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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除了我,还有谁?”……


    夜幕低垂,蝉鸣扰人。


    柳云被这一抱吓得不轻,脑袋瓜如夏日闹蝉般嗡嗡作响,她下意识猛地奋力挣扎。


    赵明斐早知道她会反抗,故而用的力道极大,无论怀里人扭动也不撒手。


    胡掌柜目瞪口呆,回神后赶紧上前帮忙,嘴里还叨叨着:“你、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还、还有没有王、王法了。”


    胡掌柜一急起来就容易结巴,也幸亏这结巴声把对门正在洒扫院子的邻居引了出来。


    洪娘子当即打开门,见云娘表情慌乱惊恐,想也不想地抄起门口的扁担就冲上来,嘴里大嚷道:“我警告你,我家那口子是青云镇的捕头,你再不放人,等会小心他抓你进大狱。”


    赵明斐反应敏捷,搂着江念棠往旁边一转,扁担落了空。


    正当洪娘子提起再打过来时,他为了不让扁担头撞到怀中人,不得不放开手。


    柳云见状,立刻往门里逃,双手忙不迭关上大门。


    洪娘子和胡掌柜则帮忙拦住这个来历不明,还想霸王硬上弓的男人。


    胡掌柜痛心疾首又悔恨骂道:“你这个狼心狗、狗肺的东西,亏你长得一表人才,我还以为你是、是云娘的朋友。”


    方才他正在院子里收晒好的书画,这个男人走进来与他主动攀谈,交流中胡掌柜判断他是个读书人,还擅长画画,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胡掌柜因为口吃的毛病,不善与人打交道,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画画,而青云镇的人没几个能与他交流的画师,故而不禁与这个男人多说了两句。


    他顺口打听了几句云娘母女的事儿,胡掌柜见他言语之中似乎认识云娘,神色颇为关心,便告诉他母女俩平日里的一些琐事。


    眼下看他对云娘这般粗鲁,又是搂又是抱的,气得胡须都飞起来了。


    只是他们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老朽,哪里是赵明斐的对手。


    他没有了江念棠这根软肋,三两下就将扑上来阻挡他的两人推开。


    柳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门还差两指宽的门缝就要阖上时,一只大掌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紧接着他的人贴了上来。


    “你是不是……失忆了?”


    柳云愣了一下,眼底闪过震惊。


    她怎么知道自己失忆了,莫不是真的认识她?


    仅仅这么失神的一瞬间,男人的手迅速钻出一道容身的缺口,整个人像条游蛇般滑进来。


    他微垂着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柳云抿了抿唇,无奈打开门让他进来。


    胡掌柜和洪娘子再度冲过来,柳云却拦住他们。


    “我和……他,有话要说。”柳云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人,又怕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只能含糊道:“方才有些误会,我们进去说清楚。”


    赵明斐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然而柳云没立刻让他进屋,而是叫屋里的女儿出来:“晚晚,穿好衣服和鞋出来。”


    趁着这空挡,柳云挤出一个笑:“洪娘子,等会有些事不方便让晚晚听见,能让她去您那儿坐坐吗?我最迟一个时辰去接她。”


    赵明斐意外深长地看着江念棠。


    即便是失去记忆,她依旧谨慎细致。


    先把女儿送出去,以防他是坏人同时伤害她们母女,二则也是警告他,如果自己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街坊们都是见证人,他跑不掉。


    至于一个时辰则是期限。


    既是告诉洪娘子一个时辰后若她不去接晚晚,就是出事了,请她帮忙立刻报官。


    同时也在说给他听,她最多给他一个时辰。


    柳晚吃饱了饭正犯困,听到娘的话后慢吞吞地穿戴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走出来。


    她看见门口站了许多人,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仰头奇怪地看了眼。


    柳云摸了摸她的脑袋,“去跟洪哥哥玩一会,等会娘来接你。”


    洪娘子担忧地看了柳云一眼,得到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柳云眨眨眼:“没事,我们就在院里说,稍微大声点您院里就能听见。”


    洪娘子一直觉得柳云是个做事有章程,有主意的女人,便不再多劝,还把胡掌柜拉了回去。


    “行,我不关大门,有事只管叫我。”


    柳云谢过。


    等人都走了,她一关上门,脸上的笑倏地收敛起来,面容冷淡疏离。


    “现在你可以说,你到底是谁了?”


    赵明斐走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一字一顿道:“我是你夫君。”


    柳云蓦地皱起眉头,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赵明斐早料到这种情况,俯身陡然凑近她,薄唇轻启:“不然我亲你一下,你找找感觉?”


    月色朦胧,暗香浮动。


    他的嗓音醇厚温柔,如玫瑰花瓣上滚动的露珠,令人心痒。


    赵明斐其实在见到江念棠的时候心底里的渴望就隐隐有不受控的趋势,此时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胸膛里的痒意愈发难耐。


    三年了。


    他有三年没有看见她,没有触碰她,没有与她拥抱、亲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


    赵明斐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计算如何完美利用一个时辰,能够把所有他想做的事全部做一遍。


    然而——


    啪。


    回应他的是一个愤怒又响亮的巴掌。


    赵明斐的头被打偏寸许,脑海里旖旎的场景被打碎,他咬牙切齿道:“你的习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打右边。”


    柳云急速后退,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柴刀挡在胸前,警惕又紧张地盯着他。


    这把刀是顾焱劈柴用的,他临走时劈完柴还顺便磨了磨,刀刃锋利反光。


    赵明斐压下胸口的火,心平气和道:“先把刀放下,别伤到你自己。”


    “别过来!”柳云喝道:“你就站在那里说话。”


    眼前这个男人长相俊逸,眉骨挺拔,虽然他极力表现得良善亲和,但周身无形散发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


    柳云甚至感到有些窒息。


    她不想承认,她怕他。


    赵明斐强忍住直接上去把人打晕带走的冲动,“别激动。你不小心忘了我们的过去没关系,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捡了几件从前两人相处的事儿说给江念棠听,其中就包括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给你接生的稳婆应该会告诉你,你不是第一次生孩子。”


    柳云呼吸一窒,他说的没错。


    虽然生晚晚的时候艰难了些,总归是母子平安,稳婆将孩子抱到她跟前时还说幸亏是第二胎,否则恐怕要难产。


    柳云攥紧手中的刀,盯着他:“你若是有心打听,再许以重金,一样能从她嘴里套出消息。”


    赵明斐心道江念棠真是油盐不进的主,防备心高的令人绝望,难怪赵焱半年都没成功取得她的信任。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的*话。”


    柳云对自己的过去其实并不好奇,但既然有人说认识她,弄清楚身世也无不可。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青云镇?”


    她半眯着眼,直勾勾盯着眼前男人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赵明斐一遍说,一边观察江念棠的表情,“三年前,你不慎坠入江流,我找了你很久。后来你应该是被人救了起来,来到青云镇……”


    江念棠的表情似有所动。


    赵明斐心道自己猜对了,乘胜追击:“你是在青云镇失忆的,我说得对不对?”


    柳云握住柴刀的手松了松。


    他说的没错,她发现自己失忆的时候确实在青云镇这间院子里。


    当时她应该是在收拾屋子,因为怀孕犯晕倒了下去,后脑勺撞上床榻边缘。


    柳云醒来后忘却了许多事,另有些事影影绰绰,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她摸到后脑勺有硬块,悄悄去找过大夫,大夫也只是开了药酒让她回去擦拭。


    柳云不敢告诉其他人自己失忆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柳云当时慌乱无措,不敢出门,整整把自己关了三天。


    幸好她找到了自己的户籍,还有房契和六千两银票,所以她才有底气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她当时为什么要打掉,但在那一刻,柳云萌生出强烈的生下来的愿望。


    孤身一人流落他乡,她很怕,很孤独,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有了勇气面对未来。


    奇怪的是,她从没想过找回记忆。


    柳云问他:“你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会坠江?”


    三个简单的问题却让赵明斐迟疑了。


    如实相告,江念棠绝对不会相信他们两个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一国之母。


    这三年他把皇后失踪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寻人也是秘密进行。


    三年前她坠江不久后,赵明斐便让微雨扮成江念棠假装被救起,再以皇后受惊为由深居简出,不便参加任何重大节日宴会。


    一方面是为了应付那帮朝臣们的闲言碎语,另一方面当时贼人尚未清除干净,他怕有漏网之鱼收到消息后去寻江念棠,让她再度陷入危险中。


    江念棠这三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陷阱。


    难怪赵焱要装成不认识她,她的防备心太重,若一上来就表明身份反而适得其反。


    易地而处,他若是失忆了三年,忽然蹦出来一个妻子,还说他的皇帝,赵明斐只会觉得她需要找大夫看看脑子。


    现在最要紧的是能留在她身边,再慢慢想办法让她记起一切。


    赵明斐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人绑起来压回宫。


    但他找了大夫问,这种失忆大部分与脑部受损有关,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否则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轻则神志不清,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他想了想决定借鉴赵焱可取之处,先编一个身份稳住江念棠。


    “咱们家在京城做香料生意,我叫明斐。你坠江是因为被歹人算计,他们想用来威胁我。但你不愿意连累我,挣扎扭打间与贼人同时坠入河里。”


    柳云一点也想不起来他说的事。


    赵明斐见她面如常色,继续道:“对了,你还记不得我们曾经一起去寺庙烧香求子,那日下了大雪,我们在后山的一处茅屋避雪……”


    他本意是挑一些难忘的事,江念棠从前不怎么出宫,应当会对去慈恩寺的事记忆深刻。


    柳云脑海里那层隔了纱的记忆忽地被吹开一角。


    寺庙,茅屋,大雪……


    她的头猝然发痛,手里的柴刀重重垂直落下,踉跄着往后退。


    赵明斐脸上微变,赶紧上前扶住她,以免她摔倒。


    柳云本能地想挣脱他,然而记忆碎片仿佛喷薄的泉眼席卷她全身,令她四肢酸软无力,只能借助他的力量苦苦支撑。


    她艰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好像记得,确实有这样一个寺庙,还有茅屋……”


    赵明斐眼里闪着笑意:“你记起来了?”


    柳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缓缓道:“茅屋门口是不是有一棵树……是海棠树。”


    赵明斐哪里记得是什么树,大冬天的枝丫光秃秃,瞧不分明。


    不过若她真想去看,他可以立刻叫人在最短时间内复刻出一模一样的茅屋,包括那棵海棠树。


    于是他笑道:“是。”


    柳云得到肯定,蒙住记忆的纱又掀开寸许。


    她问:“是你在茅屋前的海棠树下折过花,送给我吗?”


    赵明斐的笑当即凝在脸上。


    夏风骤起,乌云吞没月色,院子瞬间浸在墨渍里。


    隔着黑暗,柳云看不清男人的脸。


    粗重的呼吸声拍打在她脸颊上,让她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柳云小心翼翼问:“不是吗?”


    赵明斐目色发沉,手掌遽然一缩,心里陡然升起强烈的愤恨不甘。


    江念棠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却记得与顾焱的过去。


    他忍着后槽牙磨碎的冲动,语调轻扬道:“当然是我。”


    “除了我,还有谁?”


    第102章 第102章“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


    夤夜露重,暑气难消。


    柳云侧躺在榻上,一边轻摇蒲扇替女儿扇风,一边思索今夜这个叫明斐的男人。


    他说的一些事儿自己确实有印象,但有些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观这个叫明斐的穿着打扮,虽不是华丽的绫罗绸缎,可他言行之间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风范。


    若真论起来,他气质上比顾焱还要矜贵三分,举手投足间不自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且行事上或多或少带着强势,想是久居上位,习惯发号施令。


    他说自己家里是在京城卖香料的,料想生意不小,他作为当家的平日里没少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沾染了些官家威仪也能说得通。


    倘若真如他所说,自己与他是夫妻,那么正好解释她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可以毫不犹豫地花费两千两买下这座小院,手里还有足够生活的盈余。


    至少他的钱财上,不曾小气亏待她。


    同时也印证她不会做饭,应该出生于大家,而非小门小户。


    细节都能对得上。


    柳晚睡得不安生,在梦里嘟囔了几句。


    柳云轻拍她的背,哄着又熟睡过去。


    罢了,先不想这么多。


    今晚她过去接柳晚的时候恰好遇到下值的洪捕头,托他私下里帮忙查一下近日入镇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明斐的人,他是从何处而来。


    大虞三年前忽然对人口流动管辖十分严格,无论进入城、镇都需要核实路引,若发现造假立刻抓捕入狱。


    据说是为了清剿龚州贼人的余孽。


    柳晚长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柳云凝视女儿乖巧的睡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她哪里长得像今日里忽然冒出来的男人。


    今夜难眠的不只是她,赵明斐连夜伏在案桌前奋笔疾书。


    他将之前调查过赵焱的生平大事悉数默写出来,写着写着,字迹愈发缭乱,墨汁糊作一团。


    江念棠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叫他明日拿路引过去查验。


    可赵明斐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他愤怒江念棠只记得赵焱,生气之余不免夹杂着庆幸。


    幸亏赵焱是个榆木脑袋,用了最笨的法子接近她,否则整整半年,赵明斐不敢想他们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手中的笔被生生折断。


    赵明斐面无表情甩了甩手里的墨汁,拿起帕子一根根擦干净手指。


    无论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他都有办法拨乱反正。


    清晨天还未亮,洪捕头在自家娘子的叨叨担心声中拿了个烧饼,匆匆赶往县衙。


    县太爷一早就派人去他家叫人,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青云镇手握铜矿和铸币大权,向来有不怕死的贼人想要铤而走险,不过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除了青云镇配有重兵把守外,县太爷手底下的一干人都不是吃素的,个个都是练家子,抓打起贼人格外卖力。


    无他,因为待遇优厚。


    他们抓到一个不但有高额的赏金,还可以获得几日休沐,且若是在打斗中受伤,衙门也会出钱请大夫看病,不需要自个儿掏一分钱。


    不幸亡故,则会有一大笔抚恤金留给家人,还会赐下忠烈的牌匾。


    有了这个东西,发生任何事都可以直接找县太爷做主,不怕一家老小被人欺负。


    洪捕头看县令大人亲自在衙门口等他,还以为这回来了个硬茬,不禁摸向腰间的佩剑,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男儿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县令大人正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远远看见洪捕头便看见了亲人一样飞速迎上来。


    县令大人:“你可算来了。”


    洪捕头:“属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县令大人一愣,忙道:“这事倒也没那么严重。”


    洪捕头听完后眉毛拧成一团,脸色古怪极了:“帮一个叫‘明斐’的补办路引?”


    县令大人忙把他往县衙里头拉:“对对对,赶紧的!文契的钥匙在你哪儿,要不是怕太晚打扰到你睡觉,我昨晚就想把你叫来了。”


    那位的事儿他可不敢耽误。


    洪捕头心想,这人果然有问题,当即就说明情况。


    “我听我家娘子说,这人昨日擅闯我邻居家……十分无礼粗鲁。”为了云娘的名声,洪捕头自然不会说他非礼云娘,换了个说法:“现在还要补办路引,定是居心叵测之人。大人,咱们要严查啊!”


    县令大人一脸震惊。


    什么?


    陛下擅闯民宅,他没听错吧?


    青云镇县令曾经有幸见过赵明斐。


    当年他还是个进京赶考,理想远大的穷书生,满以为可以靠科举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谁曾想世族门阀相互勾结,科举舞弊更是家常便饭。


    考完后,有人暗示他去送礼,但县令一来两袖空空,二来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因此名落孙山。


    正当他郁郁离京时被人引荐给当时还是东宫的陛下。


    陛下说看了他的文章,觉得他刚正不阿,铮铮风骨,问他能不能吃苦。


    县令虽性子直率,却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当即表示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劳。


    没过多久,他就被一纸调令调到青云镇,彼时这里还没有铜矿,只是个破落的边陲小镇,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直到他来了几年后,铜矿忽然出世,他同时被任命铸铜监察使,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县令这时才恍然大悟,这里有铜矿的事儿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却没有马上告诉他,而是考察他的品性之后才交给他。


    县令知道后并没有责怪陛下的多疑之心,反倒佩服他的缜密周全。


    毕竟铸币关乎国民命脉的稳定,他若是个心性不坚之人,日久天长难保不会被这泼天富贵动摇,酿成滔天大祸,慎重考察是应该的。


    所以当洪捕头说这样一个冷静沉稳的人会擅闯民宅,县令大人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县令大人:“你看错人了吧?”


    洪捕头问:“这个‘明斐’是不是京城口音?”


    县令点头。


    洪捕头指天发誓:“绝对是他!我邻居还叫我帮忙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有没有作假。明这个姓在本镇几乎没有,除了这个登徒子,绝不可能第二个人?”


    县令眼睛忽地瞪得像铜铃,紧接着面如死灰,他咚地一下跪伏在地,大喊道:


    “陛下饶命,这个大老粗不懂事,口无遮拦,下官定当好好惩罚,绝不姑息!”


    洪捕头转过身,看见一脸漠然的赵明斐缓步而行,停在他三步之遥。


    县令大人猛地拽住他的下袍衣角,咬牙压低声音道:“还不跪下接驾。”


    洪捕头浑浑噩噩地跪下,还没弄明白陛下怎么忽然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明斐垂眸看着刚刚骂他是登徒子的捕快,内心毫无波澜,他抓住重点问:“你一直住在柳云对面?”


    洪捕头下值回家时没见着赵明斐的脸,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明斐和陛下之间的联系,但上位者窒息地压迫感让他情不自禁脱口道:“是。”


    赵明斐:“跟朕进来,有话问你。”


    洪捕头站起来的时候腿是软的,他没想到有一天会直面圣颜,更没想到陛下会向他打听云娘的事。


    “你这个呆子。”县令大人见陛下先一步进屋,催促他跟过去时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提示:“陛下名曰‘明斐’,寓意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磋如磨。”


    洪捕头顿觉大难临头,脑袋不保。


    他刚才当着陛下的面说了什么来着?


    *


    临近午时,柳云刚做好饭菜,正要去隔壁王大夫家叫柳晚回来吃饭,一走出大门就看见洪捕头与那个叫明斐的男人并肩而行。


    “念念,我去取路引,刚好碰上这位捕头。”赵明斐笑容温和:“正和他聊你的事儿。”


    洪捕头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刚好碰上。”


    赵明斐从怀里取出路引递过去,坦荡大方:“你瞧瞧真伪,若是无法辩别,正好洪捕快在这里,可以问问他。他刚才还说自己是负责管理路引和户籍的。”


    洪捕头立刻附和:“是是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他一个时辰前亲手盖的章。


    柳云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姓名,年龄,籍贯都有,包括出行目的,目的地,和预计路线清清楚楚。


    官印有三个,分别是京城的,渝州城的和青云镇的,与路引上的行经路线一致。


    为了防止冒名顶替偷用的情况,大虞的路引在三年前仔细完善过。


    上面会注明人物特征,清晰写出持证人的身高,体长,肩宽,腰寸,无须还是有须,方面还是瓜子面,乃至皮肤色及有无疤痕麻子都会详细记录,几乎不存在造假的可能性。


    柳云手里的路引三年没用,还是老的那一套,没有明斐的这么详细。


    赵明斐下颌微扬,“这回你总该信我的话了。”


    柳云眉头轻皱,反复看了好几本路引上的体态特征,上面的数字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曾经亲自丈量过一样。


    她的头又开始有些疼,难受得揉了揉额角,“我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柳云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明斐,站在门口朝王大夫院子里叫了声柳晚的名字。


    柳晚蹬蹬蹬跑出来,抱住娘亲的腿:“娘,我刚刚在王伯伯家吃了好多点心,不饿。”


    柳云无奈道:“怎么又不老实吃饭?”


    柳晚悄悄吐了吐舌头:“王伯伯说我帮他捡出一簸箕药材里的枯枝枯叶,就奖励我一碟桃酥,我不小心吃多了……”


    柳云正教育她不许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还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让她给王大夫送过去。


    王大夫走出来道:“云娘,你这就客套了。晚晚又不是不劳而获,她挑得可仔细了,我用一盘桃酥换这么个勤快的帮手赚大发了。”


    柳云笑道:“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柳晚趁机提出:“娘亲,我想再去帮忙,还没挑完呢。”


    柳云看了眼旁边的男人,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想着支开女儿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王大夫拉着柳晚的手进去,他深深看了眼赵明斐。


    他前日正巧在院里纳凉,隐约听见隔壁传来些许争执。


    但他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只隐隐约约听见夫君二字。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抛弃云娘的负心人。


    赵明斐跟着进了屋。


    “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昨夜江念棠对他身份存疑,死活不让他留下。


    柳云道:“不行,家里没有你的位置。”


    小院除去正房一间屋子,就是厨房和柴房,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


    赵明斐环视一圈,点头道:“这三年委屈你了。不如跟我一起住客栈,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柳云去厨房端来饭菜,放在小院的是桌上,平静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赵明斐脸色微变:“什么意思?你还是不相信我?”


    柳云道:“我还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件事。”


    “消化什么?”


    赵明斐现在一心想把人带走,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让她出宫一步,时时刻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我不会害你的!我们还有一个儿子,他三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他很想你。”


    柳云夹菜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她对所谓的回去有种莫名的排斥。


    自己是在青云镇失忆的,若真是按照明斐所言,她坠江之后到青云镇这一路为什么没有想办法回去。


    她手里有足够的银钱,可以雇人雇马车到京城,甚至请一个镖队护送都绰绰有余。


    排除掉被人为胁迫的因素,再结合之前王大夫送来的落胎药,柳云觉得是她自己不想回去,选择留在青云镇的。


    至于原因,她现在还不清楚。


    赵明斐不敢强逼,只能耐着性子道:“我回去给你找最好的太、大夫,一定让你恢复记忆,届时你就能明白一切。”


    柳云继续吃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赵明斐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感到无从下手,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语调却软和无比:“我再跟你说说我们之前的事,好不好?”


    柳云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赵明斐挑了几件在西巷口发生的事:“我教你作画,你给我制衣。你还记不记得,那是一件红色的寝衣,你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我舍不得穿,一直放在箱子里。等回去我拿给你看,说不定你就有印象了。”


    昨天他搜肠刮肚地想一整晚,最后悲哀地发现他与江念棠能拿到面上来说的温馨美好都是在西巷口。


    后来两人相互伤害,你死我活的纠缠他不敢说,也说不出口。


    柳云眉头紧皱,不置一语。


    赵明斐若非万不得已,不想用赵焱的事唤醒她的记忆,于是又说了些赵霁的事。


    就在他眼里的戾气逐渐盈满,几乎要化为实质时,江念棠开口了。


    “你说我们是夫妻,那你有婚契吗?”


    赵明斐眨了眨眼,婚契没有,玉碟倒是存放在太庙。


    “当然有。”赵明斐道:“你跟我回去,我给你看。”


    柳云摇头:“你若能拿出我们的婚契,我就信你是我夫君。”


    赵明斐盯视江念棠的脸几息,点头道:“好,我立刻叫人送过来,最早五日,最迟八日送到你面前。”


    其实他明天就能伪造一份出来,可是这看上去太假,所以改了口。


    柳云正好吃完,说了句不送。


    赵明斐问:“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实在不行我可以打地铺,或者我叫人送一张床过来……”


    回应他的是柳云冷漠的背影,“别等我赶你,否则你下次想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江念棠真是精准拿捏他的七寸。


    她好不容易有所松动,赵明斐不敢放肆。


    “好,你等我。”他不甘心地往厨房方向看了眼,转身离开。


    王大夫恰好送晚晚回家,与赵明斐擦肩而过时目光鄙夷,冷冷呸了声。


    当夜,王大夫就被洪捕头请到县衙后院。


    赵明斐坐在上首,声音冷寒:“你今日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第103章 第103章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


    皓月高照,明亮的光落在县衙后院的青石板上,泛着粼粼波光。


    正堂里没有点灯,空荡荡的一片黑,在月光衬托下显得阴沉森冷。


    上首交椅上堆着一团浓重的黑影,久久未动。


    就在刚才,赵明斐从王大夫口中得知江念棠曾在失忆前问他要过一副落胎药。


    他阖眸凝气,胸间各种情绪交织上涌,一时间品不出到底是哪种占了上头。


    江念棠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生他的孩子,无论是赵霁,还是晚晚,都是她迫不得已才留下的。


    一种孤寂,沉抑的无力感在这一刻莫名席卷他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借助靠椅的力量稳住上半身。


    他到底哪里不如赵焱?


    他曾被这个问题困扰过一段时日,后来他觉得庸人自扰便鄙弃在一旁,如今重新冒出来,像一根有倒勾的尖刺插进他的心脏,痛得他鲜血淋漓。


    难道只因为她与赵焱相识比他早吗?


    赵明斐抿紧唇,不甘地握紧拳头,低沉粗重的鼻息在死寂的大堂分外清晰。


    忽地,他睁开双眼,潮湿的长睫被夜风吹干。


    江念棠失忆了。


    她现在神志不清,怎么分得清脑中的记忆到底属于他还是赵焱呢?


    赵明斐面无表情地想,江念棠一辈子记不起来,想当柳云,好像也不错。


    她不再记得他们之前痛苦的,难过的,针锋相对的过去。


    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再没有赵焱这个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


    入定时分,柳云熄了屋内靠墙的大灯,手持煤油灯款步走到榻边,脱鞋上榻。


    柳晚抱住娘亲的腰问:“这两日那个陌生叔叔是谁?”


    柳云身体微僵,不知道如何准备描述明斐的存在,含糊道:“以前认识的人。”


    晚晚哦了声,没有探究的心思。


    反倒是柳云的心被她这一问弄得不上不下。


    她倾身吹灭床头的煤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柳云僵直身了,半晌还没躺下去,她装作不经意问:“晚晚想不想爹?”


    柳晚打了个哈欠,语气恹恹无力:“有时候会想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像洪叔叔一样高,还是像王伯伯一样眼睛不好,他有没有口吃,会不会武功……不过,晚晚有娘就够了。”


    柳云抿紧唇线,喉咙有些酸痒,复又张口颤着唇瓣,酝酿几息后开口:“那你想不想要个爹?”


    柳晚闭着眼道:“不要。”


    “为什么?”


    柳晚朝娘的腿边靠了靠,贴在她的大腿旁,嗓音清脆起来:“万一他和姚屠户一样怎么办?”


    姚屠户是镇上有名的鳏夫,五年前死了媳妇,留下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儿子,据说他媳妇是被活活气死的。


    因为姚屠户成天去外面花天酒地,也不管孩子,还逼迫两个幼童去矿上干活给他挣钱,他媳妇在和他争执时忽然两眼一翻,没了气息。


    他嗜酒成性,还好色贪财,之前听说柳云是寡妇带个女儿,便打起她们的主意,托人说媒时提出要她卖掉现在的院子,搬去和他一大家子住。


    一想到自己的爹可能是这副德行,柳晚瞌睡都被吓没了。


    柳云:“……应该不会。”明斐看上去不像是放浪形骸之人。


    柳晚不在意道:“爹不是死了吗?我想也没用。别人的爹不如自己的亲……”她煞有介事给出最后结论:“还是就我和娘两个人生活比较好。”


    柳云无言以对,缓缓顺着床榻平躺下来。


    当初她为了省麻烦,直接对外说夫君病逝,她被乡里邻居说克夫不祥,故而把她赶了出去,这才来到青云镇。


    只有王大夫和洪娘子两人知道她的丈夫没死。


    柳云以为这般就没有人上门骚扰,谁知道这姚屠户偏说自己八字硬,不怕她克夫,还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会把晚晚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


    柳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她自然懒得搭理,可姚屠户像狗皮膏药一样盯着她们母女俩不放,三番五次上门打扰,幸亏洪捕头出手才呵退他。


    柳云私下打听得知姚屠户欠了赌场一屁股债,正急着用钱,故而盯上她们这对外乡来无依无靠的母女。


    每每想到这桩污糟事,她都要庆幸一次失忆前的自己果断买下这座小院。


    邻里友善互助,让她这三年过得还算舒心。


    月色如沐,柳云低头望着女儿沾上月光的脸,思绪混乱。


    若明斐真的是晚晚的父亲,她该怎么办?


    她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可以一辈子呆在青云镇,可晚晚还小,她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自己不能因为自私而剥夺她的人生。


    柳云屈指在女儿圆润滑腻的脸颊来回轻抚,目光一凛。


    她决定等核实明斐的身份,再打听他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若他家是个龙潭虎穴的漩涡,柳云宁可今后被柳晚埋怨也不放人。


    翌日清晨,柳云被隔壁的动静吵醒。


    她穿好衣裙,安抚柳晚继续睡,自个儿走出去打开大门。


    “王大夫,你在……搬家吗?”柳云诧异地看着官差们进进出出。


    王大夫神色极其不自然,他不敢去看柳云的眼睛,“对,我儿子儿媳说接我们去渝州城生活。”


    王大夫的儿子儿媳在渝州城经营药铺,生意不错,已经在城里安家落户。王大夫不喜欢渝州城,更喜欢从小长大的青云镇,是以一直没跟过去。


    柳云眉头轻皱:“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这么突然?”搬个家还能动用衙门的人。


    王大夫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假咳了声解释道:“儿媳忽然怀孕了,要我去帮忙店里的事儿。这不洪捕头知道后,特地找人来搭把手。”


    柳云哦了声,道了句恭喜,随口问:“什么时候回来。”


    王大夫欲言又止道:“不回来了,院子卖掉了。”


    柳云眼眸微怔,“太快了罢。”买卖房契最快也需要五日。


    王大夫内心良善,他想提醒她买下的人是之前那个男人,刚要开口,就看见洪捕快急急走过来,拉住他问:“王大夫跟我进去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洪捕头机灵地补上这个漏洞:“王大夫托我全权办理。”


    柳云点点头。


    洪捕头把人推进门:“王大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向你保证,买下你房子的人不是坏人。”


    王大夫臭着脸没说话。


    他被迫卖掉这座宅院,虽然是高出市价三倍,心里还是不舒服。


    暗自腹诽顾焱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离开,他前脚刚走,云娘后脚就被负心的男人找到。


    这个男人在昨夜听到云娘向他要落胎药表情瞬间变得阴鸷,周身散发着极致的压迫感,令人汗毛直立,难以呼吸。


    而且看样子这个男人来头不小,连县太爷都要给三分薄面,一听他要买屋子,立刻派洪捕头等一干衙役帮忙搬迁,护送他去渝州城。


    王大夫重重叹了口气,民不与官斗,好在洪捕头承诺过保证云娘和晚晚的人身安全。


    马车出发前,晚晚也起床了,她跑过来依依不舍地与王大夫告别。


    王大夫趁机夹带私货:“晚晚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夜里一定要关好门窗,最近不太平。”


    柳晚含泪点头。


    柳云听完女儿的转述后想了想,猜测是矿山那边又有不怕死的贼人去盗矿。


    临近傍晚,母女俩吃完晚膳,正收拾碗筷,就听见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


    柳云诧异,新主人这么快就搬进来?


    她凝神细听,发现除了开门声,卸货声,搬运声……竟然没有一人说话。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只希望隔壁赶紧弄完,别扰人清梦。


    天彻底黑下来,零散的星子挂在夜幕,王大夫的小院也消停了下来。


    柳云心道新邻居人还不错,至少是个讲礼数之人。


    她替柳晚洗干净脸,自个也擦拭完身子,便早早睡下。


    睡到半夜,她听见有人在外面撞门,声音忽轻忽重,像是喝醉了酒。


    柳云被吵醒,起身去看。


    她以为明斐又来了,脸色不愉地往外走,结果发现是姚屠户。


    他正用手里的砍刀劈门。


    姚屠户今日一早就看见王大夫带着大箱小包倾巢而出,打听之下发现是他变卖了房产,去渝州城投奔儿子。


    他还听说,这宅子卖了一万两。


    乖乖啊,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原来那条巷子里的房子这么值钱。


    姚屠户瞬间想到之前屡屡拒绝他的小娘皮,她住的院子没有王大夫的大,但最少也值三五千两。


    要是能把她手里的地契弄到手,不仅能一次性还清他欠下的赌债,还有一大笔进项,足够他胡吃海喝逍遥一阵。


    姚屠户眼睛都激动得充满红血丝,他之前就觊觎这对母女,想要通过娶柳云霸占她的财产,谁知道她这么不好糊弄,好说歹说都不同意。


    再加上他忌惮她对门的洪捕头,只能作罢。


    然而他今天亲眼看见洪捕头傍晚出了城,一定是去矿山值班,一晚上都不会回来。


    简直是天赐良机。


    姚屠户打了二两白酒,一口气儿灌进肚子壮胆。


    他想好了,今晚上一定要拿下柳云,届时就说酒后乱/性,大不了娶她。


    她一个女人料想根本无法反抗他,等到办成了事,就算是闲言碎语也逼得她不得不嫁。


    姚屠户这么想着,手里的家伙敲得更重。


    柳云发现来者不善,脸色大变,但她语气冷静:“你再不走,我要报官了。”


    姚屠户已下定决心,哪能被她一句吓退,他不停反而愈发用力:“你今天要能走得出去,我手里的刀直接自个儿抹了脖子。”


    他心里清楚,今日若是成不了,明日肯定要吃官司,只有让柳云这个苦主闭嘴不告他这一条路。


    眼看着门栓摇摇欲坠,柳云先进屋让柳晚躲起来,自己抄起门*边的锄头躲在后边。


    只要他赶闯进来,她就朝他的头砸下去。


    柳云紧张地握住粗糙的木把手,五指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对门的洪娘子听见动静,开门一看吓得吼道:“什么人,大半夜敢在这里放肆!”


    姚屠户闻言扭头,满脸凶狠道:“滚进去,否则我砍死你。”


    说罢举起手里的砍刀朝洪娘子冲过去。


    洪娘子当机立断关上门,她背靠在门上喘着大气,越想越气,越想越怕。


    “云娘,你坚持一下。”她大吼道:“我这就翻墙去衙门报官,定要狠狠惩治这个恶徒。”


    洪娘子本意是和柳云一样,想吓退姚屠户,没想到却激发他的凶性。


    但他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要在洪娘子叫人过来之前闯进去,力气不要钱似的看在门上,敲得人心慌慌。


    柳云急促地喘着气,一直默念不要怕。


    在极度的紧张下,她脑子竟然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些画面,她拿起一把匕首捅进了黑衣男人的喉咙里。


    柳云此时心里装的不是恐惧,而是一心想着等会锄头要打在姚屠户哪个部位能让他瞬间毙命。


    就在她的手已经握得麻木,门栓被砍成两段的瞬间。


    门外忽地传来打斗声,刀与剑的碰撞铿锵刺耳,不消几息,姚屠户倏地惨叫一声。


    柳云不敢动,艰涩地咽了咽喉咙。


    “念念,没事了。”明斐的声音传来:“你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守在门口。”


    柳云听见他的声音,手里的锄头遽然掉落在地上,锄刀把地砖撞掉一块缺口。


    “他怎么了?”柳云问。


    “应该……没死吧。”明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不过我砍掉了他一只手。”


    柳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迅速打开门。


    明斐一袭白衣,手持长剑,剑刃上的血迹顺着流到剑尖,正一滴一滴往下落。


    姚屠户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右掌掉在他的头顶上,看上去有些瘆人。


    “别看了。”明斐伸出另一只大掌放在她的眼前,“小心晚上做噩梦。”


    这个动作让柳云看见他手臂上的伤。


    血染白衣,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柳云担心道:“赶紧去找大夫。”


    明斐却说:“小伤,你别管,先进去看晚晚,她定然吓坏了。”


    提到女儿,柳云立即往里跑,但跑了没两步,顿住脚,回过头来迟疑道:“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他毕竟是为了保护她们受的伤。


    在江念棠看不见的左半边脸,赵明斐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丝笑:“那……麻烦你了。”


    他收起剑背在身后,跟着进了大门。


    不过他十分懂礼数,没有进屋子,而是在院中的石凳里坐下等。


    柳云紧张的心弦稍微松了松,反而对明斐印象好了不少。


    没多久,她拿了纱布,清水和白酒出来。


    明斐伤口在大臂,需要脱掉衣服才能完全清理干净。


    院外巷口。


    “严大人,陛下受伤了,要不要叫大夫。”


    严珩一口中衔住枯草,阴阳怪气道:“你还没成亲吧。”


    陛下明显是故意被砍的,他今天还特地穿了一身白衣服,生怕皇后娘娘看不见身上的血迹。


    下属愣了下,木讷道:“没、没有。”他今年才十八,还不着急。


    严珩一吐掉口中的草,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报官吧,叫人把地上的那货弄走。”


    院内,柳云帮明斐擦干净伤口,用白酒消毒,再细致地把伤口一圈一圈地缠起来,动作温柔,眉眼动人。


    她温热的呼吸,她身上的软香,无一不让赵明斐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


    “好了。”柳云拉开距离:“家里没有药,你明日还是找个大夫重新给你看一下,小心伤口化脓。”


    赵明斐道谢,起身穿好外裳。


    柳云看着他整理好衣衫,忽然问:“你背后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方才看见他的后背都是陈年旧疤,狰狞可怖,却让她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赵明斐默了默,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柳云摇摇头。


    赵明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闹了一晚上,你该睡了。进去吧,我守在外面,绝不让别人进来。我也保证只在院外,你要是不放心,将里面的门窗都锁好。”


    他又道:“明日一早官府的人来,你就说他要擅闯民宅偷窃,别的不要说。”


    柳云心里微动,听出他是在保护她的名声。


    黎明时分,柳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院外有个人,她十分不习惯。


    她不知不觉抬手,在虚空中比划着什么,最后竟然发现自己能丝毫不差的勾勒出明斐背上的疤痕,就好像她描摹过许多遍一样熟悉。


    柳云的手停在半空,心脏也跟着骤然漏跳半拍。


    第104章 第104章赵明斐脸色顿时一黑。……


    翌日柳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照进院子里。


    她诧异自己竟然睡到这么晚,猛地弹起上半身,捞起放在木架上的草绿色衣裙迅速穿好。


    “晚晚,你再睡会儿。”柳云套上鞋,以手为梳,简单收拾了下乌发,盘成一个单螺髻。


    她一打开门,明斐便回头看。


    他见她出来便颔首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柳云回了句还好。


    她的眼睛盯着明斐手臂上的伤处,白色绷带隐隐透着一团血,看着有些可怖。


    “伤口还在流血吗?”柳云面露担忧,走过来查看他的手臂,焦急道:“赶紧去请个大夫!”


    赵明斐看她一脸紧张,眼底几不可察闪过笑意,他轻声细语道:“门坏了,我怕有人再误闯,不敢走。”


    柳云压低眼,长睫颤动了下,真心道:“谢谢。”


    天亮了他也没走,柳云心里清楚他是怕白日有人误闯。


    她承他的情。


    “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医药费我全包。”柳云看着越来越红的绷带,朝屋里交代了声,就要往外走。


    “不用。”赵明斐伸手拦住她,“晚晚此时离不了人,我回去休息一下,等会再叫大夫。”


    柳云回头看了眼,柳晚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却懂事地没有拦她出门。


    昨夜晚晚一定也吓坏了。


    柳云游移不定地看着明斐,最终还是女儿在心里的分量跟踪,她不好意思道:“那你记得请。”


    赵明斐脸色并无异常,点头说好,“对了,姚屠户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他已经被捕快抓走,估计得重判。我找人问过,他这样的恐怕要坐穿牢底,死在里面。”


    柳云再次感谢。


    赵明斐交代完后起身,刚一站起来脚步不稳,看上去随时要晕倒。


    他单手撑住石桌,闭眼长舒了一口气,拦住柳云上前相扶:“无碍,只是坐太久。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叫我。”


    说罢,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柳云神色担忧地目送他离开。


    原来买下王大夫小院的人是他,难怪昨夜他会及时赶到。


    柳云返回屋内去梳妆台前给柳晚编发。


    铜镜前,她看着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女儿,眼前却想着明斐踉跄的步伐,眼底的青黑和微白的唇色。


    因为干涸,他的唇上泛起一层近乎龟裂的褶皱。


    柳云暗道自己大意失礼,连一杯热茶都不曾给他奉上。


    不管怎么样,昨夜若不是他及时赶到阻止姚屠户,后果难料。


    “晚晚,等会去洪姨家玩一会,等娘去接你再回家,知道吗?”


    柳云决定去找大夫过来给明斐看伤,否则她心中难安,顺道再把大门修一下。


    *


    赵明斐往隔壁院子走,刚一进门,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那个屠户怎么样了?”


    严珩一跟着他往内厅走:“丢到大牢里了,还没醒。”


    赵明斐面色瞬间阴寒,“想办法把人弄醒,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舒服地睡下去。”


    严珩一称是。


    昨夜他们守在巷口的人早就发现姚屠户提着刀走来,立刻上报。


    赵明斐却没有当即解决掉他,而是将计就计,利用姚屠户来博取江念棠的信任。


    她的心防实在是太重,叫赵明斐尝到了些挫败的滋味。


    不过……在他的计划下,江念棠总算是让他进了门。


    能守在院子里一晚上不被赶走,对他来说已经攻克了最大的难关,现在只需要打开从院内到屋内的那扇门。


    赵明斐随手扯下臂膀上的绷带,上面的血是假的,他的伤口早就在上好的金创药下逐渐愈合。


    不得不说,在如何讨女人欢心这方面,严珩一不负他的风流之名。


    他提醒赵明斐英雄救美是最快捷的方式。


    赵明斐想起赵焱总是喜欢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搏取江念棠的同情,便顺带施展了个苦肉计。


    /:.


    他从前不屑用这种法子示弱,但当下情况复杂,他只能见机行事。


    赵明斐让人盯着隔壁,一有动静马上回禀,他打算先养精蓄锐,再徐徐图之。


    只是刚躺下没多久,严珩一急匆匆把他叫醒。


    “陛下,皇后娘娘带这个大夫来找您了。”


    赵明斐当机立断抽出枕头下的螭龙纹匕首,对着刚愈合的伤口猛地划去。


    鲜血瞬间蹦出,触目惊心。


    “给我随便包扎一下,然后去外面挡住他们,不让进。”


    严珩一暗暗咋舌,这戏演得够狠。


    “我找明斐。”柳云对严珩一道:“他在做什么?”


    严珩一严肃回:“我家公子一夜未眠,正在屋内休憩,柳姑娘请回吧。”


    他眉眼间恰好好处地露出一抹焦虑不耐。


    严珩一跟在赵明斐身边多年,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不见皇后,而要欲拒还迎,故意诱导她闯门。


    柳云果然上当,不顾礼数地往外里闯,她来过王大夫的院子,知道哪间是主卧。


    严珩一假装追上去,为了显得更真,还故意踢到一块石头佯装跌倒,导致自己追不上。


    柳云在门外敲了敲门,“明斐,你还好吗?”


    赵明斐平静道:“我没事,你还是赶紧回去照顾晚晚。”


    说完咳嗽一声,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刚才喝水呛到了,别担心。”


    柳云才不信,她道:“我给你请了大夫,看看你的伤口。”


    赵明斐拒绝,“不用,我心里有数。”


    又压抑地咳了声。


    柳云难得强硬起来:“人命关天,你怎么能如此轻慢自己的身体,我要推门进去了,你……你准备一下。”


    半盏茶后,她用力一推,门很容易就被打开了。


    床榻上的男人刚好穿好衣裳,有些心虚地偏开脸,小声嘟囔道:“都说让你别进来了。”


    柳云皱着眉,请大夫过来看诊。


    “伤口很深,必须要卧榻休息。这位公子是不是曾经失去过大量血液?”


    大夫指尖搭脉,捋了捋发白的胡须:“这回又损失不少,要多用补气血的药材养一养身体。”


    昨夜天黑,柳云看得不真切,今日一瞧,伤口比她想象得更严重。


    不过想想也是,姚屠户手里的刀能宰数百斤重的猪,锋利异常。


    柳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这是以命相搏啊。


    她只能一个劲儿对明斐说对不起,谢谢。


    他脸色闪过失落,默默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我保护你天经地义。”


    柳云眼神复杂地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严珩一艰难地赶到屋子里时,赵明斐已经重新包扎完,他一脸愧色道:“公子,属下摔了一跤,没能阻拦柳姑娘,请你责罚。”


    赵明斐半眯着眼道:“糊涂东西!”


    严珩一瞬间醍醐灌顶:“夫人,奴才该死!”


    柳云神色一愣。


    大夫觉得气氛忽然有点奇怪,写好方子立刻找借口走人。


    赵明斐率先打破沉默,“瞧瞧,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柳云这才有空认真打量他,在严珩一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上停留片刻,而后摇摇头。


    “不记得。”


    赵明斐微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主要负责生意上的事,常年在府外,你们远远打过几次照面。”


    严珩一听出赵明斐语气里颇有几分满意。


    柳云离开后,赵明斐的笑敛了起来。


    “下回别再出纰漏,她失忆后警惕心极高,稍有不慎就会被识出端倪。”


    严珩一躬身低头道:“陛下恕罪,微臣一时没有转过弯。”


    赵明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一抬手,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发紧。


    “退下吧,等会她的大门重新装好后,去配一把锁钥匙。”


    赵明斐睡了约莫有两个时辰,严珩一说江念棠又来了,还带着晚晚。


    “我做了红枣枸杞阿胶猪肝汤。”柳云一手提着八角食樏,一手牵着柳晚走进来,她的手推了推柳晚。


    柳晚点头,跑到赵明斐跟前扬起下颌,语气脆生生道:“谢谢叔叔昨晚上帮我们赶走坏人。”


    赵明斐看着女儿又大又黑的圆眼,心里像是被淋了一层蜂蜜一样甜。


    江念棠之前一直有意避开他和晚晚,如今愿意把他带到自己跟前,是不是也能表明她开始对自己放下心防。


    一想到这个,赵明斐的内心漾起阵阵涟漪,下意识忽略叔叔这个刺耳的称呼。


    他弯了弯眼睛,笑着对晚晚道:“不客气。”


    两人说话间,柳云已经把煮好的汤盛好放到桌前,请他过来吃。


    赵明斐很久没吃到江念棠亲手做的东西,心里一阵欢喜,然而等尝了一口后脸色骤然古怪起来。


    他掏出怀里的锦帕,非常淡定地吐在上面:“从前你在家里没下过厨房,以后也别做这些活了。”


    柳云自知厨艺欠缺,报赧道:“味道是有些大……不过我用的都是好药材。”


    阿胶,枸杞,红枣都是上品,这一小碗差不多要二十两银子。


    赵明斐露出微笑:“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样,要不你每日和晚晚来我这边吃饭,我请了再回首的厨子上门,也就多两双筷子的事儿。”


    柳云自然拒绝。


    赵明斐看向柳晚殷切地眼神,内心暗笑,看来女儿没少吃江念棠做饭的苦,当初在西巷口她做的桂花糕差点没甜死人。


    他朝柳晚眨了眨眼,“之前晚晚帮王大夫挑药材换点心,正好我缺人帮忙收拾屋子,不知道晚晚愿不愿意帮忙,我包饭。”


    柳晚心动了。


    再回首的厨子,她好想吃啊。


    柳晚看了眼娘亲不赞同的眼神,委屈巴巴道:“不用了。”


    赵明斐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叫人在墙上打个月洞门,连同两个院子,你可以随时过来看。”


    柳云依旧拒绝。


    赵明斐对着柳晚摊手,表示自己也没辙了。


    柳晚含泪跑回娘亲旁边。


    赵明斐放下手时忽然倒吸了口凉气,难受得眉头紧皱。


    柳云顿时慌了神,忙问他怎么了?


    赵明斐气虚道:“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我这回出来只带了刚才的严管家,想着马上就能把你带回去,也没准备买仆人。我想晚晚过来也是能看着我,万一我有什么好歹晕过去,她能叫人来帮忙。”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柳云不同意就是忘恩负义了。


    “能把隔壁洪家的小孩一起接过来吗,我怕晚晚粗心。”


    赵明斐当然答应。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江念棠只是不放心他和柳晚单独呆在一起,要找个人监督。


    柳云去对门接人。


    她看着两个小孩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转身回家,等修门的人。


    大门修好后,她上东街去买药,准备让明斐请的厨子做药膳。


    另一厢,赵明斐支开洪家的小子,单独把晚晚叫到跟前。


    他看着缩小版的江念棠,目光不自觉柔和。


    这个孩子的命实在是太大了,掉落江水没有掉,千里跋涉没有掉,最后江念棠想给她一碗落胎药,居然阴错阳差失去记忆。


    赵明斐想,这就是天意吧。


    老天爷也想留住她。


    当时他知道江念棠怀孕的第一反应是惊吓大于惊喜,三年前生赵霁的惨烈一直是他午夜梦回时的心结。


    若江念棠没有失踪,她怀上孩子后,赵明斐即便痛心也会想办法说服她打掉的。


    江念棠和孩子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谁曾想,晚晚这么懂事听话,懂得心疼她娘亲。


    据他私下调查,江念棠生产时一切顺利。


    赵明斐忍不住抬手想捏一捏女儿的脸蛋,被她后退一步躲开。


    “娘说过,不能让比我高一个头的男孩子摸我。”


    赵明斐收回手,笑意不减:“你娘说的对,听你娘的。”


    柳晚眼里的警惕散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


    她想留在这里,一半是为了好吃的,还有另一半是得知他和娘是旧识,想偷偷向他打听一点爹的事。


    柳晚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赵明斐好笑地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道:“想问什么都可以问,出了门就当没发生过。”


    柳晚眼睛骤然一亮,小嘴张开又闭上,反复好几次。


    赵明斐也不催促,转头叫人送上各式的点心放在柳晚面前,“边吃边说,我们不着急。”


    柳晚被五颜六色的点心迷花了眼,嘴上一松,“你,你认识我爹吗?”


    赵明斐轻笑了声:“认识。”


    柳晚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眼前的男人身上,她干巴巴地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明斐不答反问:“你希望他是什么样的人?”


    柳晚低头嗯了声,搜索脑海里接触过的所有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最后认真道。


    “如果可以选的话,像顾叔叔那样的吧。”


    赵明斐脸色顿时一黑。


    第105章 第105章“晚晚口中的顾叔叔是……


    屋内瞬间静滞下来,空气里猪肝汤的腥气儿渐渐盖过点心的香甜。


    柳晚有些害怕地攥紧裙角,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


    赵明斐闭了闭眸,压下喉间翻滚的怒意,挤出和善的笑:“晚晚别怕,我随便问问。”


    柳晚还是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赵明斐眼疾手快地拿起一个菱花状的糕点放在她嘴边,蹲下来与她实现平齐,柔声细语道:“张嘴,这里面有蜜枣,枣核已经去掉了,可以直接吃。”


    温热香甜的糕点被挤入唇齿间,柳晚的害怕都少了三分。


    她没忍住咬了一口,酥皮香脆,咬开刹那,甜如蜜糖的流心顺着舌尖流入喉管,好吃得眼睛都瞪大了。


    赵明斐连续投喂好几块,柳晚心里的恐惧才消散不少。


    “你为什么刚刚不高兴啊?”柳晚嘴里嚼着桃花酥,两个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


    赵明斐心里的不愉稍微平复三分,骗她:“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好奇这个顾叔叔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想要他当你爹爹?”


    柳晚一边在想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咽下嘴中的香软之物。


    “唔……顾叔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柳晚大夸特夸顾焱:“他会给我们家扫地,劈柴,做饭。他做的饭可好吃了!”


    赵明斐的胸口一窒,咬牙切齿道:“就这?”


    柳晚正回忆顾焱做的饭菜,馋涎欲滴,没注意到面前人的脸色再度转黑。


    “对了,他长得也好看!”柳晚两只小手一拍:“娘说……嗯,这叫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赵明斐脸色阴沉能滴出水来。


    严珩一进门就感觉厅堂内气氛有些压抑阴冷,恰好此时夏日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背脊生寒。


    赵明斐坐在上方,手搭在黑漆檀木的方桌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没有规律,回荡在空寂的屋子。


    严珩一跟在他身边多年,顿时明白陛下此刻心情不佳。


    “陛下,姚屠户的事情已经办妥。”严珩一赶紧递过手里青云镇近五年的铜矿开采以及铸币清单,他双手放在赵明斐手边的桌上。


    赵明斐淡淡嗯了声,兴致不高。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八仙桌上的白瓷碗。


    严珩一走过来的时候瞥了眼,里面装着的像是什么汤。


    一文钱一个,随处可见的白瓷碗绝不是陛下的常用之物,那么就只能是别人送的,能送进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除了隔壁的皇后娘娘不作他想。


    严珩一试探问:“皇后送过来的?”


    赵明斐唇线紧抿地嗯了声。


    严珩一提声道:“这是好预兆啊,娘娘今日主动给您送汤,明日就能和您轻偎低傍,回宫指日可待!”


    赵明斐冷笑了声,面如沉水。


    严珩一心道不应该啊。


    今早上皇后娘娘走后,陛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怎么才一个上午过去,眉目又阴沉起来。


    难道是这碗汤出了什么问题?


    严珩一小心翼翼躬身拱手:“微臣可否为陛下分忧?”


    赵明斐说不出口,自己因晚晚对赵焱的高度评价而产生的恼怒,因江念棠对他的赞美而妒意横生。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江念棠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赵明斐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涤荡的郁气,“你说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严珩一听完赵明斐言简意赅的描述,分析道:“今天您应该把这碗汤喝下去,娘娘亲手做的汤,不但要喝得完,喝完后还得狠狠夸一番。娘娘受到鼓舞,说不准日后天天给您送汤来,一来二去,不久生出情谊来。”


    赵明斐听完似笑非笑。


    严珩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顺着脚底冲上天灵盖。


    “赏你喝。”他扬了扬下颌,指着远处八仙桌上的碗。


    严珩一在他不容违抗的眸光中走过去,一低头看见白色瓷碗里浮着一层褐黑色的膏状物,像油凝在表面。


    “上好的阿胶。”赵明斐及时为他解惑:“补血的,没毒。”


    严珩一抽了口气,端起来用汤匙搅了搅,里面的枸杞和红枣被浸成黑色,上面沾满胶状物,看得人食欲全无。


    “皇后娘娘亲手熬的汤,微臣不敢。”他悻悻然放下。


    赵明斐:“喝,不喝你就是抗旨。”


    严珩一艰涩地吞了吞喉咙,视死如归地重新端起来,撇了半天汤中的渣滓才舀到半勺看起来比较清澈的汤水。


    甫一入口,他实在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咳咳……”严珩一手忙脚乱去找水喝,灌下一大壶茶后喉咙里的腥臭味还无法散去,仿佛生吞了腐臭的鱼虾。


    赵明斐凉凉道:“喝完。不许浪费她的心意。”


    *


    柳云回到家,惊讶地看着自家内院墙壁上被打了一个洞,她赶紧走过去问。


    泥瓦匠停下手里的棒槌,指着后面的主屋道:“雇我来的人说要打通这两座院子的院墙。”


    柳云皱着眉去问明斐怎么回事。


    赵明斐见她眉眼含怒,笑着招手:“厨房里的菜刚做好,正准备去叫你和晚晚过来吃饭。”


    柳云一动不动:“墙上的洞是怎么回事?”


    赵明斐装傻充愣,“早上你不是同意了吗?”


    柳云无言,“我是同意晚晚过来看着你。”


    赵明斐哦了声,“打通以后更加方便。”


    柳云脸色微变,赵明斐立刻道:“我叫人安了门,钥匙和锁头都在你那边,行不行。”


    柳晚闻着隔壁的味儿就摸过来了,正巧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样我就不用每次都绕一大圈走过来。”柳晚已经彻底被赵明斐用美食收买,巴不得娘亲以后再也不下厨:“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关于门的事儿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定下来。


    饭桌上,赵明斐和柳云之间隔了一个晚晚,位置不远不近。


    等菜上齐后,柳云有好几道菜都没见过。


    明斐拾起公筷,替她夹了几道菜:“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尝尝看。”


    柳云将信将疑地吃下,入口竟真有熟悉的感觉。


    一个人可能会忘记从前发生的事,但许多小习惯会不自觉保留,比如味觉。


    柳云其实不爱吃甜食,喜欢鲜和辣,所以每次做糖醋鱼总是不爱放糖,尽量保持鱼本身的鲜味。但晚晚是小孩子,最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故而不喜欢她做的糖醋鱼。


    赵明斐弯了弯眼睛问:“怎么样?”


    柳云垂眸,低声道:“还好。”


    赵明斐轻笑了声:“你喜欢就好。三年过去,你的味道一直没变。”


    他舀了一勺佛跳墙的汤汁递到她的唇边,汤水炖得乳白,衬得她唇瓣嫣红如血。


    柳云偏头欲躲开,却被汤匙压在嘴角。


    明斐笑着提醒:“烫,小心洒在晚晚身上。”


    两人之间的小娃娃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没见过的菜式上。


    晚晚先夹了一小口试试,喜欢吃就开始大快朵颐,没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异样暧昧。


    柳云被迫张开唇舌。


    汤匙沿唇缝滑入的刹那,浓郁的鲜甜甘美在齿间满开。


    她垂眸落在他的指节分明的手上,指骨微凸,泛着羊脂玉般的柔光。


    远处的烛火忽地炸开星子,迸射出的光令她喉间发烫。


    明斐收回喝干净的勺,问她还要不要。


    柳云难为情地低下头,“我自己来。”


    明斐不再强求。


    柳云余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忽地脸颊滚烫。


    他正喝汤的白瓷勺边缘沾了些口脂,正是刚刚喂她的那一只。


    柳云欲言又止,提醒也不是,不提醒也不是,眼睁睁看着显眼的脂色被他一点点舔干净。


    一顿饭吃得她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晚晚打了个饱嗝,她立刻放下手里的竹筷,起身告辞。


    明斐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站起来准备起身相送。


    柳云谢绝他的好意,抱起晚晚就往外走,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穿过新打的院中门,柳云砰地一下关上,搭上门栓。


    “娘,你的心跳的好快。”


    晚晚趴在柳云肩头,感受到娘亲的胸口剧烈起伏。


    “你今晚吃太多了。”柳云面不改色道:“娘抱得有些吃力,所以才喘气。”


    柳晚哦了声,额头羞涩地蹭蹭柳云的颈窝:“好多没吃过的菜,不小心吃多了嘛!”


    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吐了个舌头。


    娘俩洗漱完便上榻休息。


    临熄灯前,柳晚没忍住把今日与隔壁叔叔的对话告诉她娘。


    柳云刚开始听的时候,眉头紧皱,她忘了明斐可能会告诉晚晚他的身份,懊恼自己大意。


    但等听完后,她的紧张不满顿时散去,内心讶异他竟然能忍住不说。


    柳云今晚上在暗自观察明斐,他对晚晚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


    譬如今日有一道甜汤,晚晚喝了两碗还想喝,柳云出言阻止,但她机灵看向明斐,找他求助。


    明斐却叫人直接把汤撤下去,丝毫不理会泪眼汪汪的柳晚。


    若这个人换成顾焱,他要么会帮晚晚求情,说再喝半碗。要么会好声好气地哄晚晚,商量用什么东西补偿她。


    换言之,明斐像严厉的亲爹,会宠女儿,但却有度,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而顾焱更像是继父,一心一意只想讨好柳晚,生怕她不喜欢自己而让柳云反感。


    上回买糖葫芦的时候,柳云就注意到这点,只是如今跟明斐的态度对比起来,更加明显。


    她现在有点相信,明斐真是柳晚的亲生父亲。


    翌日,赵明斐站在大门口敲门,叫母女俩去吃早膳。


    柳晚高兴地打开门,迎他进来。


    三人从院墙连通的大门走到隔壁院中。


    吃完后,柳晚去找对门的小伙伴玩,柳云没有跟着离开。


    她问:“我还以为你会跟晚晚说你是她父亲。”


    赵明斐毫不意外晚晚会跟江念棠和盘托出,浅笑道:“你不同意,我不敢说。”


    柳云抬眸,凝视他清隽的眉眼,心里漾起一圈涟漪。


    还不等她弄明白原因,只听他忽然问。


    “晚晚口中的顾叔叔是谁?”


    第106章 第106章还不是让他后来居上。……


    柳云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赵明斐目视前方因风而颤的芭蕉叶,极力保持自己声线平稳:“晚晚说他之前经常来拜访你。”


    柳云道:“顾大哥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顾大哥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刺耳。


    当即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敲上一拳,又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烧,胸口又闷又热,急需找个什么地儿来出这口气儿。


    赵明斐禁不住阴阳怪气:“可以登堂入室的那种朋友?”


    柳云愣了下。


    赵明斐看在眼里,顿觉一股戾气从心底升起,摧毁他的理智,迫使他口不择言。


    “你们到什么地步了,他可有与你执手而语,抱成一团……有没有同榻而眠!”


    赵明斐侧身一把抓过江念棠的手臂,逼近一步。


    黑影高大,摄人的气势瞬间如排山倒海压过去。


    柳云当即脸色一沉,却挣脱不得,她寒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他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逾矩之事。他最多不过在院子里帮帮忙,从未踏入过内厢房半步。”


    赵明斐胸膛顿时喘了起来,粗重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他切齿地重复“发乎情,止乎礼”六字。


    想当初江念棠也是这么跟他说的,结果两人在御花园里的假山石林里搂搂抱抱。


    她管这叫发乎情,止乎礼?


    那不发乎情,不止乎礼又该是什么样的?


    赵明斐怒从中起,却又从中夹杂着难以忽视嫉*恨。


    他理智上知道江念棠不会做出这种事,可脑海中还是难以自制地浮现出赵焱明目张胆的进入她的院子,占用她的时间,和她同桌用膳,月下赏花的一幕幕。


    柳云被他抓得娥眉轻蹙,不耐斥道:“你放手!”


    她脸上的怒意和抗拒是这样的熟悉,刺痛他的眼睛。


    赵明斐僵着手松开,五指指节凸起,发白发紧。


    他嗓音喑哑:“你都嫁人了,理应和外男保持距离,不该与他密切来往。”


    这话里好似暗指柳云和顾焱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柳云就算是个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望向明斐的眼神不可理喻,她抿了抿唇,一句话也不反驳,直接拂袖走人。


    赵明斐站在原地,目光阴鸷地目送她离开。


    接近午时,柳晚来叫娘亲去隔壁吃饭。


    柳云不想去,今早上明斐话里话外都在怀疑她与顾焱有首尾,令人恼恨。


    奈何磨不过柳晚,她也不想让晚晚看出端倪,于是半推半就地过去。


    明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笑着招呼两人吃饭。


    柳云故意挪动圆凳,远离明斐,生怕上回喂汤的事情重演。


    赵明斐心里也不痛快。


    一想到赵焱那个该死的混账玩意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江念棠献殷勤,他就恨不得活刮了他。


    他们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朝夕相处了半年,


    那可是整整半年……


    不是半天,半月,而是半年,一百八十个日夜。


    这顿饭只有柳晚一个人吃的心满意足,剩下的两人互相不理不睬,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


    过后几日,柳云都找理由没过去吃饭,让柳晚自己去。


    柳晚傻乎乎真信了娘亲有事,赵明斐问起江念棠的时候她一脸天真地回答他。


    娘今日去帮胡掌柜整理字画,明日去帮洪婶婶做酸枣糕,后日又有其他什么事……反正就是不在家,在外面吃了。


    赵明斐哪能不知道江念棠是故意在躲着他,心里的躁郁逐渐演变成恐慌不安。


    江念棠躲闪厌恶的眼神像钢针一样插在他心里,让他不自觉回想起宫内两人剑拔弩张的场景。


    赵明斐闭了闭眼,出言留下柳晚:“晚晚,能不能麻烦你等会再回去。”


    柳晚一脸崇拜对娘亲道:“哇,隔壁的叔叔好勇敢,今天大夫给他换药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柳云手中的针线顿了下,长睫轻颤。


    柳晚浑然未觉她娘亲的异样,“叔叔是不是也会武功,我看见他的房间里有长剑,和顾叔叔一样哩。”


    柳云嗯了声,“今晚你过去吃饭的时候把桌上的阿胶拿过去。”


    柳晚问:“娘今晚还不去吗?叔叔说今晚上有好喝的鸽子汤,喝了补气安神。”


    柳云摇摇头。


    赵明斐见到阿胶膏,回赠了一盅鸽子汤。


    柳云打开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个小纸条,上面有两个小人儿,女人举着手,男人被女人打偏头,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念念不生气,生气再打我。


    寥寥几笔简单的黑线活灵活现展现了女人生气,男人委屈的神色。


    柳云看得笑出了声。


    柳晚见状赶紧端着青花璎珞纹汤盅过来,“娘亲,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柳云默默喝了半口。


    鲜美的汤汁入口清爽甘甜,她不知不觉喝完了。


    夤夜星疏,蝉鸣引吭。


    月光漫过青石板,又被行走的衣摆投射下阴影。


    李玉爬过院墙,打开连通两院之间木门。


    赵明斐示意他不用跟过去。


    李玉中午抵达青云镇,带来了伪造好的婚书和要紧急批阅的奏折,赵明斐吩咐下面炖了鸽子汤。


    鸽子汤能安神,换言之,能让人睡得踏实,不容易醒。


    他模仿江念棠的笔记在婚书上写下名字,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她的手印画押。


    赵明斐掏出匕首撬门,匕刃刚伸进去,忽然传来细密的铃响。


    他暗骂一句,换成窗户。


    好在这次没有小铃铛挂在后面,他成功进入江念棠睡觉的厢房。


    赵明斐夜视能力极佳,径直走向床榻方向。


    他站在榻边凝视睡着的母女俩。


    黑暗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眸底的欲、念和占有欲,双瞳比夜色更浓稠。


    看了半晌,他顺势坐下,握住江念棠的手腕,沿着腕骨寻到她的拇指。


    细腻的触感如春水初融,玉膏凝脂,他的五指像陷入温软的云里。


    赵明斐没有急着办事,而是一点点撑开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抬起交握的手掌,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摩挲。


    赵焱比他先进这座院子的大门又怎么样,还不是让他后来居上,率先坐在江念棠的床上。


    赵明斐无声一笑。


    赵明斐按完手印,捻住她沾了红印泥的拇指放到唇边,一点点舔干净。


    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江念棠熟睡的侧脸上,喉结急速滚动。


    要是她明早上看见自己也睡在这张榻上,会不会吓到?


    赵明斐奋力抑制住心底焦躁的渴望,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等明天,等她不再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后,他再把这三年两人之间的帐翻出来慢慢算。


    柳云一觉睡得格外踏实,整夜无梦,醒来时顿觉神清气爽。


    昨夜的鸽子汤确实有奇效,她打算去问问这道汤的秘方。


    自从上回和明斐不欢而散后,她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却记不清梦里发生的事,只觉得很难受,很痛苦,她很想逃。


    吃了别人的东西,再置气就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因而这日,她带着柳晚重新踏进隔壁的院子,另外还带了一张大额银票。


    她不是傻子,每日的吃□□致丰富,许多食材青云镇根本没有,想必价格不菲。


    无功不受禄,何况明斐还是帮她们忙的人。


    当柳云把银票拿出来时,明斐目光冷了下,不过转瞬散掉寒意,他轻笑道:“大可不必,你给我也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


    柳云疑惑皱眉。


    赵明斐看了眼晚晚,暗示不方便给她听。


    柳云支开晚晚,“什么事?”


    赵明斐拿出准备好的婚书放在柳云面前,“你瞧瞧,是真是假。若是分辨不出来,大可以再请洪捕头过来帮忙,若是再不信,我也可以同你去衙门核验。”


    柳云仔仔细细看了婚书的内容,主要集中在签发时间和亲笔签名上。


    六年前……


    她竟成婚六年了。


    柳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上,红色的拇指印盖在两个字中间。


    柳云:“可有印泥?”


    明斐语气落寞:“你还在怀疑我?”


    柳云避开他受伤的眼神,佯装平静:“就确认一下。”


    明斐面色不渝叫人送来朱红印泥,“给,你总疑神疑鬼,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臭毛病。”


    柳云不答,拇指沾上一层朱红,仔细地印在顺带拿过来的纸上。


    她一眨不眨地对比指纹的斗箕,纹路的走向,节点,分岔等各个特征,发现毫无破绽。


    赵明斐眼里闪过笑,语气却不怎么高兴:“这回你总该信了罢。”


    柳云忽然抓过他的手,也按下一个指引。


    婚期上的另一枚指纹与明斐的一模一样。


    直到此刻,柳云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五官俊朗,身姿挺拔,仪态落落大方,虽然性子有些霸道,但绝非大奸大恶之徒。且无论是对她,还是晚晚都尊重关心。


    柳云长睫微动,眸光闪了闪:“那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明斐无论从外表家世,还是品性上都属上佳,有这么好的一个夫婿,她为什么在坠江之后,失忆之前不去找她,而是孤身一人来到青云镇,还想过打掉他们两人之间的孩子。


    赵明斐没想到江念棠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他走到江念棠身侧,抬手扶上她的肩,将她搂紧自己怀里。


    “因为你怕连累我。”赵明斐早已编织好一个完美的谎言,“我生意做得太大,得罪了太多的人。当日你坠江后不止我的人马,奸人也在四处搜索你的踪迹。料想你是为了避开他们,才走了这么一条偏僻的路线。”


    柳云身体僵硬着,却没有推开他:“那我为什么要买下这座院子。”


    如果只是为了暂时躲人,也不必花重金买一处房产,随便找个客栈便是,再不济也该是租,而非买下像是要长期定居似的。


    赵明斐叹了口气,嗓音潮哑:“你那时应该知道自己怀孕了,想要打掉她。无论是住客栈还是租小院都不算安全,所以才精挑细选了这么一处地方休养。”


    有大夫能随时救命,有衙门的人保护安全。


    柳云颤着嗓子问:“那我,为什么要打掉晚晚。”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受了情伤,被人辜负,才不想留下她的。


    赵明斐放开人,低头与她四目相对,眼里腾起几分慌乱。


    “你生我们的长子时,差点难产而亡。你因此失血过多,缓了三年才休养过来。”他提起这件事脸色青白,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后怕:“我们说好的,只生一个,所以你才会动这个心思。”


    柳云眼前忽然一片白茫茫的,脑袋嗡鸣,隐隐约约耳边传来谁的痛哭声。


    忽地她双眸瞪大,泪水无声而落。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说的是真的。


    第107章 第107章“不好,赵世子提前返……


    赵明斐低头。


    江念棠眼睫悬满细碎的泪珠,盈盈的双眸中填满水色,柔和的光穿过鸦羽之间的缝隙,映出潋滟冷色。


    美人垂泪,分外惹人怜惜。


    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爱的人。


    赵明斐抬手,屈指抚上白玉般的面庞,指尖轻擦眼尾的泪痕。


    “别哭。”他柔声道:“都过去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


    赵明斐将人搂在怀里,感受江念棠颤抖的肩,他的手臂又紧了紧。


    柳云止不住眼里的泪。


    她其实一直很害怕。


    当年醒来,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为什么会在青云镇。


    她对着镜中的面容伸手,反复抚摸。


    周遭的一切让她陌生,陌生的脸,陌生的乡音,陌生的所有。


    而他们对她也很陌生,导致柳云完全无法从周围人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


    她就像一个忽然出现在青云镇的人,没有过去,不知未来。


    父母,亲人,朋友都不在她身边,她只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柳云心里清楚,她失忆这件事绝不能让人知道,哪怕是晚晚。


    这三年,她独自承受着恐惧和无措的折磨,像是在迷雾中寻路。


    即便柳云再坚强,也会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崩溃。


    她想知道过去,又害怕过去会伤害她。


    此时此刻,当她反复确认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那份被她强行凝固的惶悚不安顷刻间融化,朝他奔涌而出。


    她怪他:“为什么才找到我。”


    赵明斐哄道:“是我不好,来晚了。”


    柳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赵明斐把她抱得更紧。


    柳云哭够了,羞赧地掏出锦帕擦干净脸上的水痕。


    她轻喘着气平复心情,胸口起伏清晰可见。


    赵明斐低声道:“这回你总该相信我了。”


    柳云没有说话。


    赵明斐知道,她不说话就已经信了一大半,眼底滑过笑意。


    “三日后我们启程回京,届时到了家,我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瞧。”


    赵明斐假惺惺安慰她:“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我是你夫君就行。别的也没那么重要。”


    柳云眨眼,挥散睫羽上最后一点湿润:“再等等。”


    等她理一理。


    赵明斐不愉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瞥见江念棠通红的眼尾,心软了下来:“好,你需要多久,我就等多久。”


    李玉送完东西后原本以为可以马上回京,谁曾想陛下又说再等几天。


    他一下子没什么事儿做,干脆在青云镇四处转转。


    恰好看见严珩一坐在路边小棚里喝茶,他正在和茶老板的女儿搭讪聊天,眼看着还要去拉人家的小手。


    李玉看不下去,走了过去。


    “琴娘,我看你的手相,今年红鸾星要动。”严珩一煞有介事评判:“你的如意郎君马上要出现。嗯,我看看,他不是本地人,从外乡来。”


    被唤做琴娘的女子一脸娇羞地抽回去,看向严珩一的眼神欲说还休。


    “喂,在干什么?”李玉无声靠近,屈肘推严珩一的背。


    严珩一差点被他锤倒,毫无形象地喷了一口茶,他转头道:“你轻点。”


    李玉面无表情:“都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还到处拈花惹草。”


    严珩一没听出他话里的愠怒,还朝琴娘挑了挑眉,惹得情窦未开的小娘子双颊绯红,他毫不在意:“我就说两句话,又没怎么样。”


    他奇怪道:“我从前也这样,你也没说什么?”


    李玉眉目微沉,他也曾和严珩一想法一样。


    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心里装着正室,尊重敬爱妻子,不宠妾灭妻,其余无伤大雅。


    然而这三年,李玉亲眼见证陛下守着偌大空荡的长明宫,从未宠幸过其他人。


    有心思活络的内廷总管找来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宫女送到陛下跟前。


    陛下得知后直接下令乱棍打死那些个动歪脑筋的阉人,还命令他将阖宫长得像皇后的宫女全部集中在一起,看管起来。


    陛下无法接受有人顶着皇后的脸被人利用,哪怕只是有一分像。


    整整三年,陛下和太子日复一日去长明宫用膳,像皇后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李玉同为男人,清楚这个年纪的男人需求。


    他还隐晦地提过皇后若是不在人世,陛下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一个人过下去。


    陛下斥责他多嘴,还罚了他十个板子。


    李玉被带下去的时候隐约听到陛下喃喃自语。


    “千金难换心头爱,差一点都不行。”


    李玉道:“从前是从前,以后是以后,你有正妻还有妾室。陛下仅有皇后一人,你比陛下还能享齐人之福。还有什么不满足?”


    阴阳怪气的语气让严珩一倒吸一口凉气:“你被下降头了?我夫人都不管,你倒管起我来了?”


    李玉听完,如有所思。


    忽然一只灰鸽飞到他的肩膀上,他取出鸽子脚边的圆竹筒,打开纸条。


    脸色蓦地一变。


    “不好,赵世子提前返程。”


    *


    柳云的小院子里,赵明斐一遍替她浇花,一遍时不时说上两句他们的从前的事。


    “家里也有一大片玫瑰田,你夏日最喜欢坐在檐廊下赏花吃冰。”


    “我说让你少吃些,你跟我置气,晚上不允许我进房就寝。”


    柳云默默听着,分析他话中透露的信息。


    能种下玫瑰花田,家里有檐廊,必定不是小门小户。


    以明斐的财力,若她只生下一个长子,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妾室。


    她挑了个角度:“你说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多大了?”


    赵明斐听见她愿意主动询问,眉梢微扬:“他单名一个霁字,现在六岁,正学着处理家里的杂事。”


    柳云诧异:“六岁就做事?”


    赵明斐眉头一挑,“那有什么办法?没娘疼的孩子早当家,我做父亲的,再体贴也比不过娘亲的关爱。你消失的这三年,他每日都会问我娘去了哪里?”


    柳云心口一窒,眼眶酸胀。


    赵明斐假装没看见她的自责,乘胜追击:“你要是不愿意这么早回去,不如我叫他先过来。一个爹娘都不在身边的孩子,未免太可怜了些。”


    柳云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涩意,问道:“他在京城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赵明斐脸色变得古怪:“他哪里来的兄弟姐妹,除了晚晚,你还生了其他人?”


    柳云:“你没有纳妾吗?”


    “当然没有。”


    这下轮到柳云的脸色古怪起来,眼睛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忽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有些难以启齿道:“你……身体还好吧?”


    赵明斐起初没听懂她的话,直到看见她的耳根子连同脖颈红成一片,才反应过来她在内涵什么。


    他脸色骤沉,似笑非笑道:“要不今夜等晚晚入睡后,我来找你试试?”


    柳云耸了耸肩,摇头。


    然而赵明斐已经恼了,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现在也可以,我随时都行。”


    柳云脖颈上的胭脂红蔓延到双颊,欲挣脱他的钳制,只是这力道不似从前那般像对仇人一样,更像是一种还没准备好的羞怯。


    “青天白日,非礼勿动,放开我。”


    赵明斐不放,他好不容易找到能发挥的借口亲近江念棠,在没讨要到足够的甜头前怎会轻易绕过她。


    手中力道一收,将人抱在怀里。


    “我这三年没有别人,我想着若是找不到你,我和霁儿凑合着过。等他能撑起家业,我就一人一马顺着江去寻你。”


    “走到哪里算哪里,走不动了我就躺在那儿,说不定某只飞鸟,或者某只野兽会把我重新带到你身边。”


    江念棠鼻头一热,眼眶红红的,主动抱住他的肩膀,嗓音潮哑。


    “我好像又记起来一点。”


    “记起来什么?”


    “记起来你曾对我发誓,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个人,绝不纳妾。”


    赵明斐背脊一僵,手臂紧紧箍住她,像要把江念棠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再也没有能抢走她。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嗯,我说到,也做到了。”


    “啊!你们、你们在干什么?”柳晚忽然进家门大叫起来,紧接着哇哇大哭。


    两人赶紧分开,柳云又羞又慌地跑过去,蹲下抱住女儿道:“晚晚不哭,娘在呢?”


    柳晚哭得一抽一抽的,声音异常尖锐,惹得对门洪娘子都出来问了一句。


    柳云眼神示意明斐关上门,“洪娘子,没事,晚晚不小心摔了一跤。”


    “晚晚,有什么事跟娘说,别哭了。”柳云掏出帕子给她又是擦脸,又是擦鼻子的。


    柳晚狠狠抽了一口气,鼻尖沁出海棠红,“娘,你是不是要给我找个爹了?”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看向赵明斐的眼神奶凶奶凶,像个护食的崽子,透出几分凌厉。


    柳云愣了下,先试探问:“你不想要爹吗?”


    柳晚疯狂摇头,双手搂住柳云的脖颈:“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娘。”


    有了爹就会有弟弟妹妹,到时候娘就只疼新弟弟和妹妹,不要她了。


    隔壁街的二妞就是这样,她跟着她娘改嫁,她娘第二年生了新孩子,越来越忽视她。


    上次二妞还偷偷听见她继父和她娘商量着把她聘给姚屠户的儿子做童养媳。


    这根本就是卖!


    柳晚不要被卖掉。


    赵明斐也蹲下来,对着柳晚的哭脸耐心道:“你不会有弟弟妹妹的,倒是有个哥哥。”


    柳晚把头埋进柳云颈窝,不看他,也不想跟他说话,一抽一抽地打着泪嗝。


    柳云轻拍女儿的背脊,看了眼明斐伤感的眼神,眸中一定道:“他不是后爹,他是你亲爹。”


    柳晚和赵明斐俱是一愣。


    柳晚哭得更厉害:“你说谎,你说我爹早就死了。”


    赵明斐脸色微僵,淡淡瞥了眼柳云,看得她无地自容,心虚地低下头。


    谁也没有料到晚晚会忽然回来,她一时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他说。


    赵明斐看出她的为难,柔声道:“你娘这么说是因为爹爹惹她生气了,所以故意不理爹的。”


    柳晚稍微停顿了下,问她娘:“真的吗?”


    柳云与赵明斐四目相对,接收到他给出的信号后,嗯了声。


    柳晚没有那么好糊弄:“那为什么爹三年才来找我们?”


    赵明斐对答如流:“因为我和你娘吵架后,两人不欢而散,她独自一人带着你来青云镇,我正好有事,去了很远的地方,办完事才回来。”


    他笑道:“你娘生气我这么久才来找她,所以第一时间不肯让你认我。”


    他周到体贴地帮柳云遮掩失忆的事,收获了她感激的眼神。


    柳晚只有三岁,这么复杂的事情已经超出她的认知,“真的不会有弟弟或者妹妹吗?”


    赵明斐指天发誓:“绝对不会有。晚晚现在不仅有娘的疼爱,爹也会很疼爱你的,还有哥哥,哥哥也会喜欢你的。”


    柳晚依旧没能接受忽然冒出来爹,头靠在柳云肩膀上哭哭哒哒的,没多久哭累睡着了。


    柳云小心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


    赵明斐跟着进去。


    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进入内厢房。


    柳云把柳晚轻放在榻上,拉起被衾给她盖好肚脐,确认她熟睡后才转身。


    “谢谢。”柳云压低声音。


    赵明斐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一个人照顾孩子,辛苦了。”


    柳云抬眸,眼前的男人含笑而立,眸光汪着化冰的春水,让人不自觉陷入他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


    两人的发丝被风吹起,绞缠在空中。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迫使两人逼近。


    柳云眼里只剩下他那双清隽的眉眼,眼底似有璀璨星河般令人着迷。


    她忽然喊了句:“子期。”


    星子陡然迸射出刺目的光。


    赵明斐狠狠强吻过去。


    第108章 第108章赵焱可以是她的子期,……


    明亮的午后,窗外的日光毫无阻碍地穿透冰晶纹隔窗,照得厢房一览无余。


    柳云的手无意识地抵在他胸膛前,企图阻止他的深入,旁边传来晚晚轻微的翻身声,却无限在她耳朵里放大。


    “别……”她刚一开口,后脖颈便被一只大掌扣住往后掐,逼迫她不得不仰起头,完全被他炙热的唇覆盖。


    明斐的另一只抓住她的双腕压在后脊,她宛如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上下都被制住,动弹不得。


    他吻得又凶又狠,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仿佛积压了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


    穷追不舍,穷凶极恶。


    柳云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如蚍蜉撼树,力不从心。


    她不敢大声喊叫,更不敢剧烈挣扎,怕惊醒刚刚熟睡的女儿。


    她压抑着嗓子轻声呜咽,可很快这发颤的尾音也被他用舌尖卷走。


    柳云耳边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和唇齿碰撞的水渍声,压抑的窒息如潮水般没入头顶,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而头晕目眩时,明斐终于肯放过她。


    两人的距离贴得极近,唇舌间弥漫彼此的呼吸。


    明斐的鼻息喷在她濡湿的鬓角上,嗓音醇哑,“你有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羞耻的问题叫柳云如何回答?


    她抿紧唇,唇瓣因润泽而显得娇艳饱满,诱人采撷。


    “没感觉?”赵明斐眸色渐深:“那我再多亲几次……”


    柳云后颈的手重新发力,她一咬牙,慌张又羞怯地嗯了声。


    赵明斐不满足她的含糊其辞,脸重新逼近。


    柳云全身上下只有脚能动,她紧张地屈膝抵住明斐的下腹,却反被他用膝盖顶开她腿间。


    她的身体不自觉往后倾倒,余光瞥见女儿熟睡的脸,视线慌乱转过来,神色带上几分求饶的意味:“孩子还在……”


    赵明斐动作如初,眼看就要把她压上床榻,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胸口。


    柳云愤恨又无奈道:“有感觉,有感觉行了吧?”


    赵明斐动作一顿,放在她腰后的手用力一推。


    柳云重新站直。


    他不肯轻易放过这个问题:“你说说具体的感觉?”


    柳云的脸颊瞬间染满红霞,不肯说,但她颈后的手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捏她的皮肉,逐渐加深的力度彰显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就在他的虎口再度收紧时,柳云从嘴里挤出干巴巴地一句话。


    “你,你喜欢先咬我的上唇,再……再……”后面的话她羞于启齿。


    赵明斐心情好了三分,却不肯教她看出来,语气反而沉冷严肃:“再什么?”


    柳云喘气声渐重:“再整个吃下去,然后横扫我口中的每一寸,先上后下,从左至右……”


    赵明斐轻笑了声,“记这么清楚?”


    柳云脱口抱怨:“你每次都这样!”


    无意中第一句话极大地取悦了赵明斐。


    赵焱从没有亲吻过江念棠,只有他尝过她嘴里的滋味。


    赵明斐松开对她的桎梏,抬手抚上她红扑扑的脸,眼神炙热,语气温柔如三月春江水。


    “是,“他笑了笑:“谁让我这么喜欢你。”


    柳云耳根子一热。


    紧接着,他的唇再度覆上来。


    这不过这次,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亲吻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比起子期,我更喜欢你叫我夫君。”


    赵焱可以是她的子期,他为什么不可以。


    窗外烈阳愈艳,屋内阴影愈深。


    墙壁上,两个人影紧紧黏在一起,无法分离。


    *


    赵明斐拿过李玉双手递上的信,一目十行浏览到底。


    赵焱在信上说西北的事已经处理好,他现在正往嘉宁城赶,那里有个关于江念棠的新线索。


    他说打听到有人说在嘉宁城附近有人在三年前捕捞上一具无名女尸,不知道会不会是江念棠。


    赵焱交代这回去可能不止三个月,西北军若还有什么紧急的事请他帮忙处理。


    他说他有预感,这回说不定真是她。


    信的末尾还假惺惺地说要赵明斐不要过度伤心,三年过去,他已经逐渐接受江念棠的离去,希望陛下以太子为重。


    赵明斐猛然攥住纸条,面无表情揉搓成齑粉,顺着指缝落在泥里。


    赵焱真是学聪明了不少。


    先不说嘉宁城与青云镇南辕北辙,相距数千里,他这是想找一具尸体来偷梁换柱,让他误以为江念棠不再人世,撤回下面搜寻的人手。


    他自个儿在以顾焱的身份对失去记忆的柳云徐徐图之,慢慢取代他。


    赵焱若真的上位,以他对江念棠的了解,即便她以后恢复记忆,恐怕也会当作不知道。


    毕竟,她和赵焱是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情谊非比寻常。


    赵明斐的唇角冷冷勾起一个弧度。


    幸好,赵焱是个蠢货。


    蠢到放弃从前积累的深厚情谊,用新身份接近江念棠,一切从头开始。


    赵明斐沉声道:“传朕的命令,从今日起,进出渝州城必须严格核查身份,每一个都必须登记在册,册子一月上报一次至京城。对外就说是为了追查龚州余孽叛党,若有人敢用假身份进城,一律以谋逆罪论处。”


    赵焱想要重回青云镇,必须经过渝州城。


    只要他一入城,就会有人上报到自己手里,赵焱既然选择引他往青云镇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一定会放弃入城。


    他怕啊,怕自己找到江念棠后用强硬的手段抓她回京。


    李云瞬间领悟赵明斐想要阻拦赵焱,“陛下,若是赵世子绕城,从山林小路取道青云镇如何?”


    赵焱武功高强,有极强的野外生存能力,区区路障根本拦不住他。


    赵明斐拍了拍手,淡淡勾起一个冷笑:“尽管来,我要让他亲眼瞧瞧什么叫釜底抽薪。”


    柳晚醒来的时候,柳云问她饿不饿。


    “我不要去隔壁吃饭了。”柳晚以为是她天天去隔壁吃饭惹出来的祸,“我以后只吃娘亲手做的东西。”


    柳云摸了摸她的额头,顺手将她睡得凌乱的发理了理,耐心道:“好,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柳晚抱住她娘的手,“都可以,只要是娘做的。”


    她像柳云的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娘亲身后。


    在厨房时,柳云好几次差点撞到她。


    晚饭柳云做了两碗清水面,滴了两滴香油,放了一把香葱。


    柳晚对着从前不怎么爱吃的清汤寡水也吃得津津有味,吃饱后,她又跟着柳晚一起收拾厨房。


    “晚晚,你是不是有话问娘。”柳云眼神认真,“关于你爹的?”


    柳晚嘟着嘴,眼睛又红了起来。


    柳云没想到她这样排斥,急忙道:“别哭,别哭,你不想说娘就不问。”


    柳晚抱着柳云默默流泪,肩膀一颤一颤的。


    “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柳晚重重嗯了声。


    等到熄灯,娘俩躺在床上,柳云快要睡着时,身侧的柳晚忽然问。


    “娘,他真的是我爹吗?”


    柳云瞬间清醒,“是。”


    “你们真的是因为吵架才分开的吗?”


    柳云默了默,顺着明斐编织的谎言道:“对,因为爹和娘有分歧,所以分开了一段时日,现在已经说开,我们和好了。”


    柳晚问:“他说我还有个哥哥,是娘选择了我,爹选择了哥哥吗?”


    柳云毫不犹豫否认:“当然不是,我和你爹分开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你,否则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让你从小没有爹。”


    说着说着,柳云哭了起来。


    她觉得愧对女儿,让她从小跟着自己受苦。


    柳晚从不在她面前提她的父亲,料想是怕柳云听了难受。


    晚晚很听话,几乎没让她操过心,但柳云却不想她这么乖。


    只有没人保护的孩子,才会早早懂事*。


    柳云再坚强再独立,也没法挡住外面的流言蜚语。晚晚作为一个寡妇的女儿,要说没人说闲话,她是不信的。


    可她不曾跟已经倾诉过一句。


    “晚晚,是娘对不起你,不该和你爹置气,让你流落在外。”


    柳晚也跟着哭了起来,她翻身抱住柳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晚晚没有受过委屈。”


    柳云双手反搂住女儿,哭得更凶。


    哭声穿透门窗,融在燥热的蝉鸣里。


    “怎么哭了?”门外忽然传来明斐焦急的声音:“把门打开。”


    母女俩声音骤然一顿。


    赵明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一大一小的眼睛又红又肿,他无奈叹了口气。


    “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摊上了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哭成这般模样。”


    柳云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睛,又替晚晚抹掉脸颊的泪痕。


    赵明斐顺势坐在床榻上,双手掐住柳晚的腰,将人提起来放在怀里。


    “晚晚,我是你亲爹,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赵明斐对晚晚道:“你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公主,想要什么,爹都会为你寻来。”


    柳晚还是不说话,却没有在赵明斐怀里挣扎,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长得比顾叔叔还好看,会帮她们打跑坏人,还会给她好多好吃的。


    其实柳晚没有告诉柳云,从见到这个叔叔的第一眼,她就有种奇怪感觉。


    柳晚性子活泼,跟谁都能聊上两句,但唯独她见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既想亲近他,又害怕亲近他。


    柳晚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奇妙滋味。


    柳晚带着哭腔问:“那你会打我吗?”


    赵明斐笑了:“一般不会。但是你要是做错事,还是要罚的。”


    柳晚哇地哭出来,朝柳云伸手。


    柳云接过去,不赞同地看了眼明斐。


    赵明斐道:“晚晚,在爹有生之年,你做错的事爹会想办法变成对的。但是等爹娘百年之后,又有谁能为你保驾护航呢?”


    赵明斐会好好补偿晚晚这三年来受的苦。


    他看向柳晚的眼睛,眼神认真郑重,让柳晚有一种被当做成年人对待的平等尊重。


    “爹想给你的不仅仅是宠爱,更想给你能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以后你最重要的人的能力。”


    赵明斐屈指拭掉她眼角的泪,柔声道:“你现在还小,爹娘保护你,教你本领。等你长大,换你来保护我们好不好?”


    柳晚重重点头。


    等她重新睡下,柳云起身去擦了把脸。


    赵明斐跟过来。


    柳云头也没回,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绝不会打她,无条件宠她。”


    赵明斐道:“我当然会宠她。但我更希望她可以拥有独立自主活在世上的底气。世事无常,我们两个陪不了她一辈子。”


    柳云问:“不是还一个霁儿?兄妹相互扶持,不行吗?”


    赵明斐道:“我会尽全力教导他们兄妹两人相亲相爱,可他们到底是两个人。人心难测,等他们分别成家立业后谁又能保证他们的伴侣会和他们兄妹同一条心呢?更何况,晚晚的夫君能不能对她一心一意,从始至终,尚未可知。届时你我已是黄土一捧,若是晚晚受委屈了,谁来替她做主?”


    柳云没料到他想得这么远。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明斐道:“我一想到将来她会被人欺负,我就受不了,恨不能将生平之所学都倾囊相授于她,你明白吗?”


    柳云不仅明白,还心潮激动。


    世上的父亲爱女,至多不过多陪几抬嫁妆,替委屈的女儿做主,却从没有人想过教她们本领保护自己。


    “所以,你会希望我能保护自己,变得独立?”


    赵明斐道:“不,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一直依靠我。”


    柳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赵明斐道:“因为我可以保证,我对你一心一意,从始至终。”


    柳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不自觉偏过头。


    赵明斐走近一步,挨着她,“你最好走路要我抱,吃饭要我喂,睡觉要我哄,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我。”


    柳云听不下去这肉麻的话,及时打断:“说的我好像一个废人。”


    赵明斐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柳云忽然问。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昏暗的房间里,跳跃的烛火映在赵明斐深不见底的瞳孔中。


    他脸上的表情晦莫难辨,声音却出奇平静:“你七岁那年去慈恩寺,跪在佛前求药,我恰好路过,替你寻来。”


    灯火被夏风吹得忽明忽暗,遮掩住赵明斐眼里的不甘。


    “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越来越熟悉……”


    那些她和顾焱的过去,被他偷偷换成了自己。


    柳云听得入神,眼神带上几分迷离,好似被他低沉的嗓音带回过去,重新经历一遍两人的过去。


    在这个故事里,赵明斐唯一保留的真实是他的名字。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第109章 第109章“不行,我还没有准备……


    柳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夏日的雨倾盆而下,打在庄严肃穆的房檐瓦砾上,与僧人敲木鱼念经的声音融在一起,宛如窒息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打在她身上。


    梦里的柳云年纪尚小,瘦骨嶙峋的她跪在金像佛身前,苦苦哀求什么。


    殿内昏沉,连佛像上的金光都好似蒙了一层阴霾的灰。


    柳云在梦里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压抑,绝望,难受得让她恨不能马上惊醒。


    忽然,一个少年从天而降,捧了一碗热的姜汤。


    他说了什么,柳云没有听清。


    那日的雨下了整整一夜,来上香的香客都被困在寺内。


    翌日清晨,柳云打开门,脚底有个东西放在门槛边。


    她蹲下捡起,一根老山参被皱巴巴的油纸包里。


    离开时,她跟着一大群人走在下山的青石板上,迎面一个灰衣少年拾阶而上。


    他往旁边侧身,低头避让。


    柳云从上而下过,依次清了他的侧脸和下颌,却没能窥见全貌。


    但她清晰看见他洗得发白的灰衣上沾满尚未擦干净的黄泥,双肩,手肘,尤其是他的鞋上都是湿土。


    柳云一路往下走,他经过的每个台阶都有泥泞的脚印。


    她藏在怀里的山参忽然发烫,烫得她即便是在梦里,也难受得流泪。


    再后来,她经常来慈恩寺,也经常和少年见面。


    柳云知道他借住在寺庙里,他们两人经常在后山的茅草屋偷偷见面。


    奇怪的是,他的脸像是始终被一层薄纱笼罩,看不清真容。


    屋前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棵海棠幼苗,渐渐长大。


    某一年海棠花开的时候,少年手里捧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粉色海棠。


    他说,“念念,等我来娶你。”


    柳云张口正准备回答,猝然间天地变色,黑压压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滚。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冥冥中逼她吞下即将说出口的话,甚至逼她从梦中惊醒。


    柳云骤然睁开双眼,直愣愣盯着轻纱帐顶,半天没有回过神。


    过了良久,她抚上心口,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


    初阳渐升,一家人坐在厅堂里用早膳。


    赵明斐见江念棠整顿饭眼神呆滞,心事重重的,夹了一个水晶煎饺放到她碗里,漫不经心问她。


    “不合胃口吗?”


    柳云摇摇头,筷子戳破饺子皮,露出里面的晶莹的虾色。


    赵明斐不再逼问,耐心地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江念棠开口了。


    “你为什么叫我念念。”


    赵明斐脸色微僵,转而笑道:“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柳云脸色微红,难堪地看了眼大快朵颐的晚晚,再斜睨明斐道:“当着孩子的面,不要总说这种话。”


    赵明斐促狭地朝她眨了眨右眼,迫得柳云羞涩地低下头,不再理会她。


    当她的视线移开的瞬间,赵明斐的笑迅速收敛,眼底一片冰寒。


    手指捏紧白玉瓷勺,漫不经心拨弄着冰草缠枝纹碗里的鱼粥。


    万宝钱庄送来的账簿里记录了江念棠三年前签字画押记录,而取钱的口令就是这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而存钱进去并留下口令的人是顾焱。


    赵明斐原来以为,这是他和她之间专属的称呼,却不曾想早就被人占用。


    回想起他还未确认江念棠的心上人是赵焱时,他曾问过她,从前的顾焱是怎么叫她的。


    江念棠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那人叫她的名字。


    赵明斐以为是棠儿,为了区分两人的不同,他故意取了中间的念字。


    他面无表情舀了勺粥往嘴里塞。


    今日刚送到的鲥鱼肉失了往日的鲜美,变得苦涩难咽。


    他每次叫江念棠这个名字时,她回应的人,到底是谁?


    赵明斐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吃完粥。


    晚晚压根没注意两位大人的异常,吃饱后高高兴兴地出门玩去了。


    她要继续去散布自己有爹的事,尤其是之前几个总拿她没爹说事的几个讨厌鬼。


    她爹长得又高又好看,还会每天给她准备好多好多好吃的,她还有个哥哥,以后有人欺负她,她也有哥哥帮忙了。


    柳云也准备离开,赵明斐留下她。


    “明日我请了人上门修整院子,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柳云疑惑问:“为什么要修院子?”


    赵明斐重拾笑意:“你想在这里多住一会儿,总要住得舒服些。你的院子太小,不透风,不如和我这里的打通成一个大院。再说,晚晚也要有个自己的闺房,不然太不方便了。”


    柳云听懂了他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呼吸微窒,难为情偏过头。


    “不用,太麻烦了。”


    赵明斐拉住她的手,不容分说把人往书房里带。


    “图纸我都画好了。”赵明斐展开画卷,庭院的鸟瞰图跃然于纸上。


    他的画技极好,只是看图就能让人身临其境。


    柳云看得入神。


    她的目光落在院中的坐落于小石潭的六角亭上。


    两座院子原本都没有水,他这是打算挖一个水塘出来。


    “太破费了。”柳云道:“随便改改就成。”


    赵明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喜欢夏天在湖边赏荷,说风里有荷的清香,闻着舒服,晚上也睡得好些。家里有个大的荷花池,每当夏末,你还会泛舟去湖面采莲子。”


    柳云诧异:“家里这么大?”


    她虽然对明斐口中的家没什么印象,但知道京城的地价寸土寸金,有玫瑰花园便罢了,能泛舟于湖上的荷花池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


    赵明斐道:“还好,该有的都有。”


    柳云不知怎么想到梦里的少年,他衣衫破旧,补丁多不胜数,不像是家里有钱的人。


    “你身上有很多伤…”柳云抬头看他:“是为了挣这份家业吗?”


    赵明斐扯出个笑,毫不避讳道:“是,要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什么。再说,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柳云抬手,隔着衣服抚上他的背,正好贴在那道横贯全背的鞭伤上。


    赵明斐身体微僵。


    柳云满脸心疼:“我宁可吃少一点,穿差一点,不去住什么大宅子,不需要多富贵的生活,也不想你受这样的苦。”


    一个身无分文,需要借住在寺庙的穷小子奋斗出今日这般庞大的家业,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和艰辛。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妇人都被奸人所害坠江,更不要说他在外做生意,遇到的危险必然不计其数,比她更凶险万分。


    赵明斐眼眸微动,一颗心猛地热起来。


    他转过身紧紧抱住她:“不要难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在京城的圈子里也能说得上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送到你面前。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柳云主动环住他的后腰,哽咽道:“我不要这么多东西。我们只需要一间小院,能够住下我们全家。你喜欢海棠树,我们就在院前种上一棵,你还喜欢吃枇杷,可以在院后面多种几棵枇杷树。”


    她仰起头看他,美眸盈着潋滟春水:“春日赏花,秋日吃果。你白日出门,晚上归家,我们每天都能一起吃饭,这样就好。”


    赵明斐听着江念棠的话,他的心从热变冷,再到冻成寒冰。


    赵焱用心装饰的二进小院,最初他想要做的牢头差事,原来都是为了江念棠。


    他们规划的日子真好。


    真幸福啊。


    赵明斐只是随便想想,就嫉妒得双目赤红,面目全非。


    他猛地抬手按住江念棠的后脑勺,头抵在她的发顶上,不让她看自己狰狞的表情。


    “都有的。”他的声音空洞缥缈:“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有了,只是我稍微把生意做得大了点。曾经害你的人,我已经向他们复仇,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柳云嗯了声。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赵明斐放开她:“没有我就叫人按照这个改,先把这堵墙拆掉。”


    柳云没再阻止。


    赵明斐看见她闷闷不乐,眼尾通红,打趣道:“在心疼我?”


    柳云抿了抿唇,挤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嗯字。


    赵明斐笑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柳云瞪了他一眼。


    刚被润过的眸子像雨后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清丽动人,直直撞进赵明斐的心里。


    他想要她。


    这一刻,他无比想要确认自己拥有了她。


    然而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欲盖弥彰地端起旁边凉透的茶灌了一大口,消解胸口的燥热。


    他垂眸,压下眸底翻滚的暗色。


    “那就这样。”他拍板道:“工期十日,不过拆除两院之间的墙今日就能完工,到时候边修边看,有不顺心地再改。”


    柳云方才被他看得背脊一颤,有种被猛兽锁定的战栗感,她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告辞。


    明斐没有留她,亦没有相送。


    柳云踏出门槛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朝明斐看去。


    他正站在书桌前,盯着上面的画发呆。


    天边的太阳越来越高,耀眼的光从门口照进去,将他整个人笼在光里,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连带着他脸上稍显落寞的表情被无限放大。


    屋内明明这样亮堂,他脚下的阴影却比墨汁浓稠。


    柳云重新悄悄往回走,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像是一道闪电,劈在赵明斐的天灵盖,酥麻感瞬间从脸颊蔓延至全身。


    赵明斐眼睛亮了起来。


    心的某个地方被满足了,但另一边却像是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恐慌。


    因而在江念棠要逃跑离开时,他毫不犹豫把人抓了回来。


    炙热而急促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的唇上。


    即便她认错了人又怎么样。


    她是他的。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一定是。


    赵明斐本来就想着对她做点什么,但被他强行抑制。


    江念棠好不容易愿意主动靠近他,甚至隐隐有接受他的倾向。


    赵明斐不想回到两人从前一个逼迫,一个被迫的相处方式。


    他不想看到她厌恶,排斥,恐惧的眼神。


    他喜欢她对自己展现出羞怯,恋慕的神情。


    然而他忘了她的大胆。


    江念棠胆子一向很大,大到明知他的蠢蠢欲动,还敢回来自投罗网。


    赵明斐压抑已久的渴望与占有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手已经熟练地抽掉江念棠的束带,抚上自己的襟扣。


    他们的唇一直没有分离。


    江念棠这回没有像从前那样推开他。


    就在一切往水到渠成的方向发展下去时,赵明斐最后的理智令他艰难停下。


    他推开她,喘着急促的粗气,声音嘶哑。


    “不行,我还没有准备好。”


    第110章 第110章江念棠的爱,毫无保留……


    暑气滚烫,空中无端升起的浓烟给闷热夏日更添几分窒息。


    当烟气从窗门缝隙塞满柳云的屋子时,她呛了几口烟,咳嗽起来,赶紧用丝帕捂住口鼻打开门窗。


    隔壁浓烟滚滚,像是走水了。


    她赶紧穿过内墙门,寻烟而去。


    “咳咳……咳咳……”


    严珩一自从烧火失败后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跟陛下出去铜矿巡查的人是李玉不是他。


    就在他快要被烟呛死时,门口传来一道清音。


    “这里怎么了?”


    严珩一眼睛被熏得看不清来人的脸,但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


    两座宅子里唯一的女人。


    “夫人快去出,我在生火熬药……咳咳,别熏着您。”


    严珩一以手做扇,疯狂赶走眼前的黑烟,扇着扇着,发现烟没有了。


    “柴头湿了。”


    柳云蹲下找出灶里那几根湿柴,丢在旁边,从旁边的桶里舀了一勺水浇上去,滋啦一声,烟散眼明。


    严珩一终于能大口呼吸。


    “你在熬什么药?”柳云看了眼灶台的瓦罐,明显是崭新的,今天第一次用:“你病了?”


    严珩一的脑袋被烟熏得晕乎乎的,脱口而出:“不是我的。”


    “是你家公子的?”


    严珩一顿时身体一僵,转瞬不动声色道:“对,近日暑气燥热,他有些上火,我熬些降火的药。”


    柳云若有所思盯在未沸腾的药罐上。


    “我来帮你。”不等严珩一拒绝,她一气呵成完成生火,添水。


    严珩一此时如坐针毡,既不敢离开,也不敢跟皇后单独呆在一起。


    要是让陛下知道,他和皇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让皇后生火,他就惨了。


    “火好了,剩下的我来,我来。”严珩一眼神带着求饶的意味:“夫人,这事儿可不敢劳烦您来做。”


    柳云不为难他,让开身位。


    严珩一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下来,这回他学聪明了,柴放进去前先确认有没有沾上水。


    火势渐渐趋于稳定,药也渐渐沸了起来。


    严珩一攥住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再一次骂自己蠢,应该让李玉来熬药。


    君子远庖厨,他哪里进过灶房。


    再者说,他又不是赵焱长于市井。


    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仆人前呼后拥,别说生火,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没认全。


    要不是陛下这回来没有带够信得过的人手,这事儿哪轮得上他。


    灶房闷热不通风,惹得他心浮气躁,重重叹了口气。


    “药要沸了,不能再用大火。”


    严珩一惊悚地回头。


    皇后默默站在墙角,一直没走,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屋子里多了个人。


    严珩一:“您、您怎么还在?”


    柳云道:“我今日也无事,怕你等会忙不过来,索性陪你熬完。”


    严珩一手忙脚乱地抽出几根大柴,仍在方才的湿柴上,学着皇后用水熄灭。


    “后面的我都会。您快去休息。灶房闷热,小心中暑,等会公子回来知道您在这儿,要责罚我了。”


    柳云眼眸微闪,上前一步:“他平日里很严厉吗?”


    严珩一心道今天她是冲他来的,笑着回答:“公子赏罚分明。”


    柳云面如常色,再近一步,淡淡道:“家里除了他,还有些什么人?”


    皇后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襦纱裙,乌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云鬓堆积,肌肤赛雪。没有多余的点缀却气质雍容端庄,不需凤冠华服的衬托依旧有母仪天下的气势。


    不发声时,静若处子,让人几乎可以忽略掉她的存在。


    然而她此时眉目微敛,温和看着他,声音轻柔如水,却让严珩一登时如临大敌。


    周围似乎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和他面对陛下时有几分相似。


    严珩一蓦地汗流浃背,好在陛下跟他交代过诸多细节,垂眸谨慎答道:“家中还有一位长年独居养病的老封君,一位小公子。”


    柳云问:“平日里跟亲戚来往吗?”


    梦里的少年看上去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像无根的浮萍。


    严珩一含糊其辞:“有些亲戚,不过不怎么来往。他们从前在公子落魄时不曾出手,现在哪好意思来沾光。”


    柳云点点头。


    严珩一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尊大佛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走。


    “他,幼时可有借住在寺庙里?”


    严珩一愣了下,神情疑惑重复道:“寺庙?”


    柳云眉头微皱,“嗯,京城附近。”


    她生于京城,七八岁的年纪料想不会出远门,梦里的寺庙应当在京郊附近。


    严珩一面色逐渐古怪起来,反问道:“大概几岁?”


    柳云想了想:“约莫十三,十四。”


    严珩一眼眸微张,这个年纪,寺庙借住,没有亲人。


    他瞬间想到一个人。


    柳云见他面色惊疑不定,奇怪道:“没有么?”


    严珩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者说他不敢回答。


    他好像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吩咐他立即着人在京城寻一处空置的府邸,院前种满海棠,院后栽上枇杷,还有修复慈恩寺后山的茅草屋。


    皇后眼里的疑惑显而易见。


    他到底是该回答有,还是没有。


    回答有,无异于告诉陛下他知道了皇后娘娘把他当作了赵焱。


    回答没有,皇后娘娘会不会起疑,打乱陛下的计划。


    严珩一此刻再次恨自己做错了选择,这种问题应该让李玉来答,他那个锯嘴葫芦一定能逼退皇后。


    “你们在做什么?”


    赵明斐忽然出现在门口,对峙的两人纷纷朝外侧身。


    “公子!”严珩一简直像看到了救星:“夫人来找您,还帮您煎药。”


    这句话看似在为江念棠邀功,实则是向赵明斐传递消息,皇后已经知道药是给他喝的。


    赵明斐眼眸微眯,旋即笑去拉江念棠的手:“今日出门转了转,没跟你说一声,让你扑了个空,抱歉。”


    柳云被他拉出逼仄杂乱的灶房,耀眼的天光骤然刺进眼里,逼她不自觉闭上双眸。


    再睁眼时,一双手挡在她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熏着了吧。”赵明斐揽过她的细腰往屋里带,不赞同道:“下次别去,万一中暑可怎么办?”


    柳云却问:“他说你病了,什么病?”


    赵明斐眼眸轻阖,逗她:“相思病。你今夜把晚晚哄睡了,可以过来陪我吗?”


    柳云侧目,凉凉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喝药吧。”


    日落西山,严珩一从书房里走出来时腿都是软的。


    回想起方才陛下的眼神,严珩一身体不住的打颤。


    他知道,今日之事要是泄露出去,他轻则被割舌,重则被灭口。


    不过,谁敢信。


    陛下如此高傲自负的一个人,为了博皇后娘娘的信任,竟敢甘愿做……


    那两个他甚至不敢在心里想。


    严珩一叹了口气,他日若皇后娘娘记起如今的一切,又会如何对待陛下。


    风起穿堂,彻底带走聚在院内的烟尘。


    柳云侧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撑住额头,一只手轻拍晚晚的背。


    火烛昏暗,映出墙上朦胧的影。


    严珩一今日所熬的药绝不会只是去火药,她从前偶尔去王大夫那边帮忙,对常用的药也略知一二。


    今日她趁着帮忙加水时看了眼,里面并无金银花,黄莲,菊花,夏枯草等常用败火的药。浮在水面上的她只认出当归和三七。


    当归补血,三七活血,都不是降火的草药。


    况且普通的上火,一碗凉茶足矣,怎能劳动严珩一亲自熬药,寸步不离。


    柳云觉得他们在撒谎,也许是明斐有什么隐疾,不愿跟她说。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想起上回大夫给他看伤,说了句他曾失去大量血液。


    柳云的身体骤然一僵,紧接着全身的血液莫名其妙躁动起来。


    她直觉这件事与她有关。


    莫非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


    柳云垂眸沉思,没注意到墙上遽然多出来一个黑影。


    它慢慢放大,靠近,凝实,柳云的影子被它严严实实压在下面。


    一只大掌猛地捂住她的嘴。


    “别动,是我。”明斐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柳云眼珠子瞪圆,气恼之意显而易见。


    “我想你。”赵明斐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柳云轻轻呜咽了声,眼珠子往旁边斜,警告他不要乱来。


    “我叫李玉在外面守着,晚晚醒了再去叫我们,行不行?”


    话听上去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他的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穿过她的腿弯,嘴上的则顺势抚上她的后背,轻而易举把她连人带被横抱起来。


    柳云不舒服地扭动着身体,赵明斐趁机调整抱她的姿势。


    他太了解江念棠。


    她表面上虽然生气,身体却只是象征性挣扎了一下,这代表她现在处于一种不会反抗,任人施为的状态。


    从前她这般表现是无奈,是妥协,是认命。


    但今天,赵明斐明显感觉到不同。


    江念棠主动抓住即将掉落的被子,轻轻放在榻上,抬头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


    “你动作小声些,晚晚刚睡着。”


    口气虽是妥协,但带着点拿你没办法的撒娇,听得他骨酥筋软,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放在她面前。


    赵明斐原以为这已经是今夜最美好的事。


    然而等到两人衣带渐宽,坦诚相见时,他才知道江念棠原来可以这样主动。


    不同于被他威逼利诱的不情愿主动,而是她真的在尝试接纳他。


    太久没有亲近,一开始她并不适应,甚至露出痛苦的神色。


    赵明斐心疼她,想着要不算了,只去讨了一个绵长的吻,准备抱着她入眠便罢。


    结果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他感受到了江念棠主动迎合他的吻,温顺乖巧,还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这个吻越来越长,越来越热,到最后他欲罢不能,难以分开。


    罗带未束,坦东床腹。


    “别急,慢慢来。”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柔软,他躁动不安的心瞬间被抚慰。


    如此配合,如此柔顺。


    她听话的姿态却没有让赵明斐失控般地要她。


    相反,他忍不住随着她的声音温柔起来。


    最终,当她拱起身体主动用那双玉臂抱住他的脖颈时,赵明斐竟然战栗起来。


    臂弯压得香肩累,未曾动齿,先垂着泪。


    难怪文人总爱把这事称为鱼水之欢。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欢畅的鱼,被江念棠无尽包容着。


    赵明斐从未有过这样幸福的感觉……


    原来她的真心迎合是这般美好,这般让人溺毙其中。


    赵明斐的心一边甜蜜如同泡在蜜罐里,满足快意,另一边心又忍不住发酸发胀,那根被他藏起来的刺猝不及防蹿出来,狠狠朝他的心扎过去。


    江念棠这般美好的爱,毫无保留地给了赵焱十年。


    整整十年,乃至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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