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看到猎物钻进精心布置的陷阱,还要令人身心愉悦的◎
堆翠楼虽被清场了,但外间仍有来往的行人,光天化日之下,闺房之外,谢长陵要她亲他,这般轻浮浪荡,他究竟当她是什么?
姮沅再也忍耐不下去,挣开脸,道:“大司马请自重,你我终究不是那样的关系。”
谢长陵空了的手上还残留着女郎肌肤上那滑腻清润的触感,他目移几寸,姮沅正在强忍不悦,大抵是有求于他,所以不敢和他翻脸。
谢长陵便不高兴了。
既知晓还有求于他,姮沅怎么敢当着别人的面拒绝他,冲他发脾气的。
“什么关系?”谢长陵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眸底,衬得他的神色更冷,让人有种畏惧感,他拧过姮沅的脸,“姬妾求宠爱,你求灵药,都是有求于人,她们做得,你做不得?你以为你是谁?”
这话说得不客气,直戳姮沅的自尊,也是掀了她的后路,虽赤裸却也真实。姮沅嘴唇微颤,她失了反抗的资格,被谢长陵拉了过去,咬了一口。
真的是咬,就在唇上,纯粹是发泄的一下,当着那么多的人,究竟是不是接吻、她有没有因此吃疼已经不重要了,正经女郎如何会在大庭广众下和郎君做这种事?姮沅此刻算是彻底被谢长陵钉死在耻辱柱上,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只会将她当作谢长陵新收的一个美人姬妾。
而这一切,不过起源于谢长陵的一时兴起,因为他想要,所以就要得到,也不必去理会姮沅会因此被推入怎样悲惨的境地。
姮沅麻木地看着谢长陵用指腹温柔地抚去她唇瓣上沁出的血珠,指腹粗糙,指尖几回要顶进她的齿舌间,姮沅紧张地颤了下,谢长陵轻掀眼皮看了她眼,终究还是没把坏事做尽,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带你买衣衫去。”他宽容地说。
谢长陵给姮沅买了许多的红衣,各种各样的红,没有过问过她的意见,只是因为谢长陵喜欢看她穿红于是买了。
姮沅也都忍了下来。
等他们回到谢府时,那位郎君许诺的美人连带着一份帖子就已经在谢府等着了。
姮沅觉得这都不关她的事,转身要走,谢长陵随手拉着她,蛮有兴致的样子:“看看王兄送来了怎样的美人,他家的美人都很擅琴舞的。”
于是姮沅只好忍着逛出来的腿酸,陪谢长陵去看美人。
在姮沅眼里,那些美人都很好,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各有风情,姮沅都替她们可惜,这样好的女郎却倒霉地被送给谢长
陵。
谢长陵问:“你喜欢哪个?”
姮沅自然是各个都欣赏,但这话论理轮不到她来说,便道:“问我?”
谢长陵道:“不然?”
姮沅皱着眉,不知道谢长陵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所以都不敢乱选,再三思索后,点了两个她认为谢长陵会喜欢的。
谢长陵竟然真的就留下了这两个美人。
玉珠看得目瞪口呆,等谢长陵走了后,忙和姮沅咬耳朵:“大司马怎么收了两个美人?”
姮沅没觉得谢长陵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连堂嫂都敢染指,足以见得素日多么淫/乱,玉珠道:“不是啊,大司马是不近女色,娘子可是大司马第一个女人呢!”
姮沅吃了一惊。
是真的很吃惊。
建康谢氏权势煊赫,谢长陵又是个欲望重的,怎会在她之前都没有女人呢?
玉珠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大司马竟然还陪娘子去逛坊市呢,大司马何曾干过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大家都说大司马是真的很喜欢娘子,盼着娘子早日停了避子药,在府里站稳脚跟呢。可眼下怎么回事?明明在外头的时候,大司马和娘子是很好的呀。”
姮沅已经从初始的吃惊中缓了过来,并不在意:“从前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近女色,*如今有了体验,自然是想把不一样的滋味都试遍了。”
玉珠忧心地道:“虽说对于大司马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可娘子往后日子就要难过了……娘子可要上点心。”
姮沅回过味了。
不仅仅是那陌生郎君,便是玉珠这些府里的侍从,也将姮沅认作了谢长陵的女人,所以玉珠才教导她该上心去讨好他,好向郎君祈微怜。
姮沅回过头,看那两个被她点了名后才留下的美人,正好奇地看着她,打量她,与她的目光对视时,一个微微屈膝向她请安示好,另一个却微扬下巴,很是挑衅。
姮沅的脑子就疼起来了。
这都什么事!
姮沅决定从今天起,她无事就不要踏出结萝院了。
她安心做个菩萨,玉珠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是指给姮沅的女使,自然要为姮沅打算。在她眼里,姮沅除了那身姣好的皮囊外,真是没有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了,若再不上心争宠,大司马很快就能把她给忘了。
于是玉珠一直催着姮沅去洗手作羹汤:“娘子在家总要自个儿做饭吧?准备个三菜一汤,也不必多么美味,只要让大司马知道娘子的心就好。”
姮沅道:“大司马又不给我银子,我为什么要给他做饭?”
做饭多累,她只给家人做饭,旁人要吃她做的饭,得先付银子再说。
玉珠急了:“娘子这说的什么话?那方美人已经抱着古琴去锁春园门口候着了,若是她弹得好,讨了大司马的欢心,今夜留宿了怎么办?”
姮沅真是奇了怪了:“她是大司马的美人,自然要伺候大司马,不是今夜就是明夜,迟早的事。”
玉珠还待说什么,姮沅便道:“玉珠,我知道你一心向我,但不必如此,我是为着长明才留在这儿,若长明……我当然是要离开的。”
玉珠看着姮沅,问出了姮沅从未想过的事:“娘子可知大司马为何肯留下娘子换那些人参?若大司马不喜欢娘子了,十一郎君那该如何?”
姮沅错愕,心一沉,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谢长陵那日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后来对她的态度也怪怪的,总让她起鸡皮疙瘩,所以她也不敢深想。
可姮沅是见过谢长陵翻脸无情的模样的人,若他觉得她不好玩了,放弃了她,谢长明该怎么办?
玉珠见姮沅果真想进去了,决定加些火候,劝道:“娘子便是为着十一郎君,也该积极主动些。”
姮沅摇了摇头:“你怎知我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摸不透谢长陵的想法,也不会贸然去摸。她只知道谢长陵输过她一次,那就继续保持本性就好。
锁春园那儿已经弹起了如流水击冰石的琴声,玉珠闷闷不乐地站在屋檐下,总以为还听到了娇声媚笑,她急得不得了,转过眼去看姮沅,姮沅却很沉得住气地已经准备安寝了。
玉珠泄了气。
她先前以为到了姮沅身边是踏出了一条富贵路,纵然姮沅地位卑贱,身份有瑕,但好歹是谢长陵的第一个女人,她在大司马那终究是不一样的,玉珠盼着姮沅能在大司马府得到一个非同寻常的地位。
结果,故事还是滑向了最俗套的走向。
姮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恰巧撞在了大司马开始对女郎有兴趣的档口上,于是幸运地成了第一位。
在她之后,还会有第二位,第三位……许多许多位,她很快就会被忘却。
结萝院的门被敲响了,这一声惊动了林中鸟,让死气沉沉的结萝院活泛了起来,玉珠大声道:“快去开门!”
来的是锁春园的女使,请姮沅过去。
姮沅都预备安置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了衣衫,挽上发髻,玉珠有意替她精心打扮番,被姮沅拒了,玉珠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妆奁。
琴音如流水淙淙,姮沅方才在结萝院思念谢长明没仔细听,如今却察觉出这琴音有几处错误,她忍不住看向那拨琴的美人,只是视线总被翩翩舞姿阻挡。
谢长陵确实惬意,既有美人奏乐,也有美人起舞,他尚不知足,还要把姮沅叫过来折磨。
“今夜……穿得不错。”
因为匆忙,姮沅只挽了个偏梳髻,压着枚金框宝钿双雀戏荷金象牙梳,未施粉黛,脸若剥了壳的鸡蛋那般白,在摇曳的烛火下,莹润着一层朦胧的光。
她那般粗俗的审美,却为了讨他欢心,愿意舍了宝贝的金银珠宝,谢长陵被她的这份心意讨好到了,也就原谅她躲在结萝院偷懒的行为。
姮沅满头雾水地看了他眼,她这是随手穿的衣服,不值一提,但谢长陵怎么说的好像她特意为他打扮过了一样,姮沅不喜欢被人这么误会。
她板着脸道:“大司马使人来说我已经安置了,女使也不肯宽容些时间,我只好随意穿戴,只求齐整罢了。”
口是心非。
继他为她出头,愿与她同床,送她金银珠宝,陪她逛坊市,将狐朋狗友宠人的套路都使尽了后,谢长陵不信姮沅对他没半分的感情。
只是起先反抗得太凶,此刻改了口,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这时候,要两个美人过来就是最明智的做法,那些狐朋狗友院子里有很多争风吃醋的美人,醋得越凶,狐朋狗友得到的甜头就越多,说明美人们更爱他们。
谢长陵道:“新进来的美人,琴弹得好,舞跳得也好,不像你,睡得好。”
他这语气,好像姮沅是个只知道吃睡的猪。
姮沅愿意顶着这个冤枉,懒得解释她的心意。
这时候一曲完毕,那美人手指一拨,又掠起潺潺琴音,此刻便如鹤飞九天,长啸云端,可美中不足,还是有两个音弹错了,姮沅耳尖都听出来了。
谢长陵道:“有话就直说。”
他瞧着姮沅那神色,很像要找点麻烦,挑了挑眉,索性直接替她做了铺垫。
谢长陵此刻当真是惬意极了。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看到猎物钻进精心布置的陷阱,还要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第23章 23
◎“滚。”◎
姮沅犹豫了。
方美人的琴音流畅圆滑,捻拨婉转,很赏心悦耳,只是错了两个音罢了,似乎无须苛责。
谢长陵见她久久不开口,便有意推波助澜:“你盯着她看了许久了,可是有意与之一较高下?我允了。”
方美人闻言,拨弦的手停顿了下来,望过来的眼神轻飘飘地往姮沅身上打了个转,重点落在姮沅的手上。
姮沅的手纤细如葱白,指甲圆润泛粉,确实是一双很适合抚琴的手,但方美人也不觑姮沅,她自幼研习琴艺,技压一众美人便罢了,就连教习的善才也向她拜服。
胜一个姮沅,方美人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落落大方地起身,道:“还请姐姐赐教。”
怎么就姐姐了?
姮沅被这称谓麻了半边身,她木着脸道:“赐教不敢,只是方才娘子似乎错了两个音。”
方美人自然不会承认,她知晓琴艺是日后争宠立足的根本,便于琴艺上用了十二分的心,求荣华富贵的东西,方美人从不懈怠,琴谱背得滚瓜烂熟,抚琴的手都抚出了记忆。
她不可能错音的。
姮沅走过去,道:“就是在那处……”她不知怎么讲,便试探地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琴吗?”
方美人欣然应允,谢长陵却诧异地一挑眉。
采桑女会抚琴?
琴通君子之德,乃阳春白雪之雅趣,姮沅这个下里巴人光是听过琴曲都能叫谢长陵意外了,可眼下她竟然还会抚琴?
谢长陵微微坐直了身子。
姮沅未戴义甲,原本也只是想演示一二,于是她只稍作回忆,便将那段琴音奏了出来。
方美人的琴音如流水击冰石,姮沅的琴音却似春风化东雪,卷着落花淙淙向东,带去黄莺啼叫,鹿鸣呦呦,生机勃勃,艳阳漫天。她却吝啬,在最勾魂摄魄之际,毫无留恋地收音,仰了头,认认真真道:“就是这儿。”
方美人啊了声,还沉浸在她的乐声中,没回过神来。
谢长陵眸光微微幽暗:“既未听明白,再奏。”
姮沅没多想,复又奏起琴来,此时为了叫方美人听得真切,她就把音一个个弹了出来,竹筒倒豆子都比她利索。
谢长陵:……
再没见过这般不解风情的人。
谢长陵双手环着胸,眼皮微沉,看着姮沅一袭红裙坐在琴前,风吹裙裳,皱起腰痕,飘起发丝,仿佛也要乘风归去。
相识至今,姮沅这嘴更蚌壳一样得严,从未透露她擅琴,如今来了两个美人,反倒叫她有了危机,遮遮掩掩地将这手绝艺献了出来。
狐朋狗友果真没说错,就是要养一群美人,才能叫她们争风吃醋,在妒意里精进自己,想着法子讨好他们。
谢长陵的唇角微翘。
方美人道:“姐姐拿的是原曲谱吧。”
姮沅这一手叫方美人有了危机,从技巧来说,姮沅不如她,可论动人,方美人难以望其项背。可外行人懂什么技巧,他们要听的就是琴音动人之处,没看方才谢长陵都一改懒散,终于肯将注意力落到古琴上了?
方美人只能赶紧解释:“霁月公子善琴,也精于谱琴,可他恃才傲物,有个怪癖,说琴曲外流,就算是高山流水之曲,也难免会被拿去附庸风雅,媚上争宠,这是坏了曲意。因此他谱的琴曲总是有意错上几个音,以全乐境。”
霁月公子。
多么熟悉的名字。
被迫来锁春园前,姮沅还倚靠在熏笼上思念他,在心底为他向神佛上苍祈求。
方美人见姮沅微微呆滞的模样,笑了一下道:“不愧是霁月公子,稍改两个看似不起眼的音,便似拿掉了琴曲的魂魄,乐境大改。姐姐若不嫌弃,可否将这首曲子教给我?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拿到这完整的曲谱,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曲谱了,能否也教教我?”
方美人也是个会钻研的,看出姮沅与霁月公子关系匪浅,便要想法子跟她拿曲谱。
姮沅道:“这些曲子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但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我不知他有这个习惯,即是他的意愿,那些曲谱我不好教给你。”
她起身,刚要说声打扰了,就听谢长陵冷冷道:“一个破琴谱值得你藏得那么好?怎么,怕教了别人,别人就要把你比下去了?”
姮沅瞪大了眼,她是真怀疑方才谢长陵走了神,没听她们二人的对话,否则无论怎样都得不出这个结论。
谢长陵见她久久未动,就知道她那犟头犟脑的脾气又上来了,没得烦心,道:“今夜就在这儿,把这曲子教会了。”
姮沅自然不肯:“我不能违背长明的意愿。”
谢长陵嗤笑:“怎么,谈给我听就是媚上争宠,大俗至极,他教给你就是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了?一个破曲子竟然还分出三六九等了。”
谢长明与姮沅自以为清高,是比翼鸟,是连理枝,是不是?谢长陵偏被他们脸,就是要射杀比翼鸟,燃了连理枝。
他胸口内滚着情绪,忙忙碌碌的,也不知该计较谢长明那改音却教会姮沅全曲的习惯,还是姮沅这个采桑女不仅学会记牢了谢长明的曲子,还将这些东西瞒得密不透风。
若非方美人弹错了音,她又不知谢长明改音的规矩,谢长陵看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在结萝院睡大觉呢。
谢长陵来了脾气:“今晚不教会,你也别睡了。”
姮沅瞪大眼:“大司马,你别忒仗势欺人!长明不愿将完整的琴谱外传,他是谱曲者,他有这个自由。”
“他不也教给你了?”
“我与他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不是外人!”
“你与他是夫妻,不还是上了我的床?算什么内人。”
姮沅大声道:“我是为了救他,若非你以人参要挟,我就是死,也不会上你的床。”
谢长陵面色铁青。
锁春园内外针落可闻,女使屏息凝神,怕被波及己身,两位美人不可思议极了,却也知道豪门多秘辛,于是忙乖乖地把自己团成团,恨不得耳朵能自动闭合。
谢长陵磨牙:“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再说一百次也还是这句话,因为这就是事实!”
姮沅也是被谢长陵气疯了。
谢长明善琴,他在琴上寄托了情感与抱负,在许多时候,谢长明不善言辞,便默默抚琴,姮沅起初不懂,可听多了,也像走近了谢长明,开始明白他的压抑与痛苦。
后来谢长明开始教她抚琴,可把姮沅高兴坏了,她发奋学习,就是采桑休息时,手指也会无意识地在枝丫间抚弄。
谢长明用琴音向她打开心扉,与她融为一体,姮沅也用她的琴音宽解谢长明。他们没有很多银子,行不了万里路,看不到八大万山,却能用琴音游访仙境,翱翔万里,听昆山玉碎。
琴曲对于姮沅与谢长明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因此她才能敏感地听出方美人拨错的音后,思索着就算班门弄斧,她也要厚着脸皮指出方美人弹错了。
她熟悉谢长明的曲音,不会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姮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谢长明的曲音,谢长陵就是最无耻的掠夺者,完全不顾旁人的意愿,横冲直撞进来,肆意地抢夺。
凭什么?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大司马,作起恶来也该有个限度吧。
谢长陵眯起了眼。
姮沅的反骨倒在谢长陵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道谁借给她的胆子,遇到自己的事唯唯诺诺,稍微触碰到谢长明后却敢张牙舞爪。
行。
她胆子够大。
还真当惹怒了他还能相安无事。
谢长陵拂袖起身:“滚。”
姮沅利索地就滚了,方美人也忙收拾起琴囊,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谢长陵却指着她:“你留下。”
方美人稍怔,继而大喜过望,忙将琴囊放下屈膝行礼。姮沅听到了也当耳旁风,脚步不停穿过锁春园回了结萝院。
谢长陵沉着神色站在那儿,若乌云密布,也似高山压顶,方美人已从短暂的欢喜中清醒过来,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提心吊胆道:“妾身伺候大司马更衣吧。”
谢长陵瞥了她一眼。
温顺恭敬的模样,微微低头,长而直的雪颈从包裹严实的衣衫里露出来,弯出一道浅浅的凹痕,烛光流了进去,暧昧地照出光影来。
谢长陵挪开了眼:“你继续弹琴,就弹方才那首。”
方美人不解其意,但知道要权贵的欢心,最要紧的就是温顺,方才姮沅与谢长陵吵架的惨状可还在前头,方美人虽耻笑她没脑子,却不愿让自己步了姮沅的后尘,便忙架起琴。
隔着紧合的门扇,谢长陵脱了衣衫,浸在浴桶里,热水只到腰身,宽阔的骨架上,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胸口饱满,腰腹紧实,这幅场景无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血脉偾张。
谢长陵展开修长的双臂搭在桶沿上,越听方美人的琴音,便越是怀念姮沅的琴音。
那般有生机,暖意融融,青草芳菲,百花争妍,肥鳜跃水,闭上眼,似乎到了桃花源。
方美人弹不出这样的曲子。
因为她这样的人不会相信桃花源。
只有姮沅,这样愚蠢的小娘子,相信着桃花源,以致于蠢兮兮地为了个快死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奉献自己。
谢长陵用沾水的手掌将发往后撸去,随着宽大的手掌上移,依次露出薄直的唇,挺直的鼻,高深的眼窝,还有乌黑的、茫然出神的眼。
谢长陵竟然也会有迷茫的时刻,若让旁人知道了必然要大吃一惊。
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最终才无奈地确认了自己就是在嫉妒谢长明。
嫉妒只会弹琴作画,处处比不上他的谢长明却得到了他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第24章 24
◎方美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另一个姮沅。◎
姮沅对镜梳妆,将轻薄的脂粉拍在嫩颊上,枝头的栀子开得正闹,重瓣层叠的花朵将枝丫压得低沉,恰好送进窗内,暗香浮动。
玉珠昨夜听着锁春园那儿传来的琴音许久未睡,原来是嫌吵,后来等琴音熄了,心里就更吵了,担忧了半宿,熬出眼底半片青色,终于等到天明,便迫不及待去寻素日的姐妹打听昨晚的动静。
现在她便趁着给姮沅梳妆之时,精神饱满地将最新鲜的消息说给姮沅听:“昨夜大司马就听方美人弹了几回曲子,后来就叫她回去了,似乎还觉得她弹得不好呢。”
她撺掇姮沅:“娘子不是也会弹琴?奴婢替娘子去寻把古琴来罢。”
姮沅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大司马连方美人的琴艺都看不上,我何苦去自讨没趣,丢这个脸。”
玉珠一想也是,便问姮沅:“除此之外,娘子可还有能拿得出手的技艺?”
姮沅摇了摇头。
其实她还会些字画,也是谢长明教她的,可谢长明教她这些是要她开阔眼界,陶冶情操,而不是与人争奇斗艳。
姮沅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便都说不会。
玉珠有所失望。
姮沅不在意,她打听了,谢长明那儿的人参仍是供着的,就轻松了不少,懒得理会那些美人的事,只闭着院门自寻其乐。
谢长陵却来了。
姮沅正在用晚膳,膳房做的清口小菜酸辣脆爽,她就着粳米粥吃了大半盘,倒是将花菇鸭掌、炒珍珠鸡这些荤菜撇在一边不顾,谢长陵蓦地出声道:“这般挑食。”
唬了姮沅一跳,她捧着粥碗抬头,见谢长陵掀了帘子,正站在帘栊处,着丝衣外袍,淡着神色看她。
姮沅讷讷起身。
帘子放落一阵连绵的脆响,谢长陵撩了长袍,上得坐榻,姮沅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最后一碗粳米粥舀给谢长陵,谢长陵不客气地将剩下的小菜都拨到他的碗里。
姮沅敢怒不敢言,只越发觉得她与谢长陵不合,只要他出现,就喜欢为难她,她保管没好事。
谢长陵的胃口不佳,就着开胃的小菜也只吃了半碗粳米粥就作罢,女使捧进盥洗盆,谢长陵净完了手,擦着帕子呢,突然问道:“哪来的香味,倒不是熏香的味道。”
姮沅今日就没叫人点香,若说屋内还要哪处香,应该只有美人耸肩瓶里那一株枝丫错落有致的栀子花了,她便指了指。
谢长陵的目光落在那重瓣栀子上,顿了顿,又转回到姮沅的身上:“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剪枝花能要多少时间,姮沅不懂谢长陵在阴阳怪气点什么。
谢长陵道:“用完了晚膳,准备做什么?”
姮沅不解其意,只能一板一眼道:“看会儿书,练会字,思念会儿长明,就沐浴更衣,准备安寝了。”
谢长陵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日理万机。”
看着无所事事,却有一堆琐事,否则思念谢长明这种事怎么也能被排进日程内。又或者是这思念究竟该多长,才会被当作一项日程。
谢长陵懒得去分辨,反正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喜欢就是了。
他道:“你还会写字画画?”
姮沅道:“嗯,长明教我的。”
她的嘴角翘起弯润的弧度,眼里亮闪闪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回忆到了什么甜甜的东西。
谢长陵微顿:“弹琴也是谢长明教的,你为何不弹?”
姮沅理所当然道:“我没有琴啊。”
谢长陵:“叫人取来。”
不一时,古琴,琴桌,琴凳都备齐了,谢长陵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只是看着姮沅,姮沅方才恍然大悟,谢长陵大抵是来听她弹琴的。
多有趣,放着古琴圣手方美人的琴不听来听她的,谢长陵的审美大抵是出了问题。
谢长陵道:“就弹昨日那首。”
姮沅道:“长明谱的曲子好听吧,连你都没忍住一遍遍听着呢。”
谢长陵头疼:“闭嘴,弹琴。”
姮沅只好闭上嘴,开始弹奏。
谢长陵微微呼出口气,就是这个旋律,让他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平静。如今他在现实中听来,就是失了回忆的润色,也不失活泼浪漫,谢长陵闭目听去,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武陵人,幸运地找到了属于他的桃花源,却终究只是客,畅游几日后,终
要离去。
一曲毕,谢长陵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再弹。”
姮沅只好再奏起琴来。
如此往复,半个时辰就过去了,谢长陵单手撑着脑袋,姿势懒散地侧靠在榻上,仍是没有叫姮沅停止的意思。
他大抵是惬意地睡着了。
姮沅愤怒地播重了两个音,谢长陵缓缓开口:“这里重了。”
这狗耳朵,倒把音律记得牢。
姮沅只好继续默默地弹琴。
一墙之隔外,方美人着素衣罗裙,立成了一株淡薄高雅的冷梅,她的女使抱着琴囊坠于身后,古琴大,女使抱得吃力,可方美人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
女使手酸,小声道:“娘子可要叩门?”
院墙内,琴音逐渐敷衍滞涩,可见奏者的不耐,方美人抚了抚耳畔的坠子,摇了摇头:“等着。”
无论她的琴学得如何好,不得大司马的喜欢,那就连沿街的乞儿都不如,方美人再不甘心,可在琴艺方面她就是输给了姮沅,她不得不想办法从别处弥补回来。
美貌,身材,以及一双爱人的眼睛,同样是方美人的杀手锏。
姮沅倔强,总叫谢长陵吃瘪,须知男人的征服欲也就那么回事,次数多了,还是会喜欢为他风露立寒宵的痴情人。
院墙内,琴音断绝,姮沅揉着酸麻的手,不满地瞪了谢长陵一眼。谢长陵缓缓睁开眼,置身事外的模样,道:“怎么不弹了?”
姮沅没好气道:“手酸,弹不动了。”
她方才都弹成那般曲不曲调不调的模样,谢长陵都没有任何不满,可见他意不在赏乐,而是教训昨日胆敢忤逆他的姮沅。
这种训诫让姮沅不满。
谢长陵倒是随意,出了回神,道:“不弹就不弹吧。”
听着这口气,倒让姮沅瞠目结舌,早知他这般好说话,方才那一个时辰她又在干什么。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跟被磨出的墨汁浸透般,到处都是黑,唯有点起的烛火向上映出了点浅光。
自恩准了姮沅不必弹琴后,她就呆呆地站在琴凳旁,既没有出口请谢长陵留下,也不曾有服侍他吃茶的意思,谢长陵并不怀疑若他此刻走了,姮沅必将鼓掌放鞭炮庆祝。
他那些援引狐朋狗友的法子在姮沅身上似乎没有起到一点效用。
谢长陵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失落么,可能有一点,但并不多,毕竟他只是嫉妒谢长明得到了难能可贵的真情,而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姮沅。
虽说她的身体有趣,琴音动听,但谢长陵富有四海,未必不能找到更好玩的小娘子。
至多,至多,就是不甘。
谢长陵是个很看重回报的人,送给姮沅的金银珠宝不算什么,但与她同床共寝陪她逛坊市,却是谢长陵难能可贵的付出,但得来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结果,谢长陵不可能高兴。
但也就这样了,这一次游戏,他连让姮沅爱上他的先决条件都没有做到,他再一次输得彻底。
幸好无人得知,否则在人生游戏里无往不利的大司马竟然在同一个小娘子手里连输两盘,传出去真要让人笑掉大牙。
谢长陵缓步出结萝院,玉珠总有种若今日叫大司马离开了,他日后必然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的预感,她拼命地给姮沅使眼色,无奈姮沅就是个木头,看到也当没看到,没事找事做地将古琴上的流苏摆弄端正。
方美人在结萝院外已站到腿麻,院内却迟迟没有动静,在她疑心谢长陵会留宿结萝院,懊悔方才自己没有直接进去时,谢长陵出来了。
他是那般得俊美,如巍峨玉山,萧萧孤松,常叫方美人怀疑是天上月精化形,否则世上哪有这般的绝色,叫她见一次便心脏怦然一次。
能被送到谢家,献给大司马,是她的幸运。
方美人那双天生的含情目此刻多了真切的情意,动人了许多,她迎上去刚要屈膝行礼,却因腿麻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谢长陵目不斜视,轻巧避开,顿时让方美人狼狈又尴尬。
女使小声解释:“大司马,娘子在这儿候了快一个时辰了。”
方美人忙轻斥:“多嘴多舌。”
却见谢长陵冷漠离去,连半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方美人的计划顿时被打乱,忙提着裙摆小步追了上去,硬邦邦地道:“大司马,妾身新学了支曲子,想献给大司马听。”
谢长陵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瞥向方美人的手。
与姮沅不同,方美人昨夜弹了足足半宿的琴,谢长陵没有发话她就不敢停,而且为了讨谢长陵的欢心,方美人就连半点松懈都不敢有,弹到了最后,她手上已经血肉模糊。
看到谢长陵下意识地望着自己的手指,方美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半分,很是高兴。
大司马竟然记得她手指受伤的事!
原本弹琴也只是个幌子,方美人早准备好了一套能助她成功自荐枕席的言辞,她待要开口,便听谢长陵淡淡地说:“弹吧。”
又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琴凳,方美人抚上琴弦,手指轻轻一拨,便隐隐作痛。抬起头,哪里见得到谢长陵的身影。他在做什么?沐浴?看书?还是别的什么,方美人想象不出来,她这般努力,却连屋子都进不去。
血渐渐湿到了琴弦上,方美人的手指都在颤抖,却还在咬牙坚持。她的女使早得了她的嘱托,见状便依照安排,屈膝在院子里跪下,给谢长陵磕头。
谢长陵既未看书,也未沐浴,而是在作画,画姮沅指下的桃花源,只是总免不了要回想起姮沅弹琴的模样,于是笔墨凝滞,画不成画,谢长陵正不耐,听得院子里吵起来,便要叫人将方美人赶出去,但他听清了女使的话,也就改了主意。
血丝湿琴弦,方美人眼泪涟涟,还在咬牙奏弹,好不可怜,望向他的目光,无怨无恨,唯有含蓄的情动,谢长陵临轩打量半晌,觉得莫名,道:“既手疼,你还弹什么?”
他以前不会问出这般无聊的问题,他的命令在前,除非手断,方美人就该一直弹,直到死为止。
如今他也会探究起这种无聊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姮沅。
她叫他输了两次,还给他找了一堆烦恼,真是可恶的人。
方美人盈盈起身,脉脉含情道:“妾身见大司马心有不悦,便想叫大司马开心。”
谢长陵微蹙起眉:“想叫我开心,便是连受伤流血也无所谓?”
方美人红了脸,含蓄地点头,一副含羞的小女儿姿态。
谢长陵倒是觉得好笑,他尚且弄不明白姮沅与谢长明的感情从何而来,为何能至深至此,此刻就有人跑出来,宣告对他的情谊竟然也深到了不顾身体的程度。
方美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另一个姮沅。
而且是一个眼里只有他,独属于他的姮沅。
谢长陵稍许沉默后,便微勾了唇,半带恶意道:“那就继续弹,但我给你随时停下的权利。”
方美人怔住了。
在谢家的维护下,谢长陵在外素有美名,像方美人这般只是被人送来送去的美人是无从得知他本性是多么的恶劣。
因此听到谢长陵这话,她不觉得这是个陷阱游戏,只当是个考验,若能叫谢长陵感受到她的真情实意,她必然能在大司马的后院站稳脚跟,压过得宠的姮沅,甚至……还有那更诱人的正妻之位。
方美人忍住疼痛,雄心壮志地继续抚琴。
第25章 25
◎而在姮沅眼里,他显然不是那个人。◎
后半夜,琴声终于呜咽一声熄灭了,锁春园归于寂静。
门户紧闭,满室黢黑,就连蝉鸣都没了,方美人抱着血肉模糊的手指,低声哀泣,但也无人理会,还是她的女使从瞌睡中挣扎出来,搀扶着她回去包扎了。
方美人为了讨好大司马,竟将自己的手弹废了,同院的郑美人听到消息,过来好生嘲笑了她一番。
方美人也知自己心急,只是大司马生性冷淡,不好接近,机会是好不容易才摆在眼前,她不敢错过,迫切地想要抓住。
只是到底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美人郁郁了整日,到了夜间,忽听大司马召见,她顿觉云开雾散,精心装扮了番,在郑美人嫉妒的目光里,雀跃地前往锁春园。
这次依然没能进得屋内,但已经足够了,因为她从未这般靠近过谢长陵,方美人一直含着羞意,只敢略微抬起眼皮,偷看谢长陵俊美矜贵的脸。
“这手确实没法弹琴了。”谢长陵冷淡地道,“你不后悔?”
方美人摇了摇头:“只要大司马高兴,妾身愿意为大司马付出一切。”
“为什么?”谢长陵看上去很困惑,“我们才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
方美人羞涩道:“妾身仰慕大司马许久,后有幸得见大司马盛颜,更是一见钟情。”
谢长陵默了默,忽而一笑:“好个一见钟情。”
姮沅与谢长明也是一见钟情。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的一见钟情。
谢长陵长睫覆下荫翳,掩住眸中的冷淡,他道:“为了我,什么都能付出?”
方美人含蓄又热烈地点头,那刻她看上去真的美极了,眸光生辉,若星辰坠海。
谢长陵袖着手,道:“既如此,你便陪我参加宴游吧。”
谢长陵从不参加那种宴游,但在这一刻,他改了主意。
王慕玄的宴游设在他的宅院里,院内用各色纱绫扎出的花灯光彩明灼,花影摇落缤纷,细乐声喧,王慕玄步出亲迎谢长陵:“我与他们说今日邀了你来,都不信,这下好了,个个都要给我银子。”
谢长陵道:“既是借我挣的银子,你得分我一半。”
王慕玄道:“银子俗了,石*兄押了一座四尺高的珊瑚,我看那珊瑚枝柯扶疏,光彩溢目,还有些意思,便送你了。”
两人步入布置辉煌的厅内,列位宾客纷纷起身,这些宾客无一不出自五姓七望,无一不在庙堂掌一方势力,此刻都轻解罗衫,身偎娇女,或吃酒玩笑,或食五石散,随意浪荡。
他们吃惊谢长陵竟然会参与这样的宴游,又忙拍起胸脯保证谢长陵只要尝过一次,必会流连忘返,说着,已有热心肠地将身边伺候的美人推了出去,指着谢长陵道:“今日谁能劝大司马喝盏酒,赏黄金十两,若有人能勾的大司马留宿,赏黄金百两!”
美人们的眼眸顿时亮了,转过脸待看清了谢长陵的容颜,又纷纷红了脸,觉得今日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既能陪这般俊美的公子玩,还有银子可挣,天下绝没有这般好的事。
与她们不同的是,方美人的神色却变了。
但权贵们到此是为了寻欢作乐的,哪里会在意女郎的想法,一得到谢长陵的同意后,便有人要带走方美人。
方美人哪里肯走,她知道权贵们有时候也会互相送美人玩,权贵们豢养的美人太多了,根本不在意哪个姬妾被人染指,大不了换个人就是了,可方美人不行,她只有她而已,她不能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
方美人楚楚可怜地哀求谢长陵:“妾身只想伺候大司马。”
她想给谢长陵看她的手,谢长陵的视线却更加冷漠了:“不是什么都能为我付出吗?”
方美人哀婉道:“妾身对大司马忠心耿耿,只愿伺候大司马,不愿委身他人。”
谢长陵笑了一下,道:“好个忠心耿耿。”他指着要带走方美人的男人道,“我今日有求于他,若他不肯救我,我不日便要丧命,如此,你肯不肯陪他?”
那男人莫名,但很聪明的什么都没有说,方美人愣住了:“大司马怎还会有求于人?”
谢长陵觉得这话可笑:“怎么不会,难道一个人永远都不会从云端坠落吗?”
方美人道:“大司马聪慧多黠,肯定会有办法的,就算……就算……”
她急中也难生智,结巴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体面的,能说服谢长陵的说法,最后只干巴巴地说道:“妾身确实心悦大司马,愿意为大司马奉献一切,可不包括妾身的身体和心,若连妾身的身体都给了别人,妾身又要怎么让大司马相信妾身的忠贞?”
可谢长明就相信了姮沅的忠贞啊。
而且不是口头说说,或者只是为了哄骗姮沅继续付出的手段而已。
谢长陵道:“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愿为我付出?”
方美人还想争辩,谢长陵已经不耐烦,王慕玄过来周旋,方美人毕竟是他府上出去的人,他理应喝斥管教,谢长陵在他的责骂声中逐渐冷静下来。
旁人奢求不到的富贵在他眼中如泥沙,旁人力争的权势在他手里也只是玩物,旁人苦求的学识于他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他自小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木秀于林也好,鹤立鸡群也罢,上天垂爱他至此,他就该得到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富贵,权势,谢长陵尽拢于手里,唯独情爱,从前他觉得世上只有虚情假意,现在他终于见到了真情实意,却不属于他,而是给了处处不如他的谢长明。
这才是谢长陵觉得不甘的真正原因。
而方美人竟然敢趁着他不甘之际,乘虚而入,以真爱诱骗他,谢长陵觉得可笑,更可笑的是,尽管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本性,还是为之动摇了。
他想,谢长明都能得到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得不到?他不仅得得到,还应该得到许多份才是。
因为姮沅,从前不相信真爱的谢长陵,竟然以为真爱贱如狗,满地乱走。
可事实狠狠地讥笑谢长陵,让他终于从错觉中醒悟,谢长明才是被上天垂青的幸运儿,他不是。
看着亵渎了真爱的方美人,在这一刻,谢长陵倒是共情了谢长明,明白他为何宁可将琴谱藏起来也不愿外传。
世人大多肮脏,又有几人能珍视自己的珍宝呢?
谢长陵走了,没带走方美人,他与王慕玄道:“两个都没碰过,另一个明儿给你送回来,便打着我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
了。”
王慕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将错误怪责在方美人身上。
谢长陵回去时没坐马车,他起了兴致,要在空无一人的朱雀长街上散散宴厅里的沾染上的脂粉气,长安是有宵禁的,可谢
长陵本人就是最强势的通行腰牌,没人敢来找他的晦气。
瓦檐砖房的角落里,一串风干的辣椒下,木桶忽然传出嗵的一声,谢家的侍卫立刻抽刀出鞘,警惕地将谢长陵护卫了起来,谢长陵并不在意,反觉得他们风声鹤唳,继续前行。
有个侍卫已过去用刀尖挑开桶盖,往里抓出了个躲藏的女郎,上下都检查遍了,知道她没有携带刀具,便也不在意,随手递给下属,让其移送至金吾卫。
那下属看了女郎半晌,犹豫道:“是姮沅小娘子吗?”
这名字陌生,谁都没有反应,倒是女郎出了声,很诧异:“你认得我?”
这声音就很熟悉了,谢长陵猛地转过身来,看那倩影袅娜,正是姮沅。
下属道:“服侍娘子的玉珠是我妹妹。”
他话音尚未落地,谢长陵已到跟前,便自觉退了下去。
姮沅见是他,缩了缩脖子,低了头。
谢长陵见她换上了女使粉白裙裳,浑身素净,倒似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
谢长陵皱起眉:“宵禁不归府,见了我不出声,你在想什么?就这么想去金吾卫挨板子?”
姮沅忙摇摇头,耳坠子被她摇出亮闪闪的残影来,似流星划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姮沅只回答了谢长陵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她要对前两个避而不谈,自然是有猫腻的。
谢长陵淡声:“既不肯交代,便送去金吾卫,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姮沅这下真急了,只好交代:“我去见长明了。”
谢长陵看她那欲盖弥彰的女使装扮早猜出来了,冷漠地看着她。
姮沅道:“我许久没见他了,很想他,想多多跟他待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紧赶慢赶地回去,还是没在宵禁前回到府里,便只好在木桶里躲一夜。木桶里不透气,方才是我悄悄打开桶盖透气时没将桶盖撑住,才弄出的声响。”
谢长陵此刻已经能平静地接受姮沅对谢长明的这份情谊了,他甚至觉得就该如此,姮沅能安稳待在大司马府里,半点都不思念谢长明才是奇怪的。
谢长陵道:“谢长明怎么样了?”
姮沅看着他:“你不生气?”
谢长陵疑惑:“生气什么?他都快死了。”
姮沅沉默了。
她知道谢长陵说的是实话,谢长明自那日将她‘赶’走后,终日昏迷,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到如今几乎整日都是昏睡着的,大夫已叫人预备下后事了。
姮沅小心翼翼地道:“我能照顾他,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吗?”
谢长陵答应了。
他今天特别大度,也特别好说话,姮沅看着他终于有了点人样,都快怀疑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姮沅迫不及待想回大司马府把行李收拾好,明早宵禁刚结束,她就能踏上寻谢长明的路。
虽然谢长明不再清醒,不能陪她说话,不能抱她亲她,可只要还能陪在他的身边,就是很好很幸福的呀。
谢长陵道:“谢长明一死,你就回来。”
姮沅困惑道:“啊?我没必要再回来了吧。”
在她看来,谢长明死了,交易就结束了,她要给谢长明守孝,回去收拾他们的屋子,去赚银子还为给谢长明欠下的诊金药费。她不想旁人提起谢长明,说他是个无耻的赖账者。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每一样都和谢长陵没有关系,本来就不该有关系。
谢长陵靠在引枕上,下巴微微抬起,望着车顶:“谢长明死了,你总归是要找个男人依靠傍身,留在我身边,也省得你再费心思找其他人。”
听他的口气,姮沅二嫁就跟人总是要吃饭,吃饭总是要买菜做饭那样,既如此,还不如在大司马府吃,还有人替她做饭。
好随便的口气。
姮沅摇头:“我不会再嫁人了。”
谢长陵转过头:“为什么?”
姮沅道:“因为我不会找到比长明还让我喜欢的郎君了啊。”
谢长陵完全没预料是这个回答,在他看来人死情灭,他暂时竞争不过谢长明,那就等谢长明死了,再把姮沅留下,他就可以继承姮沅从谢长明那儿转移来的情感。
他一样能获得这份宝贵的真情实感。
为什么不会呢?
姮沅总要再找个人爱,总要再找个男人嫁。
既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谢长陵从来不知道爱还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个人必须值得姮沅动心。
而在姮沅眼里,他显然不是那个人。
第26章 26
◎小娘子现在怎么胆敢高声骂谢长陵骂得隔壁锁春园都能听见了。◎
姮沅去照顾谢长明了。
这大约是来了长安后,姮沅度过的最宁静的日子,她全心全意地和心爱的郎君在一起,为他擦身,奉他吃药,与他低语。可每当谢长明有醒来的迹象,她还是要匆匆地避出去。
她不能让谢长明看到她在这儿,她不想让病中的谢长明还要为她着急担心。
姮沅就这么陪了谢长明半旬,在一个深夜,原本昏睡的谢长明忽然叫了声姮沅的乳名,惊得她从外侧的碧纱橱醒来,一动也不敢动,以为谢长明是发现了她的存在,但谢长明只是含糊地呓语着,反反复复地唤着她名字。
姮沅眼眶湿润,她像是有了感应,这次没有避出去把其他女使叫进来,而是走到谢长明身边,轻轻将他抱进怀里。
谢长明似有所觉:“圆圆?”
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好像回到了病前,含着笑意,温润无比:“一直叫你没应声,又去林中打鸟了?”
他好像忘了生病的事情,以为他们还是山林间自由自在的爱人。
姮沅忍着声线的颤抖,道:“嗯,打了好多的麻雀鹌鹑,拔了毛炸给你吃。”
谢长明勾了唇笑:“我来炸吧,你打鸟回来累了。”
姮沅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就漏了哭腔,只能点点头。
谢长明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我给你种的鸢尾快开了吧,今晚有没有月亮?晚膳就摆在院子里吃……”
及至没了声。
他的手慢慢从姮沅的手臂上滑落,姮沅泪眼蒙眬,一直盯着那手看,想原来这就是撒手人寰,这个词怎么能那么贴切呢,都怪谢长明将她丢下了,不然她还不知道呢。
像是为了拒绝接受谢长明亡故的事实,姮沅乱七八糟地想着,一直将这个念头排斥在外,可她的身体早就崩溃,在不停地抽泣落泪,几乎快哭晕过去,把守在外头的女使惊动了,进来看了一眼,转头就去通知谢长陵去了。
谢家既已驱逐谢长明,自然不会在他的葬礼上花心思,谢长明的葬礼由谢家四房操办,四房家底薄,又是租来的院子,这葬礼办得就很匆忙,只停了一天的灵,就急匆匆地要给谢长明下葬。
唯一的好处是,因为吊唁的人太少,谢四老爷不想儿子走得太过冷清,就默认了姮沅守丧哭灵,也许她为谢长明送葬。
心爱的郎君就这么成为黄泉下的一捧土,饶是姮沅早做了心理
准备也难以接受,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看着黄土撒棺椁时,她甚至有了跳下去的冲动。
她痴痴地看着,稍微挪动了下脚,身后便扶过来一双手,玉珠在耳畔轻声道:“娘子站稳了,莫要摔了。”
姮沅茫然看去。
谢长陵就站在身后一两丈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谢四老爷诚惶诚恐地说话,他与她目光在不经意间相接,姮沅率先冷漠地转过脸去,用袖子抹着泪,低声抽泣。
要想俏,一身孝。
古人诚不欺人也。
姮沅乌云微堕,未饰钗簪,素净脸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泪水涟涟,柔弱得仿佛一只雪白小兔,真是我见犹怜。
谢长陵盯着姮沅的背影继续看了好久,看得姮沅都觉得不妥,尴尬了起来,他还没有避嫌的意思。
正巧该下山了,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谢家四房没承认过姮沅的身份,姮沅也拿了和离书,双方早就没了关系,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就自顾自地走了,等姮沅从痛哭中缓过神来,身旁只有一坟一玉珠而已。
她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泪,道:“玉珠,耽误你了。”
玉珠摇摇头道:“大司马担心娘子会出事,特意叫奴婢陪着娘子呢。”
姮沅道:“你回去吧,我没事,就是想再陪陪长明。等我离了长安,我都不知道还能再见他几回,可能等还完了债,我也会搬到长安来吧,但我以采桑为生,到了长安该怎么养活自己呢。”
她乱七八糟地说,努力地逼自己去考虑未来,搬到长安来就可以时常来看谢长明了,她的未来里还有谢长明呢。只有这样想,姮沅才能好受些。
玉珠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一直等天光黯淡,蝉鸣在树叶间响成一团,萤火虫低低地飞着,一盏宫灯由远及近:“玉珠,怎么还不回去?”
玉珠看向姮沅,姮沅正在擦拭新立的墓碑,就好像每天她都会替谢长明擦身一样,她低头把帕子折叠好,稳当地收起来,才低声道:“回去吧。”
又是那盏宫灯浮在眼前,姮沅跟着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萤火虫绕着新坟飞,像是在簇拥着跳舞给谢长明看。
谢长明是那般好的人,这些小山灵肯定很喜欢他,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会替她照顾好谢长明。
姮沅的心略微放宽了些。
沿着曲折的山路走到山脚,夜色黑沉,但宫灯煌煌,将朱轮华盖车照得金碧辉煌,玉珠挑开车帘,请姮沅上车。
姮沅摆手要拒,玉珠道:“现已是宵禁,不坐大司马的车,娘子连城门都进不了,娘子难道打算露宿荒野吗?”
姮沅道:“我在长安城内也没个下榻的去处,不回也罢。”
玉珠道:“娘子回了长安,当然是继续住结萝院。”
姮沅嘴角微僵,她这些日子只想着谢长明,都快忘了谢长陵要她在谢长明死后,回大司马府。
玉珠陪了她许久,不是担心她,而是谢长陵需要一个人把她押回去。
姮沅脚步往后退:“我与大司马非亲非故,怎好叨扰。”
她拧身就走,那先前提灯上山寻她的女使喝了声:“还不将她逮了。”
车夫跳下车,随侍向前,玉珠道:“善珠,事情还不必如此。”
善珠道:“这是大司马的命令,你别忘了若是办砸了差事,大司马素来铁面无私。”
姮沅拔腿就跑,车夫随侍登时就追,山路碎石多,姮沅到底比不过久经训练的随侍,不一会儿就将她抓住了,径直将她推进车厢内,善珠放下车帘,大喝:“上路。”
姮沅被推得半跪在地,此刻迅速转身,掀起帘子,马车竟然不顾玉珠善珠等人,已经飞快地向着长安城跑了起来。
这与强盗抢人有什么区别?谢长陵甚至懒得露面,就有下属将事情办妥,他简直比强盗还要惬意。
马车速度过快,姮沅不敢随便跳车,也是因为她心里还有一层希望,等到了城门,她便冲着值守的金吾卫大声呼救,过来检查通牒的金吾卫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把通牒还给车夫,比了个放行的意思。
谢长陵一手遮天的本事再次让姮沅大开眼界。
姮沅再顾不得了,她一咬牙,一狠心,就跳了车,巨大的声响把车夫唬了一跳,摔伤了腿的姮沅却已经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巡逻的金吾卫路过,都看呆了,过来问车夫:“怎么回事?”
马车上就挂着谢长陵的谢字,车夫可不怕被问,他道:“跑的这个人是大司马的女人。”
金吾卫反应过来,给了个眼神,下属立刻蜂拥而上,姮沅再次被押解回来,她怒:“我和谢长陵没有关系!我都不惜跳车了,你们好歹问一下我的意思。”
金吾卫不为所动,姮沅又忙道:“我方才是违了宵禁,你们不该将我抓起来吗?”
那金吾卫对车夫道:“这娘子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你只一人,怕你应付不来,耽误了大司马的正事,不如让我随你押她回去。”
姮沅不可思议:“你们这么帮谢长陵做事,你们究竟是陛下的人还是谢长陵的人。”
金吾卫道:“大司马为陛下分忧,我等为大司马分忧就是为陛下分忧。”
姮沅就这么被金吾卫盯着,押进了大司马府。
仿佛早料得姮沅不会跑,或者就是跑也跑不远,结萝院备好了一切东西,就连女使也在门口恭候多时,就等姮沅回来,这
里的一切又可以自如地运转起来。
但这是不对的啊。
她之所以留在谢长陵身边,只是因为谢长明,她是一点都不喜欢谢长陵的,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为什么还要回来继续陪着谢长陵?
就是因为谢长陵还没有玩腻她?
姮沅站在灯火通明的结萝院里,向着等着伺候她的女使道:“我要见谢长陵。”
女使们被她胆敢直呼谢长陵大名的行为震惊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个个惊恐地瞪着双眼,跟见了鬼一样。
“大司马已经安置了。”领头的女使道,“大司马说了,再恩准娘子悲伤两日,两日后,他要陪陛下去避暑,娘子随行。”
姮沅气笑了:“什么叫恩准再悲伤两日?他谁啊,由得他恩准我?而且他以为悲伤是什么想收就收得住的东西吗?我凭什么要因为他停止悲伤?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这么做?他究竟有没有情感啊?他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吧?”
霸道,真是太霸道了。
谢长陵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但姮沅失去了谢长明这根软肋,已经不需要忍耐谢长陵了。
她不客气地骂了一通,女使们都很诧异,完全不明白先前看着十分唯唯诺诺,没有脾气的小娘子现在怎么跟肥了胆子,炸了锅似的,胆敢高声骂谢长陵骂得隔壁锁春园都能听见了。
第27章 27
◎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锁春园的灯烛次第点燃,女使屏息伫立,谢长陵披着件黑色的褐氅漫步而来。
结萝院里的空气几乎都被凝固了,氛围如潭死水,大家都因怕被殃及而避之不及,唯独独姮沅着孝衣,不退不让,怒目而视。
真的是很漂亮的目光。
娇小的身躯内蕴含着与之不匹配的活力,像一粒种子在春天落到了泥土后,茁壮成了参天大树。
这样的精气神令人咋舌。
谢长陵一想到他即将要拔掉小野猫的牙齿和指甲,将她的棱角一点点磨平,把她驯化成只听他的话,满心满眼里只有他的姬妾,他就觉得兴奋。
谢长陵微微颔首:“骂啊,怎么不接着骂了?”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命人上茶,捧来点心,自得其乐地坐在石凳上,挑眉看向姮沅,一脸期待。
姮沅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把别人的愤怒当作又一场为你表演的好戏吗?”
谢长陵满脸冤枉:“我明明想洗耳恭听。”
姮沅反问:“听了会放我走吗?”
谢长陵轻笑:“你觉得呢?”
姮沅骂了声,不说话了,但也不进屋,就这么昂首站着,用沉默表达了她的态度。
只是她的腿在跳车时摔伤了,这是条多灾多难的腿,以往康健得很,但自认识谢长陵后就循环往复地伤了三次,前两次也都没有好生休养,这回稍一久站就疼得特别厉害。
姮沅只站了会儿就受不了了,但她不肯认输,悄悄地改变了姿势,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另外那条腿上,好继续和谢长陵对峙。
玉珠眼尖,大着胆子道:“娘子可是腿疼,站不稳了?”
谢长陵的目光随之落到姮沅的腿上,姮沅嘴硬:“没有啊。”
谢长陵仍在看她,姮沅心虚地挪开了眼,她不愿露怯。
好在谢长陵也不在意她的死活:“没关系,继续站着吧,我这个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素来没有感情,见死不救也是常事,你如今顶多只会残了一条腿,不会耽误我的事,还能叫你少跑几回,我也省事。”
谢长陵不愧是谢长陵,随意说出的话,就尽显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本性,姮沅原本的斗志因为这话开始犹豫,慢慢被瓦解了。
她走到石凳上坐着,观赏用的石桌做得小巧精致,即使她挑了谢长陵对面的位置,但桌下两人的腿依然近得可以很方便地蹭在一处,姮沅的神色变得尴尬起来,她缩回了腿,想换个姿势,谢长陵却已起身。
他走到她的身后,微微叹气,将手搭在姮沅的肩膀上,如临空罩下的乌云:“你怎么总是勾引我。”
姮沅对他的触碰敏感无比,顿时避开,谢长陵却眼疾手快,搭着她的肩膀,捞起她的双腿,双臂发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
姮沅咬牙:“你放我下来。”
谢长陵道:“要我松手?摔断了脊梁骨可不要赖我。”
他步入堂室,黑色的褐氅上覆着白色的孝衣,像是黑山上覆盖了一层白雪。
谢长陵将姮沅放在床上,姮沅扑腾地起身,谢长陵长臂一展,从她的肩头伸过撑在床上,蓦然靠近的危险气息让姮沅立刻僵直了脊背,缓缓地又贴到了被褥上。
谢长陵眼眸润黑:“两日已是我给你的极限,这两日我不会来打扰你,但若你再不听话,我不介意提前脱掉你的孝衣。”
姮沅不可置信:“我还在守孝,我在为你的堂兄守孝,谢长陵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觉得与我谈仁义礼智信与对牛弹琴无异吗?”谢长陵伸手捏了捏姮沅的脸颊,“乖一点,能少吃很多苦头。”
他从姮沅的身上起来,阴影离去,可他带来的乌云仍旧长久地笼罩在这间屋子内,姮沅僵硬地面朝上躺着,脸颊仍旧残留着谢长陵捏过后的感觉。
轻佻与践踏,玩弄与欺凌。
她依然只是谢长陵寻欢作乐的玩具。
姮沅忽然起身,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
次日,大夫上门看过姮沅的伤腿,再三嘱咐她要静养,这次再养不好就要小心落下残疾了。
姮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总不自觉会被露在窗外的那一角蓝天白云吸引,可是当她想要眺望地更远,领略更多地自由风光时,她的视线就会被那堵高墙挡住。
玉珠取来了轮椅,要送姮沅去沐药浴。
姮沅以为是大夫开的,专门治疗腿伤的药方,便一声没吭,由她推着去了。
汤池在锁春园后,是姮沅从来没有到过的去处,四方的汤池灌满热水,池面氤氲着不散的热气,周围美人榻,落地宫灯,香炉地衣,屏风帷帐一应俱全。
姮沅浸泡此间,女使们沉默地来往,只精心伺候着她。
过半个时辰,玉珠服侍她出浴,水珠哗啦啦地从她素白曼妙的身躯上滚落,却还有些挂在锁骨凹陷,雪/峰圆翘处,玉珠取来帕子替她擦身,肌肤嫩到吹弹可破,玉珠连一点力都不敢用。
玉珠抿嘴笑道:“娘子天生丽质,这药浴就算泡了也只是锦上添花,不泡也罢。”
姮沅被她摆弄着身子,闻言道:“这不是治疗腿伤的药浴?”
玉珠道:“娘子的腿伤用药轻敷即可,这是宫里娘娘们用来保养肌肤的药浴,每日泡上半个时辰肌肤就会如雪白,如牛奶般滑嫩。”
姮沅变了脸色:“这种药浴我才不要泡。”
玉珠劝道:“娘子何苦来?胳膊难道还能拧得过大腿?回来这一路娘子也不是没有瞧见大司马是如何手眼通天,娘子要如何才能逃出大司马的五指山?不如认了命,跟了大司马,往后衣食无缺,再不必为生计奔波,不好吗?”
她指了指这富丽堂皇的汤池:“娘子的家恐怕连这小小一间汤池也比不上罢。”
姮沅不为所动:“我又不喜欢谢长陵。”
玉珠疑惑道:“大司马龙章凤姿,出将入相,长安城里不知多少女郎心悦于她,娘子怎么会不喜欢他?”
她的语气简直像是在指责姮沅眼高于顶,不知好歹。
姮沅气笑了:“他出身优渥,才华横溢,容貌俊秀,我就该喜欢他?你怎么不说他性格恶劣,自私自利,不是个好相与的?比起跟着这样的人,我宁可嫁给村头的屠夫。”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曾经掐着我的脖子,比我张开嘴伺候他;还把我从长明身边拖开,给我喂药;在谢府,那个湖畔,他叫我跳湖去死;现在,他又不顾长明昨日刚下葬,头七未过,尸骨未寒,就要我继续伺候他。这桩桩件件的事,你让我如何能忘?先前我是有求于他,我没有办法,现在呢?我为何还要忍受这个屈辱?”
玉珠有些动容,但只是瞬间,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道:“因为他是大司马,这世上没有人能跟大司马争斗。”
姮沅道:“我不信。”
离开这间汤池后,姮沅再未离开结萝院半步,她怕又被玉珠欺骗去做些讨好谢长陵的事,她不愿那么做,同时她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腿,光阴在一寸寸地过去,但一点都没有在她的伤腿上留下痕迹。
她站起来,还是很疼。
谢长陵果然践诺,没来看过她,也没多问过一句她的情况。
殊不知,这让姮沅更加忐忑。
到了第三个白日,玉珠收拾起行囊,将她带上马车。
姮沅依然没有见到谢长陵。
随着马车颠簸,逐渐离长安远去,姮沅咬着指甲,回忆起谢长陵说过他要随陛下去避暑,金吾卫压不住他,难道皇上还压不住他?在皇上的地盘上,谢长陵总该收敛些。
及至到了避暑的上林苑,姮沅就被当作谢长陵的一件行礼,一起送到了清露殿,玉珠出去打听了会儿,回来告诉姮沅:“晚上有洗尘宴,大司马不回来用膳。”
姮沅轻出了口气。
她拜托玉珠拿来上林苑的堪舆图:“好容易来了皇家林苑,我也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玉珠没怀疑什么,取来堪舆图,拿朱笔批了几个圈:“娘子能去的只有这几处了。”
姮沅盯着朱笔之外的地方看:“陛下住在哪儿?”
玉珠画了出来,又道:“此次避暑随行的还有皇后,贵妃,中书令、门下侍中以及一些武将。”
姮沅对官场一窍不通,那些官名听过就忘了,倒是记得了皇后和贵妃。
那贵妃似乎就是颐指气使的十七娘,那么唯一可以求救的只有同样出身贫苦的皇后了。
姮沅记下后,潦草地用了点饭,就去安寝了。
唯一不好的是姮沅第一次住宫殿,才知道为了方便照顾主子,门闩这东西是不常用的。
这怎么睡得着。
姮沅风声鹤唳地躺在床上,神经都快被折磨得脆弱无比,终于等到烛光亮起,脚步声井井有条地响着,这是谢长陵回来了。
她屏息凝神,在黑暗里祈求上苍。
没过一会儿,正殿那边安静了,她待要舒口气,便听到一串脚步声停在了偏殿门口,紧接着,殿门被推开,谢长陵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第28章 28
◎“带我走吧……”◎
姮沅警惕地起身,随着动作薄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齐整的衣衫。
谢长陵负手过来:“怎么睡了还不脱衣服?”
简直是明知故问。
他接近床头,姮沅便爬到床尾:“我睡了,你还来做什么?”
她趿到绣鞋,连鞋跟都来不及拉起,就这么急匆匆地打算赶紧逃出去,谢长陵懒洋洋地一伸手,就将她横腰抱起摔在床上,欺身而上:“跑什么?”
他的大手握过姮沅的伤腿,并不用力地一捏,姮沅吃痛地皱起眉,谢长陵方道:“腿不要了?”
姮沅道:“你先出去。”
谢长陵微微起身,手贴着姮沅的脚后跟将她的绣鞋褪下,赤着的一双光洁可爱的足就这般落到谢长陵的掌心中,他撑着姮沅的腿往床内一推,姮沅被迫翻了个身,自个儿滚进了囚笼中。
谢长陵已在宽衣解带。
蹀躞落地,长袍委地,胸膛赤袒,肌肉可见,腰身收紧,精猛的腰线拢到裤头,他注意到姮沅的视线,微微抬起眼,轻挑眼尾,打趣道:“就这么喜欢看我宽衣?”
“混账!”姮沅抱起枕头砸向谢长陵,“长明尸骨未寒,连头七都不曾过,你这般做,你对得起他吗?”
谢长陵动作未停,道:“你翻来覆去只有这些话吗?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他把姮沅拖了过来,摁着她乱动不止的头,捏起她的下巴,道:“这么漂亮的小嘴,应该用来干点别的。”
姮沅怒道:“你敢?”
谢长陵掐开她的嘴,将两根手指捅了进去:“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姮沅不客气地咬他,是用那种要谢长陵长记性的力度,姮沅没留情,谢长陵当然也不会手软,他看了眼手指上被咬出的血丝,将血舔了干净,然后一把扯过姮沅的腿,用他的蹀躞将她的腿绑在了床柱上。
“非要这样找罪受吗?”谢长陵怜悯地看着她,微微叹气,“那好吧。”
他把姮沅拖过来,让姮沅的手抱着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是如何被撕成碎片,再用撕成碎条的裙子布料把姮沅的手腕捆了起来。
完完全全是个束缚的姿态。
姮沅失去了自由,却还要抬着腿*接纳他。
痛。
是真的痛。
和过往不同,姮沅再不能辩解这是为谢长明做出的牺牲,她付出的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她不爱谢长陵,也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不愿留在他身边,她和他之间没有爱,也没有交易,她只是被谢长陵拿来满足他的欲望,他喉间的喘息让他听起来很满意,可对于姮沅来说,这只是一种她本不该承受的屈辱。
一次结束,谢长陵往后撸起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或许是因为满意,或许也是看到姮沅悄无声息地躺着,似乎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心思,他大发慈悲地解开了蹀躞。
就在那一刻,原本死气沉沉的姮沅如搁浅久了的鱼终于触碰到水,立刻翻跃而起,赤足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谢长陵诧异地挑了下眉。
他倒是不着急,姮沅赤/身裸/体,身上到处都是痕迹,她不敢出去,果然,姮沅在偏殿门前犹豫了,只是这一瞬的迟疑,她就再次被谢长陵捉住了。
在被拖回去时,姮沅终于醒悟,扯起嗓子喊救命,尽管殿外有女使值守,但她们在黑夜里都选择了沉默,不一会儿,殿内又传来了女孩压抑的哭喊声还有郎君的调笑声。
谢长陵很久没碰姮沅了。
从前一直素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尝过滋味了后还要他旷着,倒变得煎熬起来,就连陪小皇帝避暑的这点时间都等不得,非要把姮沅带着,说出去,也算是色令智昏了。
但现在谢长陵觉得很值得。
原本手握权力就是为了为所欲为,不是吗?
若到了他这个地位,还要忍耐,那就太不值当了。
谢长陵就这么任着欲望随意发泄,他将姮沅压在被褥间,随心摆弄,换了几个姿势,去了几回,谢长陵都忘了,他只想要尽兴。
等彻底结束,谢长陵从欲望中回过神来,东方已浮白,姮沅半跪在床上,一点声息都没了,他发了慈悲,探了探她的鼻息,人自然还活着,就是身上发起热来,脸被烧得潮晕一片,小嘴无意识张着,艰难地呼吸。
谢长陵顿了一下,终于有了点良心,拣起皱巴巴的衣服随意穿了下,本想出去唤女使,又想到姮沅素日是个脸皮薄的,大发慈悲地转回来,想给她穿件衣服,结果衣服都被他撕扯坏了,谢长陵挑拣半天,最终只能用自己的长袍裹起姮沅,再给她盖上被子。
姮沅烧糊涂了,迷迷糊糊地叫他:“长明……长明……”
谢长陵用手背拍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威胁她:“再把我认成谢长明,回头我就叫人把他的坟给刨了。”
姮沅还昏着,当然听不见这话,谢长陵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打算下回姮沅再不乖了,就这么威胁她。
玉珠进来伺候姮沅,给她擦身降温,姮沅昏睡着,身体软软的,由她动作,玉珠低着头,很用心地连每根指缝都擦过去了,姮沅仍旧没醒,只会间歇地叫声长明,用沙哑得不得了的嗓子低声抽泣:“带我走吧……”
很心酸。
玉珠眼眶一红,不自觉就要掉下眼泪,忙背过身去擦了。
太医来了,隔着床帐把了脉,开了药,玉珠忙让人去灶上煮着,一回头,就见太医被谢长陵留下询问姮沅的病情。
谢长陵早就沐浴更衣,浑身带着熏出来的淡香和水汽,一派闲适,与偏殿内高烧不止的姮沅形成鲜明对比。
他得知姮沅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撇了撇嘴,看到了玉珠,嘱咐一句:“好生伺候着。”便进了正殿安置了。
日头还没彻底升起,在行宫大家都比较随意,谢长陵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他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是掌握生死的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玉珠垂了眼,低头进去了。
每隔半个时辰,玉珠就亲自拧了帕子给姮沅擦身降温,如此三四次后,姮沅的烧退了下,也知道饿了,醒来就想用饭。
玉珠忙让人将灶上滚着的鱼片粥端了进来,姮沅的嗓子受了点伤,吞咽困难,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着,喝着喝着眼泪便无声地滚了下来,玉珠一句话都没说,不敢说,怕戳到姮沅的痛处,只能默默地替她擦泪。
姮沅吃了半碗粥就不吃了,她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低落,重新躺下,把被子遮到脑袋,向里躺着。
很封闭的姿态。
玉珠犹豫了,将劝姮沅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退下。
姮沅没睡,偏殿内太静了,连鸟雀声都听不见,姮沅闭上眼就是昨夜的场景,每吞咽一次,就如同刀割斧削,姮沅感到崩
溃,她掀被起身,想找人说话,声音却又小又轻,半天都叫不来一个人。
她像是独自被丢在这间偏殿里了。
姮沅只好忍着泪意又躺了回去。
还好玉珠很快就去而复返,还给姮沅带来了些解闷的话本子,姮沅有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又不想说话了,翻起话本子就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该吃药了,玉珠不知道姮沅是不是在躲着自己,就连吃药时姮沅的目光都是黏在话本子上的。
昨夜玉珠并未值守,但偏殿内传出的动静早被那两个女使传得到处都是,玉珠当然也知晓一二。
大家都把这件事当作一件趣闻,有震惊于谢长陵的能力,羡慕姮沅的,也有对姮沅非要自讨苦吃的不配合行为而感到困惑,更多的是在好奇姮沅究竟能站得多高走得多远。
简而言之,没有人在意姮沅的意愿。
尽管昨晚有厚厚的殿门挡着,也没能压下姮沅的哭喊声。那两个女使仍旧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大约在姮沅眼里,她们都是帮凶,与谢长陵一样可恶,因此不值得深交。
这让玉珠的心情有点低落。
艳阳高照,琉璃瓦泛着水波纹一样的光,绿荫倒下影,明明是很好的天气,殿内的氛围却如潭惊不起波浪的死水,玉珠泅于其间,感觉快要窒息。
与之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发现谢长陵今日心情不错,小皇帝的功课写得不好,他也少见得没有取笑,目光一掠就饶有兴致地欣赏新开的栀子。
周围人都松了口气,小皇帝却不悦地扳起脸。
他是皇帝,真正的九五至尊,周遭人却只看谢长陵的神色行事,这让他很不满。
偏偏今日谢长陵心情不错,如今已是贵妃的十七娘亲自给他斟茶,道:“大司马今日缘何这般高兴?”
“有吗?”谢长陵摸了摸嘴角,果然有不容忽视的向上翘起的弧度,他笑了,“喜欢的玩具失而复得了,还算是个不错的消息吧。”
贵妃诧异:“什么玩具能讨得大司马如此欢喜?明明这些年大家送来的礼都是堆在库房,大司马连看都不看的。”
谢长陵道:“大约是我运气不错,不需要别人送,自己就从天而降的。”
第29章 29
◎“那样多伤身体啊。”◎
小皇帝再听不下去了。
一个新得的玩具而已,也值得这般说道?
他不悦地打断贵妃和谢长陵的对话:“朕已成婚,大司马预备何时让朕参与政务?”
这才是小皇帝关心的事。
他能捏着鼻子立了个农女为后,也能忍着恶心娶谢家女,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权力一点点拿回来。
从前谢长陵总以他年纪小,还不懂事为借口,拒绝他参与政事,可现在他都成家立业了,谢长陵当没有这般借口了吧。
小皇帝目光炯炯地盯着谢长陵。
谢长陵慢悠悠地道:“臣不是早就让人把折子给陛下送过去了吗?”
他还有脸提那些折子?小皇帝忍着气道:“那些都是批复过的折子。”
谢长陵正色道:“是批复过的折子,陛下知晓为何要这般批复吗?”他随意从折子堆里抽了份折子,递给小皇帝,“陛下若能说得明白,再来和臣讨权也不迟。”
小皇帝阴郁地盯着谢长陵离去的背影。
他以为他是谁?
他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己这个皇帝?
小皇帝这般想着,面庞扭曲不已,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谢长陵血肉的狰狞模样,十七娘在旁看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僵直地坐着。
她可没有忘记,司马王室仿佛得了诅咒,从高祖开始国祚绵延了四十年,每一代帝王精神都不正常。先皇在时,更是以杀人取乐,甚有传言,先皇还喜吃人肉。
尽管小皇帝已是诸位顾命大臣筛选后,看上去最为健全的皇子,阿父自小也给十七娘灌输小皇帝将来必然是圣明君子的意识,十七娘信任阿父,从未怀疑过,可她如今才入宫半个月,就见小皇帝好几次处于失控边缘了,那场面实在吓人,让十七娘不得不怀疑担忧。
小皇帝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眼球上的红血丝退了下来,那暴凸的眼球也回到了眼眶中,看上去,他又是一个清秀文静的小郎君。
回身看到自己那被吓得在圈椅上不敢动弹的贵妃,小皇帝在心底轻嗤了声,但面上很是温柔:“爱妃莫不是被朕吓到了?”
十七娘自然不能承认,道:“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过错,臣妾新学了琵琶曲,斗胆献乐,愿陛下展颜。”
小皇帝此刻别说是十七娘了,就是跟谢长陵沾点边的东西都不想看到,敷衍道:“不必了,爱妃好生休息,朕去见皇后。”
*
谢长陵慢慢步回清露殿。
他今日心情确实不错,看上林苑中有茉莉花开得不错,他便信手折了几枝握在手里,娇嫩洁白的花捧在他手里显得格格不入,王慕玄见了都诧异:“你何时有摘花的雅兴了?”
谢长陵道:“你管我?”
王慕玄啧了声,道:“我替你应付那几个老臣应付得口干舌燥,你便这么对我?枉我以为你还记得我的好,要摘花给我?”
谢长陵长得高,轻轻抬手,就避开了王慕玄的手,道:“这可不是替我应付,而是替我们王谢二家应付。”
意思就是让王慕玄少索恩。
王慕玄笑了一下。
司马王室多暴君,也短命,先皇尤为如此,若不是他早死,大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别看此时王谢风光,那时的王谢臣子和许多的普通臣子一般,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阴影下,就像一只只被关在猪栏里,等着先皇挑拣的待宰的小猪崽。
若非谢长陵胆大包天,在被先皇选作献祭上苍的灵童后,在一众哭天抢地的童男童女中,他还能镇定地装作被上神附身,满口禅言,骗来与先皇近身的机会,果断弑君,并且亲自上门游说各个门阀,将朝中政权瓜分干净,形成当下互相钳制,利益相共的局面,大约王谢门庭也早就败落,子孙死伤无数。
所以王慕玄傲了那么多年,唯独服谢长陵。
他刚要跟谢长陵说政事,谢长陵便止了步子,道:“你还要跟我到几时?”
王慕玄莫名:“清露殿就在眼前,我随你去,政事不算重要,要紧的是我许久未与你手谈了,如今手痒得很。”
谢长陵道:“没兴趣。”
王慕玄盯着他。
谢长陵道:“回吧。”他摆了摆手,是谢客的姿态。
幸好谢长陵率性习惯了,这也是他拿捏王慕玄的手段,越不把傲气的人当回事,越能得到此人的敬佩,谢长陵这般有意地驯了王慕玄很多年,王慕玄自然不觉得谢长陵此番有什么问题。
他折身回去了。
谢长陵已步入清露殿。
女使勤快,早将殿内洒扫了两回,熏上香片,竹林拍浪,是酷暑下难得的清爽之地,谢长陵随手将茉莉花递给女使,命人放进花瓶里养着,送到偏殿,又问:“她醒了吗?”
女使忙道:“醒了,玉珠出来要过粥饭和汤药。”
谢长陵闻言,满意地颔首,负手步入偏殿。
姮沅果然醒着,枕着垒高的枕头,披散着头发在翻话本子,脸上的神色却无半分被话本子牵动的意态,反而时时出神,有
时候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手里却已经翻过一页。
玉珠起身,放下针线活:“大司马。”
姮沅像是受到了惊吓,话本子从她的手里滑了下来,她低着头,掩耳盗铃地拉上被子,滑入被中,用被子蒙着头,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只有这么快,才能让谢长陵忽略掉她清醒着的事实。
玉珠看着谢长陵走近。
她是赞许姮沅跟着谢长陵,但昨夜的姮沅实在过于凄惨,她于心不忍,也怕姮沅继续抗拒谢长陵,会惹来谢长陵的不悦,得不偿失,于是她决计做个中间人,缓和一番:“大司马,娘子她……”
谢长陵瞥了她眼:“还不出去?”
这是嫌她插嘴多事了,玉珠不敢违抗谢长陵,捡起给姮沅做了一半的小衣,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被子下,隆起的弧度一动也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谢长陵饶有兴趣地在床侧坐下,将被子拉下:“昨夜不是还很会反抗吗,今儿怎这般怯了?”
眼前晃过白光,谢长陵反应多快,立刻闪开,同时握住姮沅的手,重重一捏,一把匕首就落在了被子上。
姮沅满脸愤恨,想骂几句,可嗓子被扯动就痛,她只好无奈地闭上嘴。
谢长陵捡起那把匕首,放在手里颠了颠:“哪来的?”
姮沅转过脸,不想跟他说话。
谢长陵笑了一下:“我问你做什么?”
他扬声:“玉珠。”
玉珠忙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姮沅抿住了唇,没回头。
谢长陵还记得她替女使们求情的样子,倒有几分诧异,他握着匕首,叮啷一声扔到玉珠面前:“这匕首哪来的?”
玉珠还没反应过来,但不能违背主子的天性已让她快速捡起匕首,回答了谢长陵的问题:“这似乎是府里的匕首。”
谢长陵道:“你没检查出来?”
玉珠头点地,紧张地摇了摇头。
谢长陵没情绪地道:“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姮沅闻言动了动,但到底连头也没回。
谢长陵不满她的态度,拧过她的下巴:“谢长明死了,把你那愚蠢的善心也带走了?”
姮沅看了他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张嘴咬他的手,谢长陵没躲,由着她把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发泄在那两粒尖尖的小虎牙上,姮沅咬着咬着就哭了,滚烫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谢长陵的手背上。
谢长陵这才不紧不慢地抽回手,手背上有了很明显的两颗牙齿尖印,还有点血丝,但谢长陵连看也没看,并不在乎地问
道:“现在闹够了?”
姮沅摇摇头,用沙哑不堪的声音道:“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若是死了,你该怎么办?”谢长陵想到她这嗓子到底是因为他哑的,想到昨夜那无可比拟的愉悦,谢长陵还是罕见地生出了几分爱怜,他不顾姮沅的反抗,将她拖到自己的怀里,“跟着我,谁来满足你?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寡妇不成?”
他意犹未尽地将手伸进被褥中,玉珠给姮沅上了药,为了不将药擦掉,就没给她穿单裤,这便便宜了谢长陵,让他摸了一手滑腻,但那弹软细腻的触感比最上等的羊脂美玉还要好。
谢长陵的呼吸重了些:“擦了药就没事了吧?我昨晚下手没那么重吧。”
姮沅骂他混账不自知,倒把谢长陵骂开心了,喉间发出轻笑:“我啊,其实还是知道自己有多混账的,可没办法,我还是喜欢这样干。”
姮沅软在他怀里,面上泛起潮/红,她紧紧地抿着唇,双眸湿润,一只手推拒地拽着谢长陵的衣袖。
谢长陵的唇移到她耳畔:“是这里吧?”
姮沅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但她薄薄的汗意还有逐渐涣散的瞳孔都在替她回答。
谢长陵觉得到时候了,他不再忍耐,扯着姮沅的手到他的蹀躞上:“你应当知道你拒绝不了我,所以还是乖一点,少受点伤,别再弄得跟昨夜那样了。”
他深情款款,似乎很替姮沅着想:“那样多伤身体啊。”
第30章 30
◎瓷娃娃◎
姮沅差点没忍住,开始干呕。
谢长陵皱着眉看着她。
姮沅的唇生得很漂亮,适当的薄厚,上唇尖翘如菱,色艳有光泽,似有若无的呻/吟通过紧窄的喉咙和细小的舌尖弹出,从唇瓣滚落时,总会让谢长陵下腹微紧。
可若这么漂亮的唇不用来吞咽和呻/吟,就显得暴殄天物的。
谢长陵不喜欢姮沅干呕的样子,他想阻止姮沅,本要抬手,可中途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换了个主意,魔怔般地用自己的唇去堵姮沅的唇。
姮沅蓦地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
谢长陵起初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可是看着姮沅那副震惊、不敢相信的模样,他忽然就被取悦到了,眉眼略微弯起,开始沉下心感受唇瓣上那与众不同的触感。
柔软,富有弹性,像是在舔吃奶冻,又甜又香,谢长陵忍不住大口吞咽起来,他的唇越贴越近,舌也越来越深得侵入,手臂不自觉地收拢再收拢,在疯狂的缠吻中,姮沅的呼吸被夺了个干净,她晕头转向的,觉得自己是被一条饿久的章鱼缠住了,他的舌尖就是他的武器,要将她的肺腑都勾咬出来吞咽到肚子里去。
姮沅接过那么多次吻,也唯有这一次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谢长陵终于察觉到姮沅快要被憋死了,他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姮沅,满意地看到那娇嫩的唇瓣上沾上了润亮的光泽,只要想到那是他留下的痕迹,他的骨头缝就在发痒。
谢长陵喘了声,抬手将姮沅推倒在床,在姮沅的尖叫声中,摁住她,撕开了她的衣服。
*
御膳房再次送来了新做的饭。
善珠望了眼紧合着的偏殿门,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大司马既未叫水,也没让人进去伺候,善珠也不敢擅自敲门,只能等饭菜凉了后再次让御膳房做了新的送来。
太阳在一点点西斜,从柱子那里降下去,从刺眼的金光转为昏黄的暖光,殿里暑热渐散,夜风吹响竹林,带来凉爽。
偏殿门终于推开,谢长陵身披道袍眯着眼站在那儿看斜阳,脸上是餍足的神色,他舔了舔唇,原本是要叫女使进去伺候,等善珠到了跟前,他忽然改了主意,只命人将东西送进去。
殿内未掌灯,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味道,仿佛魔窟山室,善珠低眉顺眼,眼珠都不敢动一下,避开地上四处散落的布料,碎瓷片,倒落的椅子,摔在地上的半张褥子还有若干枕头,她不敢多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切又由不得她不多想。
谢长陵走了进来:“出去。”
善珠忙放下东西,带着女使退了下去。
谢长陵走到盆架前,亲自挽了袖子拧了帕子,姮沅面朝里躺着,闭着眼,脸上带着未褪的潮红,谢长陵将冰凉微湿的帕子贴在她的脸上。
这是谢长陵第一次伺候人,很显然他并没有伺候人的天赋,加之姮沅的抗拒,让整个工作都推进得很艰难,但谢长陵仍旧兴致勃勃,他扶起姮沅,强迫她接受了他的擦拭,但等他要扯开被子的时候,姮沅就死死地拽住了。
“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谢长陵不紧不慢地说,捏着帕子的手坚决地向下,抹去她身上那些黏潮的汗意,一个指缝一个指缝的擦过去,工作琐碎,但他做得细致,显然乐此不疲。
等她恢复了干净,谢长陵满意了,他转过脸:“接下来就是穿衣了。”
他拿起善珠备好的衣裙。
善珠记得谢长陵爱看姮沅穿红,便准备了红衫,这叫谢长陵很满意,迫不及待就给姮沅穿上,从小衣开始,他既不懂解小娘子的衣服,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穿,研究了半天也没个章程,颇为后悔为什么总是用撕得呢。
姮沅能感受到此刻的谢长陵真是一点邪念都没有的,他的所有心思都用在要好好地将衣裳穿好,但这样单纯的心思显然与谢长陵是不匹配的,姮沅觉得别扭,就观察了一下,很快发现谢长陵真正乐此不疲地是在给她打扮这件事。
她就是他手中的瓷娃娃,没有自己的思想,任由着谢长陵摆弄成他满意喜欢的模样。这些不动声色的痕迹是最隐秘也是最直白的对主权的宣誓,不仅提醒了旁人,也提醒了姮沅,她是他的,旁人抢不走,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穿好了。”谢长陵很满意姮沅被一身红衬托得发乌肤白的模样,接下来就该束发了,谢长陵倒有几分构思,可他根本不会梳女子的发式,这绝对是一项遗憾,他当然可以叫女使进来盘发,但这就让旁人在姮沅身上留下痕迹了,谢长陵以前倒没觉得,可现在姮沅由里到外都是被他拾整的,再要这样的姮沅沾染上别人的气息,他就变得很不情愿了。
为此,谢长陵挑拣半天,终于翻出一条束发带,好歹还是由他的手将姮沅的长发规整了番。
谢长陵满意了,姮沅却觉得毛骨悚然。
谢长陵固然不是好人,可他的变态程度总远超过姮沅的认知。
再看谢长陵就连饭食都打算亲自喂她,姮沅再受不了像个没有思想的瓷娃娃那样一动不动坐着,由着人摆弄了,起身率先坐到黄花梨木的桌旁,拿起了象牙筷,谢长陵见状很是可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姮沅沉默地吃饭。
被谢长陵折腾得这般久,她确实是饿了,闷着头大口吃饭,一下子就吃掉了一碗碧澄澄的粳米饭,这就给了谢长陵把她拖出去散步的理由。
姮沅不喜欢这样,她和谢长陵没话讲,双方也远不是可以心平气和走在一起闲聊的关系,可谢长陵非要挽着她的手,沿着竹林走下去,还指着半空中那弯铅白色的月影,和她说这是人约黄昏后。
托谢长明的教导,姮沅早不是大字不识的采桑女,她认得字,也很读过几本诗集,知道这诗的意思,顿时觉得讽刺不已。
谢长陵这是强迫了她的身体后,又要强行改变她的思想了?
此刻的温情脉脉难道就可以掩饰这段本质是强取豪夺的关系吗?
姮沅以为不能,因此她故意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长明的头七快到了。”
她是要膈应谢长陵的,但谢长陵此人脸皮的厚度远超姮沅的想象,他看起来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好似他早就舍去了一个人该有的脸皮般:“你可以在偏殿祭奠他,我会叫人准备好一切。”
姮沅紧盯着他:“头七还魂,你怕不怕?”
谢长陵道:“我怕什么,谢长明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难道做了鬼他就能强过我?”他轻轻一笑,“他最好来,亲自看你我快活。”
姮沅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抬手就把巴掌扇在谢长陵的脸上。
谢长陵抬手碰了碰微烫的脸颊,忽然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打人的时候很香。”
姮沅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谢长陵道:“看来我是没有和你说过了,放心,你想打就打,我是不会躲的。”
可有了他这话,姮沅如何还敢扇他巴掌。她都怀疑扇他巴掌能让谢长陵快乐,她又不想让谢长陵快乐,可不扇谢长陵巴掌,她又不快乐,姮沅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对策,主要也是谢长陵这变态一样的性子,姮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满足到他,因此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对策,于是只好自顾自地生闷气。
谢长陵揉她的脸:“怎么又不高兴了,站着让你打还不好吗?”
姮沅懒得和他说话,翻了个白眼。
那白眼真的有足够大的,又把谢长陵逗笑了。
姮沅真觉得他莫名其妙,转身就气鼓鼓地走了,谢长陵笑了一阵,笑够了才慢悠悠追上来,道:“怎么回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觉得你可爱。”
因为你是变态。
姮沅默默地在心里说。
谢长陵没等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有点喜欢你了。”
姮沅吓得差点同手同脚,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谢长陵与谢长明不是一路人,他说的喜欢大抵是喜欢家猫家狗的喜欢,随意也廉价,比不得谢长明的干净纯粹。
她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想和谢长明拉开距离,甩了他,脚尖
却踢到了什么,顿时发出了人声的惨叫,姮沅忙收住步子,依稀往那个方向看:“你还好吗?”
观赏石后慢吞吞绕出个女郎来,她很年轻,脸生嫩稚气得很,懵懵懂懂的眼神里,蔓延着绝望,可当看到姮沅身后的谢长陵,那双黯淡的双眼啪地一下就亮了。
她小声道:“大司马。”
姮沅站到一边,谢长陵看了眼女郎,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事不关己的模样。
女郎原本雀跃的神色此刻也黯淡下去,她咬了咬唇,满脸的失落懊丧,叫姮沅看得很不忍心,出声叫住谢长陵:“你的女人,你也不管了吗?”
谢长陵道:“什么女人?除了你,我哪来的其他女人?”
那女郎原本就黯淡了下去的眼眸此刻更为黯淡,如一片无星无月,只剩浓墨般长夜的眸色,永远都看不到天明的时候。
再看她身上的衣裳,粗布麻衣,样式简陋,色彩黯淡,似乎很孤苦的样子。姮沅便先入为主,以为这是某个被谢长陵始乱终弃的小娘子,她便与谢长陵道:“这位小娘子从前好歹也是你的人,你不能因为不要她了就彻底不管不顾了吧。”
谢长陵莫名,又有些不高兴:“你说什么?”
那小娘子的脸噌地红了,她忙摆手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大司马的女人,我……我是当朝皇后。”
姮沅傻眼了,她再三打量眼前这个容貌清秀,满脸戚容,衣着寒酸的小娘子,莫说皇后凤仪了,就连县太爷的夫人的气
度,她都半分比不上。
姮沅下意识地看向谢长陵,她总是还有几分怀疑,而方才小娘子看谢长陵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那么想来双方是认识的,但依着谢长陵的态度,委实看不出小娘子真是皇后。
谢长陵将姮沅的眼神视为难以化解尴尬的求助,他倒不会将认不出皇后又对皇后不敬当作什么大事,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问小娘子:“既已是皇后,为何不着符合规制的裙裳?”
皇后面红耳赤,为难道:“陛下不许。”
谢长陵更不在意了:“你听他话做什么,你论不过他,就去找礼部那帮老头。”
皇后抿了下唇,更为难了。
她看上去像是生活在一片荆棘中,抬手就是掣肘不说,还总会被刺伤划伤,长久的疼痛让她更为小心翼翼,连眼神都是怯怯的,姮沅无法想象她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姮沅还在沉思,谢长陵扯了她就走,姮沅道:“你不管了吗?”
谢长陵道:“管什么?”
姮沅哑然。
谢长陵是前朝的男臣,听起来确实没法插手皇帝后宫的事,可从街头巷尾中姮沅也知道,这位农女出身的皇后正是由谢长陵不顾小皇帝的意愿,亲手扶持上位,她如今的不幸难道谢长陵没有责任吗?
可谢长陵根本不在意这些不幸。
他霸道专横,只在乎能否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那之后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又有多少人会被波及,只要不涉及他的利益,他都不会考虑在内。
如此凉薄自私,姮沅想到皇后那一下子就黯淡下去的目光,同样也感到伤心难过。
她肯定对谢长陵是有期待的,也曾将这个亲手扶持他的男人视作了倚靠,所以当谢长陵压根就不记得她时,才会如此黯然神伤。
谢长陵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那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也值得你这般伤怀?”
姮沅道:“你要留我在你身边多久?”
谢长陵轻唔了声,道:“直到我觉得你没意思为止。”
“那是多久?”姮沅道,“总得有个期限,你过往对一个事物的新鲜感能持续多久?”
“一两个月吧。”
姮沅心一沉。
她和谢长陵早过了两个月。
谢长陵调笑道:“怎么,现在开始患得患失,害怕我抛弃你了?”
姮沅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了。
她加快了脚步,谢长陵抬手就拽住她:“还往前头走什么,走多久了也该累了,回去沐浴安置了。”
姮沅僵住了。
她现在怕极了沐浴安置这个词,这意味着她又要被谢长陵肆意摆弄,整夜整夜地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
姮沅结巴道:“你……还要……我们下午……已经更久了。”
谢长陵凑过去:“你身上不舒服吗?回去让我瞧瞧,今天我手已经轻很多了。”
姮沅退后:“是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我想自己睡,休息……一下。”
谢长陵歪了歪头:“你现在是在怕我?”
姮沅不吭气,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两天过得实在太惨了,她一直都在反抗,可最后除了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外,没有任何的成果。
在这之前,姮沅一直以为自己的力气不算小,能一口气提两桶水从村头走到村尾,宰割的二三十斤猪肉也能扛在肩头一路扛回去,而谢长陵一看就养尊处优,出入都有人伺候,必然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公子。
姮沅便以为她只要拼尽全力总还是可以反抗的。
直到那一天,谢长陵拽着她的手,将她拖到床头,双膝压在她的腿上,桎梏着她,然后很轻易地用躞蹀将她捆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个离谱。
谢长陵若动了真格,也是可以轻易地桎梏她,也能随时随地撕开她的衣裙,她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周遭的人又对她的不幸漠然视之。
姮沅在这里,似乎只有逆来顺受,苟延残喘的资*格。
正如谢长陵所说,乖一点,才能少受一点伤。
姮沅低了头,不去看谢长陵:“我真的累了,就一晚,你回正殿去,好不好?”
谢长陵听到这语气,觉得很新奇,问:“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姮沅脸一僵。
其实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下位者太过卑微无力,所以无论说什么听上去都像是在撒娇。
谢长陵却心情大好,大发慈悲道:“今晚就暂时饶过你。”
姮沅松气之余,觉得自己可真悲哀。
往回走时,皇后已不在了,姮沅也没办法管她,现在姮沅一心就想着今晚这难得的独处空闲。
她终于可以从谢长陵强势的怀抱中脱离,得一丝喘息,她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姮沅沐浴后躺在床上,静静的,安适的,很快,因为这两天太累了也没休息后,眼皮耷拉了下来,她慢慢地睡去,忽然殿门被推开,这并不算特别大的声响在姮沅听来就如惊雷般,准确地将她从睡梦中轰出来,她惊疑地起身,惊恐地看到谢长陵正漫步进来。
他一脸苦恼:“我一个人睡不着了,拔步床怎能打得那么大,翻来覆去的,总想着你。”
姮沅结结巴巴道:“可你……你答应过我的!”
“我自然言而有信,只是和你睡一处,又不与你做什么。”谢长陵不高兴姮沅见他如见洪水猛兽的样子,“我是那般不知道体谅的人吗?知道你身体弱,不舒服,还要强迫你?”
姮沅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谢长陵才不管,就算罪证一五一十地列在眼前,他都能不承认,姮沅又能拿他怎么办。
他上得床来,毫不客气地分去半张床,又把滚到角落的姮沅拽到怀里,非要紧紧地搂抱着她,肉贴肉,体温融合着体温,呼吸缠绕着呼吸,以一种别扭的合二为一的姿态躺在一起。
他终于感到了满足,那略微空旷里的心得到了填补,满当当的,又落到了实处。
谢长陵喟叹道:“你浑身的肉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抱起来那么舒服?”
姮沅憋着气道:“普普通通地长法罢了,换成任何一个小娘子都是一样的,我并不是特例。”
她委婉道:“你可以多尝试。”
谢长陵哧了声:“我这样的人,又岂会被满大街都是的胭脂俗粉吸引?你必然是有不同于常人的过人之处。”
姮沅被他的自傲绝倒,她懒得跟他说话了,跟这种人说不清楚的。
她闭上了眼。
只是谢长陵的存在感太强了,那紧邦硬实的肌肉,高于她的体温,还有拢得很紧的臂弯,都在不停地提示姮沅此刻她正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而这个男人不是谢长明。
只要稍稍地这么一想,姮沅就根本睡不着。
反观谢长陵,在姮沅置气地闭上眼,拒绝和他沟通后,他微微一笑,也合上眼养起神来。
大约是怀中的女孩真的太舒服了,他像是抱着安神剂,很快就如愿地睡了过去。
姮沅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轮廓,忽然冒出了一个恶念头。
此刻的谢长陵可是完全没有还手能力,只能任她宰割的,这应该就是杀他的最后的时机。
姮沅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只要她略微脱离谢长陵,谢长陵的胳膊就像有意识般会把她拽回去,气得姮沅都想咬他。
她忙得满头大汗还毫无建树,恼得很,索性就把谢长陵拍醒,板着脸:“我要如厕。”
谢长陵看了她一眼,方才松了手,还不忘叮嘱一句:“早点回来,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把姮沅气的,故意在外头磨磨蹭蹭了一炷香时间才肯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