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思念。◎


    谢长陵在外领兵的时候,想起姮沅的日子不多。


    他到底是杀伐果断的权臣,征战沙场的大将,到了血雨腥风的战场,骨子里的冷血立刻就占据了他的上风。


    不断有人死去,他在军帐里也不断地把这些同吃同住的士兵当作棋子,哪些是诱饵,哪些是前锋,他一一安排驱使,毫不手软。


    在战鼓雷鸣中,谢长陵真的很少想起姮沅。


    匈奴最后一次攻城战结束,他制止了手下军士想要开城追击的打算,鸣金收兵。


    士兵们清理搬运着城墙上的尸体,谢长陵绕过他们往城下走去时,却忽然想起了姮沅。


    是那种很突然的,没来由的想念,却很具象,他想,如果姮沅在这儿就好了,这样他可以抱抱她。


    谢长陵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想念,他回到军帐里翻了下这个月的书信,因为他在这儿,军报不必往长安送,政务也暂且交给了几个可靠的大臣,因此两地之间的书信并不大多,寥寥几封都是关于政务。


    他没有给姮沅寄过书信,姮沅也没有给他送过。


    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出征前姮沅就和他说过,除非他写信去,不然她不会主动寄信。


    理由自然是五花八门,甚至称得上冠冕堂皇。但因为谢长陵一直没想起姮沅来,于是理所当然的,就连那些灰头土脸的底层士兵都能隔三差五地收到家信,他这个堂堂的皇上,却连一句慰问都没有。


    因为担心会打扰他,因此不敢随意寄信,除非谢长陵能先行写信。


    回想起姮沅的理由,谢长陵抿了抿唇。


    简单地收拾过战场,就要举行庆功宴,夜晚降临,篝火连天,烤羊肉的香味能飘出十里,琵琶弦声激昂飞天,守关的将士们大多性情豪放,加之与谢长陵有同袍之谊,在宴席上就显得很放松,纷纷来敬酒,谢长陵不会扫他们的兴,一杯杯地喝着葡萄酒。


    酒酣耳热,大家都变得很放松,有的开始唾骂小皇帝,有的开始痛哭去岁枉死的军士,哭着哭着,又变成了集体向谢长陵磕头,谢长陵哭笑不得,赶紧叫人扶他们起身。


    胡子拉碴的大将军泪眼汪汪:“若没有陛下,还不知道这国土会如何分崩离析。幸好陛下英明,没叫贼子害了性命,实在天佑我朝。”


    谢长陵:“若非诸位将军骁勇善战,光靠我一人,也没有今日的胜利,我与诸位共饮一杯。”


    诸将受宠若惊,纷纷起立,与谢长陵满饮一杯。


    热热闹闹的,一场酒喝到三更天,最后大家脚步虚浮地互相搀着离开军帐,唯独谢长陵双目清明,叫住其中一位将军:“我之前见你与家人写信,满满写了四大页,能让我看看写了什么吗?”


    那将军本喝得天旋地转,一听这话,脑子顿时清明,他睁大眼看向谢长陵,心里嘀咕起来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要检查他的家信,谢长陵笑着解释:“实在是想给家里写信,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将军瞪大了眼,很是不可思议的样子:“陛下,不会写家信吗?”


    谢长陵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将军亲自帮忙研磨铺纸,双眸灼灼地盯着谢长陵执笔的手,他虽比谢长陵年长许多岁,可论带兵打仗还是不如谢长陵,在谢长陵还是大司马时,他就很钦佩谢长陵,现在谢长陵反对昏聩的小皇帝逼宫成功,他更将谢长陵当作无所不能的神人。


    可是这样的神人,竟然不会写家信!


    真叫人匪夷所思。


    盯了一盏茶功夫,眼瞅着那支笔怎么也落不到纸面上,将军不得不相信了,挠了挠头:“陛下怎么不会写家信?边关明明有那么多事可以写。”


    谢长陵道:“我的事都关于军务,事务机密,不能写。”


    “除了军务也有很多其他事啊!譬如今日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谢长陵蹙起眉头,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无聊的事有什么值得可以书写的,若是这般落笔,他都要嫌弃浪费笔墨了。


    将军此时看谢长陵就跟看一块木头一样:“譬如今早吃的是稀粥包子,我若是写给自家娘子,我就说这个包子做得不如你做的好吃,真想早点回去做你亲手做的包子。这样我家娘子不仅知道了我在思念她,还会因为连这点小事都能想到她而感到甜蜜。”


    谢长陵像是第一次发现家信还可以这样写,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他略微惊讶后,望着雪白的纸张,抿起了唇。


    将军仔细地观察着谢长陵的神色,有个不妙的猜想:“陛下不会从未想起过娘娘吧?”


    谢长陵不否认:“确实,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我没办法分心。”


    将军忙恭维:“陛下心系江山社稷,是黎民的福气。”


    将军这话也就是说得好听,其实实际情况是谢长陵根本不懂思念为何物,他也做不到像将军那样看到包子就想到姮沅,他对姮沅的感情是浮于半空,源于他的想象,二人之间根本没有这种落地的相处细节。


    这么久了,他掠夺的也只是个虚影。


    直到此刻,谢长陵才明白过来姮沅为何非要他学会向她发问,了解关于生活的细节。


    空中楼阁的感情哪能长久,老百姓造房子还懂得先打个地基呢。


    将军在旁看他蹙着眉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可真是吃了一惊,要知道战场的局势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谢长陵如此愁眉


    不展的样子,他不忍心谢长陵为这种小事犯难,于是支招道:“不如由末将先写一封,陛下看着模仿?”


    这是什么损招?也就这种大老粗才能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谢长陵嗤道:“究竟是我给家人写信,还是你替我写信?”他挥挥手,叫将军退下。


    这封信虽然难写,但也不是不能写,毕竟他和姮沅之间不是没有一些独属他们的回忆。


    比如,姮沅那一次打秋千,她高高地飞起,裙摆飞扬,跃上天空的模样,叫他想到了边关的大雁,那样自由自在。


    谢长陵眼前掠过两个形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很快就落笔。


    伏案半个时辰,终于落成一封五百个字的家信,别看字数少,可每个字都充满了回忆,只是遗憾于两人之间愉快的回忆太少,实在写不长罢了。


    最末,谢长陵轻描淡写地写了自己的战功,又十分心机地添了笔关于伤势的描述。


    次日,这封信快马加鞭地上路了。


    姮沅收到书信的时候诧异极了,谢长陵离开了这么久都没想起给她写一封信,她还以为谢长陵压根就不在乎这种小事,原本就是因为想偷懒才找的借口,姮沅乐见如此。


    所以当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姮沅真的非常意外,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想看谢长陵究竟给她写了点什么,毕竟让她自己猜还真猜不出来。


    谢长陵可不像是有这种闲心的人。


    才看了两行,姮沅就愣住了,她神色古怪,凝视了会儿字迹,还特意跑去书房找出了谢长陵过往看书留下的痕迹比较了一二,确认这真是谢长陵的笔迹,她倒吸了口气,五味杂陈地看了下去。


    谢长陵可不是那种会注意头上有一只大雁飞过的人,他的脑子里只有掠夺和毁灭,如何能透过一只自由自在的大雁想到她?


    姮沅放下了纸。


    殿外小太监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姮沅唤他,便在外头低声道:“娘娘,陛下那儿还等着回信呢。”


    对于姮沅来说回信是件很简单的事,前提是回信的对象不是谢长陵。


    她又捡起那张纸看了半天,才终于落笔。


    她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生活,然后表达了下对战场的关心,最后说了下对谢长陵的信心。非常场面话,若是从前还能蒙混过关,可是现在谢长陵给了她这样的信,收到这样的信,他一定会计较的。


    于是姮沅只能撕掉重写。


    最末谢长陵收到了一封连五百字都没有的信,姮沅简单地说了下她的生活,旁的没有多说,只在末尾添了句,她学了点新菜式,等着他凯旋后为他做。


    这封信远比谢长陵的信敷衍,何况谢长陵写得那么用心,看到这样潦草的信他原该生气,可是因为有了最后一句话,谢长陵一点怒火都没有,他反而开始在想。


    姮沅怎么会想到去学新菜式?学了什么菜式?是特意为他学的吗?是他爱吃的吗?她有特意去打听过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叫他冒出了那么多的问题,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期待,谢长陵在此刻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将军口中的甜蜜,他将那信看了又看,笑起来,藏进了心口。


    为了早早吃到姮沅特意为他学的新菜式,谢长陵决意加快赶路的速度,尽早凯旋,回去见她。


    但在那之前,谢长陵还想给姮沅写信。


    无疑,托姮沅的洪福,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思念,尝到了写信的甜头,并乐此不疲。


    第62章 62


    ◎“所以避子汤就不要喝了。”◎


    姮沅对谢长陵的乐此不疲并不知情,她只是困惑于军队都班师回朝了,前几个月什么声都没有的谢长陵怎么这时候给她寄那么多的信。


    这是正事办完了,终于有时间跟她打情骂俏了?


    姮沅倒不生气,谢长陵能以正事为先,这是黎民的幸事,她巴不得如此,只是谢长陵的信如雪花般飞过来,很快就把她的


    桌子堆成了小山。


    姮沅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


    偏偏谢长陵还一点都不体贴,反而跟个督工的佃主一样,时时催促,但凡姮沅回信的慢一点,那小鞭子就得回下来,姮沅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此刻是真的后悔了。


    她当时想教谢长陵,是因为不忍心后来的女子也要如她一般被谢长陵当个玩物对待,更觉得明知谢长陵究竟是个什么德性的人,还要把其他女孩推进火坑的自己是个畜生,因此想要尽自己所能改变谢长陵,让那个女子不必受她所受的苦,好歹能过得幸福些。


    可是现在看起来过得苦的是她自己啊。


    也不知道谢长陵究竟是哪根弦搭对开了窍,信写的一封比一封长,有一封里甚至还夹了根塞北的胡杨树枝回来,惊悚的让姮沅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而她呢?莫说波澜不惊的生活大部分都无法分享给谢长陵,就算都可以分享,姮沅也没有办法从路边的一根草想到谢长陵。


    准确来说,她大部分时间都想不起谢长陵,只在宫女算王师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京城的时候,姮沅才会升起几分惆怅——逍遥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谢长陵永不回来。


    想归想,回信的任务还是逃不脱,姮沅咬着笔头继续绞尽脑汁。


    还好在姮沅灵感快枯竭时,谢长陵终于回京了。


    姮沅长舒一口气。


    百姓是如何夹道欢迎谢长陵,庆功宴又是如何盛大,姮沅一概不知,也没兴趣打听,谢长陵一回来她就要夹紧尾巴做人。


    只是也不知谢长陵怎么想的,放着庆功宴上满桌的佳肴不碰,遣了个太监回来传话,要姮沅给他做莲子糕。


    谢长陵仲春去军营练兵,等他班师,眨眼就到了酷暑,姮沅写信时膳房剥了清甜可口的莲子做了糕点送到案头,香糯可口的味道很特别,姮沅吃过就记住了,等写信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可写于是添了笔凑字数。


    谁能想到谢长陵真想吃啊!


    姮沅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到了膳房,膳房忙忙碌碌,但因为有谢长陵的吩咐,还是艰难地劈出了个清净的角落,拨了个厨娘指点姮沅。


    谢长陵自私自利,但姮沅不想给她们制造麻烦,因此那盘莲子糕几乎都是厨娘做的,姮沅几乎没怎么动过手,但叫小太监端过去的时候毫不心虚。


    庆功宴上,谢长陵漫不经心地吃着满汉全席,时不时夸几句他的臣子们,宾主尽欢,只是谢长陵的目光时不时会扫向殿门,仿佛在期待什么,臣子们都是人精,猛地瞧见冷面冷情的新帝露出了这副牵肠挂肚的模样,都起了好奇心。


    知道内情的人更知道这位祖宗连至高无上的权力都能说放就放弃了,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能打动他的动心,于是那好奇心真跟猫爪子挠一样,真是难受。


    于是什么荣华富贵、奇珍异宝没见过的君臣纷纷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殿门看去,这让捧着莲子糕进来的小太监都怀疑自己手里的糕点其实是用金玉翡翠雕出来的。


    他把食盒放在谢长陵的案几上,跪着打开盖子,将糕点端了出来。看到这样平平无奇的糕点,臣子们面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有些城府深的立刻琢磨起来新帝是不是要借着这盘糕点敲打他们。


    谢长陵注意到底下臣子们或探究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拈起糕点浅尝一口,还没尝出味道就迫不及待道:“原本该将这盘糕点分给诸位臣子,让我们君臣同乐,只是这是皇后亲手给朕做的,便只好独享了。”


    臣子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管大家心里怎么诧异谢长陵这意外的情深义重,面上都得起身祝贺帝后的蹀躞情深。


    谢长陵很满意,非常地满意,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实不爱吃甜味的东西,一口气把一盘糕点都吃完了。


    庆功宴结束后,太监服侍着谢长陵回宫休息,谢长陵酒足饭饱,眯着眼望了望皇城,夜色下的皇城沉淀着积郁的墨色,唯有点起的灯盏浮拢了一层暖光。


    谢长陵道:“去栖凤殿。”


    太监会意地弯腰给谢长陵领路。


    新帝先前因为腿疾,和皇后一直分殿而居,现在谢长陵征战回来了,腿也好了,却是该叫皇后侍寝了。


    姮沅已经沐浴安寝了,栖凤殿因为谢长陵的到来而忙碌起来的时候,她侧躺向内睡得很安稳,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


    临,直到背后贴上了湿漉漉的、略带水汽的后背,她才猛然惊醒,胳膊屈起往后击去,无疑很快就被谢长陵的掌心给托住卸了力。


    他伸手,轻轻松松把姮沅拖入怀抱,在他开口前,姮沅已经嗅到了那熟悉的危险的气息。


    她身体僵住了。


    谢长陵没有察觉,俯身亲她的脖颈,湿润的嘴唇如舌吐信子般,黏滑濡/湿,渗进了她的肌肤,透进她的骨头缝中。他的吻急促,带着贪婪,逐渐往下,姮沅的脸被迫挨近枕头,牙齿咬紧,咯咯地响。


    谢长陵的呼吸重了起来。


    在他的手彻底拢住他的时候,姮沅也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谢长陵一顿,脸蹭过来,贴着她的脖颈:“醒了?”


    “嗯。”姮沅应了声,不期然的一声,仿佛被春雨浇灌过的春苗,又嫩又鲜,她红了下脸,但握着谢长陵的手的力道没有松,其中坚决的态度让谢长陵过烧的心恢复了些理智,他掀起眼皮看向姮沅。


    姮沅翻了个身:“腿好了?”


    谢长陵没答,只是坏心眼地抬起长腿,碾了碾她嘟嘟的腿肉。


    姮沅急了道:“你怎么一回来就做这个?”


    “不能做?”谢长陵看着她,屋内的灯都熄了,三更天夜色浓郁,就连他都只能看到她的轮廓,“我们多久没做了?”


    就算在夜里,他的注视也不减丝毫的觊觎与侵略。


    “我想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低低地说,声音再低,也压不住那燃烧的预火,就算克制些只有一点余热喷到姮沅的肌肤上,仍旧将她的肌肤一烫,何况他根本不想克制。


    夏夜酷热,宫女贴心地卷起竹帘,叫夜风穿堂而过,送来清凉,但光是这么一点,仍旧没能遏制住姮沅此刻的汗意。


    谢长陵可真有本事,就这么会儿功夫就把她弄得汗湿无比。


    “你,受伤了,我想看看你的伤。”姮沅急中生智,幸好她被谢长陵逼着为他的家信绞尽脑汁地够久,因此还记着谢长陵受了伤。


    她遮掩着,要推开谢长陵,想去点灯,可刚半支起的身体就被谢长陵推倒在床。


    “没事,有你在,再重的伤都会好的。”


    谢长陵轻笑。


    床响了半夜。


    自谢长陵来了栖凤殿后,阿暖就没能睡下,和她一直守着的还有三个宫女。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和皇后共寝,大家都有些吃不准该不该守,需要守多久。


    这时候殿内突然响起了一声细嫩的叫声,似怨似嗔,似苦似乐,四个宫女猛然噤声,对视一眼,低笑一声走远了。


    唯独阿暖心事重重。


    姮沅承诺会帮助她成为谢长陵唯一的心上人,她不知道姮沅究竟打算做什么,只是迄今为止都没有看到希望,反而一路见证了姮沅如何盛宠。


    姮沅在对谢长陵的家信绞尽脑汁的时候,阿暖在旁又嫉妒又羡慕,她不明白姮沅怎么能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


    直到今夜,她才开始怀疑姮沅的承诺其实是虚情假意的。


    老天爷如果有眼,就赶紧让她取代姮沅。


    翌日,姮沅在谢长陵的怀抱里醒来,非常紧的姿势,两人就像七巧板一样,扣得严丝合缝,姮沅挣了挣,也没挣脱,倒是感觉了些许的异样,谢长陵真是个变态……姮沅咬着牙,往后推去,她能有多少力气?昨晚两条胳膊都被谢长陵后缚扣在后月要处,就这么被掣了半夜,胳膊都酸胀无比,就算原本有十分的力气此刻也只剩了三四分,那推的力气就跟撒娇一样。


    谢长陵被推搡了下,朦朦胧胧地半睁开眼,人还没有完全苏醒,整个人先挨了上来,身体比理智先醒,他将姮沅的搂得更紧,密不透风的,唇先慢慢地亲了起来。


    结束是在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姮沅喘着气,像是条快溺死的鱼半软在床上,谢长陵吃得满意,两眼弯弯的,替她揉月要。


    他道:“封后典礼我已经吩咐礼部操办起来,登基典礼后三天就是你的封后典礼了。”


    他温情款款地说:“那也是我们的婚礼。”


    姮沅没作声。


    谢长陵只当她还没缓过劲来,并未在意,继续道:“所以避子汤就不要喝了。”


    第63章 63


    ◎“特别特别想,从未这般想过。”◎


    有一股寒意从脊骨处冒了上来,那按在小腹处的手仿佛一条黏滑阴冷的蛇,触感一直往里钻,钻到体内去,落下一颗种子,发芽出一棵先天不足的绿植,它转过来,露出毒蛇一样的脸。


    姮沅几乎被这个幻想给惊出一声尖叫,还好她咬住了牙关,没叫她忽然变成一个疯子。


    谢长陵的温热呼吸还在徐徐地落在她的脖颈处,姮沅却再无法忍耐,她转过身:“你想要孩子,是做好成为父亲的打算了吗?”


    谢长陵漫不经心的:“父亲就是那么回事。”


    姮沅几乎可以肯定谢长陵有这个念头就是一时兴起,如此不负责任,她道:“那你会好好地爱我们的孩子吗?”


    谢长陵顿了顿,模棱两可:“应该会吧。”


    姮沅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应该?”


    好在,她最近总是这样,喜欢教他做事,谢长陵没有任何被忤逆的不满,反而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那眼里,竟然还半含着莫名其妙的求知欲。


    这是什么顽童心性,姮沅都不知道该怎么呵斥他了,她说:“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有一个不爱他的父亲。”


    谢长陵竟然觉得委屈:“你这要求过于苛刻了,那是个尚不存在的人,我不知道他的脾□□好,你就要我爱上他?”


    姮沅无动于衷:“他的脾□□好因你而塑造,若父母不爱他,孩子的性子很有可能变得阴暗冷酷。”


    谢长陵停顿住了,他掀起眼睫看姮沅,那乌黑如墨的瞳孔里竟然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那是被冒犯后的愤怒。


    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竟然连一份爱都没有,说出去真叫人贻笑大方,谢长陵不喜欢这样,好像他真有不如人之处一样。


    谢长陵愤愤地说:“谢长明的父母就爱他了?若是爱他,也不至于将他逐出家门。”


    姮沅平静地说:“嗯,也有人生来就纯良。”


    这跟直接骂他没*区别了,谢长陵冷笑一声,拂袖离去:“那你就祈祷你会生个生来就纯良的孩子吧。”


    他走了,却没忘记下命令,姮沅就算贵为皇后,但在皇帝面前仍旧什么都不是,没有一个宫人愿意会为了她违背皇帝的命令,何况这个姮沅的要求多么叫人匪夷所思。


    姮沅只能靠自己。


    她又想往御花园去散步了,只如今是酷暑时节,皇帝又亲自透露了希望皇后孕育皇子的打算,几位宫女都很小心,生怕姮沅已经在昨夜怀上皇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凡姮沅稍微流露出想在外头漫步的意思,她们就连连阻止。


    一个白天下来,姮沅竟然都没有找到独处的时间,她颇为郁闷,感觉自己被当犯人看押了,因此等华灯初上,谢长陵仍旧没有露面时,宫女几次暗示她去看一看谢长陵,姮沅都无动于衷。


    宫女们凑在一起,纷纷议论,不明白小别胜新婚,为何皇帝第二日就不来皇后的宫里了,又想到早上皇帝是挟着怒意走的,各自都有些忧心。


    好在封后的流程还在往下走。


    早在谢长陵出征打仗时,礼部就来量了姮沅的尺寸预备做皇后礼服,经过三个月的紧锣密鼓地筹备,礼服终于在这日送到了姮沅面前请她试穿。


    厚重繁复的礼服几乎压得姮沅喘不过气来,望一眼外头的骄阳,姮沅真担心她穿着这衣服在外头走两步就得晕倒。


    这不会是谢长陵的报复吧。


    尽管早就清楚皇后礼服是有规制的,但姮沅还是忍不住暗戳戳地阴暗地想。


    这一夜,谢长陵仍旧没来栖凤殿。


    姮沅照旧怡然自得,吃着沁凉甜软的酥山,和小宫女玩博戏,快快乐乐又打发了一日。


    但等到晚上谢长陵就来了,脸色阴沉地出现在殿门,看散落在地面上的支箸和棋子,脸就更黑了。小宫女们看到他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躬身退出。


    姮沅掀了眼,道:“你把我的玩伴赶走了,是要代替她们过来跟我玩吗?”


    谢长陵切齿:“你的日子倒过得不错。”


    姮沅抬起眼,飞快地扫了他眼,目光似幽似怨:“你终日忙碌,我总要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谢长陵被她冷落两日的郁闷因为这话一扫而空不说,还觉得分外神清气爽,他好笑地问她:“你这是在怪我陪你的时间太少吗?”


    姮沅低着头:“我可不敢怪,你是皇帝,江山社稷重要。”


    “吃醋了。”谢长陵笑了起来,走过去,弯腰拥着姮沅,“我喜欢你为我吃醋,若我没记错,这还是你头回为我吃醋吧?”


    姮沅没答话,谢长陵也不要她回答,沉浸在喜悦中,喜滋滋地用脸蹭着她:“看来我做得不错。”


    他可真是太有悟性了,这才几日就叫姮沅动了心,假以时日,他不怕拿不下姮沅的真心。如此,真心再宝贵,也是他的匣中物,他完成了他的收藏,再不必苦苦寻觅。


    谢长陵真是志得意满,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他拣起棋子,盘腿坐下,善心大发道:“我陪你玩。”


    姮沅瞥了他眼,抿了抿唇,轻嗤声:“你这般开心,谁能想到前几日你拂袖离去,又连续两日不肯踏进栖凤殿。要是有了


    孩子,他见你这般,该误以为你不爱他了。”


    谢长陵当她还是在吃醋,不过是要借孩子说嘴,笑着道:“好好好,我知错了,下回若是被政务绊住了,来不了你这,定然先叫宫人来知会你一声。”


    姮沅:“光这样便可了?你且说前番我究竟说错了哪句话,要叫你这般冷落我?”


    谢长陵看她,目光警惕又冷凝:“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姮沅拨着棋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平气和地在与你讲养孩子的事,我并非不愿生,只是眼下不是好时节,你却忽然生了气,我自认为我的要求不过分,所以我不明白你生气的原因。”


    谢长陵不信:“你那句性子阴暗冷酷不是在嘲讽我?”


    姮沅瞪大了眼:“怎么会。”


    谢长陵沉默地看着她,大抵是觉得她过于装腔作势,因此懒得理会。


    姮沅:“我若是不知你的过往便罢了,知道了,自然不会嘲讽你,反而要指责你父母的不负责任。”


    谢长陵:“不可怜我,不同情我,不曾居高临下地审判我?”


    姮沅无奈:“我是谁,能可怜、同情、审判你?至多引以为鉴,发誓不成为令尊令堂那般的父母罢了。”


    谢长陵被这话熨得极为舒畅,他道:“你是个聪明人。”又微微叹气,“你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你不知道,家父家母还有那些族叔伯在狱里可是将我骂死了,指责我不孝,竟敢忤逆父母长辈,却不曾想过他们一味叫我孝顺,何曾尽过父母的责任?他们只是将我养大,与善堂的那些女官无异,既如此,只要我掌握了权势后讲那些资费都还清了,我与他们就两清了。”


    姮沅颔首:“是这个理,因此我也很担心孩子与你不亲,长大了,他也这般对你。”


    谢长陵顿住了,仿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般,奇疑地望着她:“是吗?”


    姮沅:“是啊,我都是为你着想呢,哪承想叫你会错了意。”


    谢长陵说不出话了。


    他已经发现了姮沅这是变着法子在劝他接受她的想法,这样一个与他的意见相悖的想法,谢长陵论理是不会接受的,毕竟他不是个轻易能为他人改变想法的人,可是很奇怪,现在他完全没有生气或者被人挑战了权势的不满,他看着姮沅仰起的莹白小脸,心里诡异地流出了暖流。


    真是疯了。


    谢长陵竟然觉得姮沅说得有理,并且已经有了认可她的想法的冲动。


    他想了想,道:“我也并没有那般阴暗冷酷,如十七娘那般的女孩,我是不会找麻烦的。”


    谢长陵自证:“她不愿出宫,现在还住在宫里呢,有宫人伺候着。”具体是哪个宫,他又说不出,也放弃了,“改天叫你见见她。”


    姮沅叹了声,颇为无奈:“谢长陵。”


    “好吧。”谢长陵不情不愿地道,“虽然我觉得你说得没有道理,但看在你是为我着想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同意暂时不要孩子吧。”


    姮沅笑了起来,她放下棋子,手撑在地上,身子越过来,香气袭人,她吧唧地在谢长陵脸颊上亲了口,把谢长陵亲得怔愣在当地,浑身僵住,只感觉一团团烟花在眼前、脑海、心里砰砰地炸开,他忽然伸手猛地将姮沅拽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横打抱起,直冲拔步床,将她扔了上去。


    姮沅按着裙子滚了圈,爬起来:“不行,还没有沐浴。”


    谢长陵才不管:“待会儿再叫水,我现在就想要你,特别特别想,从未这般想过。”


    他把姮沅拽拖了回去,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就连撕帛声都比平日要清脆激烈。


    姮沅看着他,注意到眼底那翻滚着的不只是熟悉的情/欲,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姮沅尚未来得及看明白那是什么,就被撞晃了神思。


    第64章 64


    ◎届时无论姮沅如何后悔,也由不得她了。◎


    谢长陵把见谢十七娘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特意择了个时候,陪着姮沅去见她——只要姮沅亲眼见到十七娘在宫里如何被照顾得舒服,她自然就能相信谢长陵并非一个心思狠辣阴毒的人。


    但,姮沅心想,谢长陵应当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十七娘了。


    十七娘自被送进宫里后生活就不如意了,起初还好,她只是不满被一个农女压了一头,后来谢家倒台失势才是噩梦地开始,小皇帝留了她的性命,却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回在谢家那失去的尊严,十七娘在看不见尽头的折辱中,神思逐渐恍惚起来,竟然觉得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然后谢长陵就回来了。


    他照旧风光,甚至比过去还要有权势,他成了皇帝,万人之上,唯他独尊。


    十七娘听着隔着几重宫宇依然清晰的山呼万岁,只觉讽刺。


    她的父母因谢长陵而死,她因谢长陵生不如死,却依然无法将恨意宣之于口,甚至还要感激他,毕竟没有他的收留,他的恩典,她又算什么呢?


    可是没有他,她依然还是高门贵女啊。


    十七娘盘着这个账,有点盘不明白。


    就在这时候,谢长陵带着姮沅来了。


    姮沅,说起姮沅,十七娘对她可真是印象深刻。一个勾引堂兄私奔的浪□□,一个死了丈夫勾引小叔的贱女人,上一回见她,还是在谢家的湖泊里,她生不由己,性命全由自己做主。


    而现在,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皇后,十七娘不仅要给她行礼请安,还要忧心那些过节会不会给自己的生活造成麻烦。


    那个盘账的算盘突然就在这时候活动了起来。


    十七娘行完礼,起身后,目光落在了谢长陵的身上,垂头敛目很恭敬的模样,其实心里想的是,都怪谢长陵。


    姮沅跟着谢长陵落座,她可怜十七娘,却也记得十七娘的冷血势力,从本质上来说,十七娘和谢长陵是一种人,若非今日她失势,姮沅在她面前还会吃多少挂落还不一定呢。


    所以姮沅没有说话,她总会想起湖水的冰凉。


    她不说话,谢长陵更没有话聊,只能干巴巴地问些十七娘的生活起居,十七娘带着感激温婉地回答,但很快发现,她每说一句被宫人照顾得好,谢长陵就要邀功似地看回姮沅。


    这是在做什么?


    十七娘短暂地懵了下后,很快醒悟过来,她气血涌上头,手指暗自内扣扣住掌心,压出了指甲印,都没有办法把这刻的恨意压制下去。


    谢长陵怎么敢把她当作个用来展陈的物件,去卖弄他的虚情假意?若不是他,她会沦落至此?


    他真把她当作摇尾乞怜的狗了?


    十七娘强颜欢笑,勉强应付完这简短的问答,谢长陵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带姮沅走了,连句客气都没有,十七娘的笑已经挂不住了,姮沅转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叫十七娘失去了理智。


    因为谢长陵,叫个农女压了她一头,也因为谢长陵,现在叫个克夫的寡妇可怜她,她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活该被谢长陵这般耍?


    十七娘拔下簪子,冲谢长陵扎过去。


    姮沅还没转回头,她看到了,她几乎没有犹豫的瞬间躲开,同时伸手点了点服侍在旁的阿暖,阿暖心领神会,冲到谢长陵的身前。


    谢长陵何其敏锐,当听到那纷乱的脚步声时,他就转头去拉姮沅的手,要带她避开危险,但手在这一刻竟然空了,谢长陵一怔,方才转头,看到姮沅竟然已经躲得远远了,而此刻,十七娘的簪子已经扎进了阿暖的身体里。


    满殿寂静,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太监尖叫着呼叫,侍卫潮水般涌进来,十七娘仰天长笑,状如疯魔,谢长陵却没有理会,一直看着姮沅那张平静,没有任何解释的脸。


    阿暖却在这一刻,软了身体,向他倒去,谢长陵的身体本能是要避开,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一刻竟然改成用手接住了阿暖的身体。


    他仍旧看着姮沅。


    阿暖气若游丝:“陛下无事就值了。”


    谢长陵心头一触,终于低下头看阿暖,阿暖却因为失血过头晕厥过去了,他忙叫人备轿。


    轿子匆匆抬走。


    姮沅问谢长陵:“阿暖救了你的性命,你不去看看吗?”


    谢长陵:“你刚才……躲得好快。”


    “嗯。”姮沅,“我看到她冲过来了。”


    谢长陵:“你不提醒我?”


    姮沅理所当然:“我以为你躲得开。”


    谢长陵:“阿暖站得更远,但她来救我了。”


    其实谢长陵根本没注意到阿暖是怎么过来的,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姮沅身上,看着她安然地站在那儿,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着,似乎他的安危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谢长陵只是用眼风捕捉到了一些阿暖的身影而已。


    姮沅笑了下,低着头整理了番并无褶皱的衣衫下摆,才慢条斯理地道:“阿暖一直都很喜欢你,虽然嫁给小皇帝很痛苦,但因为是你的吩咐,所以也就嫁了,后来你出事,她看到我后也是第一时间来关心你的安危。你去看看她吧,小姑娘好歹也替你受了好重的伤。”


    她抬起眼,看到谢长陵微微发怔的目光。


    *


    谢长陵陪姮沅回到了栖凤殿。


    阿暖是栖凤殿宫女,受了伤之后自然也被安置在了栖凤殿的后罩房里,因为有谢长陵的丰富且阿暖救驾有功,早有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替她治伤。


    谢长陵对姮沅道:“你要跟我一起过去看她吗?”


    姮沅笑着摇头拒绝。


    她目送着谢长陵往后罩房去了。


    阿暖的伤其实并不算重,毕竟十七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手腕没什么力气,后来再被小皇帝折辱得形销骨立,更是孱弱得不得了,那一扎虽然用尽了力气,也只扎进去了一点,后来是阿暖在轿子上咬着牙又往里送了一段,才多出了血,但太医也很快就取了出来。


    宫女将浸血了的巾帕放进水盆里,绞出了一盆血水,端出去的时候恰恰被谢长陵看到了。


    后罩房是宫女住的地方,里面狭小拥挤,谢长陵站在外头,把太医叫出来问阿暖的伤势,太医琢磨着阿暖救驾有功,长得也不赖,兴许会得有新的机遇,于是将阿暖的伤势往重了添了一两层。


    谢长陵颔首,吩咐:“救活她。”


    他透过窗,看到阿暖躺在床上,黑发披散,苍白着小脸,睫毛盖出小片的阴影,很可怜的样子。


    他吩咐等阿暖的伤势稳定了些,就挪到清露殿去。


    栖凤殿里就有人猜阿暖是不是要封妃了,但她做过前朝的皇后,皇帝真能让她封妃吗?但最近百年也不乏这样的例子,皇帝或许真有这样的想法。


    姮沅笑眯眯地听着她们的讨论,等到听说晚上谢长陵是先去看了阿暖再来看她,她更是眉开眼笑。


    晚上谢长陵拥着她,没做什么,但也没睡着,姮沅在他的怀里动了动:“在想阿暖?”


    谢长陵:“你怎么知道?”


    姮沅:“我随便猜的,毕竟很少有人能救你。”


    “倒也不是,战场上我救过别人,别人也救过我。”谢长陵顿了顿,“但不一样。”


    军队有数年如一日的驯化,战场上大家有一致的目标,更懂得同袍少死一个,敌人多杀一个,自己活命的机率更大,当然会救他。


    但阿暖不一样,阿暖没有被经年洗过脑,也没有一致的目标。


    姮沅轻嗤了声:“或许她是为了讨好你,故意这样做的。”


    谢长陵没再说什么。


    次日阿暖醒了,守着她的小太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给了谢长陵,谢长陵直到料理完政务才过来。


    阿暖虚弱地靠在引枕上,唇无血色,脸色泛白,但眼睛乌黑溜圆,专注地看着谢长陵时,像一只可怜的猫。


    “奴婢惶恐,竟然劳累陛下来过问奴婢的伤势。”


    谢长陵没有与她客气,她双手置在床头处,吃力地伏下身给他磕头行礼,谢长陵也没有制止,冷眼看她起身后,方才道:“从前与小皇帝算计朕的时候,倒没有看出你还会有救朕的一天。”


    阿暖泪流不止:“虽说奴婢那时有不得已之处,但自陛下出事后一直在悔过,幸好老天给了奴婢一次悔过救驾的机会。奴


    婢自知是罪人,不敢乞求什么,只盼陛下还肯将奴婢留在栖凤殿,洒扫铺床,替陛下照顾好皇后娘娘。”


    她边说边抬起脸,让谢长陵看清楚她素白的流着泪的脸,顺着她的动作,谢长陵还看见随着袖子往上拉,露出来狰狞的伤痕。


    谢长陵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等你好了,朕自然会帮你证明你的真心。”


    阿暖的伤拖拖拉拉熬了半个月才好。


    姮沅来看过她几回,屏退了左右,告诉她:“谢长陵应当会随机给你几个考验,届时无论如何命悬一线,你都坚定地选择他就好了。只要熬过去了,他就会‘爱’上你。”


    阿暖小声问:“会死吗?”


    姮沅:“会有危险,但他不会让你死,但如果你不顺他的意了,他真的会叫你死。”


    阿暖哦了声,姮沅不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说,她却不敢大意,牢牢记在心里,再暗示自己几次,给自己鼓励。过了会儿,她才问姮沅:“我抢走了陛下,你不会嫉妒吗?”


    “有什么好嫉妒的?”姮沅似笑非笑,“我的封后大典近在眼前,你顶多是个皇贵妃,约不过我去。”


    阿暖看着她,不像是很相信姮沅的样子。可那又如何呢,她嫉妒姮沅,再不想过从前双手空空的生活,既然姮沅敢看不起她,她就有本事把姮沅的东西都抢过来。


    届时无论姮沅如何后悔,也由不得她了。


    第65章 65


    ◎“我没有。”◎


    宫人都说,阿暖会成为陛下的新妃。


    她有了单独居住的殿宇,有了服侍的宫人,已经不是个小小的宫女了,何况皇帝越来越喜欢带她出去参加各种游玩活动。


    有时候皇后都不能伴驾左右,阿暖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宠幸,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啊。


    就连阿暖也这般认为的。


    谢长陵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春风拂面,温煦如月,不曾对她疾言厉色,也不曾笑话她的见识短浅,更没有如姮沅预测的那般折磨她,阿暖甚至都怀疑那是姮沅对她的恐吓,也是对谢长陵品性的污蔑。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阿暖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姮沅没有得到过谢长陵的关爱,所以才会对谢长陵有这般的误解。


    那时候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出去晒晒太阳,这般随意一走就到了后花园。


    到了秋日,后花园里的桂花慢慢开了,很远就闻到了香味,她不自觉往那处走过去,可没走几步,就被太监拦了下来,阿暖不解,太监弓着腰,用手指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阿暖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就见谢长陵与姮沅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拉拉扯扯。


    谢长陵满脸愠怒,姮沅也不遑多让,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恨不得将对方咬死。


    太监陪着笑:“阿暖姑娘慢些过去吧。”


    阿暖下意识就应了,她转身走了,但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谢长陵生气的样子非常可怕,尤其是他还拥有掌握生杀大权,因此就算借阿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惹她生气,她甚至都不敢看谢长陵的脸,所以阿暖想不通姮沅怎么有胆子跟谢长陵吵架。


    姮沅都不怕被杀的吗?


    还没等阿暖想出个所以然,她就听到了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在太监咄咄开道前,皇帝就先开了口,召她过去。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都看不出他方才吵了个大架,生了场大气,他又变回了阿暖最开始认识的那位翩翩君子。


    皇帝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似乎饱含着深情:“伤好了?”


    阿暖:“多谢陛下的关心,奴婢好多了。”


    皇帝:“还自称奴婢?”


    这句话没有明确给出任何的承诺,可也足够暧昧,让阿暖觉得那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踮踮脚就碰到了。


    阿暖脸一红。


    皇帝:“陪朕走走。”


    阿暖:“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边。


    秋阳卸了烈性,洒下融融暖意,晒得人困困,是很惬意舒服的感觉,但阿暖始终没办法真正享受这样好的秋阳,因为她现在就走在皇帝身边,若是她现在胆子大点,敢再靠得近些,她连他身上的温热气息都能感受到了。


    真好。


    可她不能止步在此。


    阿暖绞尽脑汁地找寻话题,想办法哄谢长陵开心,可是她连谢长陵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敢随便开口,就怕一不小心就犯了谢长陵的忌讳,得不偿失。


    好在,皇帝看出了她的窘迫,体贴地先开了口,阿暖很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仍旧被他信手拈来的见识趣闻弄得束手无措,哑口无言,渐渐的这闲谈就变得越来越尴尬,阿暖有了些自卑。


    皇帝看出来了,没有嘲笑她的无知,也没有意兴阑珊地抛下她走了,而是很温和地道:“有时间可以陪朕来看看书。”


    走的时候,阿暖心怀雀跃,脚步带风。


    她感动于皇帝的温柔,也幸福于自己竟然能获得皇帝的温柔。她带着甜蜜回味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她忘了过去皇帝对她的无情,她甚至为皇帝找了理由——那时她未走近皇帝的内心,皇帝自然没有必要对陌生人温柔,若皇帝是个对任何人都温柔的人,他的温柔就不值钱了啊!


    也就在这时候,她宽容地理解了姮沅对谢皇帝的刻薄评价——姮沅也不过是没得到皇帝温柔的可怜人。


    就在阿暖美滋滋地对未来充满最美好的幻想时,她被剥去了锦衣华服,丢进了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粗布麻衣,粗茶淡饭,还要被看守呼来喝去,没日没夜地干舂米织布的粗活。


    她都懵了,抓着送饭的宫女问究竟发生了而什么,跪在地上求看守帮皇帝带句话,她不停地自我怀疑,不断后悔,皇帝却始终连脸都没有露。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就在阿暖绝望的时候,久闭的狱门终于被打开了,她看到了被前呼后拥的姮沅。


    *


    姮沅的心情有点差。


    她对阿暖抱有极大的期待,那毕竟是她亲手按照谢长陵的喜好培养出来的女孩,只要阿暖有足以美妙的身体,还有让谢长陵在意的真心,姮沅相信,到了年底,阿暖就能占据谢长陵心,如此一来,等来年开春她就可以脱身了。


    可还没等她做够美梦,谢长陵就跟她说,他要把阿暖送出宫。


    姮沅没忍住,猛地抬头问:“为什么?”


    语调太急太冲,甚至都算是质问了,迎着谢长陵意味深长的目光,姮沅自觉露出了些马脚。


    她叫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阿暖救了你。”


    “是救了我,但救了我就非得留在宫里?我给她些银子,叫她回去置田置宅,就不算报答了?”


    姮沅没法反驳这话。


    毕竟别人会羡慕进宫做妃嫔,可她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好。


    她只能心绪复杂地将这则消息告诉阿暖,这对阿暖来说,自然与天塌无异。


    经过半个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和劳苦劳累的工作,阿暖几近崩溃,她看到姮沅,几乎跟看到放印子钱的仇人没什么区别,姮沅一说完,她就猛地扑了过去,抓她:“不是你告诉我,只要我听你的话,我就能得到陛下的喜爱,就能成为第一宠妃,啊?都是你害了我!”


    太监忙去把她拦下来,两个太监架着阿暖,饶是阿暖伸长了手臂,都碰不到姮沅,她这般疯癫落魄,姮沅却依然光彩依旧,阿暖恨得要死,不顾一切大喊起来:“陛下呢?我要见陛下,告发皇后的不忠。”


    忽然,压着她的太监松了挟制她的手,改为猛地冲着她后脖颈来了个肘击,阿暖疼得跪在地上,姮沅意识到不对劲,转过身看到谢长陵不知何时来了,正双手抱臂斜靠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一眼,就像是他看穿了她所有的心。


    姮沅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其实从阿暖受伤开始,谢长陵就看穿了这是她设给他的一个局,他没有立刻揭穿,将计就计,就是为了耻笑她的自作聪明。


    阿暖在旁哭求,姮沅已经懒得管了,她直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阿暖哭声收了,用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谢长陵,谢长陵轻笑了下:“你以为你能算计到我的心。”


    姮沅:“是我自以为是了。”


    谢长陵漫不经心:“你觉得你自以为是在哪里?”


    姮沅:“阿暖不是真心喜欢你,以你的聪慧自然能看得出来,挡簪子那儿过于粗糙,你看得出破绽,而且你有一帮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手下,又怎会将区区救命之恩放在身上,你只会觉得他们豁出性命救你是理所应当。于是你继续看破不说破,就是为了让我在看到希望时又再次亲手毁掉我的希望。”


    谢长陵:“就这样想我?”


    姮沅撇开头,阿暖还在辩解:“奴婢仰慕陛下已久,怎么会不喜欢陛下,这都是娘娘的诬蔑。”


    谢长陵不耐烦:“把她拖下去。”


    姮沅还要张口说话,他转过脸:“若你不介意我当着她的面亲你,我可以叫她留下来。”


    姮沅不敢说话了,谢长陵眸中蓄的火让她觉得他很快就会吃了她。


    可是等碍眼的人都走了,姮沅仍旧没能感到任何的放松,反而因为意识到现在的环境太清净了,正好方便谢长陵为所欲为,而感到特别地紧张。


    谢长陵:“这么怕我,还敢算计我?你不是胆大,而是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办吧?姮沅,你承认吧,你就是在恃宠而骄。”


    姮沅不假思索地反驳:“我没有。”


    谢长陵:“你没有?在宫里最谣言四起的时候,你还敢和我在桂花树下大吵,你是最认为我无情无义的人,你哪来的勇气叫你这么冒犯我?你不过是咬准了我不会动你。”


    姮沅:“我只是想让你厌恶我,没有多想。”


    谢长陵:“无情无义的小人做事最没底线,你不考虑被这样的我厌恶的后果?”


    姮沅:“我还没有失去对你的最大吸引力,你不舍得。”


    谢长陵:“我有了新欢,还会对你这个旧爱手下留情,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姮沅不说话了。


    她不会和谢长陵说她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谢长陵看着她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戳着她的小脑袋瓜恨不得把她戳醒:“你呀你。”


    姮沅捂着脑袋躲开了。


    谢长陵无奈地收回手:“那次在后花园,我确实想配合你,但我做不到,姮沅,我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要的。”


    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对外人敞开心怀,这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可他也知道姮沅一定没听懂,因为他看到姮沅嘴角往下一撇,是那种很叛逆很倔强的角度。


    她当时一定在想,你能说这话,还不是因为你没遇到一个傻乎乎喜欢你的蠢姑娘。


    第66章 66


    ◎悔意。◎


    他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什么脏的臭的都要?他要的必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偏偏姮沅误解了他,还是那种死不悔改的误解。


    谢长陵是真的想不明白,也着实为此生气。


    不仅如此,只要想到姮沅怎样与那个宫女联手算计他,只是为了叫他移情别恋,谢长陵的恼怒中就添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在桂花树下,他是真的很想配合姮沅,叫她后悔,只是在耐着性子陪阿暖说了话儿,他越发觉得心浮气躁,就连惯常的虚情假意都装不下去了。


    当阿暖害羞地垂着眼眸躲着他的注视时,谢长陵却是在透过她看着那日眼睁睁见他‘犯险’却始终无动于衷的姮沅。


    是,他确实知道那日只是一个局,有阿暖傻乎乎替他挡簪子在前。姮沅不必担心他会受伤,况且就凭谢十七娘那孱弱的本事,很难伤他分毫。


    谢长陵都知道。


    他也相信姮沅知道。


    可是就算他给姮沅找了这么多的借口,他还是忍不住抓心挠肝地想,如果那日行刺的是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呢?姮沅会不会有一点点会为他紧张?


    谢长陵想了半天,最终只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姮沅就算会为他紧张,也是怕他死后,这片江山无人管吧。


    真是好苦啊。


    当他以为美玉已在他宝匣内,马上就可以敛盒收藏时,却忽然发现原来到手的只是玉影,真正的美玉仍远在天边。


    不甘心。


    当夜,谢长陵极尽手段,竟若发狂。床移帐动,姮沅被谢长陵湿淋淋地握在手里,像是被锁在刑架上烙下火印,她翻滚着逃避,却还是一次次被拖了回来,借着月光,她看到谢长陵状若疯癫的眸光死死地锁着她。


    他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了,姮沅被他看得如坠冰窟,连手上抗拒的力道也不知不觉间松了许多,整个人几乎僵在了那里,谢长陵并不介意,他随着心意继续强势地将她翻来覆去弄了个遍。


    姮沅在晕过去前,产生了些迷蒙的错觉,她好像听到谢长陵在耳畔轻声道:“真想把你的心剖开。”


    那话里的怨与毒让她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寒颤。


    但等到了天明,谢长陵照旧叫人准备了避子药,还体贴地嘱咐宫人不要打扰姮沅,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谢长陵一时犯的病,等他病好了,也就不作数了。


    姮沅喝着药,隐隐觉得不安。


    等到了晚上,谢长陵依然来了,只是已经用了晚膳,便不将姮沅准备好的吃食当回事,来了就叫宫人服侍沐浴,等出来后就直接登床上榻。


    姮沅还在对镜通发,他也没催,翻个面就朝里睡了,半晌没动静,姮沅还以为他是累极了睡着了,上床时便轻手轻脚的尽量不打扰他,结果刚躺好,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又是被吃干抹净的一夜。


    当谢长陵斜躺在床上,拽着她将她的脸往下按时,初时的羞辱与折磨再次回来了,谢长陵很久没有这样对待她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变回了纯粹的发泄与被发泄,姮沅闭着唇誓死不从,谢长陵的手竟然钳着她的下巴要将她捏开,那几乎卸掉她下颌骨的力道让姮沅泪流满面,谢长陵顿了顿,手上没有松力,只是薄唇一翘:“太久没伺候我了,倒叫你忘了自己的本


    分。”


    这句话,轻轻点出了前番谢长陵*对她的讥问。


    “无情无义的小人做事最没底线,你不考虑被这样的我厌恶的后果?”


    “我有了新欢,还会对你这个旧爱手下留情,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谢长陵给过她机会,只是她没有抓住,既不向谢长陵悔过,也不曾为他亲手做羹汤讨好他,于是谢长陵终于发了怒,予她警告。


    这是她自作自受的处罚。


    都怪她太想离开了,才将事情做得这般粗糙草率。


    姮沅含着泪闭上了眼。


    等她被松开时,几乎跪都跪不稳,整个人惨兮兮地躺在床上,可受折磨的是她,发怒的却是谢长陵,他一把将没了力气的她扯下了床,推到了窗边。


    不当值的宫人早已入睡,栖凤殿内安静无声,当值的宫女在偏殿候着,等着皇帝叫水,偏殿门上映出橘色的光。


    姮沅看着那光,死死咬着唇,可是口腔发酸,她有心无力,几次过后,那光忽然就灭了,姮沅乌湿的长发垂在窗台上,在月光映照下,死气沉沉。


    谢长陵最后拉起她,将她推在地上,冰凉的地板让姮沅短暂地回神,她看着如山般继续要压覆上来的皇帝,终于决定妥协。


    她耻辱地起身,双手并拢爬到谢长陵的脚下,用难以言耻的声调向皇帝乞怜,她说她错了,尽管她并不觉得,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于是她只好言说自己的无力承受,夸赞皇帝的神勇,这些比掩饰真心要容易,却也是足够委屈,于是泪水再次落满脸。


    谢长陵蹲在她面前,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水,像是在爱抚一只刚被教训过后的爱闯祸的小猫,他没说原谅姮沅,也没说此事到此为止,只是把姮沅拉到怀里,揉着她。


    姮沅一下子就病了。


    御医提着药箱来诊脉,只说她是风寒入体,需要静养。谢长陵阖目听了,又问御医:“皇后凤体可康健?”


    御医不解,谢长陵道:“皇后与前夫成婚多年,始终没有子嗣,后来又喝过避子药,可是难以生育的体质?”


    姮沅原本闭着眼休息,听到这话,微微睁开眼缝,可惜御医并未给出她想要的回答。


    御医道:“娘娘凤体安康,于生育一事上并无艰难之处。”


    谢长陵嗯了声,御医退下。


    他道:“我知道你醒着了,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就不要吃避子药,好好给我生个孩子。”


    他还说:“否则,下次你再惹我生气,若没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场呢。”


    姮沅的凉意从脚底蹿到了心。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能转移谢长陵注意的那个女孩不知道何时会出现,在那个女孩不曾出现前,谢长陵只会折磨她。她确实过于莽撞了,将好不容易有利于她的情势弄丢,又将自己置于那等无力的境地。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救出自己?


    姮沅没有答案。


    她只好暂且向谢长陵低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以为是地算计陛下,妄图将陛下的宠爱分给其他女人。”


    谢长陵嗯了声:“你的错还不止这些,趁着养病的时节,好好反省吧。”


    她竟还有错?姮沅愕然。


    谢长陵离开后,宫人便陆续进来服侍姮沅。她们得了谢长陵的命令,只战战兢兢地服侍姮沅,却连一句闲话都不敢与姮沅


    说,头几日因为姮沅还在病中,倒还算好,等她身体逐渐好转,有了关注他事的心思,这便很难过了。


    终日都说不上两句话,被迫做了哑巴,整个人都无所事事地待在殿内,除了吃睡再无旁事,姮沅很快就感受到了空虚寂寞


    的煎熬,她知道这是谢长陵有意在用他的权力逼迫她,姮沅也不想低头,她翻书看,自个儿玩围棋,从日升到日落,都没能说上五句话,姮沅终于有些崩溃了。


    她黑着脸把服侍她的宫人叫进来:“陛下在何处?”


    后宫不得打听皇帝踪迹的规矩在栖凤殿这儿不成立,姮沅很快就知道谢长陵此刻正在东朝堂和臣子们商议匈奴来贡的事,她颔首:“叫御膳房准备些吃食,我给陛下送去。”


    宫人脸上就露出了‘娘娘’早该如此的欢欣鼓舞的神态。


    大抵在她们这些眼里,她早就变成了全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力的女人,又独得皇帝的宠爱,还在贪心什么,跟皇帝犟什么劲?完全就是在自讨苦吃。


    没人能理解她。


    可姮沅真想问一句,她这个皇后若当真尊贵有权力,岂能被谢长陵那般羞辱,又怎会找不到一个敢和她说话闲聊的宫人?什么皇后,说到底,她不过是谢长陵豢养的金丝雀,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御膳房手脚利落地做了一什锦攒心盒的点心,命人快马加鞭送来,因此等姮沅提着食盒去寻谢长陵时,东朝堂的小议事会刚散,宫人替她拢着披风,却还有几句小声议论随着秋风送到她耳边。


    “匈奴意欲和亲,可陛下没有子嗣也无兄弟。”


    “就算陛下有兄弟也没用,居次君主说得明明白白,她仰慕陛下神勇,要嫁就只嫁给陛下,否则和亲就作废。”


    姮沅原本低垂的眼里迸发出璀璨的光,她循声望向那几个摇头叹气的臣子,就连太监出来请她进去也没听到。


    谢长陵议完事,正靠在椅背上养神,紧抿的唇角如刀刻般。


    姮沅轻手轻脚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清茶和点心。


    谢长陵未睁眼,忽问道:“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这般入神,太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姮沅:“也没什么,只是诸位大臣说起和亲之事,似有犯难之处,便多听了几句。”


    谢长陵嗯了声:“你怎么想?”


    姮沅:“我?后宫不得干政,我没有想说的。”


    谢长陵嘴角泛起讥笑:“匈奴的居次君主想嫁你的夫君,你竟还把这事当政事看,姮沅,究竟是你心大,还是始终不曾将我当作你的夫君?”


    第67章 67


    ◎姮沅,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他怎么又恼了?


    姮沅颇为无奈:“这毕竟是政事,若汉匈二家和谈成功,匈奴向我朝朝贡称臣,不知能止多少兵戈,这是我朝臣民的幸事,兹事体大,我不敢妄言。再者,女子善妒乃七出之条,陛下又贵为天……”


    没等姮沅说完,谢长陵便粗暴地打断她:“可我觉得善妒是女子的美德。”


    姮沅看着他。


    谢长陵双手撑着桌面向前,仿佛一头被拴住的猛兽,跃跃欲亮爪牙:“你觉得呢?”


    姮沅顿了顿,他紧盯的目光若捕猎前的警告,猛然侵袭过来的危险气息让姮沅不得不重新思考回答的方式:“只要我说了不想,陛下便真能放弃和亲?”


    谢长陵笑了一下,他满意了,眯着眼坐在椅子上,向姮沅招手:“你需得记得,前番那战事是我赢了,是我将匈奴赶回了草原,这世上的事什么时候由得手下败将做主了?”


    姮沅走到他身边,他手一揽,便将姮沅抱上了膝盖,叫她侧坐着,拢进怀里。


    姮沅:“可居次君主已在前往长安的路上,和亲之事又好处多多,若大臣们愿意促成此事,陛下怎么办?”


    谢长陵很受用她现在忧心忡忡的态度,摩挲着她的后背道:“你放心,你嫁的夫君是手握政权,又掌兵权的实权君主,不是那等无能傀儡,那些文臣武将莫说逼不了我,就是一句多余的劝说都不敢有。”


    听上去和亲确实无望了,姮沅有些可惜,她微微偏了头,忽然感到腰间一松,继而是真实的肌肤相触的细腻感觉,姮沅变


    了脸色:“陛下,这里可是东朝堂。”


    谢长陵搂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脖颈:“无妨,没有我的命令,无人敢入。”


    “不是这样的。”姮沅只要一想到明日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们又要站在这儿向谢长陵禀报政事,熏香盖过胡闹的气息,太监仔细将湿漉漉的地板打扫干净,似乎能将此事遮掩得一干二净,可是起居注上会记得清清楚楚,总有一日也会泄露风声,到时那些臣子们会如何看待她?


    姮沅只好哄谢长陵:“陛下回栖凤殿去好不好?”


    谢长陵态度强硬:“我还想与你在龙椅上来一回,只是你脸皮太薄,便先用这把椅子给你练练胆。”


    谢长陵总有些怪癖,喜欢往奇怪的地方去,往往那时候他会更兴奋,姮沅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地顺从包容他,才能叫自己好受些。等到了最疯狂的时候,姮沅紧紧搂抱着谢长陵的脖子,才不至于让自己倒在身后冰冷的案桌上,谢长陵受用于她的依赖姿势,手按着她的小腹,感受着起伏,道:“早些给我怀个皇儿吧。”


    姮沅最后是趴在地衣上,垫着谢长陵的外袍,手乏脚酸,还要谢长陵将她抱起来,亲自为她收拾。


    外头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这不是正常的,毕竟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了,太监早该进来添油点灯,他们却迟迟没有冒头,便是知晓了里面在干什么。


    但姮沅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思考究竟是宫里的太监对此见怪不怪,已能听弦音识雅意,还是她方才没忍住泄了秘密,她只是睁着水蒙蒙的眼睛,由着谢长陵的牵动穿衣,道:“陛下当真不心动?”


    谢长陵:“心动什么?”


    姮沅:“居次君主这般倾慕你,连你杀她亲哥哥的血海深仇都可以不计较。”


    谢长陵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瞎想。居次君主说那样的话,只是为了给匈奴谋求最大的利益,不是真的喜欢我。”


    姮沅没说话,只在黑暗里笑了一下。


    她开始盼着居次君主进京了。


    居次君主是赶在长安落下第一场大雪前进了皇宫,姮沅身为皇后,没有参政的权力,并未看到那声势浩大的会面场景,可消息仍然如暴雪般扑进了栖凤殿。


    无他,只是因为居次君主为人真是惊世骇俗,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谢长陵告白:“我自小便发誓,日后要嫁,就要嫁全天下最强大的英雄,稽粥斩过狼群,孤身套过骆驼,更是在每一次草原大会上赛马、搏斗样样夺魁,可是他不如你,被你一抢挑落马下,说明你比他更强,你就是我要嫁的英雄。除非还有比你更强的英雄,否则我非你不嫁。”


    姮沅正在吃小宫女剥核桃呢,听着谢长陵的八卦,真是越吃越津津有味,她追问:“然后呢然后呢?陛下是个什么反应?”


    小宫女琢磨不出皇后的态度,只能据实相告:“陛下说,你想嫁谁关我何事。直接把匈奴和亲的请求驳了回去。”


    姮沅大觉失望:“文臣武将们就没有一个劝的?”


    小宫女:“文臣们没有开口的,武将们倒是有说话的,但说的是,居次君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九五之尊岂是她说想嫁就能嫁的,当陛下是什么了。”


    姮沅轻轻啊了声,想了想那个令人窒息的场景:“听说居次君主年纪并不大,她肯定很难受。”


    小宫女一点也没办法可怜居次君主,愤愤道:“娘娘心太善了,那居次君主明明是野心勃勃,想要嫁给陛下,诞下有匈奴血统的皇儿,好借机扰乱我朝。”


    姮沅瞥了她眼,小宫女年纪小小,可不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她笑了一下:“我只是高枕无忧,所以说两句风凉话而已,若此刻陛下已经答应收她进宫,你看我还能不能可怜她。”


    小宫女会意过来,抿嘴一笑。等姮沅吃够了核桃,她寻了个由头,就悄悄地往东朝堂跑去了。


    皇帝虽有寝殿,但基本不住,他若来后宫就只宿在栖凤殿,若不来就是在东朝堂的暖阁里随意将就了。


    小宫女将这件事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太监,太监忙躬身进去,又把话传给了皇帝。


    皇帝正在看奏折,嗯了声,好像不是很在乎,但太监低头退出去的时候,听到他说:“赏。”


    太监知道这是皇帝很高兴的意思了,忙乐颠颠地出去了。


    皇帝这才放下了折子。


    他回想起了在朝会上见到居次君主场景,居次君主年纪不大,只十五六岁,生得天真烂漫,一双莹润的眼眸里望过来,没有仇恨,只有满满的仰慕,如水般清澈。


    在居次君主惊世骇俗地发完言后,他曾问道:“你的族人数以千计地死在朕的长/枪下,你不恨朕,还想嫁给朕?”


    居次君主道:“草原上的狼要吃兔子,兔子要吃草,草该恨兔子吗?兔子该恨狼吗?大家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汉人杀匈奴是为了保家卫国,匈奴杀汉人也是为了壮大族群,大家各有各的目的,谈不上爱恨对错。”


    这话在朝会上引起轩然大波,无疑汉人不能接受居次君主的说法,谢长陵却望着居次君主露出了微笑,他理解并赞同居次君主的说法,这个世界哪有对错,历来只有对与对的争斗,只是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居次君主敏锐地看到了汉人皇帝流露出的赞许目光,想要借机再说些什么,却见皇帝的表情很快意兴阑珊下去:“不过你要嫁谁,和朕无关。”


    若放在从前,他或许还会对居次君主有几分好奇,毕竟有这种看法的女子真的少之又少,他会和居次君主多聊几句,顺便也了解一下这多年的邻居,但是现在么,他是真的觉得索然无味。


    他任着居次君主大胆地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却无发现又一颗珍宝的兴奋,而是道:“居次君主若能在我朝诸多青年才俊中挑选出如意郎君,朕愿意为你们赐婚,以全汉匈和睦。”


    居次君主:“可我仰慕的是汉人的皇帝!”


    皇帝的眼神冷了下去:“你仰慕朕,与朕何干?”


    那冰冷的眼神却没有叫居次君主生出半分的怯意,反而愈加兴奋,英雄如狼,征服一头狼的惊险过程总是美妙的,她大声说:“只要我还在长安,我不会放弃追求陛下的。”


    皇帝被她烦到了,索性就下了命令,放弃了和亲。


    等离开朝堂时,皇帝才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会觉得居次君主烦呢?


    她愚蠢天真,却难得有一颗仰慕他的心,这理该成为他宝匣中又一件藏品,可是他完全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在朝堂上时就只想着得想个办法让姮沅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他虽喜欢看到姮沅为他吃醋的模样,可醋多伤身,他不舍得。


    真是奇怪,是居次君主的表现还不够吗?


    谢长陵又把礼部的官员叫了进去,他要官员在和匈奴谈判的时候极尽贪婪,官员忖度着分寸,为难:“匈奴那边怕是不会同意。”


    谢长陵嗤笑了声:“那不是还有个口口声声说仰慕朕的居次君主吗?朕倒要看看她的仰慕到底有几分真。”


    官员会意,躬身退出,乘马车前往蛮夷邸和匈奴谈判。皇帝开出的条件苛刻,不仅要求每年岁贡要几万头牛羊,几千匹军马,还要匈奴退到漠北,那个地方,水草稀疏,重要的是若南下抢掠,光是长途奔袭就够匈奴累个够呛的,真到了汉人城下,


    人困马乏,守城军随意射几箭就能帮他们驱赶,他们没吃没喝的,也回不去,半道就饿死了。


    匈奴的使臣自然不同意,与礼部官员争吵起来,居次君主在旁不吭声,官员便看向居次君主:“居次君主才是草原的公主,请殿下做主。”


    居次君主:“退至漠北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一年哪养得出这么多的牛羊马缴岁贡,对于你们汉人也是损失。”她在地图上一指,“这里如何?”


    匈奴使臣急了:“居次君主这里也远啊。”


    官员却一口答应:“好,我这就进宫与陛下说,必然将居次君主的功劳传达给陛下。”


    居次君主笑了一下。


    官员走后,匈奴使臣与居次君主争吵起来:“您当真要为了个汉人男子抛弃族人不管?”


    居次君主:“汉人皇帝把我们打得元气大伤,正是要避其锋芒养精蓄锐的时候,我们索性退一步,卖一个人情给汉人,等时间久了,他们松懈了,我们卷土重来,他们哪有对付我们的兵力和士气。还有,若我能趁着这个机会进宫给皇帝生下一个皇子,还不怕将来把汉人的天下揽到匈奴的怀里?”


    她天真又愚蠢,爱慕谢长陵是真心,可关爱族人也是真心,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最好的既成全自己也成全族人的法子。


    官员把折子送到谢长陵的案头时,谢长陵却笑了,很粗劣的算计,甚至算不上算计。


    汉人的军队能不能居安思危,待他百年后,他也无法控制,而居次君主铆足了劲要进宫,却不知道汉人有的是法子享用她的身体却不叫她诞下一子一女。


    所以谢长陵根本不把这点小算计放在心里,他笑纳了匈奴的让步,心里想的是快些处理好政务,回了后宫,把这些说给姮沅听,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姮沅,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第68章 68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姮沅正在梅园剪梅枝。


    她的心情很久都没有如现在这般畅快过了,居次君主就是那束光,照进她那湿冷阴暗的角落,潜下久违的空气与光明,让她心生希望。


    可是有谢长陵在,周遭又都是他的耳目,姮沅不敢将这种欢喜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当她注视着那茫茫白雪半晌后,她就想到了来梅园剪梅枝。


    梅园养着半片的红梅,浓艳灿烂的色彩十分的喜气可人,姮沅想剪上一簇妆点在宫内,既是庆贺,也是感恩苦尽甘来,严寒后终于能见芳菲了。


    她兴致勃勃地剪了一捧红梅回去,却见谢长陵已在栖凤殿候着了,唇角的笑还勾在唇边,眸子里的喜色却已如云雾般散去,她低眉将红梅插进准备好的美人耸肩瓶里,道:“陛下怎么来了?”


    谢长陵细看她的眉眼:“我来你不高兴?”


    姮沅心若鼓点,谢长陵的威胁言犹在耳,她不想没事给自己找苦头吃,想了想,便索性装腔作势地吃起味来:“我还以为陛下早不知栖凤殿的殿门往哪处开了!”


    谢长陵就笑起来,无可奈何的语气,却分明含着熨帖:“你啊你,醋劲竟这般大,我也就几日不曾来,还都是为了政事。”


    他借着看红梅的姿势,往姮沅处倚了过去,姮沅把瓶子一抱,躲开了:“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政事。”


    并未离开,谢长陵手一伸,便拧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去,凝沉的龙涎香,清苦的茶香,还有寒冽的风雪,混杂在一处,一同向姮沅打来。


    她心虚,并不敢直视谢长陵,只把目光落在他的眉心处,小脸绷得紧紧的,害怕他看出她的心猿意马,言不由衷。


    谢长陵俯在她耳边:“装吃味装过头了。”


    姮沅瞳孔紧缩。


    谢长陵轻笑:“哪个吃味的女人敢拿乔这般久,真不怕把夫君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他侧过脸,滚烫的呼吸贴过来,似吻似舔,痒痒地从脖颈处由上及下骚下去,激起细密的寒战。


    他的呼吸落在红梅前,吹得花瓣颤颤。


    姮沅咽了口唾沫,肌肤牵动,绵软在谢长陵眼前舒展又紧绷起来,他索性凑上前,隔着布料,咬了一口。


    寒冬的风雪清苦,凉得他唇齿一战,他却似无所觉般,灵活挑开探入。


    姮沅渐渐抱不住瓶子,梅花在她的怀里簌簌地响,最后滚落在地,泼了地砖半边的红,瓷瓶压着梅花滚过,红色的梅汁碾了一地。


    谢长陵将她的仪容弄得乱七八糟,非但不道歉,还要跟她讨敬师茶:“我就教你这一回。”


    她虚情,他也不在意,反而纵着她继续假意,姮沅觉得滑稽可笑,却很难笑出声,谢长陵锢着她的双月退压在肩上,将那盏敬师茶吸了又喝,舔了又吞,从里到位,榨了个干净。


    等姮沅气喘吁吁地拢着裙摆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成浓墨了,檐下打的灯盏勉强照出风卷出的雪沙子。


    谢长陵在漱口,净手。


    盘扣整齐,蹀躞束紧腰身,唯有下/腹处有团黑沉沉的水渍,他看到了,但也不在意,面色如常地清洁着嘴巴和手。


    他就站在窗前,当风卷出雪沙子时,清水哗啦啦地从他修长的手指落下,溅到水盆上,声响惊得姮沅月退跟发酸。


    她道:“陛下怎会认为我的吃味是装的?”


    谢长陵拿干净的锦帕擦着手,不期然她竟然旧事重提,鸳梦已散,黄页揭过,双方心知肚明便可,她偏要这般不识趣,将翻过的书翻回来,也不知道又是哪根骨头在发痒。


    谢长陵轻哼了声:“我方才还是太过轻饶了你。”


    姮沅并拢了膝盖,微微蜷缩起,裙摆散在脚边,她柔软得像一朵花,无论花瓣怎样簇拥,都护不住花蕊,可姮沅还是选择了这个姿势,大抵是这样的姿势会让她感觉到些许的心安。


    她说:“若是一般的宠姬自然懂得见好就收,可我是一般的宠姬吗?或者说陛下让我觉得我是一般的宠姬了吗?”


    谢长陵诧异,回身。


    姮沅的眼圈泛红,尽管谢长陵知道眼尾的这抹绯红绝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方才,在他的紧逼下,她节节败退,留下的溃散证据而已。可是那点脆弱落在谢长陵的眼里,还是会心头一软。


    无论如何,方才他还是借题发挥,惩罚了她一回。姮沅性子保守,谢长明在床上也是个君子,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她熬不住时,连混账都骂出口了,可见确实又被他逼得又毁了底线,越发得向她以为的‘荡/妇’靠近了。


    她难以接受,觉得委屈,都是应该的。


    姮沅掩着脸嘤嘤地哭着:“陛下既要来寻我的不是,又何苦给我这般的错觉?”


    她哭得情真意切,倒叫谢长陵身子一僵,束手无措,分不清她这究竟是动了情真觉委屈,还是在与他做戏。


    往日,搁在任何人身上,他都能一眼识破那些鬼把戏,可是在姮沅身上,他失去了这傲人的本事,她的泪水簌簌落下时,他的心脏就揪成了一团,只觉自己该死,想尽办法要止住姮沅的泪水,为此不惜单膝跪在她面前,轻声细语地哄着,又哪里顾


    得上分辨真心与假意。


    “是我的错。”此刻他也笨嘴拙舌起来,算计是很容易的事,可再精妙的算计都会被姮沅的泪水冲溃,他早就忘了他还想借着居次君主的事去试探、刺激姮沅,只是一心懊恼,“都是我的不是,我这便叫人将使团赶出都城。”


    这下姮沅不干了,她撒了手,露出哭肿的眼,瞪着他,有气无力的眼神,好不可怜:“匈奴朝贡称臣,对百姓有利,你怎能随随便便将人赶出去?”


    “我的错我的错。”他大喜,将姮沅小心翼翼地拢进怀里,就怕她又放下脸将他斥开,直到暖香在怀,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心窝处,他随口道,“你忘了,我是昏君来着。”


    姮沅在他怀里心一沉。


    谢长陵这些日子心扑政,甚至常宿东朝堂,这般勤政爱民的模样竟然差点就叫她忘了谢长陵其实是个昏君来着——他虽不寻欢作乐,但确实不以天下为己任,若非两人做了交易,有姮沅吊着他,他随时都能撂挑子不干。


    此刻,这个对天下与万民都没感情的皇帝却在用他的唇瓣摩挲着姮沅唇上的肌肤,暖意相融,呼吸交融,他轻声撒娇:


    “是我错了,我与你道歉。我不叫使团回去了,回去有什么意思?误会不解开,你还是不会高兴,不如我把居次君主交给你处置。”


    等等。


    什么叫把居次君主交给你处置?


    居次君主不是已经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胆地向谢长陵示爱了吗?


    难道就连这样滚烫真挚的爱意都没有办法给谢长陵那颗潮湿阴冷的心浇出些热意?


    还是她做得太到位了,反而弄巧成拙了?


    姮沅的眼瞪得滴溜圆。


    谢长陵轻笑:“瞧你受了惊吓的模样,只是个草原公主而已,收拾了她,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他再克制不住,边说边在姮沅唇上轻啄碾磨,柔软的唇瓣反复压过,失控就在瞬间。


    姮沅推给他。


    在谢长陵错愕的目光里,她道:“你口没漱干净。”


    谢长陵大笑起来:“我拿清茶漱了三次,再说那也是你的东西。”


    “别说了!”姮沅大声制止,她指着桌上的茶盏,“再去漱口。”


    “好吧好吧。”谢长陵很是无奈,又说,“叫你伺候我,你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控诉我不把你当人看,轮到我来伺候你,心


    甘情愿叫你踩在我头上,你又放不开,你……”


    姮沅见他越说越荒唐,就差把‘捏着她的腰叫她坐脸上’这种细节说出来了,她羞恼得扑过去把谢长陵的嘴捂上,但或许是扑得太着急了,没收着力,就成了一巴掌扇在脸上,清脆又响亮。


    姮沅惊住了,慌忙收回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谢长陵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压在那通红滚烫的挨打处,贴着她的掌心来回蹭着,好像那是块活血化瘀的冰块,“手还是那么香那么软……”


    姮沅:……


    谢长陵不追究这一巴掌的罪责固然叫她惊喜,但这怎么也藏不住的变态尾巴露得实在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姮沅清了清嗓子:“我对居次君主没有任何的恶感,也不想折磨她,陛下还是该给她草原公主的礼遇。”


    谢长陵敏感地抬头:“没有任何的恶感?”


    姮沅似怨似怒地嗔了他眼:“我的夫君这般优秀,自然容易招蜂引蝶,这也不怪这些小姑娘,谁不喜欢优秀的人呢?只要你能守得住,那些小姑娘又做不出什么事来。”


    谢长陵不高兴,非逼着姮沅承认:“这般大度,方才又是谁在吃味?”


    姮沅就坡下驴:“我吃醋是因为不知道你的态度,现在知晓了,也就不在意了。”


    谢长陵满意了。


    他被姮沅哄得开心,竟然连今晚的目的都忘了。


    却不知姮沅只觉今夜风险,若连过几个盘山旋路,若非她早早将各朝各代的妖妃研究了回,今夜大抵根本没有办法轻易过关,光是红梅那一劫就有的她受的。


    可现在问题就是,她应对得太好了,谢长陵看上去真的对居次君主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第69章 69


    ◎“等春天来就好了。”◎


    姮沅愁眉不展,却见谢长陵是心情大好。


    有姮沅陪在身旁,那些心理变化也不是很重要了,他懒得去细究盘查,只是想顺应心意,与姮沅一直生活在一起。


    姮沅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她没有动静,谢长陵也不提和亲的事,居次君主便坐不住了,她拦下礼部官员,质问汉人皇帝究竟有没有修好的打算。


    礼部官员有苦难言。


    朝堂上下对和亲之事都乐见其成,可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皇帝拒绝纳居次君主为妃,有无其他闲散王爷,这和亲的人选便要在大臣里头挑,可谁都知道有个匈奴媳在,日后自个儿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


    哪个人愿意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礼部官员思来想去,只好说要去东朝堂请示皇帝的意思,居次君主眼一瞪:“我听说汉人皇帝后宫至今只有一个皇后。”


    礼部官员大感不妙,本想止住居次君主的话头,却不想她根本不理会他的小心翼翼,继续快言快语:“你带我去见她,我想问她,两国修好是有利两国的大事,她为何为了自己的小情小爱霸着汉人皇帝不放。”


    居次君主记着草原公主的身份,没可能说出过分的话,但那话里不屑的带刺的语气,已经听得官员头都要炸了。汉人女子都恪守闺训,这还是他头回遇上为了个男子竟这般大胆难缠的女郎。


    他道:“娘娘深居宫中,非居次君主想见就能见到,还要问过陛下的意思。陛下一向看重娘娘,还望居次君主谨言慎行。”


    居次君主有要求,礼部官员不能不传,若他不说,皇帝也有法子知道,等那时,是贬官还是什么,就由不得他做主了。礼部官员硬着头皮回去将事情通报给皇帝,也是巧了,正遇上皇后来给皇帝送点心,隐在屏风后将话听了个干净,还没等皇帝发话,就转出来说:“可以见。”


    皇帝皱起了眉头:“那就是个疯丫头,有什么好见的?”


    皇后轻柔道:“涉及两国邦交,不可草率。”


    皇帝看了她好会儿,重重地在她手里捏了一下,转过脸来:“择个晴朗的日子,叫上那几个成日在家躲懒的儿郎去居次君主面前射箭摔跤,用尽本事叫居次君主看上他们,别成日来找朕的不痛快。”


    说到底,他还是心存疑虑,怀疑姮沅又要勾着居次君主,再上演一出阿暖的戏码,变着法子给他送女人。


    姮沅微微一笑,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也阻止不了什么,居次君主于她来说,不仅是个陌生人,还是匈奴人,姮沅对居次君主不会有什么好感,不可能贸然与之合作,她这番出宫,至多观察一下居次君主,顺便弄弄清楚,居次君主究竟哪里做得不对,都这般大胆示爱了,竟然还没牵动谢长陵的心。


    这在姮沅看来是很不合理的事。


    很快,就到了那日,谢长陵被政务牵绊住了,不能陪她出宫,姮沅再三与他保证只在蛮夷邸坐一坐,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宫女与姮沅说笑:“陛下对娘娘真是一心一意。”


    可不是一心一意。


    没有三宫六院,夜夜到栖凤殿报道,半夜总要叫上*两三回水,次晨收拾时,紧闭一宿的寝殿酝酿出暧昧的叫人腿软的气息。


    这还是在人后,若是在人前行走,皇帝总是牵着皇后的手,有时候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便是皇帝倚到了皇后身上,将她搂在怀里,脸埋进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上一口气,低声喟叹什么。


    做宫人的听不清楚,只觉甜蜜,纷纷猜测皇后头胎生的会是公主还是太子。


    在他们看来,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地。


    皇后只会是皇后,皇帝也会爱皇后一辈子。


    独有姮沅知道,在那些看不到的时候里,谢长陵简直跟个疯子一样。


    阿暖之事的刺激对他来说仍旧余音绕梁,他也会对姮沅温柔,可也不再吝啬用些强势的手段,大约他也看出来了,姮沅最顺应他心的时候还是在最初,后来他稍微对她好了些,她就敢谋划逃跑,给他送女人。


    谢长陵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自然不愿叫姮沅好过,他本来就是浪荡的没有底线的,自然是怎么愉悦怎么新奇就怎么玩,他掐着姮沅撞在冰凉的镜面前,拈着画笔从她身上画到纸卷上,叫她趴在身上伺候他,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法子让她快乐——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兴起后的一些不值一提的玩法。


    更多的时候,是他拢着姮沅的腰,贴着她的小腹问这里为什么还没有个孩子,是他不够用力还是她偷偷地在吃药?


    姮沅恭顺地回答只是缘分未到,他就会大发脾气,把太医叫进来骂一顿,把栖凤殿的宫人从上到下换一遍——除了他的眼线,他也不在乎让姮沅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放了眼睛,然后又是那些没完没了的情事。


    有时候姮沅也在想,就算怀上了,也会被他弄没了吧。


    但她不敢说,因为谢长陵已经够神经的了——他会走路走到一半,埋到姮沅身上吸她身上的气息,像一条饿极了的狗逮着肉骨头狂啃;还会在上朝前,忽然跟宫人说今天哪里都不准皇后去,或者必须让皇后去东朝堂待一天,这一切没别的原因,只


    是因为那天他突然觉得烦躁,认为姮沅忽然会消失。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反而把姮沅弄得筋疲力尽。


    能这么爽快地答应出宫也是为了躲个清净吧,姮沅心想。


    马车很快到了蛮夷邸,居次君主早早就候着了,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天真爽朗,笑得很大方,姮沅看了她好一会儿,都觉得很奇怪,谢长陵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她有驱散阴云浓雾的本事啊。


    射箭比赛开始了,雨雪停了,出了太阳,只是雪化时温度很低,依旧冻手,那些儿郎们也不愿让居次君主看上自己,比得漫不经心,居次君主看了会儿,就把重心放在姮沅身上,她唤姮沅姐姐,还说自己一直都想要姮沅这样的姐姐。


    姮沅微笑地听着,她身后还立着两个谢长陵的耳目,不敢有太多的应和,原本想敷衍几句,可转念一想,觉得只是敷衍的话,谢长陵也不会接受。


    于是她道:“陛下是天子,谁都拦不住他纳美人,他若执意不要居次君主,说明他不喜欢居次君主。”


    小姑娘的眼神黯淡了些,姮沅有些不忍,又道:“我朝有许多优秀的儿郎,居次君主大可在他们之中择婿。”


    居次君主嗤笑了声:“看着他们的样子,歪瓜裂枣,射个箭都能歪到靶子外,又有哪一个配得上我。”她挑起眼尾看向姮沅,“莫不是皇后娘娘故意的,以次充好来羞辱我。”


    姮沅镇定:“我为何要这般做?你看上皇帝不肯放弃,我更该叫儿郎们诱惑了你,叫你彻底放下皇帝。”


    “谁知道呢,女人善妒起来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居次君主眉目张扬,露出了那跋扈的神采来,姮沅忽然觉得心有不妙,这居次君主与先前那般简直是两个人。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忽然有道雪亮扑过来,幸好谢长陵为她配了侍卫,眼疾手快带她飞离了这生死之地,居次君主只是一怔,就解下腰间的马鞭朝姮沅甩过来,大家都惊住了,很快就高呼起‘保护皇后娘娘’。


    没人敢懈怠,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帝现在肯老老实实地坐在帝位上,都是因为这个皇后。


    因此谁都可以出事,唯独姮沅不行。


    居次君主很快就被制住,谢长陵暴怒,叫人把蛮夷邸这帮人都打包进牢狱,连夜审问。


    尽管居次君主再三将罪责揽在自己的头上,说是自己爱而不得,这才对姮沅痛下杀手。


    尽管匈奴使臣再三说居次君主在草原时就非常跋扈,草菅人命。


    但谢长陵通通不信,他那多疑的毛病又冒出来了,他觉得匈奴人就是故意的,先抛出个居次君主迷惑他,再以女人吃醋为由借机杀了姮沅,这样放弃的只是个女儿而已,换来的却是王朝的再次分崩离析。


    就算刑部的人施以重刑,匈奴人都没改口,谢长陵也对这个怀疑深信不疑,他写信叱责了匈奴王,并且表示要重新和谈,把匈奴闹了个人仰马翻,苦不堪言。


    最后不仅舍出了女儿和这批使臣,还额外送上了许多的珠宝黄金。


    没人知道匈奴人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很快匈奴人就陷入了内乱之中。


    谢长陵把信收好时,已经是来年的春天了,姮沅已经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踏出过栖凤殿了。


    这样说也不正确,因为在他忙完政务后回去陪她时,还是会陪她在宫里四处走走的。


    只是姮沅自己对随意走走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她终日是昏睡着的,夜里没有整觉可以睡,只能白日里补,她也不想这么嗜睡,可殿内的薰笼里镇日里燃着香片叫她总是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起来,就连吃饭,也要等谢长陵回来抱在怀里一口口地喂着吃。


    一个冬日下来,她瘦了很多,抱在怀里也没什么分量,谢长陵却像是没有所觉,平静地放下勺子,在满桌的食物前解开她的裙摆,把自己喂给她吃。


    姮沅在颠扑中抓到一只瓷碗,向后头砸了过去。


    没什么力气,砸了个空。


    谢长陵只是一顿,很快,大浪再次扑来,汹涌澎湃,将姮沅死死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


    等一切结束,谢长陵替她理裙衫时,听到姮沅有气无力地问他:“你这个疯究竟要发到什么时候为止?”


    谢长陵这才发现她掌心里握着一截鱼骨,一直刺到了她的掌心肉里。


    谢长陵捻开她的手指,亲吻她那点点伤痕,他说:“快了,等春天来就好了。”


    他唇碾着姮沅的掌心肉,声音含糊:“我也很想你,想与你说说话。”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