸,哽咽出声。
很悲痛,许铭逸和莫蓝心都懵了,不知道许一凡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许家被灭门了,可看他这般,心也都揪紧了。
闲清林从没见许一凡这般哭过,他哭的次数也寥寥可数,前面几次都是因为闲清林,彼时他落泪,是害怕,担忧,是后悔,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可是这一刻,他的哭声满透悲伤。
他在心魔里看见了什么?
“一凡……”
“他这是怎么了?”许修天担忧道:“我头次见他哭。”
“对啊,这孩子心大得要命,回来这些日子,愁都不见他愁过,如今竟然哭了,要紧啊!”
“他到底在心魔里看见了什么?”
“莫不是看见有人偷了他的灵石?”
“这不可能,要是这般,方才他早开骂了,不骂到雷劫劈下来他怕是都不甘心。”
“往日见他没心没肺的,现在突然这般,委实让老夫担心啊!”
闲清林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强忍着,又开口叫许一凡先专心渡劫,雷劫下来了。
这次许一凡却没看向他,他拿过斯斯抛过来的万能,直接冲向雷劫。
他那决然的背影,让闲清林身子颤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他竟是荒诞的产生了一种有什么东西要握不住了的感觉。
这让他整个人都是慌的。
雷劫很猛,所有人其实已经有过心理准备,知道许一凡这雷劫定是不一般,可是累劫劈下来的那一刻,大家还是被吓到了。
实在是超乎想象。
“许小少这雷劫,比老夫渡合体雷劫时还要厉害!”
“真真是天妒英才。”
“阿弥陀佛,一凡可别出事啊!”有许家人说。
许一凡筑基时就能引下雷劫,金丹雷劫足以比肩出窍,如今进阶元婴,雷劫自是不小,轰隆隆片刻,他身下的山头便悉数轰然倒塌。
万能如片云一样,飘在他头顶,替他拦下二十一道雷劫后就不行了,囔着让许一凡自己想办法,然后咻的一下朝闲清林飞去。
它看着窝囊,可是能抵挡二十一道雷劫,这一壮举还是让在场修士再次惊叹不已。
他们都知道万能能抵御雷劫,斯斯和楚含带着它接过不少任务,可那些任务都是进阶元婴或是出窍,或是金丹,等级都不是很高,现在看见它连堪比渡劫的雷劫都能抵挡住,顿时心头火热,又十分眼红。
万能今天露这么一手,以后许家小少主和闲道友怕是接单接到手软,灵石多到都烦啊!
这雷劫看着还没劈到一半,光靠许一凡一个人很难安全渡过,许铭逸朝许一凡抛去了数把法器,还有无数个阵盘。
其他几位长老、叔伯们这会儿也顾不得肉疼,也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
闲清林进入秘境,把所有法器也都带了出来,凤清濯给了一根翎羽。
许一凡先前有过准备,手里八级防护盾就有不少,可雷劫要劈到什么时候他不清楚,便也没有拒绝。许铭逸抛给他的法器有三把,皆是九级。
闲清林拿的法器是许一凡炼制的,等级低些,但比没有强,其中甚至还有一些阵盘。
那根翎羽堪比十级法器。
上天域不是中天域和蛮荒大陆可比拟,但是九极术师也相对稀少,如今包括凌惊然在内,不过五个九级阵法师。
凌浩宇和杨海灵,阵法公会会长,杨家老家主,杨家人他接触过,识得他们身上的气息。
闲清林给的阵盘不是杨家炼制出来的。
而大多阵法师和炼器师都有个习惯,那就是会在自己炼制出的法器或阵盘上刻上自己的字。
这九级阵盘无字,但其上气息……
是倪叠的。
当初阵灵宗用于伏击他们的那些能隐藏气息的大阵,上面好像带着这股气息。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怎么可以说凌惊然不疼他……
有万能和法器、阵盘,翎羽在,许一凡有惊无险的渡过了雷劫。
可是最后那两道,还是将他劈成了重伤。
他躺在床上,也不再哼哼唧唧喊闲清林亲他,而是很安静,有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睡着了,却眉目紧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反反复复的梦见那场大火,梦见那个女人被人摁在地上,活生生的剁下整只左手。
也会反反复复梦见凌惊然,梦见他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划在自己硕大的肚子上,梦见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对着凌惊然说滚时,对方脸上那难堪的神色。
甚至还会梦见闲清林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桩桩件件,都让他不得安息。
闲清林跟他说话,有时候他会搭理,可有时候他身上带着火灵儿的气息同他说话时,他就不愿搭理了。
他的冷漠让闲清林无措,又不安。
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许一凡对他这么冷漠,许一凡不喜欢他和凤清濯接触,他这段日子已经很不和对方接触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疲惫,却又舍不得对着许一凡发脾气,也许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会,他甚至可能还会使点手段让许一凡自己心虚,然后再屁颠屁颠的来找他,更心疼他。
但他如今做不到。
他欠他太多了,那些愧疚挥之不去,他怎么还能把这些手段耍在他身上?
他不好受,许一凡也不好受。
他几乎有些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闲清林。
他以前就不是爱多想的人,可是这段日子,似乎要把以前没多想的时间弥补回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
——凤清歌为什么会对九天出手?是不是他也怕龙族起来。
可每次这想法很快又被他否定了。
凤清歌若是怕龙族起来,若是也恨着龙族,那么当初找到九天的时候,他早该对九天出手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凤清歌真的有喜欢九天吗?他为他剥魂,为他施展禁术,是出于喜欢,还是出于愧疚?闲清林识海里那人会伏在他脚上痛哭,也许是愧疚多一点。
——闲清林现在看着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把他当成九天,还是把他当成许一凡?即使不愿意承认,许一凡也不得不承认,九天帅得要掉渣了,又一身气度,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再看看他现在……
是他他都更爱九天一点。
当初在不知道他精通五术的时候,闲清林给他机会追求他,是因为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还是潜意识里知道他是九天,所以才会被他吸引?才会想要靠近他?
——九天死的那时候又在想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他陨落的速度太快了,可换位思考,也许他是诧异又失望的,甚至可能会怨恨。
怎么能不恨?
许一凡想,若是他渡劫或炼制丹药的时候闲清林突然反水给他一剑,他会失望,也会恨,甚至可能还会想下辈子活剐了他。
而且当时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九天身上的悲鸣和怨恨。
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和闲清林走到了一起!第一次见面,就想拥有他,这份欲望难以抑制,后来甚至拼了命的想靠近他,还那么舔他,他对得起前世的自己吗?
他觉得对不起,都无颜面对九天了。
对闲清林的思念,对闲清林所做的一切,以及现在依旧对他持有爱意的自己,都让他感到有些悲伤。
可无法否认,他依旧喜欢着闲清林,依旧不想同他分开,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散就能立即散,但是那一剑、以及闲清林怎么看他的?是把他谁这些问题在心底慢慢蔓延着,让曾经占据他心房大片位置的地方出现了裂痕,它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他无法做到释怀,他还被束缚着。
他无法坦然的再像以前那样面对闲清林。
见到他会忍不住的想气,可不见又止不住的想,整个人矛盾极了,也难受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份无力感该怎么消除,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烦得不得了,看见默默和小篮子几个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跑得尿都要出来了,他又很羡慕。
脑子简单一点还是好的,同时他又有点嫉妒,他现在为情所困,茶不思饭不想,这几个还有心思玩,还当着我面笑得那么大声,真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等他好了,非得炸他们屁股,他娘的,笑,天天笑。
第三天的时候,凤清濯和火灵儿来了,说是探望他。
许一凡在见到人时只是僵了一下,闲清林以为他会发火,让他们马上滚,谁知许一凡却笑了,甚至还夸凤清濯今儿特别帅,就是比他巅峰时期的样子逊色几分,凤清濯也笑,说他太低调了,说梦话都这么谦虚。
闲清林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好像已经和好了,他应该感到欣慰,可他却放心不下来,眼神都不敢从许一凡身上移开,事出反常必有妖,许一凡的性子他太清楚了。
果不其然,许一凡突然对火灵儿招了招手,叫她过来,火灵儿到了床边,他又招手示意火灵儿再靠近他一点,火灵儿笑了,低下头,似乎毫无防备,许一凡双眸一变,竟是直接弹起抓住火灵儿,魂力化做匕首直直就朝她脖颈而去,火灵儿侧身躲开,匕首扎进她右侧肩膀。
太突然,等闲清林和凤清濯回神,火灵儿伤口已是一片血色,许一凡却似乎铁了心要她死,掏出阵盘和一沓符箓就要朝她砸。
闲清林一看眼皮就跳了。
许一凡手上都是八级符箓阵盘,杀伤力巨大,这么多砸过去,整个许家都得塌了不可,火灵儿也定是要受创,他摁住许一凡的手,想将那些阵盘和符箓抢过来,许一凡死命避开:“不许抢,走开,走开,今天我要杀了她。”
凤清濯见情况不对,赶忙拉着火灵儿离开。
眼看人要跑了,许一凡要跳起来,一急之下竟是一掌将闲清林打开,闲清林根本就不妨,狠狠砸到墙上,许一凡怔了一下,他身子本就不好,强使灵气也吐了口血。
“一凡。”闲清林急了,掏了丹药就要给他吃,许一凡拍开他的手,丹药咕噜噜滚到地上。
“你走开!”
“你干什么?”闲清林再也忍不住,也气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身子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你为什么突然对她出手,一凡,我真的很累了。”
许一凡倔强道:“我就是想要她的命。”
“你莫要无理取闹行不行?”闲清林摁了摁额头,感觉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一凡,你这样我真的很累。”他想说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忍一忍,哪怕不喜欢那股味道,也忍一忍。
他夹在中间不好受,一边是道侣,一边是照顾他长大的人,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平衡。
怒火将理智吞噬殆尽,许一凡吼道:“累了?累了那你也滚!我没求着你留下来。”
闲清林几乎是错愕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许一凡抿着嘴,没有看他。
闲清林沉默了好久,直径的往屋外走,许一凡红着眼看他,正急得不该如何是好时,却听他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所以我不跟你计较,但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去给你熬点汤。”
许一凡躺了回去,目光还是望着门外。
其实在那话出口时,他不仅仅是错愕,还又悔又恨,不可否认的是闲清林的包容和退让让身处泥潭的他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定和放心,但随之而来,又是深深的怀疑——闲清林以前不会这样,要是以前,闲清林早不搭理他了,早将他耳朵拧成麻花,如今他这般退让,不像是出于喜欢,倒像是出于愧疚。
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九天?
许一凡又烦躁起来,他对这样多疑的自己感到陌生,也不想再承受因为怀疑而伴随来的难过与痛苦,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疯子一样的。
不想这个了。
还是想想怎么把火灵儿干掉。
许一凡想破脑袋,都觉得如今报仇不太行,他实力还是太差了。
躺床上躺了半个月的时候,这天闲清林又端了吃的来,劝了半天,许一凡终于愿吃他煮的了,不过刚吃到一半,默默在旁边搓着脚丫,他是妖植,平日虽也会吃些灵食,但吃的并不多,也不是很喜欢吃,此刻闻到烫味中的灵气很是浓郁,便伸头往碗里看了一眼。
那烫被炖得白乎乎的,肉被切成很小快,闲清林甚至还在上头洒了点葱花,看着十分有食欲,默默咦了一声:“这是雷蛇肉啊!这灵气好浓郁,小老大,这条是不是黄海里的那头雷蛇?”
“嗯。”闲清林话一落,就见许一凡脸色变了变,眸子是他看不清的神色,问他:“你打的?”
许一凡认不出来很正常,黄海里那只雷蛇已经活了很久了,现出原形时足足十来米长,有水桶那么粗,皮硬得很,在烹饪之前,闲清林已经把皮剥了下来,又为了更容易熬煮也为了方便许一凡吃起来容易些,他砍成了很小块。
他不知道许一凡又是怎么了,知道他不喜欢火灵儿,下意识想隐瞒,但又知道瞒不过的,全许家人都知道的事,于是老实道:“不是,是火灵儿……”他话未落,许一凡将手中的碗直接砸到了他的脚边。
微烫的蛇羹溅落一地。
他最近喜怒无常,性情变化很大,可从没发这么大的火,默默都怕了,咻的站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趴到许一凡肚子上不动弹。
闲清林也站了起来,他半边鞋面都脏了,汤也还是烫的,可他似乎毫无所觉,看见许一凡手背淌着汤汁,微微发红,紧张的想拉过他的手,想看他有没有烫着。
许一凡没让他碰,避开他的双手:“这蛇羹她让你带来的。”
闲清林不傻,也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自然不可能再老实说。
他收回手,蹲下身捡起未吃完的蛇肉,心头苦涩发酸,又悲又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没有,是我觉得补,问她要了一些……”
“你跟我说实话。”
“……是。”
许一凡笑了一声,闲清林紧张道:“一凡,我知晓你不喜欢她,可是这次你渡劫元气大伤,她也只是担心你,上次也是。”
“担心我?这话你问问,看她承不承认,她这是担心我吗?她这是在恶心我你知不知道。”许一凡吼了起来。
黄海里的那条雷蛇,许一凡是听说过一耳朵的,它已即将化蛟。
而蛟化龙。
龙族不是素食者,他们也会吃肉,但蛇,蛟,却不在他们的食谱上。
就如人类,大多数人能吃鸡肉,猪肉,但接受不了猴肉一样。
因为它太过像人,很少有人能对同族下手。
许一 凡如今不再是九天,可他有了九天的记忆,他怎么吃得下。
胃里都在翻腾,他撑着床沿,干呕不止。
火灵儿这节骨眼旁的不送,给他送一碗蛇肉来,是借故恶心他啊!
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就是九天。
她知道,所以她送来了。
闲清林真的觉得有些疲惫,他知道许一凡不喜凤族身上的气息,可是他能接受他身上的气息,为什么不能接受火灵儿?
又为什么对她那么大的敌意,按照许一凡的个性,就算不喜欢火灵儿,可若是能沾她的便宜,他还是会高兴的。
现在一看就不对劲。
闲清林额角突突的疼,无力道:“一凡,她真的只是好心,你别气了行不行。”
许一凡嗤笑一声:“给我吃同族肉,这是好心?下次她受伤了,我宰只火鸟给她,你看怎么样?”
火鸟乃是火凤后代。
闲清林脸色穆然苍白,颤声道:“……你都……记起来了?”
“怎么,你不高兴?”
闲清林震惊许一凡竟然会记起前尘之事,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甚至不敢看向他,眼圈红了:“没有,我高兴,可是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记得前世?”
“这与你无关,不过你这是什么表情?”
闲清林指尖控制不住颤着:“我只是很意外,你为什么会在渡心魔劫时觉醒这些记忆。”
他渡劫时会看到以前,那是因为他是凤清歌涅槃后,他是闲清林,也是凤清歌,所以他能看见凤清歌。
但许一凡应该不可能看见九天的。
九天并非涅槃,他是陨落,任何人一旦入了轮回,是无法再觉醒前世的记忆。
他为什么会看见九天?
又怎么知道他就是九天转世。
那……他死在自己手上的事,他看见了吗?
他浑身都冷了,很想问,却又止不住的恐惧,他不敢开口,总觉得他一旦开了口,他们之间就回不去了。
他穆然间想到了九天无法完全融合的魂魄。
彼时他以为是最后那缕魂魄过于虚弱,无法和他率先找到的,被他蕴养多年的其他魂魄融合,但是现在想来,虚弱固然是一方面,一方面也许是某片魂魄被做了障眼法。
在融合时真正的魂魄离开了养魂灯,而那一缕真的神魂,还在这世间……
许一凡让他抬起头来:“她知道我是谁吧!你也知道吧!你明明都知道了,还说她只是好心?这是哪门子的好心?还是你也想恶心我?”
“不是的。”闲清林急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以前是九天,可你现在不是龙族的人了,我……不是有意恶心你,我以为你没有想起来,看到你这样虚弱的躺着,我心里难受,我只是想着这东西对你好,就拿来煮了,你吃了身子就能恢复过来,我满脑子都是这么想的,我就端过来了,没有想恶心你。”
其实他解释到这的时候,许一凡已经没有那么气了,他恢复九天的记忆,他没有跟闲清林说过,闲清林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事儿,而他现在是个人,吃个蛇肉有什么不行?这肉吃了他能很快恢复过来。
说到底是一片好心。
他不该责怪。
可是偏偏的,闲清林顿了一下,又看着他说:“火灵儿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为你好。”
这话无疑是往即将要熄灭的火堆上浇上一桶热油,大火又轰的一声燃起来了。
还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再难抑制。愤怒的情绪就像是被烈火吞噬。
“你为什么总要替她说话,你护着凤清濯,还护着她,他们就那么重要啊!他们是你的族人,那我呢!我还要让步到什么时候?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不愿听你说她好,你为什么还要说?”
“我不想你们有误会。”火灵儿对于闲清林而言,不只是族人。
许一凡是他的道侣,他希望他在意的两个人能和睦相处,就算做不到,也能有点头之交。
“……你就这么笃定我是误会?”
闲清林低下头:“我……”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我直觉她就是在故意恶心我,可你不想去相信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你心里如今又还有没有我地位?”许一凡眼眸中彻底失去温度,恨得双目通红:“默默。”
“老大,默默在这里。”默默见他发脾气,乖得要命。
“去,通知护卫,把火灵儿赶出去,以后我许家城门,不许她再踏入半步。”
“一凡。”闲清林看向他,有些头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你这样让我怎么面对她?”
“那是你的事情,你若是不舍,大可跟她一同离去。”
“……你说什么?”闲清林对他愧疚,所以只能认命的低下头,颤抖着,低声低气的道:“我不走。”
许一凡同他对视,其实方才那话已经过分了,也十分难听,可是闲清林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他越温顺,越把自己摆在低处,许一凡越是心气。
闲清林为什么不反驳?
他为什么不生气?
以前他都还会对他生气。
现在怎么了?
是因为太过愧疚舍不得对着他生气吗?
越是深想,越是难受,他也越是无法无法掩藏那股恨意,也不想掩藏,反正迟早都要做都要说,于是又他道:“我不仅要赶她离开,等我身子好了,等我有那个能力了,我还会……”他一字一顿,劈在闲清林身上:“杀!了!她!”
闲清林不敢置信:“为什么要这样?”
“你知道九天的爹娘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他的大哥是被谁谋害吊在城墙上的吗?”
这些事闲清林并不清楚,凤清歌也同样不清楚,他那时候再临凡界,是因金龙而来,凡人各有命数,那对夫妻与他而言,不过是同他说过两句话的陌生人,他们的死让他感到唏嘘,但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人会因为不相熟的人离世而哭泣,哪怕他的责职是守护三千世界,守护万物苍生,但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凡人的离世而哭泣,哭不过来的,万物苍生那么多。
他只是略略打听一番,便作罢。
现在许一凡这话,无疑是响雷劈在他身上,让他有片刻的出神和恍然,话都说的艰难了。
“……你,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们的死和火灵儿有关?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金龙降世后,我曾下过令,不许对金龙出手,龙凤两族积怨已久,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听我的,可是谁都有可能背叛我,火灵儿她不会,她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许一凡止不住的失望:“你还是不信我?我都看到了。”
闲清林猛然抬起头来:“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金龙窥视过去,我看见火灵儿化身成国师进宫了,我亲眼所见……”
“但有些事亲眼所见不一定是真,那都是心魔,在心魔劫里看见的,都不是真的,一凡,你陷进去了。”他紧紧抓着许一凡的手,深深看着他,眼中带着酸楚,艰涩地开着口:“我相信她不会这样做,我也请你相信我,你不要陷进去,那些都不是真的。”
许一凡眼眶已经红了,心里一阵难受,他有些失控的低吼:“为什么要我相信你而不是你相信我?你要我相信你,那你相信我了吗?”
他一阵哽咽,其实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气愤多一点还是委屈和失落更多一些,他已经分不清了,也不想去想了,只是看着闲清林,红着眼眶再次问他:“你有……相信我了吗?你以前不这样的,以前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毫不犹豫的信任我,可是现在……你信我了吗?你说我变了,其实变的人是你。”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闲清林全身都僵住了,他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他想相信许一凡,像以前那样,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秘密,他们能全身心的去信任彼此,能把致命的后背交给对方,也想和他像以前那样,不会争吵,不会有这样那样的为难和各持己见。
如今许一凡对他忽冷忽热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实在是让他煎熬,也实在让他痛苦。
第160章
闲清林不知道许一凡到底是怎么了,他变得很难猜,不再似以前一样,一眼就能将他看透,也不像九天,什么都会告诉他。
不。
许一凡也不是不像九天,他像的,他的阴晴不定是源自火灵儿。
他明明白白告诉他了的。
只是他不愿去信。
他怎么去信?火灵儿不是旁人。她不只是凤族族长那么简单。
这是照顾他长大,陪伴他几十万年的人,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他怎么能因为许一凡的一句话就对她贸然出手?
他该怎么做?
不管是凤清歌还是闲清林,两辈子, 都没碰上这般棘手的问题, 一时间他竟是陷入两难。
火灵儿看到护卫来时, 并没有显得很惊讶。
凤清濯看着她进屋收拾,十分不解的看向护卫:“一凡只让她出去?”
“是,小少主只言我许家庙小,容不得火前辈这尊大神,请她自行安顿,凤前辈以后有何需要无需客气, 只管同院里人说就好,属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
等火灵儿出来,凤清濯才道:“前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火灵儿浅笑道:“我不知道凤少此言何意,许少本就不喜我,就算我有意同他化解干戈,为他寻来雷蛇肉, 但现在看来,对方并不想止伐,罢了,罢了。”
凤清濯眉头轻蹙:“前辈难道不知那只雷蛇已经即将化蛟吗?龙族不吃长虫,您难道不清楚?”
“凤少也说了,龙族不吃长虫,可许少如今已非金龙。”
凤清濯沉默了下来,微微眯着眼看她,半响才道:“前辈,您应是知道的吧!少主他看着似乎很冷清,也很寡言,但他私心里是想要人陪的,他把你当最为信任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而许少既然已经和少主在一起,哪怕你觉他配,你也应该尊重他。”
“凤少说的什么话,我对少主自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是我照顾着长大,我自不会背叛于他。”火灵儿沉下声:“倒是凤少,你窝囊了。”
凤清濯眯着双眸看向她。
“你喜欢少主,别急着否认,你自以为瞒得好,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如何瞒得过我,当初你自认比不得金龙,没有出手,那么如今呢?你就甘心看着少主对着个区区凡人,不、应该是个废物嘘寒问暖伏低做小?你能眼睁睁看着少主和个废物在一起吗?”
此言一出,凤清濯眉头蹙得更紧,脸色越发寒凉:“这些话我希望你莫要在少主跟前提,少主如何待许一凡,你应看得清,夫夫一体,你对许一凡出言不逊,那便是在藐视少主,也让少主寒心,此话我就当没听到。”
火灵儿顿了许久:“你就只想说这个?”
“许少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如今是夫夫,已经结契,我就算爱慕少主,也不该言语,不该越界,越了界,那便是贱。”凤清濯说:“有些事能争,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无法再去争抢了,他想让我当他好友,那我就当,他不想我越界,那我便守着他,我希望雷蛇那事,你真的只是出于好意,前辈,莫要让我失望。”
火灵儿再度沉默,周遭一片安静,他们没有再说话,直到屋外吹来一阵凉风,火灵儿才转过身:“我住客栈去了,你多照顾些少主。”
客栈离许家城并不远,火灵儿被赶出去的事许家人都知道,莫蓝心特意寻了过来,许一凡还躺在床上,原本胖胖的一个很有精神的小伙子,如今病殃殃的,吃了丹药都无法完全恢复过来,可见伤得重,她看得心疼。
许一凡再次问他:“阿爹呢?”
他渡劫后就一直在追问,又想回阵灵宗,知道凌惊然不在宗门,已经外出后他才不闹腾了。
莫蓝心在一旁坐下,先摸了摸他的脸,问他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才回道:“你阿爹出去了。”
“去哪里了?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来?”
“这……”
“我进阶受伤了,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回来,阿奶,我不傻,你实话告诉我,爹是不是无法回来?”许一凡说:“我离开家要去妖族的时候,阵灵宗的人来了,后来爹就突然改了口,说不能陪我去妖族,他有旁的事要做,他是不是去找爹爹了?”
“……他们是不是被困在冰海里出不来了?”
他其实并不傻,眼看瞒不住,莫蓝心叹道:“是。”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许一凡垂下眼睫,眸中满是苦涩,说:“原来如此。”
“一凡……”
“我竟认为他不疼我!”许一凡痛苦道:“他怎么会不疼我。”
莫蓝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是当过娘的,自然知道当娘的很少有不疼孩子的,凌惊然为了许一凡而独自一人远赴冰海,就足以说明一切。
冰海那么危险,就是家里渡劫老祖都不敢随意进入,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请老祖出关,前往冰海了,怎么可能看着唯一的孙子继续胖着。
凌惊然都知道,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是去,若单单只是愧疚,不值得他这般豁出命去。
“你爹爹他以前纵然有愧于你,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疼你,你和你爹一样,气性大,生起气来就不管不顾,什么不难听还不爱说,你爹也不爱跟他说话,可是只要你们在,他总会小心翼翼的看着你们。”莫蓝心呼了口气:
“他把你爹打伤时,我其实对他是有些埋怨的,也不愿见他,可后来……他不是我的儿子,可是有时候看他在你们跟前伏低做小,看你们脸色,我都忍不住心疼,有时候我什至想,他若是我儿子,我定舍不得他这般卑微的,他出身那么高,何至于此呢?”
许一凡低了下头:“您早知道他是倪叠?”
“他也就能瞒得过你和默默几个。”莫蓝心说:“我们都是渡劫,渡劫修士能感应到同道的气息,他虽然把修为降了,但气息却是无法改变的,上天域的渡劫就那么几个,他看向你的眼神又毫不遮掩,我哪里能不知道,只是他既然要隐藏身份,那必然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便也未曾多嘴。”
“一凡。”她喊了声,许一凡抬起头看她。
莫蓝心又去摸他脸,说:“你爹从小就被他祖爷爷抱去养了,可我也总能见他,他过的什么日子,什么生活我都清楚,所以我从来不担心他,但是你不一样,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可是我想一定是受了很多苦,你年幼就在乱流中一个过活,很多事儿都无人教导于你。”
“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经常会想,你是早已陨落,还在正在哪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活着,如果还活着,那谁在你的身边?他什么品性?这么些年过去,你又长成了什么样的人?”
“其实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挺高兴的,因为你长得很好,可是有些事上,你终究是无人教导,我希望你不要像你爹,我私心里啊!其实更希望你像你爹爹一些,你爹还不成熟,遇事很容易冲动,也有着许家人特有的毛病,爱记仇,小心眼,容易钻牛角尖,眼里容不得沙子,你爹爹终究是比他成熟些,我希望你像你爹爹一样,稳重,遇事啊不要意气用事,要多思考。”
“修炼之道,需天夺命,需杀伐果断,但这不意味着就可以目无法纪,眼无人情,可以不知节制的胡作为非,你还小便已达这种程度,受到的夸赞和推崇自是不少,可是人啊!很容易在滔天富贵和阿谀奉承中迷失自我,也容易在愤怒中,做下让自己遗憾终身的事。”
许一凡一吸鼻子:“阿奶,最近这几天鸡汤我都喝腻了,清林天天给我炖好几锅,你咕咕噜噜这么多,中心思想是想说啥呀?”
“……”莫蓝心噎了一下,颇有些一言难尽戳戳他的脸:“你听出来了,阿奶啊就是想问你和清林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无论发生,你要记得你们是夫夫,要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知道了。”许一凡说。
“你真知道了才好呢!可别说是嘴巴知道了脑子还不知道。”莫蓝心严肃道:“你们的事阿奶不多管,但你可别给我偷偷跑冰海去,不然出了什么事,阿奶怎么跟你两个爹爹交代,怎么跟全族人交代。”
“我知道,我现在都得躺床上了,怎么还能跑那么远的地方。”许一凡之前隐隐就有所猜测,如今得到证实,他确实是止不住的忧心,却没有闹着前往冰海。
他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凌惊然和许修轩。
他若是贸然进去,很容易出事,能不能找到他们另说,凌惊然之所以前往冰海,就是怕他无法继续走下去,到了分神便是尽头,他想要他活得更久,所以才毅然决然去了冰海。
他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莫蓝心见着他没闹,松了口气,要是真闹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哄,见他情绪平复下来,便捧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要把火灵儿赶出去,是不是做给闲清林看的。
许一凡又再次摇了摇头。
他看到凤清歌给了九天一剑,导致九天魂飞魄散,说对他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喜欢闲清林,百来年的感情,百来年的互相陪伴、耳鬓厮磨能胜却那点芥蒂,他知道闲清林怕他记起这事儿,他可以装无事发生。
他也想回到过去。
他还是期待能和他有未来。
所以哪怕争吵过后,他们还是像大多夫妻那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你作何要将火灵儿赶出去?我不知道你和火灵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若是小事儿,你该忍就忍,那毕竟是清林他娘,你这般让他如何自处?让大家怎么看他?你们是夫夫,该有的体谅和面子,你得给他。”莫蓝心说。
“我知道。”许一凡说:“但我和那贱人之间不是小事,我和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话语间的恨意让莫蓝心一怔:“……一凡,她是不是怎么你了?”
“肯定怎么我了,不然好端端的别人我不想宰怎么就偏的想宰她?我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可不会乱砍人,她惹到我了,我必须要砍了她,阿奶这事儿你不用劝,反正我现在不能见到她,我一看见她就想发疯,最近我可是刚好了一点。”
这么严重! !
那火灵儿真的不能再接回来了。
她虽是看重闲清林,但也看重亲孙子,一个火灵儿,还比不得她亲孙子。
莫蓝心拍拍他:“知道了知道了,阿奶不给她回来了,别气了,你现在要紧的就是先养好身子,不然你爹回来看见你这样该难受了。”
“我知道。”
……
夜深雾重,门突然打开的时候,火灵儿站了起来,毫无诧异的躬身道:“少主。”
闲清林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去打那只雷蛇?”
“许少对我似乎非常不喜,我知少主夹在我们中间为难,便想化解化解我同许少之间的矛盾,我知道龙族不吃长虫,但许少已非龙族,他因雷劫而损,食用雷蛇,于伤势有益,我未曾多想,便去了黄海。”
火灵儿道:“我不知许少为何入了轮回,还记得前尘之事,他记得前世,那我此番所为,无意间便成了冒犯,但少主,您给许少端去时您怎么想,我当时便是怎么想,少主您是我亲手照顾着长大,我比任何人都要盼着您好。”
闲清林哑声道:“一凡渡心魔劫时看见你了,他说你进了皇宫,做的大临国师,灭了王府满门,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火灵儿神色惊讶,但未有片刻慌张:“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看见我进宫做了国师?国师和王府灭门同许少有何关……啊!我想起来了,九天是大临世子,可是少主明鉴,这些事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您从凡界回来后便闭关了,您每次闭关,我都会守着梧桐山,不离半步,清濯和族中人皆可为我作证。”
她苦笑一声:“我知许少一直对我颇是不喜,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竟……如此血口喷……”
人字为能说出口。
因为闲清林突然出言打断她。
“够了。”闲清林抬眸看向她,那一眼让火灵儿不寒而栗。
“他怎么样,都容不得你在这里申斥,他并非那种人,我不喜欢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半句关于他不好的话,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诋毁他,你也不能,是不是诋毁,我会亲自查清楚,若真如他所说,你知道下场的。”
火灵儿仓皇的跪下来:“是。”
“……火灵儿。”闲清林突然将手搭在她头顶上。
火灵儿没忍住呜咽了起来:“少主!”
“你最好不要骗我。”闲清林说:“除了一凡,你是我在这世界最信任的人,欺骗我,你知道后果的。”
“我知道,我知道,少主,奴不敢骗您,奴比任何人都想您好。”
“一凡说的是不是真,我会自己查,你以后就呆在这里,或者回凤族。”
火灵儿抬起头,摇头道:“奴哪也不去,奴就这里 ,奴要守护少主……”
见不到火灵儿,许一凡就不怎么闹了,觉得人都舒坦得不得了,伤都好得快了很多。
家族来找他炼丹炼器,帮忙布置大阵的有不少,许一凡每天都很忙,可再忙,他总要抽空进秘境看看陈天赫。
面对他突然其来的关心,陈天赫心里毛毛的。
这天许一凡又给他送了好些丹药,甚至还专门给他研究了一个能摄取阴气的摄魂牌,陈天赫有了魂牌,修炼起来简直事半功倍,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是看见那桌丹药,他上上下下看许一凡好一会儿。
许一凡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咋的了你这么看我?”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一反常态的,又专门帮我研究摄魂牌,又给我这么多丹药,不对劲儿啊!这些丹药是不是你捡的?”
许一凡不高兴:“你这叫什么话!”
“不然你怎么送我这么多?之前问你要颗丹药你暗地骂我半天,到处说我吃白食,还让默默几个千万不要学我,闲清林偷偷补贴我,你还对他有意见,可是今天你看看,你一连送了我十来颗,这不符合你抠搜的作风。”
“……”
许一凡噎了一下:“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我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你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谁叫你是大哥,能帮你办的我绝对给你办。”
“这么好心?”陈天赫又眯起眼睛看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话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你该不会刨我家祖坟了吧!”
“你休要污蔑人,我侠肝义胆正气凛然,怎么会是那种人。”许一凡气道:“爱要不要。”他作势要把丹药收回来,陈天赫却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把丹药都给收了。
他如今成了死鬼,炼制不了丹药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丹药随便吃了,这玩意儿讲真,他还是挺缺的,而且许一凡炼制的还多是上品,吃再多都不用担心会积攒丹毒,不要白不要。
给陈天赫送完丹药,叮嘱他快些修炼出人形,许一凡又跑去找楚含了,关切的问他,最近有没有缺什么?
“缺啥你就跟我说哈,咱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肯定不缺灵石,不过要是有什么丹药或者符箓啊法器啊之类的想要,你就跟我说。”
他态度好得不得了。
虽然之前他对楚含就挺好,但现在他好得让人头皮发麻,要不是闲清林还在,斯斯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爬墙了。
斯斯讨好的说:“老大,那你再给我炼制一点兽灵丹吧!八级兽灵丹可香了,我想吃。”
许一凡良心似乎离家出走了,冷酷的说:“你想吃关我什么事?”
“……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去去去,你和默默一样,都是王八,老是想占我便宜,我给小楚子,才不给你们。”
斯斯嗷的哀嚎起来:“老大,你这样偏心很不好啊!”
许一凡不为所动,他是铁打的心:“我觉得非常好。”
“……”
楚含轻轻笑了声,同许一凡道:“丹药之前你刚给我好些,现在都够,我在秘境里修炼,这里灵气充足,旁的也不用,等出去历练了,缺了我再同你要。”
“好的好的。”许一凡点点头,又跑去看两个孩子。
他抱了下浅红色的蛋,在上头亲了两口,半月不见,孩子似乎都长大了一些,他摸着光滑的蛋壳,又忍不住抬眸,目光略微复杂的看向一旁的金蛋。
也许是摄取的灵气够多,又或者秘境里灵气够浓郁,金蛋虽离孵化还很久,但却已经有了意识。
许一凡伤好后进过好几次秘境,每次进来他都会抱一下蛋,但他只会抱着那颗红蛋,然后坐一边,轻轻抚摸它,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床上的金蛋。
他没有再抱金蛋。
大概是许久没被他抱了,金蛋竟然自己动了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想许一凡抱他,许一凡没有动,金蛋便自己朝着他滚过来。
许一凡哎呦一声,又将他推回床里去。
“不要乱滚,掉床了裂开了该怎么办。”
金蛋被推到竹床里面,再也不动了,全身都裹着一股被拒绝后哀伤失落的气息。
闲清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秘境,他站在竹屋门口,并没有进来,只是静静的看着许一凡,又心疼的朝金蛋看去,心里酸楚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许一凡之前对两个蛋总是雨露均沾,要么一起抱,要么轮流抱,从不会多宠这个一点,冷落那个。
他说他们都是他的孩子。
他都爱。
可是现在……
闲清林抿了抿嘴。
严格意义上来说,金蛋其实不是他的孩子,它的身上,没有许家、凌家的血脉,他只有金龙的血脉,可现在,金龙不在。
世间有的,只有一个许一凡。
他如果什么都记起来了,那么定也知道金蛋是怎么来的。
他都知道,所以他才会这么抵触这颗蛋。
闲清林再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所以他没有看到,许一凡在他离开后,突然站了起来,把怀中的蛋放了下来,单膝跪到竹床上,把金蛋揽入怀中。
那颗蛋在他怀中动了下,很轻很轻,泄露的那股感情,是激动又欢喜。
它只是想表示他的高兴,但它不知道它的这股气息让许一凡心如刀割。
无法否认,哪怕他知道他是九天,可私心里,他又觉得,他不是九天,他就是许一凡,九天已经陨落,这是九天的孩子,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养了这颗蛋这么久,说直白些,他做了将近百年的大冤种,他怎么可能对金蛋和闲清林毫无芥蒂?
可是当初九天窥视未来,他没有窥视到他最终有个孩子,凤清歌做了什么导致金蛋时隔六万年才得以降生,许一凡不知道,但想来这个孩子应该是被封印了起来。
它什么都不懂,却被封印了六万年。
“对不起……”他嘴唇轻轻颤抖着,身体抖得不成样子,眼眶含泪的在蛋壳上亲了好几下,似乎想把这些日子亏欠它的,都弥补回来。
“对不起。”他说:“爹不该冷落你,你也是爹的宝贝,爹疼你,爹以后会好好疼你,会也会竭尽所能保护好你,会让你好好的长大,绝不会让你像爹一样……两辈子,儿时都是苦的,爹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
晚上闲清林照旧的和他亲昵,许一凡没有阻拦,配合着。
他们都在装无事发生,都在竭力回到过去,他们耳鬓厮磨,闲清林吻得很动情,他轻啄许一凡的鼻尖,温热却柔软的双唇,然后慢慢沿着脖颈往下,最后亲吻落在他的胸口。
有些事,以前他不愿意做,许一凡也从不逼他,可是现在他似乎急于讨好,甘愿去做了,他趴在那里,显得那么的卑微。
火热的口腔包裹着他,湿滑的舌头舔着他,然后抬头看他,布满情欲又漆黑的双眼全是狂热的火,他的手撑在许一凡两侧,面色有些 绷紧,声音嘶哑:“一凡!”
这场景,画面但凡换在半年前,许一凡早已毫无理智的扑上去,隔天还要黏他,同他隔空聊骚。
可现在,也不止现在,其实他进入元婴后,每次亲热,他都感到无法集中精神,情到深处想和闲清林更进一步时,他脑中总是白光乍现——九天被凤清林一剑伤得魂飞魄散的画面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不止如此。
偶尔他也会想起当年闲清林入定时,低低呼喊着九天。
又会想起他不顾一切的剥魂。
这些画面总是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整个人都冷透了,他妒忌闲清林对九天的奋不顾身,又怨他出手击杀九天,这些妒忌和埋怨让他恨不得去践踏他,破坏他,却又舍不得。
他的脖子上好像被套上了再也无法取下的枷锁,让他不得自由,继续矛盾着,浑噩着。
他没有动作,直径躺了下来,翻着身背对着闲清林说:“我好累,睡吧。”
闲清林看着他的后背,心中凉了大半。
他不是感觉不到最近许一凡在床事上没了以往的冲动劲。
若是对伴侣没了冲动,只能说明要么他魅力不再,许一凡对他提不起兴趣。
要么便是许一凡心中有了旁人。
许一凡不可能喜欢旁人。
那边便是,许一凡没有像以前那么爱他了。
以前的许一凡,是捧着一颗心,毫无保留的去爱他,可是现在的许一凡也许还爱着他,可是却不再捧着心给他。
他忍着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楚,哑声道:“一凡,你让我怎么做,你才能像以前一样爱我?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我和清濯之间清清白白,之前我护着他,也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至于火灵儿我会查,也会给你一个交代,若真的是她,我会亲手处决她,一凡……”他垂着眼眸,紧紧扣着许一凡的手腕,说:“你别再这样对我了,我真的受不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能做的他都做了,可还是这样,他好像陷在泥潭里,越挣扎越无力,怎么都是徒劳。
许一凡对一个好的时候,几乎是但凡有点好都会念着对方,把人放心尖尖上,舍不得说哪怕一句重话,闲清林曾经被他这么宠了一百年,那些呵护、看重,让他一度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而那种被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呵护疼爱的感觉,他无法忘却,也舍不得。
这落差是巨大的,他怎么都无法适应。
胸口传来沉重的心跳声,许一凡问他:“清林,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闲清林猛然抬起头来,双唇白了。
“你当初为什么会对九天出手?”许一凡重复道:“为什么呢!”
闲清林声音几近哆嗦:“我不知道。”被子下的双手已经攥紧成拳,他根本不敢和许一凡对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再提起这事,他还是愧疚心虚,让他根本抬不起头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出手了,那百年我一直在战斗,时常灵力不济,也不知为何缘由,有时候识海会很难受,而后我的意识都会陷入短暂的茫然,你看见我对他出手,那么那场大战你应该也见过吧!”
许一凡点了下头。
“我们和魔族打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年我都在无止尽的战斗中渡过,我一直杀敌,我的躯体已经形成了习惯。”他将脸埋入掌心,嘶哑的嗓音从指缝虫传来。
“也许是在意识不清,他正巧落在我身旁,我察觉到的他的气息,但我可能无法分辨是他的气息,我便……一凡,我不是狡辩,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被控制了,我想查的,但是九天不让我查。”
“你觉得我会信吗?我看见了的,你站在那里,火灵儿带着族人站在你身后,你说你意识不清,可是……你怎么不对他们出手?”许一凡坐起来,讥讽道:“你的族人你没有出手,却对着九天出手了,你能分辨出你族人的气息,却分辨不出九天的气息……”
衣袖下的十指紧紧握了起来:“那些族人,也许有的你可能都没有和他们说过话吧!而九天呢?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你们……你们亲热过,气息交融过,可是现在你说你可能是没分辨出他的气息,你觉得这些话,我会信吗?”
“……”
“你就觉得我那么好骗是不是?”
“不是的。”闲清林身形已经不稳,却还是紧紧抓着他,额头抵着许一凡的肩头,语无伦次的哽咽出声:“……一凡,你信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一定出了问题,我不可能会杀你,我怎么可能想杀你,你是我的命啊!”
许一凡无法挥别九天陨落时的画面,他以为看见闲清林难受,他会好过,会觉狠狠出了口气,会觉得报复了他,可是他悲哀的发现,他一点都不觉得痛快,对方那些断断续续的哽咽话语,肩膀的温热,都让他难以忍受。
许一凡沉默了许久,他伸出手,捧着闲清林满是泪痕的脸,认真的却也艰难的问他:“你爱着九天是不是。”
闲清林没有回答,眼眶通红着点了一下脑袋,他知道许一凡不会想看到他这样,但他无法否认那份爱意,更无法去否定九天。
许一凡又再度沉默了。
“你……”
他没能说完,许家整个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鸣笛。
紧接着,警戒钟也被敲响了。
这是出事了。
而且还是大事。
若无大事发生,深更半夜,许家绝不会敲响警戒钟,外头传来喧哗声。
护卫在外院呼喊。
“许少,闲少,家主有令,让许家所有人立即前往正厅集合。”
“一凡,这事以后我们再说,我们先赶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许家众人已经全到了,乌泱泱的一片。
许铭逸脸色并不好看,说是魔修打进来了。
魔修是杀不尽的,只要修士有贪有欲,那么都很容易走上歧途,而魔修他们修炼的功法能使他们进阶神速,但一般都不是什么正经功法。
许修轩两千多年前,曾把进犯的魔修铲除过,如今两千多年过去,大概是又卷土重来。
可是两千多年,这么一段时间,就算魔修进阶神速,也不可能在两千多年内出现大批合体和洞虚,更不可能出现大乘。
许铭逸何至于如此着急?
闲清林静待下文。
“魔修伙同海族联合进犯,如今已打到永城,安城、平城等地已经沦陷,方儿老夫才收到蛇族发来的急令,此次海族来势汹汹,其他宗门世家已经前往战地,大战在即,我许家也应责无旁贷,今儿召集大家前来,便是让大家即刻做好准备,立时出发。”
这是要举族出动。
许修天犹豫了一下,站出来:“家主,我许家护守南部已万年,如今战事在即,我许家弟子应责无旁贷,刻不容缓,不过一凡如今伤势未愈……”
许一凡如今能吃能喝,伤势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重了,一颗八级丹药下肚,当场就能好全,不过他不愿吃,最近他心情不好,要是被大家知道他伤势已经好了,定要大批大批的来寻他炼丹,不接,他又觉可惜,白白错失一大笔灵石。
若是接,他又不太想炼制,便拖拖拉拉的继续装死。
许一凡不仅是九级丹师,他还是九级的阵法师、九级铭文师,五术皆修,也全达九级,虽然如今外头人只以为他只习了三术,但就冲他丹师和阵法师的身份,大战一旦来临,第一个躲不了的就是他。
战事总会有伤亡,就从没见过哪场战事是没有丹师在场的。
一个高阶术师对战事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能扭转战局。
许一凡想了想,这就像他在地球上看见的,丹师是大夫一样,而阵法师、炼器师、符文师那就像是技术人员,前线要用的大炮,手榴弹,坦克都需要他们制造维修,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术师战斗力弱,却在大战来临之时要冲在前线一样。
许铭逸看向许一凡,有些为难:“这……”
“家主,阵灵宗、晨家,王家,贺家的灵蝶来了,要不要让它们进来。”有护卫突然跑了进来,急声禀报。
这节骨眼各大世家派遣灵蝶前来,定是有要事需禀,许铭逸当机立断:“让它们进来。”
几只灵蝶从门口飞了进来,围着许铭逸飞了一圈,确认无误后,才口吐人言。
“许兄,南部新城战事吃紧,请许兄速速前来支援。”
三只灵蝶禀报的都是前方战事要况,以及如今情势,海族为何突然对陆地发起进攻,也已查明。
海族不是第一次对陆地发起进攻,不说人,就是动物都会了领地而争得你死我活,为什么他们突然发起侵略,鹤家家主也说的详细,主要原因则是南海海域里的章王要产卵了。
这只章王实力和许家老祖一样,是临差一脚便能飞升,而南海海域是整个上天域最为宽阔的海域,茫茫一片,根本望不到头,面积有整个南部那么宽敞,而好巧不巧,海域里面有两只渡劫后期大圆满的妖兽在同一时期产卵。
章王不是旁的妖兽,它们有三颗心脏输送蓝血,有九枚大脑控制着二十一根触手,极善伪装,战斗力也极强,喷射的墨汁光是一滴就能将方圆半里全部污染成毒场。
而渡劫大圆满这实力已经算是海里的王,而它们这族群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会在即将产卵之际疯狂进食,因为它们一旦开始产卵,它们的喙就会闭合,无法进食,所以只能在生产前疯狂进食,而在小章鱼破卵而出时,它们的触角会慢慢溶解,身体也会慢慢消融。
这两只章王在南海里已经住了十来万年了,大概是知道渡劫无望,才将心思用于哺育上。
它们要疯狂进食,要积攒能力,那么其他族群便需要躲避,可海中是章王的主场,它们能逃哪里去?只能往岸上来,而有些族群,是陆海两居,又被魔修挑唆,便趁乱挑起战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