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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小叔子文学(2)


    ◎嫂嫂是如何怀上自己小叔子的孩子的?◎


    萧灵鹤一脸茫然。


    被他揉着肚子,有发烫的感觉,她一低头,见谢寒商呵护备至地护着她的肚子,那一刻她简直有戳死他的冲动。


    啊啊啊啊啊姓谢的你别这么疯,本宫害怕!


    以往陪他演戏,不过是转变个身份,和他玩点家家酒的游戏,可从没有上过这种重量级道具啊!


    她空空如也的肚子,去上哪儿给他变一个孩子出来?


    更不提,这孩子据说还是大伯哥……


    当着人家的坟头,她真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就连心里想想也不行。


    罪过啊罪过,造孽啊造孽。


    萧灵鹤吞声隐忍,踯躅着把他摸自己肚子的爪子推开。


    他呢,锲而不舍,被拒绝了又上前摸,摸得充满慈爱,就好像他是那个慈父,边摸边说:“嫂嫂,大哥仁义通达,并非迂腐刻板之人,嫂嫂如今失了先夫,万贯家财难免被吃绝户的有心之人觊觎,我身为谢家次子,理应担起重责。嫂嫂不必害怕,大哥如知晓了,九泉之下也必然会应允的。”


    本宫看,大哥不会应允,大哥非但不会应允,大哥还会跳起来打爆你的坏头。


    比说城阳公主,就连正在割草的城阳公主的长随老何,也听得两耳高悬,老脸臊红。


    驸马是有病,但也没人说,他病得不轻啊!


    萧灵鹤将他的爪子又一回推掉。


    “你给我老实些,别动手动脚。”


    一声命令,谢寒商终于不甘不愿地住了手,没再摸那个“孩子”。


    萧灵鹤双掌合十,心里道了一声罪过。


    “婆母,您的儿子他从阁楼摔下去之后,把脑袋摔坏了,他现在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您休信他。求您保佑保佑您的儿子吧,让他早点儿痊愈。孙子的事儿,您别高兴得太早,但也别不高兴,就这样。”


    她在心里默默念完,行了一礼,起身拉扯谢寒商:“回家。”


    谢寒商被她拽着手,一步步往长草外头走,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坟茔。


    上了马车,萧灵鹤才将将坐稳,神金自己就主动地把她薅过去,将她臀下一托,放她侧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正要抵抗。


    听到他说:“车里颠簸。”


    萧灵鹤被关照着的心冒出一丝甜蜜。


    正甜着。


    他又说:“当心孩子。”


    “……”


    萧灵鹤气得一拳邦一声砸在他健硕的胸肌。


    谢寒商的臂膀坚实牢固,拉得开九力射马弓,搂她时轻而易举,环绕她腰身,只一掌便足以将她桎梏,至于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


    他又开始摸她的肚子。


    萧灵鹤头晕,摸了摸自己的发昏的脑袋,知是挣扎不过、逃脱不了,认了命:“别揉了。”


    谢寒商停了手,但魔爪仍搁置她腹前,脸上神情收敛,“嫂嫂怕了?”


    别一口一个“嫂嫂”!


    萧灵鹤感觉像在和他乱.伦。


    气死了!要是早知道谢寒商如此不稳定,她还不如下点蒙汗药把他迷晕。


    反正他现在发病的时间愈来愈短,两三天差不多就能好。


    不如让他在大梦里睡过去。


    “本宫怕什么?谢寒商,你莫胡搅蛮缠,本宫一生自傲,与自己的小叔,断无通.奸的可能。”


    她说得义正词严。


    但只换来他一声恻恻轻笑。


    她偏过视线,与他漆黑的瞳眸对视:“你笑什么?”


    谢寒商停在她肚子的上的手又开始揉了,笑意里藏着一丝阴暗:“没有和奸的可能?那嫂嫂是如何怀上自己小叔子的孩子的?”


    萧灵鹤再度震惊,愕然不已。


    啊?他的设定里还有这一茬儿?


    她真的看过这本书吗?


    没有吧,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这种狗血的剧情,看来连她少女时脑子晕头转向的时期都不爱看啊。


    她凝视谢寒商,一时看不出破绽,咬住了自己的唇肉。


    再说一句,只怕漏了陷儿,这戏唱不下去,他该被喊魂了。


    只好放任他胡言乱语辱人清白。


    谢寒商折腰低头,像个话本里的反派那般,把脸靠近她平坦的肚子,笑意吟吟:“嫂嫂莫惊,这孩子名义上虽然是大哥的,但过继给我后,不论名义上还是血缘上,都会是我的!我在坟前说的话,不过是为安抚欺骗大哥,这孩子我何须视如己出,他本就是我所出。”


    萧灵鹤被他癫怕了,觳觫几下,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情:“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谢寒商折起唇角:“嫂嫂竟然忘了,大哥缠绵病榻时,嫂嫂耐不住寂寞,一次酒醉之后,进错了房间,上了我的床榻,便索了你小叔子的清白。”


    “……”


    哇,好狗血的桥段。


    萧灵鹤无力地被他搂在怀里,放弃了一切顽抗,“哦,你是说,一个喝醉酒的女子,还能强迫一个清醒的壮汉,这有可能么。”


    谢寒商亲了亲她的脸颊,嗓音清沉:“没可能。嫂嫂,我是半推半就。”


    “……”


    还挺合理。


    谢寒商分明得了病,神志不清,可他对自己的人物设定却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大哥病体脆弱,房事不力,不能给女人欢愉,嫂嫂也有正常妇人的需求,此事委实怨不得你。”


    萧灵鹤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那怨谁?”


    谢寒商嗟叹:“怨大哥。”


    萧灵鹤听完都想再给他一拳。什么情况,怨大哥,怨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大冤种?


    是不是人呐!


    谢寒商大抵是料到了嫂嫂早有一拳准备,先发制人地握住了嫂嫂的柔荑,另外一只手掐紧了嫂嫂不盈一握的纤腰,对她得逞一般地眨眼:“我与嫂嫂本是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


    哦,还有这么一段前尘往事,她且听着,看他还能编出个什么狗血故事来。


    “十五岁那年,我与嫂嫂偷尝禁果,初试云雨,我答应了负责,可惜战事一触即发,我们便只好约定,等我自战场回来便成亲。大哥却趁我不在,横刀夺爱,将你窃取,我回来后,更多番挑衅,借你刺激于我。我暗恨你背叛于我,更恨大哥不顾手足之情,便偷偷在大哥常用的花茶里下了毒。”


    啊?????


    越来越离谱。


    幸而这时早已经不在坟前,要是让大哥听到这话,他都能诈尸!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线,剪不断理还乱,啊,都能出一本大成狗血集合了!


    “嫂嫂,你莫装作如此清白的模样,毒死大哥,你也有份儿。”


    本宫不是,本宫没有,别瞎说!


    谢寒商便料到她不会轻易承认,哼了一声:“嫂嫂,难捱寂寞之下,与我私通款曲,已有数回,终于被大哥捉奸在床。”


    萧灵鹤已经不感到震惊了。


    她只觉得心累。


    心如死灰。


    谢寒商的鬓角抵着萧灵鹤的耳鬓,慢慢抚着她的肚子,“大哥发现了,他要杀了我俩。嫂嫂你说,与其被挑破奸情,被大哥沉塘,不如我俩先下手为强,我这才将用在大哥身上的慢性毒药改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反正大哥早就缠绵病榻,突然暴毙,也没引起什么人怀疑,你帮着我将*他在宗祠里盖了棺木,堵住了那些老东西的嘴。”


    他说的话,萧灵鹤当故事听都觉得离谱。


    他抵着她耳鬓的脸颊,微微蹭了蹭,满心欢喜:“嫂嫂对小叔如此爱怜,为何责怪小叔如今对嫂嫂前怨尽消,情根深种?”


    罢了。


    她就是钻进套里,也没办法不陪他演。


    他手里掐着的是她的驸马,要是不演,驸马回不来了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有人质在手的好处,萧灵鹤投鼠忌器,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放下傲骨,陪他演这种叔嫂和奸的把戏。


    “好吧,我爱怜你,我对你矢志不忘,做有夫之妇时就勾搭于你,不仅勾搭了一次,还勾搭了许多次,怀上了你的孩子,还给我夫君下毒,把他给毒死了,就为了和你在一起。”


    萧灵鹤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感觉口干舌燥,禁不得心惊肉跳。


    她可真坏啊。


    谢寒商搂住她,春风荡漾的模样,耳朵却有些生理性泛红,彰显着皮囊之下真正的谢寒商的灵魂。


    他抱着她一刻不松,温声道:“嫂嫂对我不薄,我发誓会一生敬重嫂嫂。”


    萧灵鹤一阵恶寒,忍不住提醒他:“你都说了,我俩是青梅竹马,先好上的,你大哥是横刀夺爱,按理说你不应该心甘情愿叫我嫂嫂,更别提他现在死了,你更不该这样叫我。”


    她实在听不得谢寒商叫她这两个字。


    改吧,快改吧。


    谢寒商沉吟一息,对她温柔掐了掐腰:“以后无人时,我唤你乳名瑞仙,嫂嫂以为可好?”


    他如今真是好多了,还记得她叫瑞仙。


    太好了。


    萧灵鹤正要应允,忽意识到不对,皱眉反问:“那有人时呢?”


    “礼不可废,”谢寒商这时候跟她装正人君子,“在嫂嫂过门前,外人面前只能称呼‘嫂嫂’。”


    倒反天罡啊!她要的就是外人面前正常称呼,私下无人时怎么玩都可以!


    城阳公主气得俏脸发白。


    挣脱出粉拳,要给他来上一拳。


    又被他拿捏住。


    谢寒商挑眉,对着心跳怦然的城阳公主,低低唤道:“瑞仙。”


    萧灵鹤咬唇,“你别以为你这样叫,我就不生你气了。”


    谢寒商反问:“嫂嫂因何生气,因为我不识大体,在大哥坟前挑衅于他是么?”


    萧灵鹤咬牙不说话。


    虽然是有点这个因素在,但情境上有些不对……


    嘴唇忽地被他咬了一口,他含了一丝恨:“我终于明白,原来大哥强取豪夺后,你们夫妻数载,你也终于对他动了心,是不是?”


    他搂着她腰身,更欺一步:“那你现在爱我,还是更爱他?”


    萧灵鹤暗叹,神金啊。


    正要说话,忽听闻马车外传来另一道车马辘辘之音。


    两架马车交错之际,赶车的老何唤了对面一声。


    萧灵鹤霎时头皮紧绷。


    因为她听见了崔濛濛的嗓音,那标志性的比江南采菱女的歌声还要清脆的声音,就散在风里,飘向她的耳朵:“唉,老何是你,车里是瑞仙么?”


    老何还没回话,萧灵鹤生怕谢寒商发病被人看见,急眼地踢了一脚车门:“快跑!”


    老何二话不说,听了公主的话就把马车赶得飞快,三下五除二便消失在了远处。


    崔濛濛疑惑地坐在马车里,朝身旁的武陵侯诧异地道:“是瑞仙么?”


    武陵侯携妻祭奠老丈人,不想中途撞见公主的车驾,公主逃得飞快,倒像是在隐藏什么,联想到男人的劣根,他笑说:“许是你看错了。”


    崔濛濛疑惑:“可我明明听见老何的声音了……”


    武陵侯道:“听错了。”


    崔濛濛“哦”一声,虽然还有疑惑,但也不再问。


    *


    萧灵鹤逃回城阳公主府。


    还没歇上趟儿,一入门便被谢寒商端了起来,他抱她往泻玉阁走。


    公主府里的侍女不少,一个个都盯着她瞧,瞧得萧灵鹤恨不能一掌拍死谢寒商。


    谢寒商边走边道:“这是我与嫂嫂的爱巢,谢家那些老东西谁也碍不着我们。”


    幸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上了阁楼。


    阁楼周围没甚么人。


    但不幸的是,还是被迎面而来的止期听见,霎时瞳孔放大,露出一种看见母猪上树的神情。


    萧灵鹤放弃抵抗,干脆用双掌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捂住。


    到了寝房,他二话不说,将她端上床榻。


    她就像盘菜!


    萧灵鹤落到榻上,还没伸脚踹他,报复他让自己威名扫地,玉足又失陷了。


    “唔……”


    落在他魔爪手中,轻而易举被除去鞋袜。


    他眼神幽深,但为她脱鞋除袜的过程却慢条斯理。


    萧灵鹤没了鞋袜束缚,一下放开了天性,往床榻内一滚。


    他勾了勾唇,像是在笑,单膝跪在拔步床上,伸臂要将她捞回来。


    视线至此一定,捕捉到枕下的一张纸。


    萧灵鹤见他不动,也不动了,顺着他目光看去,同样看见了那张纸。


    那张纸是商商留的。


    他从枕下将纸抽出。


    上面写着的字,一息之间冲入眼球。


    萧灵鹤有些忐忑,这其实是一个破绽,谢寒商给谢寒商留的字条,他看了不会神经崩坏么?


    她谨慎不安地看,直至谢寒商轻扯了唇角,露出一丝屑笑。


    长指搭在宣纸上轻轻一划,便将字条撕成了两半,继续撕,直至变成碎纸,散落床榻周围。


    “嫂嫂。”


    他的瞳孔如两簇火焰。


    “你还不曾回答我,究竟是更爱大哥,还是更爱我。”


    萧灵鹤捂住了脸,听到他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动静,又禁不住将指头裂出了几道缝隙。


    他将外裳脱去,露出衣衫下精壮的身躯,姣好的美男线条,如雕刻般完美,那薄薄的肌肉贴合于骨,摸上去的手感令人回味。


    萧灵鹤从指头缝里看了他几眼,咽部有些发痒。


    “你,没事,脱衣服干什么?”她踉踉跄跄地问。


    谢寒商道:“好看么?”


    萧灵鹤咽了一口水,“好……看。”


    谢寒商这人好坏,他明知道她抵抗不了这个,偏要来这招。


    啊,她真的好想抱他,捏他的肌肉,贪婪地吃掉他。


    不过,昨天她那么激动,仍是拒绝了他,就因为他现在余毒刚清,身体还没恢复,今日自然也是一样,就算来这一套,她也不可能妥协。


    谢寒商问他:“我自幼习武,沙场百战,身体应当还算不错,肯定比大哥强壮不少,嫂嫂是更喜爱我的身体,还是大哥的身体?”


    萧灵鹤捂住了眼睛,啊,不要再叫“嫂嫂”了!


    谢寒商道:“适才我抱嫂嫂一路行来,如今阖府皆知,我与嫂嫂不清不白,嫂嫂这般遮掩也无济于事。”


    萧灵鹤瓮声瓮气:“你这个坏蛋。你是故意的。”


    他不否认:“嫂嫂不是喜欢我坏么。”


    萧灵鹤心虚地反驳:“谁、谁说的?”


    谢寒商轻哼:“当初嫂嫂勾引于我时,是假装醉酒吧?”


    还、还有这事儿?


    萧灵鹤心想,这话本好不靠谱,她偏偏没有丝毫印象,赶明儿让篱疏去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这天雷滚滚的本子。


    了解好剧情才好演,否则就要一直靠她的临场发挥,她天赋有限。


    “看来嫂嫂还念念不忘大哥。”


    他哂然地压低了眼睑,将散乱的衣物合上。


    眼前的福利是一点也没有了,她轻轻叹一声。


    萧灵鹤忍着羞意,把难以启齿的称呼叫了出来:“小叔,何不上床一叙。”


    床自然是要上的,谢寒商合衣躺下,睡在外侧。


    这般睡着也不舒坦,他侧过身,手掌又摸到了萧灵鹤的小腹。


    萧灵鹤这回没打掉他的爪子,她静静地看了他一晌,他眉眼平和,指尖下不敢有分毫用力,把控着很好的力度,不会重也不会轻,就那么摸着,好像安抚。


    萧灵鹤被他摸得很舒坦,不再拒绝。


    她问:“你是不是喜欢孩子?”


    他手一顿。


    末了,他慢慢点头:“嗯。”


    原来他喜欢。


    谢寒商又道:“你是不是不要他?”


    他掀开眉峰,静静看向面前的女子。


    灯烛华光轻闪,晃过女子清冽明丽的秋水长眸。


    她也不想演孕妇,“可以不要?”


    谢寒商道:“我觊觎的是嫂嫂,不是嫂嫂的肚子。”


    萧灵鹤伸出手,握住谢寒商的大掌,双手合拢,将他的手掌包围在内。


    用力一握。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然后他看见,嫂嫂用怜爱的目光看了他许久,那种怜悯与垂爱,令他莫名激动又受宠若惊,被挼搓的掌心如着了火般炙热。


    他看见,她抱住他,攒身而上,淡淡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商商,我知道,你还是你。”


    末了,她离开他的额头,语调放轻。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他眯了眯眼,“我终究还是赢了大哥一筹。嫂嫂,我的床功,他也比不上吧?”


    【作者有话说】


    瑞仙一整章的表情:[白眼]


    第52章 小叔子文学(3)


    ◎嫂嫂一贯心口不一◎


    萧灵鹤听到这句话,温情霎时冲散,礼貌也荡然无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抬起手啪一声抽在谢寒商的脑门上。


    “谢寒商,你再叫一声‘嫂嫂’试试?”


    挨了一脑瓜崩的谢寒商,皮肤很快涨红,但不知为何,面对嫂嫂一个弱女子,他竟敢怒不敢言。


    哪怕是敌军将领,也没有嫂嫂这样的镇得住他的气场。


    在她盛怒之下,有种莫名的气势,能完全压制住他。


    他像个听话的喽啰。


    就如同,刚才看见的那张纸所写。


    无论你是谁,不准欺负她。


    那十个字,是一字一咒地下在他身上的降头。


    他被莫名其妙地操控着,此刻理所应当产生的怒火,被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力量死死摁住了苗头。


    他心甘情愿地顺从了那股力量。


    于是他说:“我听你的。”


    萧灵鹤欣慰。


    才欣慰了没一晌。


    他又说道:“长嫂如母。”


    “……”


    啊!


    气得萧灵鹤脸颊涨红,抬起手又扇了他一个脑瓜崩。


    “混账!”


    她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霸占我,现在又说这种鬼话!”


    谢寒商望她一眼,意识到嫂嫂正在气头上,甘心情愿地不再言语。


    柔顺一些,是相处长久之道,谢寒商懂得一个道理,对女人要学会收敛,不要太过外露,尤其是脾气。


    当年他在军营混迹时,是凭着身上的武力和御下的魄力,闯出来的功绩,人人尽知他严苛无情,但好像,自从和嫂嫂鬼混在一起之后,他像一只不敢再竖起尖刺的刺猬。


    有时候,连肚皮都会翻给嫂嫂看。


    这真是太奇怪了。也许,他此生就栽在嫂嫂的石榴裙下了吧。


    萧灵鹤这一夜看谢寒商是哪哪儿都不对劲,干脆地拖了一条被褥横在两人中间,划作银河,且不搭鹊桥,不放他放肆一点。


    背对他,才好忍着火入睡。


    临睡前,心里嘀咕着:你这次最好早点儿醒,本宫要好好呛呛你,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本都看,本宫要呛得你没脸,呛得你从三楼跳下去,哼!


    次日一早,他又消失在了床榻外间。


    不安于室的东西,也不知去了哪儿。


    萧灵鹤没理睬他的去向,起身梳洗时,看到地面散落的纸屑,定了一会儿神。


    她叫来篱疏待命。


    “阁楼里有没有人?”


    篱疏回复没有,驸马不在阁楼,在后院练剑。


    萧灵鹤“哦”一声,狗狗祟祟地爬上阁楼,开始找书。


    篱疏问公主要找哪一本书,是否需要搭把手。


    萧灵鹤不好说,自己要找一本长嫂和小叔合谋暗害老大的伦理书,随意编了一个理由,让篱疏去准备苦夏要吃的奶酪琼雪,自己一个人,在藏书阁内逡巡。


    “找到了!”


    萧灵鹤找到最后一面书架。


    那时候她喜欢看话本子,但并不是来者不拒。市面上很多流行话本,譬如这种叔嫂和奸的重口味,萧灵鹤都是看不来的,买回来之后又不想看,于是干脆丢在了书架上,久而久之,这面书架上就全放的她没看过的书籍。


    萧灵鹤飞快地抽出这本《窃玉记》,一目十行地看。


    好家伙,这书真是愈来愈雷人,但偏偏有一种神奇的吸引人往下看的魔力。


    话本中说,这叔嫂二人和奸害死大哥之后,便日夜媾合一处,某一夜,女主玉娘忽然察觉到身上行事的男子不对劲,她惊诧地问他,怎么变得这般技巧繁多,她都有些迷糊了,恍惚着以为,是夫君回来了。


    那个男人抬起一双黑漆漆的闪着墨光的眼眸,静谧凝视她少顷,露出雪白的牙齿,向她道:“你猜对了。”


    女子吃了一惊。


    他说自己被他们合谋害死之后,冤魂不散,渡不过奈何桥,于是他要前来索命。


    但他憎恨玉娘水性杨花,一定要给她惩罚,于是他借尸还魂,附身在了弟弟身上。


    他用一副健康的身体,支撑着自己所有的技巧,给玉娘极致的体验,把她折腾得欲生欲死,玉娘到底敌不过,在男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把什么都招了。


    于是男人又说:“我附身于他,在你心里,此刻与你颠鸾倒凤之人是谁?”


    玉娘说不出话来,唯有细碎哭泣难掩。


    他像要索了她魂去,把她折磨得眼泪汪汪,实在挨不过,玉娘讨了饶。


    男人便说,饶她性命可以,但一定要答应她,明日子时,将屋子里老二留下的所有桃符道器全部撤走,他便可永久附身于老二身上,将其夺舍,与玉娘重修夫妇之好。


    原来老二夺占了嫂嫂之后,到底心怀畏惧,怕老大阴魂不散,便在屋中设下重重法器,老大虽然能夺舍他身,但也只能维持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魂魄便要离体,唯有将那些法器全部撤走,方能彻底抢夺老二的肉身。


    玉娘含泪应允,说明日一定撤走那些法器。


    他便从老二身上下来,放老二与之缠绵。


    玉娘心不在焉,一方面贪图与夫君的旧情,一方面又畏惧他身为厉鬼,还有一方面,她对老二也生了情愫。原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对方多年以来对自己之死靡它,不忘旧爱,她也很受感动,再一次爱上了小叔。


    两头为难,不知作何取舍。


    翌日,玉娘打了个算盘。


    她将桃符等法器撤走,但只撤走一半。


    如此可使老大附身老二的时间要长一些,老大来了之后,维持一个时辰便走,老二的意识便重新占领躯壳。


    如此两相得宜,她可以同时拥有两个男人。


    看到这里,萧灵鹤的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


    还可以这么玩?


    后边随意一翻,大篇幅都在描述这等“三人行”,她只能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话本故事的女主人公,从来不会感觉身体被掏空,补肾药都不用吃,威武,实在是威武。


    但这些流水账章节萧灵鹤不感兴趣,时间有限,她随意翻了翻,翻到了故事结尾。


    后头便是,两个男人都得知了对方的存在,也得知了玉娘鱼与熊掌兼得的野心,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气得两个男人同仇敌忾起来,倘若玉娘不从他们中间选一个,他们便弄死玉娘。


    玉娘这个女人,颇有些手段,看出他们二人不安好心之后,便在一个夜晚,安排好族中长辈蛰伏,夜里引诱小叔前来,让长辈们将这个没名没分便要爬寡嫂床帐的登徒子活捉。


    登徒子欲辩解,玉娘不说话,只暗暗抹泪儿。


    族中的长辈相信玉娘的清贞自守,相信定是登徒子觊觎寡嫂美色,铸下此等没脸大错,当即绑了那不孝子。


    不得已,老大只好提前从老二身上下来,失去宿主,他很快奄奄一息,老二呢,被族长给赶回了老家。


    玉娘得到了老二的家财,喜不自胜,虽然心爱的两个男人最后一个都没得到,但有钱财,也算告慰。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再往后看一个字都没了,萧灵鹤合上话本,平复了一下心境。


    原来她这次需要带入的是这样一名女子,看到人物设定之后,不似没头苍蝇乱撞,心里有了些谱儿。


    阁楼下谢寒商练剑的风声虎虎,她步出阁楼,双掌攀在围栏边,居高眺望。


    油绿的芭蕉丛前,一行雕栏玉砌团成庭院,白衣劲装的身影,似一团轻盈的飞絮,轻盈得仿佛没有着力之处,但剑刃破风的声音,却如江河溃堤之势,汹涌而激昂。


    谢二公子的剑舞得真好看,逢年过节的时候城阳公主在宴会上见过男人赤身露体的剑舞,见了很多次,但以往都没有这种心潮澎湃、小鹿乱撞的感觉。


    也就是谢二,哪怕穿着得体,也会让她浮想联翩啊。


    托腮静静欣赏了片刻,庭中刘毋庸走来,向驸马报备了一则消息。


    他的剑收回了剑鞘,仰起面,看向正在阁楼上已经偷窥了他多时的城阳公主。


    萧灵鹤心尖轻弹,有种分明没做坏事但却仍是心虚的莫名其妙,她转身下了泻玉阁。


    刘毋庸把对驸马禀告的话,朝着公主又说了一遍:“钱太妃寿辰,做了一个家宴,请殿下与驸马今晚务必赏光。”


    上京城里这样的宴会少不了,钱太妃又是德高望重之人,今晚想必很热闹,萧灵鹤问谢寒商:“你意下如何?”


    鸣渊宝剑都是太妃所赠,他总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


    谢寒商应承:“凭嫂嫂调遣。”


    刘毋庸瞠目:“嫂……”


    目光在公主驸马之间流连一遍,识趣儿地没说出后面那个字。


    驸马病了,说话一直这么颠三倒四,他应当有管家的操守,见怪不怪,无需多问。


    萧灵鹤无奈挤出一丝笑意对他道:“去安排吧。”


    刘毋庸很有礼貌地应下了。


    谢寒商练剑,已是练得满脸汗珠,萧灵鹤从怀中摸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塞给他,“擦擦。”


    谢寒商伸手接过,但没擦。


    萧灵鹤疑惑地望着他。


    他又把帕子递了过来:“没手。”


    他一只手握剑,还有一只手分明是空着的。


    萧灵鹤微愠:“哦?那这只是什么,爪子?不如今晚腌了吧。”


    谢寒商握剑的手背向身后,等嫂夫人终于将帕子接过去,踮脚为他擦汗,他爱极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空着的手绕过了她的细腰,将她勾搭在胸前。


    嫂嫂娇小的身子,像一枚玉团,剔透可爱。


    她嘴上满是嫌弃,身体却极为诚实。


    谢寒商满足惬意地眯着眼瞳,等嫂嫂温情脉脉地拭干他脸颊上的薄汗。


    萧灵鹤放下提着的脚后跟,才落到地上,忽又被他拎腰重重往上一揽。


    唇被他含住。


    帕子飘落坠地。


    亲得头昏昏意沉沉,似飘然欲仙时,他将她的唇一点点松释开。


    望着萧灵鹤回味无穷的美眸,他低声轻笑:“嫂嫂要阉我?”


    萧灵鹤一愣,霎时脸颊透出红云。


    “你听岔了!别胡言乱语!”


    他“哦”一声,笑说:“我便知道嫂嫂你舍不得。”


    萧灵鹤的上风被他完全抢占,又气又恼,推了一下他健壮的胸,“家宴快要开席了,你赶紧去换身衣裳,人靠衣装马靠鞍,记得打扮得拿得出手点儿。”


    竟被嫂嫂嫌弃了,谢寒商莞尔。


    她假装酒醉勾引自己时可是说过,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美男子。


    口是心非。


    嫂嫂一贯心口不一。


    *


    家宴申时开始。


    萧灵鹤与谢寒商在申时一刻抵达了怡园。


    筵席上宾客满座,还未开席却已人声鼎沸。


    曲径通幽,廊腰曼连,萧灵鹤与谢寒商赶赴人群之中,还未抵达,忽与一人擦身而过。


    对方似是一中年男子,须一点墨须,阔脸长颔,姿态中正,华袍穿在身上也不压气度。


    那人瞧着有几分眼熟,但萧灵鹤第一眼没有认出来,便心忖只是错觉。


    结果才错身没几步,身后传来中年男人嘲讽的冷哼:“谁家没规矩的郎子,见到自己的生父,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想走?”


    萧灵鹤挽着谢寒商,脚步错了一拍,一顿。


    她这脸盲的脑子,终于“叮”一声意会,这是靖宁侯!


    虽说谢寒商与靖宁侯谢钊不睦,但,怎么说也是骨血至亲,平时不往来,见到了也是要打招呼的。


    她挽着他手臂,慢慢转回身。


    见到谢钊,谢寒商眉峰轻拢,目光幽凉。


    谢钊身旁空无一人,今日来赴宴时,因公务抽不得身,耽搁了片刻,便传口信让妻子带着儿子先至,他此时踩着时辰匆匆赶来与妻儿相会,不曾想在这廊下折角处,撞见冤孽来。


    不仅撞见,这孽子胆敢无视他,于是谢钊停下了匆忙赴宴的脚步,叫住这没规没矩的二人。


    他神情含嘲,傲慢俯视。


    萧灵鹤很不悦见到这样的眼神,此人无非是仗了是驸马的生父,便敢在她面前使眼色,萧灵鹤也无非是看在他是驸马生父的颜面上,出于晚辈的礼仪,向他行了一礼:“公爹。”


    谢钊对公主没有不满,他的冷眼全落在谢寒商身上,须臾,又道:“逆子见父,为何不行礼,三年不归,为何不通信?”


    嫁出去的儿郎,比嫁出去的女儿还坏,只怕是看自己傍上了大树可乘凉,早忘怀当年出身的窝了!


    谢寒商打量着谢钊。


    眼瞳微转,沉默不言。


    像是在思索。


    谢钊被他看得愈发横眉冷对:“当真是愈发狂妄,我若在官家面前就此参你一本,也是你咎由自取。”


    谢寒商终于掀了掀薄唇,一笑,“我记得,我的生父似乎是死了。”


    谢钊一愣,勃然大怒。


    公主一怔,想起他现在是话本里的“老二”,霎时头晕,手掌盖住了自己额头。


    谢钊几乎跳脚:“逆子你说什么?”


    谢寒商眉目清冽,带有一种认真的困惑。


    这种认真,足可以将谢钊气得半死。


    谢寒商道:“您几时诈的尸,为何不通知孩儿一声?哦,许是,我未能烧够纸钱。孩儿这便躬自反省,到了中元为您多烧几扎。”


    萧灵鹤今天才发现,谢寒商是顶顶会气人的,而且他的气人简直一视同仁,平等地气死任何人。


    谢钊果不其然跳脚了,他暴跳如雷,双掌攥成拳,大怒道:“孽障!我生你还不如生块猪肝!”


    谢寒商朝一旁萧灵鹤云淡风轻地道:“你知道的,我父亲在我们兄弟很小的时候便死透了。”


    谢钊把目光同样移向公主,让公主评个公道,子见父不跪,反而恶语诅咒,没有天理!


    但是宠夫狂魔城阳公主,忽视一切现实,没有原则地点了下头,柔声安慰驸马:“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老谢气鼠[撒花]


    第53章 小叔子文学(4)


    ◎谢二是本宫的人。◎


    谢钊听说过,逆子嫁与公主,不得公主所喜。


    城阳长公主殿下喜新厌旧满城皆知,当初说殿下相中了自己那丧德败行的逆子时,谢钊就做好了准备,等他的皮囊教公主看腻味了,荣宠恩眷自然烟消云散。


    然而就连谢钊也没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两人还是新婚燕尔,榻头还没睡热,便已镜破钗分,逆子被关进了阁楼里,不复重用。


    谢钊得知此事时,是大感快慰的。


    在他搜罗到的消息里,长公主应当对这孽障怨念颇深,两人完全是强扭的瓜,硬凑一处的,哪哪都不般配。


    今夜,城阳公主却狠狠掌掴了他的脸。


    谢钊的脸色几变,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最后想起自己是萧灵鹤的公爹,他铁青着脸,寒声道:“公主殿下,老臣是这孽子的生父,就站在此处,公主为何诅咒臣?臣虽无德行,但也是殿下的公爹,是殿下的长辈。太后娘娘素日淑均懿范,只怕不会如此教导殿下。”


    萧灵鹤捏了捏身旁之人的手背软肉,对他仰眸说:“你先走一步,到席上去等我,我稍后就来。”


    谢寒商没有动。


    她笑道:“我是公主。”


    难道还会在靖宁侯面前吃亏不成?她让他不必担心。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一步三回头,直至身影完全消失在廊檐下如画的月光灯影之中。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喧哗。


    近处安谧得唯有风刮过花梢的脆响。


    萧灵鹤对谢钊曼声道:“本宫记得,为尊府二郎送嫁当日,送亲队伍之中,并不曾有过您的身影。本宫三年来,未曾见过自己的公爹一面。”


    谢钊一愣,疑心公主在诘难自己失礼,头颅低了一些:“老臣当日,身体不适,事先已经向殿下知会过。”


    什么身体不适,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们看不上谢寒商,恨不得敲锣打鼓地把人送走罢了。


    原本谢钊就把原配与长子之死的过错推在谢寒商的身上,与继室二人合谋苛待谢二,九原之战后,谢钊更痛恨一个好大喜功被逐出军营的儿子令谢家蒙羞,于是他赶紧划清界限,并就势一不做二不休,上书褫夺了谢寒商的世子之位,转而将世子位传承给幼子。


    据萧灵鹤打听,他那幼子被他们宠得很不像样,京中浪荡公子榜上有名,如此教养,庆幸谢二不曾与他们同流合污,不然萧灵鹤也看不上他了,谢二岂不更可怜。


    前尘往事捋一捋,她对这位只是在定亲时远远见过一眼,连招呼也没打过的公爹,实在没有半分好感。


    旁人家的家长,不论是嫁儿还是嫁女,体面少不了,哪怕是心里头有不忿,为了儿女在婆家的前程,也都顾全大局地忍一忍,哪有像谢钊这般甩手的。


    他这何止看不起谢寒商,连她城阳公主也未放在眼里。


    都不要体面,那就撕破脸皮,好好论一论。


    萧灵鹤想起谢钊一些过分之举,几乎不用斟酌言辞,顺理成章地道:“哦?本宫还记得,当初本宫向谢家下聘之时,光是聘礼里的南海火珊瑚,还有西关进贡的千年羊脂玉,前朝匠人铸造的佩星宝剑,还有名士蔡相如用过的焦尾名琴,就花了上万两。谢家也是大户之家,给本宫驸马添的嫁妆,为何还不到十一?”


    谢钊又是一怔,将头颅垂得更低一些,洪钟般的声线,竟出现了不稳:“当初结两姓之好时候,殿下也知道,那逆子输了九原之战,害我将士殒身异土,魂魄难回,靖宁侯府全因他一人风雨飘摇,京中不少商贸断了往来,入不敷出。光是千两,都拿得艰难,让殿下见笑。”


    “风雨飘摇?”萧灵鹤淡淡一嗤,“为何风雨飘摇,谢寒商还于上京,官家还未有过发落,是谁窃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这……”


    “怕是靖宁侯预谋已久吧,九原之战,不过借口罢了,”萧灵鹤拨了拨自己晶莹坚韧的指甲,懒声道,“五个手指有长短,一碗水端不平,本宫能理解,要是,靖宁侯不做得这般过火的话,本宫还可以当不知道啊。据说,你家小儿子也要议亲了,光是你为他准备的聘礼,怕就不止本宫说的聘礼那个数吧。”


    谢钊的背后,骨头缝里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忙不迭更低了一些腰身,头脸彻底朝向了地面。


    萧灵鹤斜眼睨他,漫不经心,掌控全局。


    谢钊支吾道:“殿下,这聘礼,是老臣家中继室的娘家,出资大半,老臣在朝廷不过谋了一个区区六品的官衔,这俸禄早已不足以支撑偌大侯府,若无妻房娘家帮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萧灵鹤温和地笑,手掌虚空中往下按了按:“本宫知道,本宫知道,谢大人不必如此紧张,难道本宫还疑心自己的公爹贪墨么,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多不好听。本宫从前对寒商不大信任,也不大了解,远的烂账算不清,本宫也懒得算,就说最近吧。”


    在谢钊的忐忑之中,长公主微眯了长眸,露出一丝阴沉的狡黠,口吻变沉:“驸马于阁楼摔伤,当晚本宫的人前往靖宁侯府报信,靖宁侯身在府邸,为何竟不遣人来看一眼,哪怕只是问个口信。本宫的人,竟这般让侯府看不上?”


    谢钊怔愣:“这……”


    萧灵鹤脸色更冷:“谢家落井下石,对他斩尽杀绝,谢钊,你怎么有脸,让本宫的驸马认你一声‘父亲’。”


    谢钊的腰已经坍塌下去了,他的脸向地面垂得更深。


    萧灵鹤路过他身旁,眼皮下坠:“本宫敬告于你,谢家不要的这个人,本宫要了。迟早一日,大鹏同风起,你靖宁侯府上下,莫要再来高攀。”


    谢钊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以前以为,城阳公主必是看不上谢寒商,得知他摔伤垂危时,谢钊的心里并未有多少触动。


    那逆子一身反骨,从小便桀骜不驯。


    他克死了他的生母与兄长还不够,一生当个安逸的世子也嫌不够,一定要从戎北伐,落得个九原战败、丑闻尽出的下场,害得一家抬不起头。


    这种孽障,在襁褓里就该掐死的。


    原以为城阳公主与自己能够同仇敌忾,可长公主今日一番敲打,谢钊骨缝里都是凉意。


    究竟是为何,公主非但不像是厌憎谢寒商的样子,反而,对他拳拳相护?


    谢钊死活想不透,一直到筵席上,见到了妻儿,也还疑惑不解。


    继室平氏问他:“侯爷怎么了,这般心神不宁的,可是来时路上遇见了谁?”


    谢钊忙摇头,说没有谁,“夫人不必紧张,只是遇到同僚,聊了几句。”


    平氏知晓,今日城阳公主也会携谢寒商前来赴宴。


    据说,这谢寒商上次在国宴上一剑杀死了铁凛,很得钱太妃的喜爱,还将钱家的家传宝剑赠给了他。


    可谓出尽了风头。


    平氏不愿相信,看一眼身旁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更加不甘心,一指头戳在只顾着吃食的谢芝玉身上,“你要是争口气,在国宴上打死铁凛,母亲都能给你挣个将军回来!”


    谢芝玉不以为意:“将军有什么好的?像谢寒商一样?打赢九场,输了一场,就没有人记得你赢了九场。”


    他边说边把鸭臀往嘴里塞。


    “你个不争气的。”平氏气恼地狠狠地捶他的脑袋。


    *


    谢寒商乖觉地在月洞*门后等待。


    见到公主寻寻觅觅走来,他上前,握住了殿下的葱白玉指。


    “嫂嫂。”


    萧灵鹤满腔的不平,出了气之后的爽快,都因为谢寒商这句话碎成了渣滓。


    她提起眼睑,冷冷盯他:“又想要是不是?”


    说完亮出自己的爪子,提醒他脑瓜崩。


    他想起被脑瓜崩支配的恐惧,没敢再当着别人叫“嫂嫂”,察觉到嫂嫂似乎只是对这两个字抱有敌意,只要不说“嫂嫂”,她在别事上对他都能宽纵、宠溺。


    于是乖驯地把嘴皮掀了掀,自觉掠过称呼:“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坚称是我的父亲,你莫信他,我生父早亡,他只怕是来讹诈于我的骗子。”


    萧灵鹤想起谢钊,对谢寒商的气就平了许多,平声道:“他不是你爹。”


    谢寒商轻笑点头。


    萧灵鹤问他:“怎么还不赴宴?都开始了。”


    谢寒商道:“等你。”


    萧灵鹤本想挽住他,但想到他嘴里一口一个叔嫂文学,抬起的手,抬到一半后放弃了,只吩咐道:“紧跟着我,别走散了。”


    谢寒商应下。


    入宴会席上,她的席面一旁紧挨着的便是贵阳公主。


    萧清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的,看着行动很不方便,她却仍来赴宴。


    萧灵鹤侧身问她:“最近牌局不来,怎么想着来赴宴了?”


    萧清鹂扁了扁嘴:“阿姐说得没错,那个贱人果然扒着我不放,日日来我府门前骚扰,扬言要见我,还拿孩儿说事,说他是孩子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我不能阻拦他们父子相见。”


    萧灵鹤听完,不禁心怀感慨:“看来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当人的。这天底下没皮没脸的爹真多啊!”


    萧清鹂是不堪其扰,去打牌也没兴致,今日钱太妃作寿,在怡园设宴,这怡园是程舜来不了的地方,她就是躲清静,也想来赴会。


    萧灵鹤不解:“你莫非是个傻的?那么多部曲婆子你不使唤,留着吃空饷的?打他呀,把他打走。”


    萧清鹂咬唇道:“没用,程家失势,他豁出命也要缠着我,打不走的。”


    所以人一旦没脸起来,是天下无敌的。


    更别提,他连死都不怕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程舜豁了出去,那什么招儿都不好使。


    就算告到官府,官府面对程舜与贵阳公主曾为夫妻,且还怀有一子的事实,也只会公然和稀泥不作为,所以难办。


    萧清鹂道:“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厚脸皮,脸上刺着一个‘奸’字呢,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街上!我一想到他以前是我的驸马,如今也还在丢我的人,我就怄!”


    萧灵鹤正心里盘算着辙,身旁的谢寒商蓦然出声:“要我出手么?”


    他是个狠角色。


    上一次把程舜肋骨都打断了几根。


    萧灵鹤不想动粗了,对那种没脸没皮的贱骨头,动粗是没用的。


    萧灵鹤道:“我有了个主意,贵阳,程舜又卑又亢的,如果有个完美男人这时候站出来追求你,必能让他自惭形秽,你再找个机会,联合追求者把他狠狠羞辱一顿。”


    萧灵鹤惊诧地道:“完美男人?追求我?姐姐你在说笑!”


    且不说她如今大了肚子,是和离之身,再说,就算她闺中独处时,也没得到过多少男人的青睐,不然也不会千挑万选最后选了程舜那么个狗东西。


    萧灵鹤沉思一晌,“实在找不着的话,我来给你请个伶人。你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会唱戏的登台就是角儿。”


    贵阳公主对姐姐的手段深信不疑,当初能帮她一回,现在就能帮她两回,若不是程舜骚扰得她烦躁,连养胎也没法安心,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买卖不成仁义在,她也不想把他怎么着。


    现在他不仁,她再不义,也理所应当。


    寿宴开始,钱太妃在人潮簇拥之中姗姗来迟,为表歉意,又为每张桌都上了一壶贡酒——碧雨青梅。


    这酒清冽,但极为上头,萧清鹂是吃不了酒的,干脆便将自己桌上这壶递给了姐夫:“姐夫擅酒,你喝吧。”


    萧灵鹤疑惑:“你姐夫擅酒你怎么知道?”


    谢寒商自来府上后,滴酒不沾,上次喝的“桃花酒”也是圈套。


    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良嗜好。


    萧清鹂垂落眼睑:“都是以前程舜说的,姐夫在军中时豪饮三大碗面不改色,单酒量也是无人能敌。”


    真的?


    她想象不出谢寒商这种高岭之花的贵公子抱着酒坛牛饮的画面,调回目光,对面一张笑意吟吟的脸庞,他接过贵阳公主送来的清酒,低声说:“多谢。”


    还是小姨子上道,他还没兼祧两房,小姨子已经将“姐夫”都喊上了。


    谢寒商谢完小姨子,见公主一脸不信地盯着自己,他轻轻抬手,捏了捏殿下的皓腕,“区区青梅酒而已。”


    说完便提壶仰头。


    这一壶都不够他吃的。


    吃完了,提起萧灵鹤的那壶,也一饮而尽。


    吃完二话不说地趴了。


    整个趴到在萧灵鹤身上,差点把她砸倒在地,两位公主都吓得花容失色。


    萧灵鹤手忙脚乱地抢人,生怕他脑袋又砸到地上,一面回头问萧清鹂:“你不是说他酒量很好么?”


    萧清鹂呆若木鸡,恍了半天神,忽然敲了敲脑袋:“一孕傻三年,我忽然想起来,程舜说的那个酒量好的人,是他自己。”


    姐夫运筹帷幄,需要时刻保持清醒,怎么会是个酒蒙子啊!


    完了。


    姐夫原来是听了她胡吹之后自信暴涨,连吃两壶梅子酒,一口下酒菜没掺。


    现在,他都已经醉得两腮酡云、满脸桃花了。


    “……”


    萧灵鹤推了推身上泰山压顶的男人,没推动一点儿。


    泄气地认了命。


    “好吧,醉了便醉了,早早回家歇着也好。”说完叫来篱疏,“同太妃娘娘说一声,驸马不胜酒力,城阳带着他先回了。”


    篱疏去后,萧灵鹤试图又推了一下,没推动。


    反而他像蛇似的绞缠上来,双臂用力地抱紧了她的腰身,吐气如兰。


    “公主。”


    他的嘴唇就靠在她的耳边,伴随着说话的声音,热气氤氲上脖颈的皮肉,酥麻。


    “你同谢钊说的,我都听到了。”


    他醉了,却忽然知道今晚拦住他们的人叫谢钊。


    萧灵鹤知晓这是商商残识,没忍心再动他。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薄唇贴着他的颈,像只可怜兮兮的驯服的小狗。


    驸马醉得太厉害,熊抱着公主殿下不撒手,已经引来了不少目光,包括远处的靖宁侯一家。


    钱太妃目光转向这里时,也难忍朝一旁老女官会心而笑:“看啊。瑞仙和寒商。”


    但萧灵鹤仍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她揽了揽手,掐住他腰:“头痛不痛?”


    她只关心他喝多了头会痛,他本来就脑袋不好的一个人,如何能吃酒?


    她懊悔,方才该拦着他的。


    谢寒商的下巴在她颈边蹭了蹭,表示摇头。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殿下。”


    他轻轻地唤,嗓音有烈酒浸润过后的喑嘶。


    “我终于等到了,殿下……”


    没头没尾的一句落了地,头便朝她香肩上一歪,箍在她的背后的双臂也随之松弛。


    他醉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商商更爱了~(超大声)


    第54章 小叔子文学(5)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一个醉醺醺的谢寒商,沉得她托不动。


    她费劲向钱太妃借调了几名人手,才将这尊庞然大物给架走。


    萧灵鹤后脚要跟去,目光不经意瞥向对案。


    谢家三口灼灼如狼地盯着自己。


    萧清鹂也注意到了,她靠近阿姐,在长姐耳旁低语:“靖宁侯府有眼无珠,迟早有报应在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别说靖宁侯谢钊宠溺幼子继室,谢芝玉被疼得无法无天。


    萧灵鹤道:“有所耳闻。”


    她对谢家,犹如谢家对谢寒商,一样漠不关心。


    倘若不是谢芝玉这事儿还闹得有些大,不留神通过崔濛濛的口传入了萧灵鹤耳朵,她也不会知道,谢寒商还有个这么不成气候的弟弟。


    谢芝玉自小养尊处优,不忌口,身材生得有些肥圆,家里不赞同他学武,便将谢芝玉送到了颂山学堂,由致仕大儒毛谦益悉心教导。


    颂山学堂,由毛大儒创办,本意是为了招收有志学子,为朝廷输送人才,但慢慢这学堂就变了味。


    曾在朝堂为官做宰的毛大人,毕竟还有些同僚朋友。


    大家都是君子,以往同朝为官时,君子之交淡如水,可下了庙堂,还于山野,曾经的老朋友知晓他开了私塾,都纷纷将自己家里的,或是亲朋故旧家里的孩子,一封引荐书信送他的颂山学堂。


    到了后来,这学堂便成了仕宦子弟镀金之所。


    颂山学堂如今不见寒门之子,即便有,遭受贵族的排挤,被逐渐边缘化,也终于散了心气儿离去。


    毛谦益的学生越来越向中央大员、权力中心靠拢。


    学子们商量着,等日后结业,从私塾里出去,彼此尽力调动各家的人脉,为这些师兄们牟取好前程,互相帮扶,由此俨然已成结党营私,弹冠相庆。


    一个圈子蔚然成型。


    颂山学堂,从一开始的万众瞩目,后来却成了士人所不耻的牲圈。


    被拱火,架到高处的毛大儒,如今再想要关闭学堂,也是不能了,只得甩手交由自己的门生。


    但即便如此,颂山学堂的招牌挂在那儿,都是仕宦儿郎、五陵年少,成绩总会成为谈资。


    谢芝玉在那儿,上个月就因在卷子上画了一只杜鹃鸟,被颂山学堂逐走。


    原因是毛谦益的长相,与杜鹃鸟类似,嘴巴小而尖,微凸,加上能言善道,昔年毛大儒还在朝堂之时,就常被政敌私下讥讽“杜鹃老儿”,不过此事知晓之人不多。


    谢芝玉还洋洋得意,不仅作画,还生怕别人看出自己画的是老师,在上面尽情涂鸦,提字:老杜鹃啼血空山为哪般,少鸿鹄扶摇青云自有路。


    这时明着讥讽毛谦益长相,挖苦其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此举令毛谦益忍无可忍,心知这孽障不可能有教,便将他踢出了学堂。


    后来,谢钊与其妻平氏唯恐孩儿没有学上,用家法将谢芝玉装模作样地打了一顿,押解他负荆请罪去颂山学堂求饶。


    毛谦益闭门不见。


    靖宁侯铩羽而归。


    此事在京中盛传,萧灵鹤也有所耳闻。


    她就是不明白,“宠溺幼子到这种地步,真是不知所谓。寒商要是比不上谢芝玉也就罢了,明明——”


    想起谢寒商压根不在意谢家,她也不愿再多言。


    萧灵鹤向身旁妹妹道:“驸马醉了,我同他回去了。贵阳,答应你的事儿,我记着。”


    萧清鹂感激涕零。


    但心里又想,找个端方郎君来追求自己,怕是天方夜谭,阿姐多半也只是从哪个戏园里借个伶人出来。


    罢了,都是做戏而已。


    *


    萧灵鹤走出怡园,天色漆黑,园外两座威风凛然的石狮,口中衔着祥云缠珠的宫灯,吐出磊磊光华。


    借着这光,萧灵鹤认出老何停车的位置,走了过去,没有直接上车,而是问老何:“驸马如何了?”


    老何叉手说:“进了马车便没动静了,许是睡着了。殿下。”


    萧灵鹤舒了一口气,睡着了也好,只怕半醉半醒地撒酒疯。


    她拨开车门,探身一半,回头对身后老何道:“回公主府。走平稳大路,车赶慢些。”


    老何应声称是。


    萧灵鹤入了马车,将门阖上。


    车中的确有个身长八尺的男子,倾斜歪在右壁上,一双长腿蜷曲折叠,但要完全放下也还捉襟见肘。


    车行驶起来,车内黑暗,萧灵鹤伸手想要摸出长凳底下的灯笼,才低下头去,身子忽然落入了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当中。


    萧灵鹤并不太惊讶,转脸问他:“酒醒了?”


    他哼了哼,鼻音浓厚,将她腰身团着,往怀里揣。


    眼见灯笼是摸不着了,只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里,被他抱向身后,她感到身后抵着他宽厚的胸膛,热意渗透夏日的薄罗衣衫,刺透皮肤。


    有种焦躁难忍之感。


    嫌弃身上闷热,想要他松手。


    “松开。”


    他偏不松,将脸颊沿她后颈送了过来,用婉转的语调,轻声说:“殿下让我抱抱,我只抱一会儿。”


    一股清冽的酒香,伴随他说话的声息,向车内逸散。


    她没辙,“谢寒商,你酒量好差。”


    他“嗯”一声,也不知是醉了没醉,“太久没喝了。”


    他喝醉了,却不再叫她“嫂嫂”,这让萧灵鹤的心头腾起一丝希望,她慢慢回眸,朱唇凑向他:“我是谁?”


    谢寒商眸中泛起一丝晶莹的波澜,“我的妻子,我的……城阳公主。”


    太好了,没人说他喝醉了会变正常。


    萧灵鹤没有按捺住激动,朱唇凑近更多,蜻蜓点水碰了一下谢寒商的唇瓣。


    她满怀欣慰。


    任由他抱。


    谢寒商笑了一下,声线仍是慵懒而沙哑:“头有些疼。”


    萧灵鹤低声说:“回府后你便好好歇息。”


    谢寒商应承点头。


    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轻一点,像是撩拨似的,她浑身滚烫。


    萧灵鹤认认真真地凝视他,凑近了看,只能看到一部分的虚影轮廓,瞧不见他的神情,但黑夜里看,有夜里观花的情调和美感,“我和靖宁侯说话,你听见了?我不是让你走远些么,你又偷听?”


    谢寒商缓慢地摇头。


    她一时困惑,听到他说:“我担心他因我迁怒于你。”


    萧灵鹤柔和了眉眼,温声道:“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谢寒商道:“他说话很难听,污言秽语,脏了殿下的耳朵。”


    萧灵鹤想说不怕,她战斗力可剽悍,论喷脏话,对面就是一喽啰。


    但她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有些酸胀。


    “是不是他以前常对你说难听的话,那些污言秽语?”


    谢寒商沉默了。


    萧灵鹤知他是醉了,思维变得很迟滞。


    于是推了推他的臂弯,嘟囔问:“商商。是不是啊?”


    谢寒商鼻音微滚:“是。”


    萧灵鹤抓紧了他的胳膊,有些心疼。


    谢寒商说:“以前,我以为是因为我害死了母亲和哥哥,他不喜欢我,厌恶我,是我的罪过。后来,我才知道……”


    他早就厌烦了母亲,早就与平氏暗通款曲。


    平氏所生之子,他视作珍宝。


    至于旁人,是早该为他们母子腾出空地来的边缘人。


    萧灵鹤抚了抚他的脸,柔声说:“那你听见我和他说了?我要你。商商,你跟我吧,我会视你为珍宝。”


    谢寒商将脸颊埋在公主的颈窝,半晌,他自身后闷闷地笑起来,拥紧他的公主,“殿下,我一直是你的,一直都是。”


    萧灵鹤抚他脸颊的动作滞住。


    “我只是怕你嫌弃我。”


    他静静地抱着她。


    “我不敢面对。”


    九原之战后,若说这世上还有谢寒商的救赎,那便只有萧灵鹤。


    可是,他过往从来不敢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一声:“我是谢寒商。”


    即便是身披甲胄,最为荣耀的那几年,在他心里,也永远会被公主殿下的光芒耀眼。


    “我是懦夫。”


    萧灵鹤的脑子嗡嗡地响了一声。


    忆起紫阳观时他说的那句,“那又如何,一个懦夫而已”,评价的不是话本里的驸马,而是他自己。


    萧灵鹤在他怀中转过身,坐在他的腿上。


    低下头,亲在谢寒商呶呶不休的嘴唇上,轻柔吮吻。


    他的话音被制止,只能任许殿下轻薄。


    “你不是懦夫。商商,你很勇敢,你保护了公主殿下喜欢的人,公主会感激你的。”


    她絮絮呢喃,亲吻他的鼻梁,吮吸他的唇珠,撩拨他的耳梢。


    “你都不知道公主有多么高兴。”


    最后一句话说完,身旁没了声音。


    她偏过视线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他竟睡着了。


    睡得偏沉,眼帘阖上,一动不动。


    她抚了抚他的发。


    睡着了也好,睡醒便该到家了。


    *


    萧灵鹤以为谢寒商这波“叔嫂文学”已经完结。


    谁知次日一早,两人从泻玉阁内同一张床榻上苏醒,萧灵鹤忽然意识到这事没完。


    谢寒商在她清醒的一瞬间,从身后搂了过来,语音携带困倦:“嫂嫂,清早要上哪儿去?”


    萧灵鹤气得一指头弹向他脑门,赏了他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谢寒商!再叫‘嫂嫂’我翻脸!我真翻脸!”


    就算你是商商也不行!


    本宫翻脸是很绝情的!


    他眯了眯惺忪双眸,面对嫂嫂的躁怒,早已习以为常。


    嫂嫂虽然恼羞成怒,但却愿意与他同床共枕,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也只是口是心非。


    谢寒商将她抱在身上,让她拿自己当床,看着气咻咻的嫂嫂,莞尔:“为何你见了我,好像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萧灵鹤一怔,矢口否认:“有么?没有。”


    谢寒商状似认真:“有。公主见我不悦,岂因一句‘嫂嫂’之故。”


    他有那个自知之明,嫂嫂想见的是别人。


    于是问她:“你还在想念大哥?”


    萧灵鹤皱皱眉头。


    谢寒商自嘲道:“活人不知珍惜,却去凭吊死人。不知是你笨,还是我贱。只是就算你这样一心二用地待我,我还是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娘子。”


    “……”


    谢二对自己的评价的确是有始有终了。


    既然他没醒,那么萧灵鹤果断决定,这两日暂避风头,哦不,暂避谢某人。


    一早上,沈昭君做了牌局,派人来邀请城阳公主屈尊杜府打十三张。


    杜相一向古板守旧,萧灵鹤对之见则生畏,原本心下犹疑,但等谢寒商笑意吟吟地一凑近,萧灵鹤立马答应了:“去!马上去!”


    城阳公主驾乘马车风风火火赶往杜府。


    这牌打得很不顺,萧灵鹤手气不好,连输了好几把。


    可输钱也比在家里和谢寒商演绎叔嫂不论恋情要好。约定打两个时辰,但萧灵鹤佯装输急眼了,今日牌桌上的一个都不许走!


    庄夫人赶着回家给孩儿喂奶才抽出了身,暗道好险。


    三缺一,沈昭君无奈,只好将婆母也拽进了战局。


    城阳公主明着赶本,奈何牌运实在太差,把把失利,最终打到月上中宵,杜家婆媳二人赢得盆满钵满,萧灵鹤输光了钱袋,看一眼时间不早了,想谢寒商应当睡着了,这才打道回府。


    沈昭君送她出门时,向她提了一句:“瑞仙,夏延昌将军从西关回来,应是受了官家暗旨,此事我只告诉了你。”


    萧灵鹤道:“我知道。”


    沈昭君微露困惑:“那你可知道,夏将军回朝之后要筹备的第一件事,便是北伐?谢寒商届时必然要起复。”


    萧灵鹤顿了顿,点头:“我知道,他没瞒着我。”


    沈昭君叹了一下:“北伐艰险,多少人有去无回不说,单就太后娘娘这关怕便难过。瑞仙,你的夫君是坚持北伐的砥柱,但这一定会抵触太后,招来太后娘娘的打压。”


    萧灵鹤不假思索:“一切弹压,我来扛。他只管去做他想做之事。这是为民请命,为国而战,我就算不能鼎力支持,也不能扯后腿。何况我既是他的夫人,更是大雍的公主,我和他理念一致,要这寰宇肃清,四海升平,你说得对,这固然会得罪我的母后,但所有罪责后果,我城阳公主都一力承担。”


    铁凛才死,区区五万两,如何抵得过北国怒火?


    就算雍人怯战,北人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出兵的机会。


    战机瞬息万变,先发则制人,官家调遣夏延昌起复谢寒商,都迫在眉睫。


    回到公主府,萧灵鹤没有去泻玉阁,而是回了自己金玉馆。


    避了他一日,总该睡个好觉,姓谢的没有来打扰,应是早就睡了,毕竟已经到了子时。


    正和衣就寝,闭目好眠,窗外突兀地响起几道清脆的叩击声。


    她心里一惊,以为登徒子造访,侧目看向月光里朦朦胧胧的疏窗。


    谢寒商的嗓音沿着窗缝飘入房内,传向耳膜。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作者有话说】


    [黄心][黄心][黄心]下一章三人行(bushi)


    第55章 小叔子文学(6)


    ◎三人成行◎


    萧灵鹤是故意挨到深夜才回府,故意避开谢寒商。


    但万没有想到,此刻已经过了子时。


    谢寒商守株待兔到这个时辰,还未能睡下。


    那叩击声音,只可能是他弄出来的,故意扰人清梦。


    萧灵鹤起初是不想动的,打了一整天的牌确实疲累,比输钱还累。


    她赖在榻上,揉着发酸的手腕,装作听不见。


    修竹萧萧里的疏窗,传来爪子抓挠的声音。


    像指甲挂在木板上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最刺耳朵。


    萧灵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被惊扰无眠,终于一气之下坐起,木屐也忘了趿拉,狂奔向窗口一径儿扯开了窗。


    他抓挠的手指停顿于半空中,抓了一空,险些抓到公主殿下的花容月貌,慌乱地撤回一只爪子,对上萧灵鹤烦躁的眼,他心里轻轻一突。


    萧灵鹤知晓他是生病了,否则此刻早就全无耐性,她皱眉问:“大晚上不睡觉,你来这儿装神弄鬼?”


    谢寒商扶住窗,对她说:“嫂嫂能否退开一些?”


    萧灵鹤一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侧身腾出一片空间,尽管因为这句“嫂嫂”她不情不愿。


    他则扶窗利落地跳进了她的寝屋,装得像外宾一样,朝她屋子四处打量。


    “不请自来?”


    “我记挂你,无你在侧,我睡不着的。”


    萧灵鹤要被他气笑,脸颊微露潮红一线:“睡不着就找点夜活做做。”


    他参观了一番嫂嫂的闺房后,转身向她跨上两步,低头凝视嫂嫂娟秀的眉目:“这不是来做了么。”


    萧灵鹤警惕地盯着他危险的眼眸,一滞,忽然意识到什么。


    万万不可。


    她接受不了他一会儿在榻上叫她“嫂嫂”。


    她进退维谷,局促之中,想起自己还有一招杀手锏,便连忙叫肚子一捧,大声道:“你不可胡来!本宫腹中……有你的骨肉。”


    他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一掐,萧灵鹤“唔”了一声,闷闷地叫唤不出。


    他肃容轻声说:“我问过太医,孩儿满了头三月是可以的,我会温柔些,不碍事。”


    萧灵鹤有过前车之鉴,皱眉:“从你嘴里吐出‘温柔’两字,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他莞尔,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不试试如何知道?”


    指尖余温犹在,她的鼻梁,好似有一片轻盈的羽毛擦过,太过亲昵,她的心都跟着那片羽毛荡漾。


    是理智无法克制的荡漾。


    萧灵鹤鼓胀的红唇,泛出一点抿后的粉白。


    他身上的毒,已经清除了,时日没有不对。


    只是人……


    稍稍有些神金。


    她犹豫了一下,捧着肚子的手微微松弛。


    就在这个间隙里,一条方巾,掐准时机,绕过了她的眼。


    他将她蒙上了眼睛。


    屋内原本只燃了一支油膏烛,偏暗,视物不清,蒙眼后她是完全看不着任何东西了。


    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她的视觉。


    萧灵鹤不太习惯这样玩,心里不安,摸黑抓向身前。


    可原本谢寒商在的那个地方,却没有如愿抓到人,她心里顿觉恐慌,立刻就要解开眼前的方巾。


    耳畔却响起一个声音:“今晚都不要摘下来。”


    她抿了下唇瓣:“我看不见。我没有安全感。寒商,你在哪里?”


    他像是弯腰在拾取物件,边忙碌边对她说:“我把屋里的所有步障都清除,你可以自由行走,你来抓我。”


    “……”


    她从来都不知道,谢二还有这样的花招。


    想当年,谢二初嫁了,高岭之花,清白如纸。


    到底是无良话本,害人不浅啊!


    他刻意地,在屋内放出他走路的脚步声,很细微,但也很容易察觉。


    萧灵鹤知晓以他的轻功,想要在屋里行走而不被她发现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故意留下声音的线索,让她寻着跫音去捕捉他的动向。


    蛛丝马迹,也暗藏玄机。


    萧灵鹤跟着他的脚步,走到一处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她也随之站定,没有继续往前。


    萧灵鹤伸出手,这回他不曾躲开,她将他身前的衣襟揪扯住。


    才知道他故意顿了脚步。


    “我可以摘了么?”


    她试图要去摘掉眼前的障碍。


    柔荑却被一只大掌扣住,他在她眼前看不见之处低声对她犯规。


    “我说过,今天一整晚都不要摘下来。”


    不摘,又要作甚?


    很快萧灵鹤便知晓了。


    他倾身上前,双臂将她柔嫩腰肢搂住,像春风拂卷细柳,柳条婆娑起来,任由清风狂舞,随它到风向所至之处。


    萧灵鹤感觉到,自己坐上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这是哪里?”


    被架高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声线微颤。


    他仰头,看着她,薄唇轻勾:“猜一猜?”


    毕竟是自己的闺房,萧灵鹤伸手摸了摸,自身后摸到了镜面平整的纹路,还有台面上那方正的古铜鎏金装盒,忽地慌了神:“是我的镜台?”


    他眼波微漾,低声赞她:“好聪明。”


    她不排斥,但不喜欢镜台,想要下来,但偏被阻止。


    萧灵鹤的挣扎没有持续多久,乖乖就范。


    她闭了闭眼睛,身上渐传来清凉感觉,有什么花钿委地。


    脚趾蓦然地翘高,她忽然溢出了一丝哭腔。


    “谢寒商。”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叫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也微微发紧,应了她一声。


    她不安地抓着他肩,像是海中将要溺亡的人抓住了求生的浮木。


    指甲几乎要将他的整片肌肉都撕下来,那般用力。


    “你是不是看得见……”


    其实这都不算是一个问题,因为她知道,他好像夜能视物。


    她记得,屋子里甚至是有蜡烛的。


    他也不瞒她,沉浸在巨大的愉悦里,笑道:“是。我看得见,铜镜中夫人之身,曼妙至厮。”


    萧灵鹤又怕羞又隐怀期待,大拇指在一晃一动之中却完全无法控制地一直上翘。


    汗珠轻轻滚出,布满香肤。


    又半晌,她忽然意识到称谓的不对劲。


    萧灵鹤心一沉:“你、你刚叫我什么?”


    方巾之内,漆黑一片,不可见物,所以也无法得知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她听到他说:“我已经说了,我是我哥。”


    萧灵鹤呆滞住,愕然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疾不徐地逗引,萧灵鹤控制不住发抖。


    听他笑言:“夫人可有听说过借尸还魂?”


    夺舍!


    话本里记载着,老大曾夺舍老二,玉娘与两个男人同时斡旋,三人成行。


    谢寒商居然还记得这个桥段。


    萧灵鹤不知是哭是笑,反正被按在这镜台上什么也做不了,她咬住了嘴唇,一息,忍不住低头咬他的肩膀。


    闷闷地说:“是你啊。”


    谢寒商道:“夫人听闻是自己夫君,为何反而不悦?”


    萧灵鹤咬唇辩解:“没有不悦,就是意外。”


    她很是无力。


    谢寒商,你还是快些清醒吧,本宫应付不来,真的应付不来。


    太抽象了。


    谢寒商抱着夫人,问她:“夫人可还欢喜?”


    萧灵鹤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儿,不上不下的很焦躁,只好顺他:“欢喜。”


    可她实在忍不得,抱住他,哄了一下:“夫君。我想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说好,抱住她,交给她。


    他走了。


    萧灵鹤还坐在妆台上,这面妆台已经不再冰凉。


    她却不知他去了何处,慌乱要扯方巾,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在。”


    她两腿酸软地从镜台上滑下来,循着他的声音,去找他。


    “寒商。”


    四处摸索,不辨方向。


    难免有些浮躁。


    “你给我一点提示,我找不到你了。”


    于是耳朵里落入一串手掌轻轻拍动木料的咚咚沉响。


    她扯了下嘴唇,沿着声音的来路走去。


    一颤一颤跌跌撞撞地走去。


    走到近前,他被她抱了过去,坐在他身上。


    他的手臂环绕住她,对她笑:“嫂嫂真聪明,让你抓到我了。”


    他往身旁拍了拍,弹出咚咚的声响。


    “这是嫂嫂的榻。”


    萧灵鹤感觉到称谓又变了,惊疑道:“你……”


    他吻了吻她的嘴唇:“大哥的侍弄嫂嫂可还满意?只是嫂嫂有了大哥,也勿忘了小叔啊。”


    遂翻身压下,又是一场疾雨忽至。


    萧灵鹤哼哼哧哧的,被他逼问是喜欢哥哥,还是喜欢弟弟。


    萧灵鹤已经学会了应对人格分裂的神金的法子,那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顺着他:“你好,喜欢你。”


    他又问:“我温柔么?”


    萧灵鹤忍着哭腔回答:“温柔。”


    脚趾轻轻翘高。


    他又走了。


    这一次,萧灵鹤没有试图去扯眼前的方巾。


    耳朵里听到,他似在不远处,轻轻踢着什么东西。


    萧灵鹤酸软无力地向他走去。


    到了近处,他抱起她腰,将她整个托举,贴向身后冰凉嶙峋的纹理。


    “这是夫人的云母屏风。”


    萧灵鹤感知到称谓再度发生了改变,惊诧地道:“又是你回来了?”


    他轻一哼:“夫人与他是逢场作戏,还是,当真沉迷二郎美色?”


    萧灵鹤心说,你俩照照镜子,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么。


    神金。


    她这次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像一株菟丝子附着于树,好在有他托举,也不会下坠。


    云母屏风靠着墙根,不会倒塌,但光是摇晃,也够让她心惊胆颤的。


    谢寒商问她:“夫人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


    萧灵鹤继续顺毛:“喜欢你,嗯嗯,最喜欢你!”


    他满意了。


    萧灵鹤也满了。


    “好夫君,别走好不好……”


    意识到这都是套路,他一走,一会儿又化作小叔,萧灵鹤先发制人,将其绊住。


    她抱着他,不放他离去,鼻音缱绻地哄:“你别走,陪我。”


    他没走,但是,直接变了一人,微含嘲意:“原来嫂嫂和大哥在一起时,竟是这般百依百顺、千娇百媚之态。原来你待我,才是敷衍。”*


    “……”


    萧灵鹤语塞了。


    他嘲弄地冷笑一声,竟不放她,就在屋中乱走起来。


    “这是嫂嫂的浴桶。”


    “这是嫂嫂的南窗。”


    “这是嫂嫂的大椅。”


    “这是嫂嫂的屋顶。”


    等等。


    屋顶就,过分了吧。


    ……


    萧灵鹤是在自己的榻上醒来的。


    醒来之时,身旁还睡着一人。


    难得他有贪睡的习惯,睡得如此之沉。


    萧灵鹤揉揉酸胀的腰,起身更衣。


    一出门,就叫来自己的心腹竹桃与篱疏,发布一道命令:“给本宫将驸马的藏书阁烧了!都烧了!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诧异地面面相觑,不敢有语。


    火烧阁楼?


    上京城走水可是大事,尤其是仕宦府邸。


    届时定会引起满城骚乱的。


    出于全局考虑,竹桃多嘴问了一句:“敢问殿下,为何突然要……烧那阁楼?”


    萧灵鹤的唇瓣是红的,眼泡是肿的,还有一些地方,也是又红又肿的。


    她咬牙,退了一步:“罢了,那些东西,早都记到他的脑子里去了,烧了又有何用。”


    竹桃与篱疏齐齐点头:“对啊。”


    竹桃道:“驸马虽然疯了,但疯了有疯了的好处呀。”


    篱疏道:“殿下与驸马的感情真是日益好了,现在已经如胶似漆了呢。”


    萧灵鹤最后妥协了,对篱疏道:“我的药都放在泻玉阁了么?”


    篱疏跟了殿下这么久,非常具有默契,完全领会得公主说的是什么药,公主一声问询,立刻反应了过来,急忙回应:“殿下稍后,奴婢这就去取来。”


    萧灵鹤赧然点了下头。


    以前也没这般放不开,也不知为何,自从喜欢上谢二以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现如今和她们说话,都禁不住红脸了。


    等了片刻,篱疏去泻玉阁拿了公主殿下平日里会涂抹的药膏,萧灵鹤脸红地接过,对她们道:“等驸马彻底清醒了以后,你们帮我一个忙。”


    篱疏与竹桃异口同声:“殿下吩咐。”


    萧灵鹤攥着药膏眯了眯眼:“哼,小闷骚演我这么久,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要是不演一演他,这萧字就倒过来写!”


    想到可以报复回去,萧灵鹤心态平稳了。


    霎时头也不昏眼也不困了,她合上门扉,回到榻上,掀开寝裙,忍着羞意与疼痛为自己上药。


    将药膏挤在手上,还未动手,身后臂膀环住了她的腰。


    他不知何时竟然醒了,温存地抱着她纤腰,自身后贴近,将她手中的药膏拿走了。


    萧灵鹤微微郁闷,他问她:“痛么?”


    嗓音有一丝哑。


    但语气柔和。


    萧灵鹤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谢寒商皮肤微红,神情现出一丝窘迫,低声道:“我替殿下上药。”


    萧灵鹤轻哼:“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没有了,你替本宫上药?哼,你不会上着上着药,又开始动手动脚吧?”


    谢寒商说“不会”,“殿下,是我不好。”


    她似是察觉到,他的脸色好像更红了一些。


    她微微一怔。


    但惊疑之中,还没问出口,便被一股冰凉的感觉,抚平了那股疼意。


    她轻轻“唔”一声,对他说:“这会儿知道温柔了?昨晚答应的话呢?哼,骗子。”


    他歉然地低垂了眉结:“是我不好,殿下受累了。”


    萧灵鹤感觉意外:“这么听话,怎么不叫‘嫂嫂’了?不是叫嫂嫂的时候最兴奋么?”


    “……”


    他许久失语。


    直至将药膏为她涂抹均匀,他才红透了耳尖,对她祈求赦免:“殿下……”


    萧灵鹤终究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等上完了药,她将自己的薄罗寝裙放下,遮住红痕如梅的双腿,回头看向他,男人的脸色已经红成了螃蟹。


    她呆了呆,突然意识到了究竟哪里不对劲。


    “商商,是你?”


    【作者有话说】


    商商: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


    商商大概就是彻底清醒了宝宝们[撒花][撒花]


    (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后续可能还有零星后遗症,但不会再独立成单元,商商是完全主人格)


    第56章 谢寒商自述(1)


    ◎抱她去玉液池◎


    她伸手,捏了捏谢寒商高耸的耳尖。


    红红的,略微有烫意。


    他任由她捏,上眼睑往下覆落,晨光映着男人偏薄的眼皮,仿佛透光的玉瓷,泛出淡淡的粉雾。


    就像一只玉雪可爱的极北之兔。


    萧灵鹤挼得惬意,见他不答,又问一遍:“是你吗?”


    这次谢寒商终于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有些赧意地“嗯”了一声。


    萧灵鹤认真且惊讶,“你恢复啦?”


    谢寒商抬高一点视线,“我不太确定。”


    此次时间持续很短。


    中途也有清醒的迹象,也许往后应当是不会发作了。


    但也只是也许,一切都还有待观察。


    萧灵鹤心旌摇颤喜不自胜,只是隔了几息,觉得他兴致不是很高,歪着脑袋问他:“你怎么都不看我?”


    他不说话。


    但萧灵鹤知道他为何不说话。


    于是暗暗叫了他一声“小哑巴”。


    谢寒商身体微僵。


    被她扣住的腕骨滞住不动。


    萧灵鹤终于捉到了他窘迫难当的时刻,焉能就此轻放,她哼了一声:“某些人,怎么不继续‘嫂嫂’地叫了,不是很爱叫么。”


    “……”


    他无颜以对。


    萧灵鹤将他的腕骨拖拽,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他手心一烫,几乎立刻想要缩回来,然而萧灵鹤霸着他手掌不放,故意拿腔拿调:“哎呀,嫂嫂这里还有小叔的骨肉,小叔不摸摸他,和他说话么?”


    “……”


    他无言以对。


    萧灵鹤“哎呀”一声,挽住他胳膊嗔道:“红杏出墙、一体双魂的游戏好不好玩?商商,好不好玩呀?”


    他被她晃得没法,几近求饶一般地望着她:“公主……”


    萧灵鹤看他没辙地求饶是最愉悦的了,但也没忍心继续作弄,咳嗽两声:“那你回答,阁楼里的书,你究竟都看过多少,为何本公主没有印象的话本,你也能对情节记得如数家珍?”


    四下无人,既是夫妻床话,理应畅所欲言,不该有隐瞒不报、不坦诚之处。


    谢寒商静默了许久。


    他承认:“都看了。除了——”


    拖长的调子,在面临公主殿下眼眸的逼问时,终不得不化作艰难的招供。


    “龙阳之学。”


    萧灵鹤“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刻意地扬长尾调:“那为何不看那个?”


    “看不来。”


    他如实回答。


    萧灵鹤噗嗤笑了一声,“我怎么不信啊。那些书,应当都是你摆放的,你没看过,怎么知道那些都是龙阳文学,还分门别类地将它们都摆在一处,和别的情爱话本有所区别。”


    谢寒商喉结动了动,终于看了公主一眼:“我朝对此类书籍有管控,只要是正规渠道付梓刊印,即便流于市场,也会在书封上留下火漆。”


    萧灵鹤一愣:“有火漆印鉴?”


    她为何没发觉。


    谢寒商又是一阵静默,静默之后,他回答:“图腾,是一只鸭子。”


    脆皮的那种。


    萧灵鹤放声大笑。


    她捏了捏谢寒商的鼻:“我就说你是只小闷骚。哎呀,驸马这么正经的人,为什么喜欢看那些情爱小说呀,哎呀好难猜呀,真的好难……”


    “因为你。”


    他说。鼻子被拿捏于公主殿下手中,音调掺杂了鼻音。


    三个字便彻底打断了公主殿下的施法。


    要不话本里常说,套路不得人心,真诚才是必杀技。


    萧灵鹤承认自己被他捕获了芳心。


    她叹了一声,摸着谢寒商的脸颊,安慰式地轻抚。


    “都过去了,你以后不要再自困,”萧灵鹤看着晨曦里他泛着淡淡金色的瞳,仿佛看不够般,“商商,从阁楼里下来吧。”


    *


    驸马这时清醒,不知身体情况如何,城阳公主毕竟不能安心,午后萧灵鹤便叫来了李府医,为他专门看诊。


    一番仔细望闻问切后,李老头对公主大喜过望地道:“驸马的余毒清除了,已经彻底清除了。”


    萧灵鹤本来也看他不像中毒的样子,“我问的是他的脑壳。他那个随时准备抽风的坏脑壳好了没有。”


    李府医说:“老朽适才以银针与手法试了试为驸马疏通淤血,驸马说无碍,没有眩晕眼昏之感,想来驸马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身体康健,筋骨之强远非寻常人可比,因此比普通人恢复早了许多。”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萧灵鹤终于展颜。


    既然差不多痊愈了,剩下的便主要靠疗养。


    李府医留了方子予驸马每日煎服。


    萧灵鹤捏着方子,让沉浸在惊喜之中的止期速去熬药。


    止期只要公子痊愈,他什么都做得来,捏着药方跑得比兔子还快。


    人一走,竹桃见公主殿下并没有返回寝房,心怀诧异:“殿下,可有吩咐?”


    萧灵鹤问她:“他的脑子坏了这么久,本宫之前都没有什么怨言,对吧?”


    竹桃与篱疏都是殿下的狗腿,当即利索地回答:“对。”


    萧灵鹤道:“你们不觉着他此次实在有些过分么?把本宫当作他的嫂嫂,还玩借尸还魂、一人分饰两角的把戏。”


    竹桃与篱疏异口同声:“驸马太过分!”


    萧灵鹤心里舒坦了,反问:“本宫也要演他一回,就一回,不过分吧?”


    竹桃与篱疏摇旗呐喊:“一点都不过分!”


    萧灵鹤大笑:“就这么定了!”


    她已经有了一个方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这个方案实施之前,须得确定谢寒商的身体状况。


    为保险起见,她又暗中观察了他两天。


    竹桃回消息说这两日,他正常吃睡,没有任何异端。


    萧灵鹤故意没有过去他的泻玉阁,给他一种危险的信号:因为“叔嫂文学”的这段,她还在怪他。


    谢寒商根本不敢祈求殿下的宽恕。


    屋顶上那次,尤其难恕。


    但殿下的冷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有一种又被轻拿轻放的感觉。


    他知道,这一次,倘或仍一再退缩,已不会再有下一个三年。


    他放弃了死亡的诱惑,回到殿下的身边。


    已经无法说服自己,甘心再忍受殿下的冷落。


    所有分裂的灵魂都比他坚定。


    他怎么能比他们怯懦。


    不到第三日,谢寒商一鼓作气到了公主殿下的金玉馆。


    两个侍女恰在此时,用金盆假惺惺地捧出了一盆血水。


    见到盆中清澈的水被血液染污之际,谢寒商心脏紧缩,心脏停止了规律跳动,几乎窒息地问:“是不是殿下出了事?”


    竹桃脸色惨白:“殿下今早好像在屋里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桌角。”


    兵不厌诈,放在战场上,这类虚假讯息对于谢寒商这种嗅觉灵敏的将领其实很容易甄别。


    但,关心则乱。


    他的呼吸霎时停止,几乎顾不得思考,长腿发足狂奔,跨进了殿下寝房。


    她人歇在榻上,是苏醒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像沉浸于水底的两枚坚固圆润的黑曜石,一动不动地望着帐顶,仿佛在出神。


    谢寒商双膝一软,踉跄跪倒殿下榻边,伸手试图挽她的手。


    但终因不知她伤到了哪里,不敢触碰地放下。


    回头看向李府医:“殿下伤势严重么?”


    李府医心怀忐忑,心说,这我哪儿知道,这到底是严重呢,还是不严重?


    往严重了说,把驸马吓坏了,公主要刁难他。


    往不严重了说,起不到效果,那公主也要刁难他。


    他一个老受气包,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干脆就不说。


    用叹气,代替了回答。


    然而大夫的叹气与这常人的叹息终归是不同的。


    谢寒商脑中仿佛一根弦绷断了,刹那过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的公主,“殿下。”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殿下明净的脸蛋,“殿下。”


    他轻轻地唤,极尽温柔与克制。


    萧灵鹤其实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以前怎会怀疑谢寒商是装病的?


    因为三伏天躺在床榻上除了捂一身痱子,她得到什么好了?啊?


    瞥见他如此着紧,萧灵鹤就不想演了,只是被他摸着脸颊时,情不自禁想起此前他的种种癫狂来,又觉得势必要给他一回狠的,于是矫情地哼哼唧唧:“头好痛……”


    他顿时紧张,“哪里疼?”


    萧灵鹤的狠招来了。


    她撇过脑袋,疑惑地看他:“你是谁?”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胜过雷霆万钧。


    他顿时泥塑般僵在那儿,呼吸不得。


    萧灵鹤勾了下唇角,把自己的笑场伪装成一种单纯的友好:“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男子,是本宫新纳的男宠吗?”


    李府医的巴掌盖住了自己的额头,不忍细顾。


    心里忍不住赞叹一声:公主好演技。


    就是摔坏了脑子,依然人设不崩。


    可信度极高。


    谢寒商呢,僵在原地许久,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咽喉,他确切地、低哑地告诉她:“我是殿下的驸马。”


    萧灵鹤“咦”一声,好像压根不信,她问李府医:“我娶驸马了?”


    李府医能说什么?他演技拙劣,只能闭眼点头。


    “不可能,”萧灵鹤一句话,也不管把人的心都提起来,捏在手里要攥爆了,皱眉道,“本宫喜欢的人,是叶阑小郎君呀,他是刑部的侍郎,本宫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叫白怜幽,是御史台的大夫,还有一个救命恩人曾搭救本宫,是广济伯府的小公子,叫卫绰。本宫有那么多相好,怎么会挑你做驸马呢?”


    他愕然。


    萧灵鹤听见自己鼓噪如蜂鸣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心虚,“本宫要见他们,见这些相好的公子。”


    谢寒商的眼神一瞬剥落了光泽,像颓圮的墙垣,在瞳仁中倾塌。


    他神情一黯,失去了言语的力量,静静地坐在她的床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有种自怜自艾的味道。


    萧灵鹤见他失魂落魄,其实就演不下去了。


    她这般说,好像过分了点儿,商商一向对她的心意就不自信,该不会听了这话就一蹶不振了?


    其实他忍了这么久,做足了心理建设来见她,她就已经很意外了。


    原本萧灵鹤是没打算他主动过来的,她都计算好了让竹桃去泻玉阁找他过来,告诉他自己摔了一跤坏了脑子。


    但,他早来了一步。


    好吧,就为他这次的勇敢,她不捉弄他了。


    “商……”


    萧灵鹤慢慢地坐起身子。


    才喊了一个字,身子忽地一重,被他重重地扯入了怀抱。


    萧灵鹤语塞着被抱了满怀,诧异地看向李府医,李府医不敢说话,脚底抹油先溜了。


    萧灵鹤拍拍谢寒商的肩,示意他不必紧张,她没事儿,血都是鸡血,她身上一条小口子都没有。


    但耳边传来谢寒商的声音,他低声说:“别找他们……”


    他的话语虽然鼻音浓,像是撒娇会用的语调,但比起声声,又多了一重刚烈和霸道。


    萧灵鹤轻撇了一下朱唇,“为什么?”


    他拥紧她,自顾自地囚禁她的身躯,将她画地为牢,“我不想你找。”


    萧灵鹤在他目光看不见之处,唇瓣轻绽如花。


    她假假地清了清嗓:“你不想?你不想,本宫就不找?本宫是你何人啊?”


    谢寒商松开她,要宣告主权,嗓音已经提到了咽喉。


    忽地一顿。


    他蹙了眉梢,看了一眼染了血污的双掌。


    萧灵鹤忽地忐忑。


    谢寒商一动不动,看了片刻,鲜血的颜色偏红,色泽发亮,只有长时期浮露于空气中,才会呈现出灰暗的紫红。


    低头,将掌心的血污凑到鼻尖,轻嗅。


    “鸡血。”


    杀生无数的他肯定地下了结论。


    人身上流出来的是鸡血,一切昭然若揭。


    萧灵鹤本来想主动承认的,预备坦白从宽,可一时的迟疑,竟让她没有撑到主动坦白的一刻便被发现了,霎时她忐忑起来,轻轻吸了吸鼻子,幽幽软软地唤他:“商商。”


    他一动不动,像是生气了,这让萧灵鹤更慌张,慢吞吞地勾住他的手指,爱娇地晃了晃:“我刚才说假话了,我记得你,你是我的驸马,我挑你当驸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他慢慢地瞥眸。


    萧灵鹤心惊骨颤:“商商,你生我气了?”


    谢寒商没说话,将她后脑勺上包裹的绷带取下来,再嗅,确认全部都是鸡血。


    他刹那松了。


    公主殿下主动投怀送抱,谢寒商没有接:“殿下,我手上脏。”


    萧灵鹤自顾自地缠紧他,细白双腿盘上他的腰:“不脏。”


    谢寒商将掌间的血污,擦向自己的衣摆,擦干净后再搂住公主的玉腰,声线没有平复地道:“没有生气。殿下捉弄我,是我活该。”


    “你别这样说,”萧灵鹤亲亲他的颈后,挂在他身上,充满愧疚地说,“也别叫我殿下,叫我‘瑞仙’,或者‘阿鹤’。”


    他却没有那么听话,不像鲛人期有声那样听话,“公主。”


    至此百转千回的语气一顿,“还会去找叶公子、白公子、卫公子么?”


    死亡问题。


    萧灵鹤连忙表白:“不认识!不找!本宫只认准谢公子!”


    说完,又想起某一件事。


    她写过的表白信不止那些,但谢寒商收藏于丹青之中的只有三封表白信。


    分别赠予的是叶岚,白旻,以及卫珩。


    恰好对应的是叶公子、白公子与卫公子。


    难道这其中有某种关联么?


    “商商。”


    他应了一声。


    萧灵鹤揽住他肩,定神问:“你是不是,在吃叶阑、白怜幽和卫绰他们的醋?你知道我和他们的过去?”


    谢寒商一时沉默。


    沉默,等同默认。


    她心微紧,正欲解释。


    谢寒商忽道:“我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何选我。”


    公主当年为何会选择一个,在九原之战中输了一万多条性命,被驱逐出军营,被褫夺世子位,浑浑噩噩的弃子谢寒商。


    而不是上京城永远光鲜夺目的叶公子、白公子与卫公子。


    萧灵鹤第一次暗恨自己身边的男人都有着话本男主高频使用的姓氏。


    苍天怜见,她写那些表白信的时候,压根没有联想到现实世界里的男人一点!


    萧灵鹤捧着他的脸,最爱这赏心悦目的脸蛋了,美人就是只拿来观瞻都很养眼,何况还这般好用,物美价廉,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实诚地说:“成婚的时候,我没有喜欢的人。我方才说假话骗你的,不管叶公子、白公子还有卫公子,本宫都没有过男女之情。既然没有喜欢的,当然要挑一个最好的。商商就是最好的,你不相信我的眼光?”


    最好的……谢寒商默念咀嚼着这三个字。


    公主竟然会认为,那时的他是最好的。


    他本不该相信,可瞬息之间却明白了过来。


    殿下所认为的最好的,应是指皮囊最好的,身材最好的。


    这方面,他或许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在叶公子、白公子与卫公子之上。


    于是失笑。


    这理由当真是,现实,赤.裸,最符合殿下的行事风格。


    萧灵鹤以为是因自己只相中了他的美貌,因为自己的肤浅而惹怒了他,还给自己继续找补:“可是我是那种日久生情的女郎啊,我是和你处了很久,才对你生情的!可见我不是色迷心窍的女人!”


    谢寒商不说话。


    她更心虚了,既心虚,又惭愧,于是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你……你呢,你是何时爱上我的?”


    谢寒商说:“十六岁。”


    萧灵鹤一怔:“这么早?”


    看来他对城阳公主是早怀觊觎之心。


    却不动声色,隐忍迄今,才让她察觉。


    喜欢一个人,会好奇他的一切。


    她对他的过去,早已开始感兴趣。


    萧灵鹤蔓延开长腿,更用力地缠住他,如灵蛇般,在他身遭滑动。


    缠得不算很紧,但他却吐息困难。


    “公主府邸深处,有一眼玉液池,我们身上都脏了,去那泡澡洗一洗?”


    顺便,她想听一听他的故事。


    当然,这些陈年旧事问别人也能知道。


    可萧灵鹤忍到今天才问,就是想让他亲口,告诉她。


    “我还想听你说,你为何会喜欢我,我想听你亲口说,你就在那儿告诉我吧。”


    为什么这样好的商商喜欢着她,她却从未察觉。


    萧灵鹤真的很想知道。


    谢寒商应准,“殿下松开腿,我为殿下穿鞋。”


    但公主殿下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反勾住他的颈,“不要,我懒得动,你抱我去。”


    他便只好端起她。


    像那日他化身一体双魂,托着她在屋内走动的姿势,抱她前去玉液池。


    晴日的阳光很是晒人,长亭内却浓阴遮蔽,道路两旁有色白如玉的花卉,花瓣带一丝粉红,名为玉簪,又名白鹤仙,灌木丛中,苍白隐青的茉莉翘首出姿。


    骄阳直晒,花木蒸腾,芬芳愈显浓郁,步行前去,身上落满了玉簪与茉莉的清香。


    乱花纷纷。


    她缠紧了他。


    【作者有话说】


    玉液池,啧啧[黄心]


    第57章 谢寒商自述(2)


    ◎比目鱼游戏◎


    玉液池,规模不大,建于凉厦之内,四面垂朱帘。


    竹帘平日都收卷了,白昼无人时,若将竹簟拉下,便可只透光而不透人。


    萧灵鹤的双腿不愿放下,就一直盘在他腰间,懒得一步都不愿走。


    入厦内,萧灵鹤还不愿下来,鼻音轻滚:“放我到池子里去。”


    谢寒商照做。


    公主入了水,身子像一尾滑不留手的珍珠鱼,游入水中。


    雪白的肌肤泛着粼粼珠光,她停在水下,双臂抚过毂纹微生的水面,回眸对谢寒商说道:“把竹簟门都拉下来,别让人看见。”


    白日沐汤,拉上竹簟,殿下的用意不言而喻。


    谢寒商继续照做,落下竹帘后,他却没有回头,指尖停在帘门,深呼吸。


    最后一面竹帘垂地,四周暗了一些,但还能透过许多光,微风细细,盛夏日的池水微凉,沿着肌肤轻滚,像穿梭游泳的鱼群,鱼唇轻啄着肌肤,酥痒。


    她面对谢寒商的背影,轻解罗裳,问他:“你怎么不看我了?”


    他不没有作声,但萧灵鹤几乎能想见他的神情,一定是有些羞粉的。


    她不得不好心提醒他:“上一次是哪位好公子,说夹子可以用,鞭子可以用,蜡油也可以用的?本宫只是让你下水,你现下却都不愿意了。难道公子是叶公好龙么?”


    萧灵鹤看见,她藏于袖底的手,一点点扣住,像收紧的口袋,密不透风地攥着。


    她哼了一声:“到底来不来?”


    谢寒商顿了一息,缓声道:“我与他们不同,恐怕不会是殿下所想要的。”


    萧灵鹤从“他们”这两个字,听出了一丝若隐若无的醋味,她“哦”一声,扯了扯软嗓:“你说的‘他们’,是指的叶公子、白公子与卫公子,还是说,花魁、佛子、鲛人、世子……”


    他抿了下唇,语气出现一丝急促:“殿下。”


    萧灵鹤笑得腼腆起来:“我知道。可是商商,我说过,我最喜欢你啊。”


    她向他伸出手:“你过来,抱抱我。”


    萧灵鹤停在池中,宛如出水芙蓉,静静闭上了眼。


    她没有听到足音,周遭很静,只有凉厦外玉簪花枝头栖息的蝉,发出冗长扰人的叫声。


    未几,一双坚实而有力的臂膀环绕住了她,将她抱紧,收入怀中。


    她得逞,促狭地一笑,眉眼弯弯,使了个坏往后一仰身,将谢寒商拖下水中。


    水花四溅。


    霎时两人都衣衫狼狈。


    谢寒商怔忡地睁开眼,扶着公主靠向池壁。


    怀中所贴的身子,是以柔软的肌肤贴着他的衣领,但那层衣领的阻隔,又似乎是不存在的,水如细丝,渗透夏日的薄衫。


    将身体完全浸湿。


    萧灵鹤的背后抵着池壁,任水流来回,在他们身遭汇聚成极小的漩涡,仿佛吸引着的他们的灵魂,往水池里下坠,她快意地仰起湿漉漉的脸颊,望向眼前。


    男人的眉鬓是湿透的,一绺碎发缠绕在耳边,水流涓涓往下淌落。


    他看起来更俊美、更迷人。


    萧灵鹤为色所痴,踮起脚,吻了吻谢寒商的唇。


    吻过之后,她像剥一只虾似的,将红透的虾,那层浸水晶莹的虾壳给褪去,姿态娴熟而雍容,充满高贵傲慢的情调。


    他立在水中,水流如同他的心跳一般,无法平息。


    “真乖,”她品评道,笑眼微弯,“你很喜欢我亲你?”


    他不说话,原本雪白的面部皮肉,桃花色弥漫晕染,衬得唇面更红。


    绛唇如画,原来也可以用来形容男人。


    虾壳脱落之后,露出细长粉嫩的虾肉,肉质紧实而饱满,富有弹性。


    想来口感是极佳的。


    城阳公主喜欢吃虾,而且是吃虾的行家里手,知道从哪里开始品尝最美味,一切都需要步骤有序。虾以浅尝辄止为宜,狼吞虎咽固然能大饱口福,但常常会尝不出太多风味。


    萧灵鹤又亲了一下自己的驸马,“喜欢亲,那就再亲你一下。”


    那身虾壳被公主随手抛掷,已经随着池内微缓的水流远走了。


    谢寒商抿住了唇瓣,在公主殿下没有察觉之际,眸色暗了下来。


    她只道这个老实的商商,与三年前一样,只会一动不动地任她施为,她将脸埋伏在他怀中继续亲他。


    男人的眸色愈来愈晦暗,如雨前的浓云,翻滚出墨色的浪。


    萧灵鹤对此是一无所觉的,她亲了一会儿,抱着他,继续浑然不知地撩:“商商,你真好吃。”


    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自己似是被箍紧了,这种力道,像是霸道阴狠的世子。


    她霎时变了脸色,秀眉轻轻攒动。


    仰起头,想看看他,但还没看着。


    便已沦陷。


    萧灵鹤哼唧出声,紧紧抱住了他,嗓音又娇又颤,“别,你让我缓缓。”


    他抱着她,靠在池壁之上,并未有任何举动,真的给她缓缓。


    萧灵鹤终于仰高视线,惊讶地看向眼前的男子,“谢寒商你现在好大的胆子。”


    他从来不会这样。


    他对她虽然冷若冰霜,但冰霜之中又含有一丝客气,从来都是恭恭顺顺的。


    但萧灵鹤也知道,他曾说过,他很想这么做,很早之前就开始想。


    若只有谦卑柔顺,那么就不会有世子与暗卫的灵魂。


    紫阳观时,他还说,他少年时便对她一见倾心,自此后夜有所梦,什么梦亦是不必细问。


    他给她缓了缓后蓦然完全沦陷。


    “商、商商。”


    萧灵鹤完全无法适应一个不说话只一味埋头苦干的男人,不能交谈就会让她觉得有些恐慌,好像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试图和他说说话,谢寒商却是,人狠话不多。


    几下里她就哭了出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面花架子,一把脆骨,一口鲜甜的樱桃小毕罗。


    但她很疑惑,为什么都凶恶到这个地步,他却还是羞涩得满脸通红,好像一只无辜的极北兔,仿佛只凭着无辜清湛的眼神就能把自己摘清。


    “抱抱我好不好?”


    城阳公主是黔驴技穷,左右不过那三板斧,来来回回地用。


    他还是抱了,抱住她。


    但这样却更是难受。


    萧灵鹤发现自己出了一个大昏招,没了着,索性眼泪汪汪向他博取同情:“商商……”


    他没应。


    她更加可怜地望着他:“你喜不喜欢我?”


    他终于抬起一点视线,漆黑瞳仁望向公主颤栗的朱唇:“喜欢。”


    萧灵鹤哄他:“那你对我好一点儿吧……”


    他好像不明白:“臣不是在对殿下好么?”


    萧灵鹤捂了捂自己的眼睛:“你别在这个时候自称为‘臣’了……”


    这个自称似远似近,庄重之中又有一丝轻浮,她真的好受不了。


    粉绿的衣衫漂浮于水面,荡啊荡,像情人的眼波那样,鲜妍、明媚、易碎,萧灵鹤觉得自己被水流切碎了,好像化作无数片浪花,随着那片粉绿一齐,荡啊荡。


    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却没忘了问他:“商商,你答应告诉我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寒商抚了抚殿下汗津津的鬓角,回答:“十六岁。”


    萧灵鹤反问:“可是为什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但我见过殿下。”


    他的口吻有种与他的行为不相称的温柔。


    *


    谢寒商十六岁的时候,城阳公主还是一个梳着元宝发髻,脸颊粉扑扑,打扮得像花蝴蝶般的小女孩,那时候,她刚刚得了城阳的封号,还没有搬出紫微宫,便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宛如大人的一面。


    而谢寒商那时,也还没有大胜白云山,只是一个刚刚从戎,尚且青涩的普通世家子弟。


    在公主的周围,天之骄子永远很多,可再多,也永远无法掩盖公主的光芒。


    他是她众多拥趸之中的一个,连为她拾起一块掉落在地的手帕,都不够资格。


    当然,公主不记得他。


    因他也从来不会走上前去,不知廉耻地对她说,他叫谢寒商,请殿下认识他。


    他从来都,站在很远的角落里,在背光的一面,毫不起眼,毫不引人注意。


    将军之子夏信,是军中他交情最深之人。


    某日,二人受邀参加公主殿下的生辰宴,筵席上公子王孙风流,溢美之词无数。


    但夏信对一切都觉得乏味。


    他是一名武夫,来不了出口成章,说不出那些好听的话,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非他所长,战场方才是他的主场。他觉得,谢寒商和他是一样的人。


    但他一扭头发现,谢寒商也在看公主。


    目光温和,如同对明月难以企及的仰望。


    谢寒商向来是警觉之人,机智过人,夏信从来未曾在他脸上看见过痴迷之情。


    他顺着他的视线寻去。


    花团锦簇间,小公主翠衫绿带,仰抚云髻,俯弄芳荣,初见风姿。


    夏信的目光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疑惑。


    筵席散后,夏信与谢寒商相与同行,漫步醒酒。


    期间又碰上花枝招展的小公主。


    两人在一丛金桂旁一同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犯了事儿的侍女,正被一名嬷嬷拎着耳朵教训,而城阳公主,正在教训那名泼辣的嬷嬷。


    “她做什么了你要治她?”


    犯事的宫女期期艾艾,跪在地上,任由嬷嬷揪耳朵。*


    她惊恐之态,像风雨中无枝可依的小鸟,小脸煞白煞白,一个劲儿求饶。


    嬷嬷置之不理,还拧得更手重,扬言要打杀了她。


    小宫女怕得直哭。


    萧灵鹤皱眉,再问嬷嬷:“本宫问你,她犯了何罪?”


    嬷嬷没有松揪宫女耳朵的手,对公主回话:“回殿下,这丫头素日里惫懒也就罢了,今日不知使了什么幌子,竟偷溜出来,偷吃了公主您筵上的瓜果。老奴这不教训她,她就不知什么叫做宫规。”


    萧灵鹤道:“本宫道是什么缘故,原来只是吃了一点瓜果,嬷嬷你就要如此打杀她,是想让本宫的生辰宴见血么?”


    嬷嬷吓得不敢,慌乱间松开了手。


    萧灵鹤扶起小宫女,问她:“你叫什么名,哪宫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看了嬷嬷一眼,被嬷嬷一瞪,不敢回话,还是萧灵鹤皱了眉,她才不敢不说:“奴婢,名叫篱疏,是司织房里的绣女,嬷嬷是奴婢的教习。”


    萧灵鹤一笑:“名字好听,就是人怯懦了些,有本宫给你撑腰,你怕她什么。”


    篱疏期期艾艾地谢恩,感激涕零,实在说不出话。


    萧灵鹤摸摸她的脸颊,擦干她的眼泪,轻声说:“你想吃寿宴?”


    篱疏忙说不敢。


    萧灵鹤道:“不用说不敢,跟我来吧,我让人给你上一席,你就坐在我殿里吃。以后,你跟我。”


    嬷嬷忙爬过来,说这不合规制。


    萧灵鹤居高临下,冷冷道:“规制是人定的。若照制,本宫要打杀一个欺软怕硬的老刁奴也是合规制的,那照嬷嬷来看,本宫要不要这么做呢?”


    嬷嬷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软了骨头趴在地上乞求饶命。


    夏信看了一笑,同身旁的谢寒商道:“早就听说城阳公主为人跋扈,今日一见,好厉害的一张嘴。”


    谢寒商的双眸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公主,没说话。


    夏信有些疑惑:“玄徵?”


    谢寒商终于侧眸,神色仍是平静的,但他说:“她好可爱。”


    夏信吃惊:“可爱?可爱在哪儿?我跟你说谢寒商,你也就是年纪小,还不懂事,你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就已经嘴利至此,将来长大了必然悍猛如虎。”


    谢寒商:“悍猛如虎也可爱。”


    那时候,夏信就隐隐约约看出了谢寒商不为人知的心思,有句话叫作,爱能使人蒙蔽双眼,情人眼底出西施。


    黄昏立在墙根下,不动声色地挪移。


    柳林尽头,是一片色泽斑斓的人工湖。


    远处黄昏的湖光山色里,城阳公主正与一群蜂拥蝶阵地围着她的儿郎踢毽子。


    夏信:“玄徵,你喜欢她?”


    谢寒商不可置否。


    夏信便有些惊讶:“你知道那位是谁么?”


    谢寒商喉结紧绷,但他说:“知道。”


    夏信拍拍他的肩,“你一向主意大,下定决心的事,我拗不过你。但是你也看见了,围着城阳公主转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仕宦之家高门显贵,其中不乏身世地位比你更高的公子,更不必提你家里的阿爹,怕是不会允许你尚公主吧。”


    关于谢钊有多忌惮谢寒商,夏信心知肚明。


    谢寒商更加不是糊涂的人。


    谢寒商道:“事无不可为,就算脱离靖宁侯府,只是一介贩夫走卒,有朝一日,我也会站在公主殿下的面前,对她说出我的姓名。然后她认识我。”


    那要立多少战功,才能让谢寒商这样的人,鼓起勇气对他的公主求娶?夏信不知道。


    彼时年纪很浅,谁也未曾料到以后。


    白云山一役后谢寒商才真正开始崭露头角,而夏信的父亲夏延昌将军被太后调遣收复西关,他随父同行,与谢寒商分道。


    至此经年,一去不回。


    谢寒商已经被拜为定远将军,一战扬名,数战受封,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那时候他已满了十八,原本寂静的侯府,说媒的冰人一时间纷至沓来。


    但谢寒商的心里,矢志不忘的永远只有那个护短的,趾高气扬的小公主。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就在为一个女婢反抗太后。


    即便是太后要罚,她也会挺身站在侍女面前。


    城阳公主护短仗义得不讲道理,急得脸颊通红脖子变粗,她用软的,用硬的,软磨硬泡,一定要让太后赦免婢女的小小罪过。


    谢寒商有一个荒诞的念头。


    若是小公主有朝一日护着他会怎样?


    从来没有被坚定选择与保护的人,颠倒疯狂地思量着小公主有朝一日会护着他。


    他想保护她,与想被她保护,从来都不冲突。


    对他而言,她不论做什么,都是可爱的,如明月,高不可攀。


    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格走到她的面前,请求她的认识,他还需要再立许多战功,直到有一天当他走到她面前,即便他不说出自己的名字,小公主也会望着他,笑盈盈地对他说“原来是你呀”。


    *


    “原来是你呀。”


    她附唇在他耳边。


    现实的声音,覆盖了往日的记忆。


    萧灵鹤抱紧了他的后颈,怕自己一时失手滑下去,但他托举着她很稳。


    虽然他凶狠,但萧灵鹤还是很喜欢。


    她轻荡荡地咬了一口谢寒商的耳朵,“我小时候长得很漂亮,对吧?”


    谢寒商望着殿下湿漉漉的眉,水润晕红的眸,“现在比小时候更漂亮。”


    她嗔了他一声,推他,“人家跟你说正经的。我小时候是很漂亮,而且身份贵重,所以围绕在我身边的莺莺燕燕总是很多,个个都对我献殷勤,我很喜欢那种被众星拱月的吹捧感觉。”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他好像更狠了一点儿,有阴湿男鬼那味儿了,萧灵鹤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哄他:“商商,商商,你饶我好不好?我再不敢那样想了,以后我就,就喜欢你一个……”


    谢寒商置之不理。


    萧灵鹤忙亲他,亲他眉骨,亲他脸颊,亲了所有她能够着的地方还不行,她实在无计可施了,只好继续来求:“商商,我以后保护你好不好?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害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夙愿得偿:“一言为定。殿下。”


    吓得萧灵鹤哆嗦了一下。


    她问他:“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谢寒商:“都是军中往事,殿下还要听么?”


    只要能让他稍微消停点儿,萧灵鹤什么都愿意听,眼下保命要紧。


    她甚至觉得,她的小命都快玩完了。


    这才知道,以前那六个人格有多么不中用。


    真正的谢寒商有多么可怕。


    谢寒商抚去殿下眼角的泪痕:“殿下别哭。”


    萧灵鹤咬牙,对他又打又骂,但也知道这都没用,“我哭你也不会放过我的。”


    谢寒商:“殿下。”


    他在水池底下,提醒了一下公主殿下上翘的脚趾。


    “……”


    萧灵鹤失了先机,只好像蚊子一样哼哼:“被你发现了,哼。”


    他只一笑,笑得她芳心大乱。


    忍不住又推了一下他,恨恨地道:“都怪你胆小,你早点儿出现,本宫早将你这小闷骚拿下了,还用得着这些年。”


    谢寒商顺着殿下的话:“是么?”


    萧灵鹤哼了一声:“本宫眼睛又不瞎,知道上京城谁家的公子长得最好看。”


    谢寒商不疾不徐:“谁家的?”


    萧灵鹤为他的没轻没重着恼,口中却诚实地回:“玉液池里的登徒浪子。”


    谢寒商莞尔,唇角轻轻地仰起。


    “瑞仙。”


    他缓声唤她乳名。


    萧灵鹤霎时心与涟漪一同激荡,想要看他。


    “我原以为四年前的雨,我不会再提。但是现在,殿下护着臣,臣已无所惧。”


    他低下唇,吻住了公主璀璨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商商终于暴露了本性,啧啧。


    第58章 谢寒商自述(3)


    ◎先复九州,再去做她的驸马。◎


    已是定远将军的谢寒商,领了兵符,率领自己的第一支细柳营,英勇参战。


    神莅元年,驱兵马,振长策,率抵六合,斩旌旗以叩关,杀贼寇以祭灵,九战九捷。


    捷报频传日,上京城的风声变了天。


    虽说胜利不大,未能扼杀得住北人南下,但大雍已经多年没有看到对战北人的胜利了,都以为,北人是不可战胜的。


    事实上,能有这样的胜利,便已可谓转机。


    官家龙颜大悦,对靖宁侯府诸多封赏,金银财宝不可胜数,而谢钊也因此连擢两级。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钊一事无成,庸庸碌碌,而谢家这一代却出了这样的英杰,匪夷所思,又让人暗怀妒忌。


    朝堂上不少官员,其子都在细柳营中。


    这支细柳营,原属于广平军,是一支彻头彻尾的富贵兵。


    是仕宦子弟镀金所用。


    营地里待足五年,依靠祖荫,也能在庙堂之中谋得一官半职,不至于两手空空,闲散度日。


    官员对其子侄亲戚的期许,也不过是盼着他们不生事端,老老实实在军营待够年限,好获得举荐,入朝为官,但一个屡战屡胜的将军,拖着各家的儿郎入了危局。


    谢寒商起初进入广平军,原因也在于此。


    但他却颇受主帅樊燮的任用与提拔,入营之后,展示出了非凡的能力与手段,未满一年便升了校尉。


    白云山大捷后未久,又受封为将,从此广平军独立了一支万人先锋营予谢寒商。


    广平军主帅说他治军严明,有绛侯周氏遗风,故以细柳为其先锋营命名。


    夜间火烛通明,仍在灯下撰写军报的谢寒商,收到了一碟清甜白嫩的米糕。


    抬眸,只见灯下蹲着一个少年,像羽翼未丰的毛雀,头发乱糟糟,一张脸晒得黢黑。


    他见将军看着自己,心往上一提,唯恐将军惩罚,连忙招供:“将军,末将是细柳营先锋,您麾下战将,孙则,小字笃定。”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把盘子往将军的案头里侧怼了怼,低垂浓睫:“将军,这是末将家乡的米糕,是末将的母亲亲手做的。”


    谢寒商狼毫停顿,看向灯辉烛影里莫名其妙对他亲切的少年,目露不解:“拿来作甚?”


    孙则小声说:“给将军尝尝,也许将军会喜欢。”


    谢寒商并不是一个习惯旁人亲近的人,没有动。


    孙则知道将军不太喜欢亲近陌生人,向来严肃,他见此情态,便不由地紧张。


    谢寒商看出他的窘迫,没有拂逆他的心意,拿起一块米糕尝了一口,入口清甜,但不甜腻,糕点落在舌尖上顷刻便化作糯粉,咽下之后,有回甘。


    “很好的手艺。”


    孙则听到一声淡淡的评价,却是心如鹿撞,他鲁莽地仰起了自己的脑袋。


    “将军还喜欢么?”


    谢寒商并不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吃了一块,便道:“你母亲为你做的,我已尝过,其余的你拿回去吧。”


    孙则知道将军肯尝这一块已是破例了,他心里很高兴。


    隔日,将军的案头上又多了一支新裁的梅花。隆冬寒日,那梅花新鲜沁水,鹅黄的花蕊,根根浮游,像是极细的触角,傲然挺立于瓣瓣晶莹之间。


    谢寒商拿起梅花,若有所思。


    直至那名胆大妄为,与旁人都不太一样的少年拂开帘门进来。


    孙则牵着衣角,诚惶诚恐,勇敢坚定地说:“早晨校场上跑完马,我见到西山梅林里的花开了,给您采了一支。”


    谢寒商握着梅花持凝了许久,喉结缓慢地滚,“我喜欢女人。”


    孙则一讶,接着,他意会过来了什么,急忙跳脚,大声辩解:“将军误会了!末将,末将不是那个意思!”


    谢寒商松了一息,问他:“你是何意?”


    孙则脸颊有些红:“末将入军营以来,便不喜欢与他们划拳博戏,可是广平军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只有将军你不同。我请求了樊将军,让他将我调入细柳营,入将军的麾下。可末将却在入营之后,发现将军总是一个人,总是很孤独。连每个月通家书的日子,将军也……一个人在这里写军报。”


    他只是想对将军好些。


    他只是想告诉将军,他有多么崇敬他。


    他只是想将军带着他,收复九州,夺回失地,如此方为男儿,不负报国之志。


    谢寒商沉默片刻,“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中书省孙郃。”


    孙则惊喜不已:“将军竟知道这些。”


    谢寒商对他的愉快无法理解,只是道:“令尊与令堂将你送入广平军,只怕是有着别的期望。你在我这里,我细柳营与旁人不同,打的都是死战,时常有性命之虞,你还是莫于此处盘桓,如果只是为一个人而来,不值当。”


    孙则听出了将军的驱逐之意,他连忙摇头:“将军!我不走,我来细柳营,就是为了打仗而来的,我不怕死,我只怕收复不了河山,舔着脸活在世上,还要凭着祖荫入朝做官,我没有那种厚脸皮。”


    “你真不怕死么?”


    “不怕!”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


    “父亲为我取字笃定,便是让我怀笃定报国之心,笃定九州收复之志。”


    眼神清亮,远甚过帐间火烛银灯,有百折不回的骨气。


    谢寒商说不清为何,他向来鲜少与人亲近,却没有排斥孙则。


    也许是因为他所见过的,像孙则一样的人,太少了。


    孙则与谢将军相处之后,亲近了几分,更加断定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行事说话也更加大胆了起来,某日,营地前来定制盔甲军衣,孙则询问将军的披风上要绣一只什么,谢将军犹豫之后,道,绣一只鹤吧。


    鹤鸣九皋,声闻于野。


    孙则喜笑颜开:“大善啊将军,只有孤高白鹤,才配得上将军的儒将英姿。”


    谢寒商不言,内敛的薄唇却藏有一丝轻盈笑意。


    又一日,一次大捷后,孙则也突然不知自己哪根筋搭得不对,竟然斗胆向向将军说:“将军有喜欢的女子吧?”


    谢寒商惊讶于这毛头竟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呛了一口水,“你还小,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但孙则眼睛亮,分明看出将军红了耳尖,只是装作一本正经,他心中了然,笑话起来:“哼,我也只比将军你小两岁,你却拿我当小孩儿看,末将一定是说对了,将军你喜欢的究竟是哪家娘子?”


    谢寒商被人小鬼大的孙则吵得无可奈何,若是忍而不言,孙则多半传扬出去,他垂下目光,耳根微热地招认:“官家的姐姐,城阳公主。”


    孙则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公、公主?”


    谢寒商指尖摸索着披氅上的鹤纹,眉目之间有孙则不曾见过的柔色。


    孙则指了指将军的披氅,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只是他说:“官家的姐姐,只怕不是轻易求得来的,再者,尚公主便要做驸马,驸马可是个闲差,一辈子受困,将军只怕就再也做不了将军了。”


    他所能想到的问题,谢寒商自然全都想过,他缓声说:“所以,我要这支细柳营战无不胜。先复九州,再去做她的驸马。”


    说完,他为自己的志气感到好笑,朝孙则瞥了一眼:“我是否有些不自量力?”


    孙则讷讷道:“别人这样说,我早就笑掉大牙了,但是将军你说要收复九州,我就信。将军,我永远相信你。”


    谢寒商不言语,目光落在掌心的鹤纹,末了,又是轻哂。


    “确实是大话。”


    殿下根本都还不认识他。


    *


    细柳营崇县击退北人,广平军庆功,当晚军帐森森,篝火重重,载歌载舞。


    太尉之子郑修与太常寺卿之子李伯用,坐在篝火前烤肉喝酒,篝火旁聚拢了一簇平日相交莫逆的小团体,这帮人,早就暗中看不惯谢寒商行事作风,背后讥讽也不是一朝一夕。


    “他把我们划到细柳营,让我们冲锋陷阵,自己当着将军,指挥我们和北人拼命?凭什么?”


    “每天让我跑十圈儿,还要骑马练剑,我的两条大腿已经肿得比象腿还要粗了。”


    “别提了,你们那算好的,谢寒商区区一个靖宁侯世子,就敢对本公子吆五喝六,指使本公子去做伙夫,你们是知道火头营的营生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干。呸,他爹见了我爹,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他倒对本公子喘上了!”


    在谢寒商来之前,他们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天天有酒,顿顿有肉。


    营盘里偶尔来一批美丽动人的营奴,我见犹怜,拉到各自军帐里享用一番,他们还会比一比谁的营里女奴的叫声大。


    对广平军而言,这种事儿虽然不合军规,但没有人会计较,他们都是上京城来的公子,家中都有父辈撑腰,就一两个营奴,享用便就享用了,传出去也不怕。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个男人不好色,伺美色而动,人伦之常。


    但,自从谢寒商来了之后,这些都是不允许的。


    上一个触犯军禁的,已经被谢寒商逐出了军营,那个人,便是他们的好兄弟齐鸣。


    “老大,你说句话儿啊。”


    他们纷纷看向郑修。


    郑修脸色阴森:“谢寒商不从细柳营滚出去,谁都没法儿活。”


    李伯用无比同意这话:“只是,将军信任他,我们要用什么法子,让谢寒商心甘情愿地滚出广平军?”


    郑修嗬嗬冷笑:“到现在还有觊觎北人夺走的九州的人,愚不可及,我们怎么可能打赢北人,一点北人放水的小捷,你看整个营地,高兴成这个样子!不过是某些人一意孤行拿大雍将士的人命去填他的功劳簿,他如此好大喜功,我就让这个罪名,永远刻在他的背上!”


    *


    北人豪强,其骑兵坚不可摧,大雍与之交手,多年来丢盔弃甲,心血衰竭,不思反抗,只以每年的十万白银,哄北人展颜,换北人高抬贵手,以待休养生息,恢复商贸繁荣。


    但一个没有脊梁的国家,无法长久,注定将被吞没。


    大雍内忧外患,胡尘里挣扎的遗民,更是生不如死。


    汉人男儿少有血性报国之志。


    而在细柳营里,在与北人九战九捷之后,谢寒商目前至少能清点出八千血性男儿。


    他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沉浸于安逸享乐当中,而是他们看不到希望。


    只要有一线希望,拨开彤云,可窥日月,谁又不想收回失地,复我河山。


    九原一战,至关重要。


    九州第一州,地理要冲。只要夺得九原,进则可设纵深,突围前进,获得战机,威胁北人盘亘于其余各州郡的兵力,退亦可死守过门,以九原侠客峡为门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经历几番胜利之后,大雍先锋营打出了士气,该是时候收复九原了。


    军帐内,谢寒商提出设伏九原,樊燮都为之震惊:“不可,玄徵,你虽有几次战胜北人的经验,然铁凛狡诈,勇武剽悍,士气不减,以我方兵力,目前尚无法与之抗衡。”


    谢寒商谩笑:“他不是我对手。”


    帅帐之中霎时炸开了锅。


    有人开始叫嚣:“谢寒商你疯了?铁凛还不是你的对手?你怎么不说你一个人就能打到密云,生擒了叶太后那贼婆娘?”


    谢寒商:“周杨,我为将,尔为卒。你可知为何?你眼里不可战胜的杀神,于我眼中不过插标卖首之徒,区区铁凛为何令你惧不能战?”


    他对此确实真的不理解。


    “……”


    那人憋住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若非靠了祖辈,没有入营议事的资格,但谢寒商委实狂妄,竟敢妄言能胜过他们最害怕的杀将铁凛。


    如此轻敌大意,迟早一败。


    他打得赢北人?


    实乃笑话。


    滑天下之稽!


    孙则挺胸而出,帮着谢寒商舌战众人,此时李伯用跟着下场,双方唇枪舌战,还没在战场上遇敌便内斗得不可开交。


    樊燮平息双方争斗,轻咳一声,“玄徵,说说你的计划。”


    “是,”谢寒商提剑走到沙盘前,剑刃出鞘,寒光陡现,郑修等人差点以为谢寒商妄诞地要斩落自己项上人头,纷纷惊得倒退,但谢寒商的剑,只是抵向沙盘中央的一道峡谷,“此处,为侠客峡。长七里,宽不过十丈。九原要塞之地。”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锋芒,亦无惧意:“我与铁凛交手六次,深知其为人,贪功自信,视我为心魔,战时我将率领一支八千细柳军,佯作偷袭敌军于侠客峡,铁凛必率众兵抵御,一旦他三万大军挺入峡谷,便入布袋阵中。樊大帅率领两万广平军蛰伏侠客峡,趁机包抄封堵,里外合围。如此,全歼铁凛主力。”


    樊燮听出了一丝可行性,但仍然觉得不妥:“就算铁凛中计,焉知他未曾留有后手?”


    谢寒商以剑尖抵九原两侧城池:“左右两城,非为兵家重地,北国留驻的军力极少,只要铁凛肯来,回援的落鸮城兵力鞭长莫及,而且其守军为符无邪部将,符无邪与铁凛二虎相争,各自为政,也未必肯弃城来援。若大帅不放心,便在九原西侧函山巧设空城计震慑无邪军,可万无一失。”


    李伯用打断谢寒商的话:“姓谢的,你真能保证铁凛会来?”


    但郑修从身后扯住他腰间鞶带,李伯用戛然而止,不说二话。


    谢寒商的目光并未在其身上停留,对樊燮一锤定音:“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成,末将自甘军规处置!请大帅应允!”


    樊燮征战多年,对北人未有尺寸之功。


    如若此战谢寒商获胜,那于整个广平军都是不世奇功,他稳坐帅帐,运筹帷幄,有如此良将在前,胡不冒险一试?


    左右谢寒商铁肩担责,败则世人目光聚其一身。


    他无损。


    樊燮厘清其中利害,应许了谢寒商的提议:“好。本帅信你,将八千细柳军全权授予你调动,只要铁凛一入侠客峡,本帅即刻领两万刀斧手设阵合围。”


    *


    广平军调兵遣将是关键。


    谢寒商知晓以郑修为首的一干团体,对他平日练兵严苛颇有微词,便派遣他们先至函山唱一出空城计,以草木飞鸟、旌旗为震慑,令铁凛的援军未战先溃。


    郑修领命。


    他带着剩余近八千人,星夜奔赴九原,佯攻奇袭。


    铁凛果然中计,早早听闻谢寒商有偷袭的动向,已经带领三万人在九原恭候,谢寒商一入侠客峡,便率军乘隙而入,意图以三万兵马包绞雍军。


    双方战势一触即发。


    老对手重逢,铁凛杀红了眼睛,“哈哈!你的动向早已被我监视,你一开拔我就知道,就你小子也想偷袭本将军!”


    谢寒商提剑厮杀,银白的战盔染了斑斑血迹,身后的鹤纹披氅,泛出夺目的猩红。


    乱阵之中,只有厮杀械斗的声音。


    细柳营拼死抵御,因他们相信援军回来,他们满怀斗志,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直至,孙则凄厉的叫声刺向他的耳膜,刹那之间,谢寒商什么也听不见,唯有孙则的嘶吼。


    “援兵没有来,将军,我们被放弃了!”


    一个声音响起,同时细柳营里的战士都陷入了绝望。


    “将军,你说会有援军的!”


    “大帅是为事耽搁了吗……”


    “别傻了!你们还不明白吗?大帅不敢打,弃车保帅,抛弃了我们细柳营……”


    谢寒商砍杀一人,气力即将耗尽,拄剑而立,耳欲流血。


    绝望么。


    谢寒商心里是空空荡荡的,那一刻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知。


    后来城阳公主府邸的阁楼里,他成了一只不愿求活的困兽,才知道,从侠客峡那个星月争辉的夜晚开始,天便永远不会再亮。


    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八千士兵对阵铁凛的三万人马,没有一丝胜算。


    无数的大雍士兵一个个倒下,血流漂杵,死绝峡谷。


    孙则的后背抵向谢寒商的后背,他凄厉地哭,眼睛里满是血泪:“将军!大雍连最勇武的前线男儿都不相信我们能赢!我们永远赢不了!我们被背刺了!”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击穿了孙则的咽喉。


    鲜血飞溅。


    八千子弟,谁家陌上少年,谁家春闺梦中人,谁家夫婿,谁家儿郎……


    白骨尽付于此,英灵永无归期。


    谢寒商,你错了么。


    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心无城府,你,哈哈,罪大恶极。


    孙则的尸身,就倒在他的脚下。


    “笃定!!!”


    嘶哑的长啸响彻峡谷,乌鹊惊飞。


    函山无人。


    谢寒商腹背中剑,银白盔甲七零八落,鹤纹披氅坠入血泊。


    不知何时,云蔽了月光,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水流滂沱,浩浩汤汤。


    那是谢寒商此生见过的,最大的雨。


    【作者有话说】


    商商最大的错就是相信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敢打,敢真的去向北人收复九州。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来混时长谋官职的,占的都是萝卜坑,就和前面说的学堂一样,一文一武,都是权贵把持做官渠道的手段。


    二十岁的时候,谢寒商真的很天真。


    第59章 谢寒商自述(4)


    ◎只会怜惜你,宠爱你。◎


    樊燮清醒时,发现自己的头疼得厉害。


    而他此刻,正坐在营帐的行军床中,外头篝火漫天,火光映透帘门,如血般自眼球底洇染开来凄异的红。


    在他军床周遭,赫然立了十几个部将。


    以郑修为首,他们披坚执锐,目光灼灼,盯着他。


    樊燮被看得很不自在,想要起身,却骤然发现自己身体瘫软,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惶然变色:“你们?”


    定睛一看,认出郑修,樊燮大惊:“郑修!你不是应该在函山布空城计么?谢寒商何在?”


    郑修无辜耸肩:“大帅糊涂了,是您军令召集我等,入帅营议事,谁知我等回来,却见大帅在此昏昏大睡,算算时辰,铁凛已经带三万精锐与谢寒商打了一个时辰了吧。”


    樊燮更是脸色发白:“本帅误了时辰?”


    他立刻便要拔步出去,调兵遣将,前去支援。


    然而人好不容易撑着行军床起身,忽然感到脑中天旋地转,只得无力地跌坐回去,他惊愕地看向自己肌肉痉挛的双臂。


    至此,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火冒三丈:“你们,给本帅下了药?大胆,这是以下犯上、贻误军机的大罪!你们不怕死么?”


    郑修一动不动,眼底浮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伯用认真地道:“大帅言重了,分明是您贪恋杯盏,酒后失德,迷了心智,将我等召回,还下令今夜按兵不动,保全广平军主力,以图来日。您还说,听信谢寒商伏击铁凛,以卵击石,殊不智。”


    樊燮知晓,自己是落了这些贵子的圈套,他们下药将自己困在营地,是因惧死而不敢战,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念:“谢寒商的细柳营安在?”


    李伯用眨眼:“只怕是,早已经全军覆没了吧。”


    都这么久了,以八千人,与峡谷对阵铁凛的三万精锐,纵然他有大罗金仙之能,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很好,一个好大喜功、贪功好战的人,实在很不适合待在他们广平军里。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们这些真小人,哪配与堂堂的定远将军相提并论呀,所以他们决定对他略施小计罢了。


    他不是一向都极其自负,甚至叫嚣铁凛也不是其敌手么,这回落入铁凛手中,只怕对方要将他碎尸万段呢!


    樊燮痛苦地嘶吼,重重闭上了眼。


    八千儿郎,尽数埋骨……


    全因他之误。


    他们都是追随他的儿郎,他们的父亲许多都还在朝为官,他将如何交代!


    “你们,待本帅恢复,要对尔等以军法处置,革除武身,逐出军营,本帅还要上书参尔等,陛下自有降罪。”


    帅帐之内,十多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将目光定在郑修身上。


    郑修诡秘地笑:“大帅谬矣,与谢寒商约定在侠客峡外设伏驰援的好像是大帅你,大帅你已经误了军机。八千细柳营全军覆没,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官家真要追究起来,我们这些喽啰或是难辞其咎,可大帅才是广平军主帅,如此重大决策失误,怕是要落得一个枭首示众的罪过吧?”


    樊燮霍然一怔,被郑修的话震慑,思量片刻,他扶床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咳嗽,目光阴冷:“你们要本帅怎么做?”


    郑修从李伯用手中取出一张帛书:“这是谢寒商立下的军令状。他本人亲口承认,若此战功不成,便自请军法,驱逐出营。大帅若想保住您广平军主帅的位置,何不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便是将罪愆全推到谢寒商一人身上。


    是他一人,贪恋战功,冒险突袭,陷八千细柳子弟兵死于非命。


    樊燮定时看了郑修手里的物证很久,舒了一口气。


    他拿下了那封军令状。


    郑修为首的团体,是广平军中一霸,他们的父辈,均为朝廷之中的肱股之臣,是太后与官家的左膀右臂。


    今夜兵行险着,广平军上下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无人发觉,即便发觉也无人前来警醒,更加无人拔营前往侠客峡,樊燮已经明白了。


    与郑修等人一样,在这军中,没有人愿意陪着细柳营那支战意昂然的先锋去冒死拼杀。


    今夜一战过后,大雍朝,恐将再无那等血性男儿了。


    “细柳营已殁,驰援。”


    樊燮垂头丧气,下达了一道指令。


    *


    雨势瓢泼,峡谷早已不见了月亮。


    谢寒商在一堆白骨之中奄奄一息,胸膛起伏,呼吸闭塞,血液从身体里溢出,好像有流干的趋势,要将他皮肉之内所有污浊之物,与水流一起化尽。


    断枝残柯和着磅礴的雨水,冰凉刺骨,气势浩瀚地砸在未僵的躯体上,疼痛是模糊的。


    云层被眼前密集厚重的雨水扭曲,好像蛆虫爬行的影子,凄迷之中有分诡谲。


    铁凛发了疯要在堆积上万的尸首里翻出他最想找的那一个。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他的执念。


    他输了谢寒商很多次,但他很难相信,谢寒商会蠢到如此地步,今夜白白断送*性命于自己手中,所以他一点要找到这位大雍将军的尸体,确认谢寒商已经死透,后顾之忧已除,否则就不肯离去。


    有人劝他:“将军,雨势太大了!这里早就没有活口,回去吧!”


    铁凛充耳不闻。


    但雨势太大,侠客峡山头的枯枝败叶早已随着积水往下流,不时便有山体垮塌,泥流混杂着石块,已经冲倒了不少翻寻尸首的北人兵。


    铁凛眼睁睁看着山头一块巨大的滑坡即将俯冲而下,再不撤出峡谷,只怕自己仅剩下的一万残兵也将葬送于此,终于下令:“撤离!全军撤离!”


    北人兵将面对天地浩然充沛的伟力选择落荒而逃。


    谢寒商的耳膜中,听到马蹄撤退的轰隆隆的声音,远去,湮没无闻。


    什么也听不到。


    他闭上了眼,对他而言此刻便死了似也不错。


    然而黎明时,东方显现出一丝幽暗的灰白,雨丝泷泷,尸骨自泥流里若隐若现。


    谢寒商没有死。


    他不知,身体内有多少血,流干了也不会死。


    寒濑无声。


    谢寒商喘出一口泥水封堵的浊息,不顾身上刀剑贯穿的刺痛,爬向倒在身旁的少年。


    少年睁着一双眼,从已经僵直木化的眼瞳之中,仿佛仍能看见他临死之前的震怒、幽愤、默哀。


    他有多痛?


    谢寒商心脏紧缩,颤栗的手指,轻抚过少年不能瞑目的眸,将他的眼皮阖上。


    满地死尸。


    到处都是雨,和山上冲刷而下的水流形成的水涡。


    谢寒商站起身,眺望尸山血海,全是与他交付过后背的同袍,曾一同庆功助兴,一同杀敌于先,一同斩敌军首级,夺敌军王旗。


    谢寒商甚至一丝哀恸都没有,踉踉跄跄跋涉了一步,膝盖又没入松软的湿泥里,再也提不起来。


    高高在上的嘲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不是说,铁凛不是你的对手么?”


    “你不是很有自信么?谢寒商,跌入泥淖的滋味如何啊?”


    他回头,狼藉斑驳的战甲沿着肩骨滑落。


    郑修正站在峡口。


    谢寒商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还有一口气,双眼泛出戾气,提起孙则的断枪,冲出侠客峡,报复发泄地打断了郑修的一条腿。


    在郑修躺在地上嗷嗷惨叫的时候,樊燮现身,皱眉盯着谢寒商几眼,在谢寒商猩红的双眼那无声的质问之中,樊燮沉声命令:“将其捉拿。”


    被押解的谢寒商伏地大笑。


    断腿的郑修捂着残腿叫骂:“杀了他,大帅,将他凌迟处死!哎呦!”


    谢寒商呕出一口浓血,嘲弄地引颈。


    已灰之木,何惧区区军法。


    只是,战死的八千细柳将士,得不到一个答案吗?


    樊燮闭眸持凝,挣扎着做出了裁决:“将谢寒商,以,军法处置,待我奏报天子,便,革除其定远将军一职。”


    郑修不甘:“难道我的腿就这么……”


    樊燮暴怒喝:“这里是九原!”


    喝止郑修,转而挥袖,对谢寒商沉嗓命令:“带下去,行刑。”


    谢寒商被押解的广平军于泥泞里连根拔起,双手反剪,套上铁索,他的眼球充斥血影,大笑如哭。


    “大帅!你何止负我,你负君负国,负黎民百姓!”


    究竟是为何?


    “哈哈哈——”


    侠客峡山谷传响。


    雨声如瀑,渐渐掩盖了痛苦的哭声。


    *


    广平军输了侠客峡,樊燮下令撤出九原,留足一线生机。


    八千将士,死于侠客峡,尸骨无法运回,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峡谷中。


    次日,樊燮上书奏表,谢寒商贪功起衅,妄动兵戈,率八千细柳营袭击铁凛,不计后果,致使我军伤亡惨重,细柳营全军覆没,铁凛占据九原之后,为泄愤怒大肆诛杀平民,军民损失上万。


    请旨,赐杖刑,将谢寒商革除军衔,逐出细柳营,永世不得再用。


    谢钊一见逆子惹出这么大的丑闻来,简直丢尽了谢家的脸,便立刻与之划清界限,上书褫夺他的世子之位。


    官家那时收到的,对谢寒商的弹劾奏表,每日不下十道。


    关于收回谢寒商的靖宁侯世子之位,不止有谢钊弹劾,太尉等人也在上书弹劾。


    无奈官家尚未亲政,无法独断朝纲,只好将此事过问母后。


    太后出手果决,立即应准靖宁侯所请。


    官家听后有些不可思议:“朕以为,谢寒商数度重挫铁凛,并非无脑恋战逞匹夫之勇,九原之战事有蹊跷,母后不觉得么?”


    王太后只是安抚于他,并未给出解释,“官家还小,看不明真相。”


    官家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人,他早已暗中对九原之战进行调查,广平军上下守口如瓶,对此默契地所执一词,无从下手,官家便写了一封密信,在不惊动太后的情况之下送入了北境。


    雍人不说实话,没想到符无邪竟然在回信之中谈及九原之战,提到若那日大雍能在九原侠客峡埋伏兵力,争夺山谷高处,占据高地作战,准备木桶火油,即便最后细柳营全军覆没,铁凛及其三万兵马也断无生还的可能,可惜大雍不善战也不敢战,竟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官家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对母后的决定,还是十分不明白。


    *


    汤泉的池水微微泛凉。


    萧灵鹤的后背抵着池壁,仿佛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挂在谢寒商的身上,好在水流的缓冲中和了一点疼。


    不然她几乎是要喘不过气来,为自己的骑虎难下,为谢寒商的含冤莫白。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萧灵鹤的嗓音哑得像是要哭。


    谢寒商抱公主坐到池壁上,苍黑的眉鬓夹杂着湿气,现实的欢愉调淡了记忆的痛楚,可伤痕永远都是在的,就像他胸口的那道烫伤疤。


    只是淡去了,但永不可磨灭。


    萧灵鹤忍受不住地哭出了声,水汽沿着眼眶氤氲而出,酿作一滴滴纯露,将坠未坠地挂在睫毛,为公主殿下的美艳里添了一丝楚楚可怜,谢寒商很不容易才舍得将公主放在玉液池的池壁上,见此,又禁受不住蛊惑将公主殿下拽回水中,萧灵鹤轻哼一声,意料之外地没有揍他。


    而是安静地趴向他的肩。


    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平息,只是哭腔仍然细碎:“对不起,我以前那样臆测你,我和世人都一样,欺你,唾你,从来都不信你。”


    谢寒商轻轻吻了一下萧灵鹤战栗的唇:“殿下,我不曾有过冤屈。”


    她愣愣地看着他,泛滥的池水在身旁流动,好像渗了一些进去,但暑热难忍,没有冰凉刺骨的感觉,湍急的水流是无孔不入的,城阳公主感觉到了,脸颊更加红,衬着水光飐滟的乌眸,有种令人疯狂的风情。


    “我拜将之时,世人赞我誉我,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坠入深渊,世人毁我谤我,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九原一战,我输在自负,输在识人不清,何谈冤屈。”


    萧灵鹤声线哽咽:“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说,海里污浊……污浊至此,你还要回去?”


    谢寒商感受着殿下温柔的紧缠,眉目舒朗,轻声说:“其实,我没有一日不想回去。我的挣扎,是矫情,是虚伪。臣这般矫情的一个人,也只有殿下会包容臣。”


    萧灵鹤哽声说:“嗯。除了我,还有谁这样温柔地包容你。”


    玉液池水流激烈,萧灵鹤仰起玉颈,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呼吸更多气息。


    一粒水珠,沿着公主殿下肤光如雪的玉颈缓缓滑落,在没入锁骨之前,被一双唇吮干。


    萧灵鹤低头看向颈边成束的湿透的墨发,指尖缓慢摩挲过发丝,深入密实的发堆之中,抚向谢寒商颅脑后的伤疤。


    很长的一道伤口。


    商商落下阁楼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所想的,是四年前大雨里的那个夜晚么?


    萧灵鹤一面沉湎于欢情一面又无法自制地感到心痛,这两种情绪缠绕交织而来,将她整个灵魂都放在寒热两重里痛快煎熬,时而想发出哼鸣,时而又忍不住叹息,无法宣泄,便只好摸着他脑后的伤口,将唇印在他的额头。


    “继续说吧。我都想听。”


    他一时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萧灵鹤猫儿似的轻轻哼着,抚着他的发,又道:“我在这里。商商,你可以把我视作最好的倾诉对象,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不会背叛你,不会欺骗你,只会怜惜你,宠爱你,作为你的妻子,和你在一起。”


    她念念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一个真实丑陋的谢寒商,殿下还想了解么?”


    萧灵鹤态度坚定:“想。”


    *


    谢寒商喜欢上了酒,酒量渐大。


    酗酒的滋味很好,能让他短暂地感到松弛,免于罪恶感的斥责。


    人人都说,靖宁侯府的二公子废了。


    他变得很荒唐,很无礼,成日里抱着酒坛,不成一点样子。


    郑修的腿骨断了,他起不来床,但九原的内情在谢寒商手里,郑修怕谢寒商有反扑,应是想灭口,派人暗中找过几回谢寒商的麻烦,没有得逞。


    谢寒商也不想成为细柳营的活口,只是觉得郑修太脏了,死也该死得干净点儿。


    九原之战过去了一个月,人们渐渐从国殇之中缓回精神,上京城里笙歌曼舞通宵达旦,重新浮现。


    英魂七七之日,丧葬结束,许多人自发前往城南英灵祠祭奠。


    那日谢寒商也在,停了酒,梳了发,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孙郃一见到他,便怒目血红,他取下祠庙里的一对火钳,刺向谢寒商。


    滚烫的火钳,在谢寒商的胸口留下了一道烫疤。


    皮肉虽疼,心却是麻木的。


    最终众人劝阻之下,孙郃扔了火钳,他厉声道:“他那么信任你,你不配。我儿孙则的命,是受你所累,被你残害,你要一世背负罪责,死难赎免。”


    同平章事孙大人一向快言快语,机锋如刀,从他摇晃的紫唇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谢贼。”


    孙郃将火钳踢入火盆,扭身出了英祠。


    谢寒商其实对疼痛没有太多知觉,但他痛恨,除了孙郃,竟再无人向他宣泄。


    走在路上,也没有旁人的烂叶菜和发臭的鸡蛋砸在脸上,好像七七已过,人们已经不再在意他输了九原,收复九州又成了一场空梦。


    雍容华贵的马车,沿着天街辘辘地驰过,车帘曼飞。


    露出车中女子巍峨清贵的云髻,矜傲殊丽的朱颜。


    谢寒商与马车错身而过。


    鹤纹披氅坠入血泊的当日,他自知永不会再有机会,走到殿下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商商的自述还有一章,很长吧[狗头叼玫瑰]所以说为什么附赠小礼物会在这次活动获得呢,都是有原因哒。


    第60章 谢寒商自述(5)


    ◎真的有那种白光。◎


    城阳公主渐渐到了许婚之年,她不愿外嫁,向母后与官家求了一个恩典,意欲就在自己府中招婿。


    王太后起初是不同意的,女儿出嫁是伦常,瑞仙向来脾性火辣暴躁,若留于自己府宅招婿,将来定要给女婿很多气受,不利于夫妇关系和谐,若是出嫁去了婆家,兴许还能压抑些她那放肆出格的天性。


    但官家的态度却与太后截然相反:“朕的阿姐,贵为长公主,享有封地,贵重美丽,为何一定要嫁到婆家受气去?不嫁!阿姐想要招婿就招!朕就不信了,以朕阿姐的家世、人才、样貌,还找不着一个愿意上门的好男儿?”


    最终官家说服了太后。


    王太后的爱女之心,战胜了对女儿的偏见,婆家若能调理女儿的个性,自然是好,可若调理不当,让女儿受了委屈,却不是她所乐见。


    瑞仙自小便骄傲,是她父皇的掌上明珠,长到这般大没有吃过苦头,何苦又要去受了旁人的磋磨。


    因此王太后想,寻得一个脾气温和些的女婿,给她镇宅,至少受了城阳公主的委屈时能谦让,不发火,不会反过来给女儿气受,女婿那边,只要她肯出手相帮,想来也不至于太过委屈。


    城阳公主的招婿大计开始了,起初,官家是漫无目的地闷头找,找来找去也找不着合心意的看得过眼的男子,他发出了惆怅的感慨。


    现今上京城的子弟真是愈发不济了,连个有点儿真材实料的男人都难找啊!


    本来就良莠不齐,仅剩的几个好的还一早就被挑走了!


    剩下的烂瓜烂菜还碍于面子不愿嫁给女子!


    官家向姐姐说明了此事。


    萧灵鹤则对官家提出了自己对驸马的要求,“阿姐挑驸马,不看重门第家世,这些东西我自己都有,老弟啊,你把捕捞的网撒开些,不必总看着眼前的小池塘。我呢,就是要长得俊的男人,一定要俊,切记切记。”


    官家:“要多俊?”


    萧灵鹤想了想:“要多俊有多俊,艳冠群芳很好,倾国倾城最佳。”


    由此,官家的心里倒冒出一个人选来,要说美人,这上京城里还真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男子。


    官家:“这个不难办。”


    萧灵鹤眼眸微亮,但疑心弟弟没明白,接着道:“我还没说完,除了长相要俊,身材上也要好,个头高,比我高一个头吧,不能大腹便便,也不能瘦骨如柴,最好是有些武力在身上能保护我,但肌肉不可练得太发达。阿弟,这样的人,你能为阿姐找到吗?”


    官家说能。


    阿姐这要求不就是度身为谢寒商定做的么?


    上京城里还能找到第二个长相俊美、身材高挑、肌肉不发达的习武男子吗?


    官家对阿姐打包票,萧灵鹤喜不自胜,“那阿姐就等你好消息啦!”


    官家颔首,拍着胸脯保证:“朕省得了,阿姐只管准备聘礼吧,人朕过两天就给你弄来。”


    官家找到了革职赋闲的谢寒商。


    谢寒商自回上京以后,一直于母亲生前遗留的落梅园居住,与酒为伴,以梅为友,终日颓靡寡欢。


    官家上门之日,送来了为他与公主赐婚的圣旨,谢寒商缓慢地起身,被烈酒浸润的嗓,有一丝哑:“请官家收回成命。”


    官家眯了眯眼:“怎么,朕的姐姐,你还看不上?”


    谢寒商动作迟缓,许是酗酒太多的缘故,就连端盏的手骨都有些不稳,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谢寒商一介罪人,不敢妄攀明月,肖想公主,还请官家,以殿下幸福为重,另择良人。”


    官家却说:“谢寒商,朕知道,九原之战错不在你,夺你武身与世子位的是太后,朕一直觉得你可惜,只是朕目下也不能违逆母后,帮不了你。你左右不过在这院里颓废度日,做一安逸闲人,何不嫁与朕的阿姐,不也一样是富贵闲人么?朕的阿姐你可能不了解,她自幼不务正业不喜用功,想来不会逼迫你上进,你只管做了她的夫婿,以她护短霸道的个性,会对你好的。”


    这是,官家情迫无奈之下,对谢寒商的补偿。


    谢寒商沉默了片息,仍并未直接领情:“官家可曾过问,殿下的心意?”


    官家想,对这张脸还用过问么,谢寒商就是萧灵鹤的天菜,她就好这一口!


    作为弟弟,他难道还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就谢寒商!


    “此事不必你操心,朕为阿姐的婚事殚精竭虑,自不会害她,你只管嫁。阿姐得了你一定很高兴,婚事成了还给朕一个大红包也未可知。”


    谢寒商自知,以他罪臣之身,是不该再有妄念的。


    可,城阳公主对于他而言,诱惑太大了,非他所能抵抗。


    那日之后,他戒掉了酒,将唇边一茬茬冒出的胡须清理干净,改掉夜不成眠的陋习,日日焚香沐浴,将自己收拾得工整妥帖,恢复昔日清雅隽秀的面貌。


    寒商,秋风者也。他生于秋日,降生之日秋风习习,有寒叶催动之音,母亲为他取名寒商,因前人诗有“寒商动清闺,孤灯暧幽幔”。


    二十年后又是一个秋日,他得偿所愿,与爱慕多年的小公主修成正果。


    拒绝官家时,虽说得言辞恳切,其实心在流血,因他知晓这是此生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公主的机会。


    而官家一锤定音尘埃落定之后,谢寒商骗不了自己,他欢欣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是这一年来第一次想出城郊去跑马,纵声长啸,将胸中的块垒郁结全击散。


    公主大婚之前,礼部的官员来定了章程,紫微宫里来了两名嬷嬷,教导驸马规矩。


    年高德劭的孔嬷嬷问他:“驸马此前可曾有过人事?”


    这便是在问他,可曾有过通房侍妾,是否有经验。


    谢寒商微愣,不曾想到嬷嬷还会问这些,面皮微微泛红,诚恳地摇了下头。


    孔嬷嬷是担心又开心,开心公主殿下得到了洁身自好的驸马,担心这个没有经验却有武力的莽汉日后让殿下在榻上吃苦头,为了免除后者,孔嬷嬷给驸马上了点儿“菜”。


    “这是紫微宫里的画卷,上面详实记录了夫妻之事,驸马该如何伺候公主,就请照着上面姿态研习,若有不懂之处,尽可以请教老婆子。”


    谢寒商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学生,嬷嬷说是伺候公主的,他便努力认真地修习,可一打开画卷,那上面各种各样的姿势和手法,还是让他面红耳赤。


    他了解男女之情,却未能了解男女之事。


    原来是这般亲密欢喜。


    他想到要与公主做这般亲密欢喜之事,便无可忍耐地身焦体躁,好像这婚期一日也等不得。


    因与殿下议亲,婚前再没遇到那些人的挑衅,日子过得平坦顺遂,仿佛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在否极泰来。


    若能一直居于公主怀中,他可以忘记九原之战,忘记那些仇恨喧嚣、死亡鲜血,只做她一个人的谢寒商。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八月初九,秋风习习,落叶满上京。


    城阳公主大婚。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当日,谢寒商骑马街头,九原之战之后再度露面,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颓郁之气,仍是清姿磊磊,若岩上松,如涧边风。


    曾经的上京城第一公子,红装华裳,簪花佩玉,风流倜傥,着实令人惊艳。


    大婚之日,萧灵鹤骤见佳人,仙人姿貌,如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霎时花迷人眼,心跳怦然。


    想到这般美貌的男子属于自己,萧灵鹤心口发烫,禁不得想要玷辱其身。


    红烛幽深处,她欺他数回,见他皮肤白皙,色泽皎然,遍布红晕却更显出清透,比她这个女子还要晶莹无瑕,她一时生出恶念,竟动用了压箱底的东西。


    皮鞭落在肌肤上,红痕斑驳,更衬洁白。


    他明明被鞭打得很疼,却不说话,一夜默忍。


    记得后来,她将他手脚都锁在床围上,命令他:“你趴在床上,不许动。”


    他竟也愿意配合,只是偏红的眼,泄露了一丝抗拒。


    萧灵鹤没有恻隐之心,完全被那种孩童般的恶劣与残忍支配,一手抓朱砂笔,一手抓住他腰,将他零零落落的长发自肩膀上拨下去,命令他:“背后好多头发,你把它咬住,不然本宫画不成了。”


    谢寒商闭上眼,屈辱地咬住自己的发尾。


    狼毫沾染了朱砂,丝滑地落于他的脊背,留下点点红梅。


    他紧闭的双眼,睫羽颤抖。


    为何。


    公主殿下,会对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之人伸以援手,百般袒护。


    却对他,已经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的他,如此残忍戏玩。


    果真是他的原罪,是他不配么。


    朱砂笔在那片骨肉匀亭的雪背上,留下了几枝萧萧疏梅,又画了两朵摇曳牡丹。


    萧灵鹤对自己的画技鲜少有如此满意过,恰逢篱疏来送水,她扔了画笔,笑吟吟说:“篱疏,你过来看我的画,看本宫画得好不好?”


    谢寒商微微怔忡。


    殿下竟不顾忌他衣不蔽体,赤身狼狈,还要让她的婢女来看。


    篱疏道要进来,谢寒商忽地发了狂,他乱扯动起锁链,锁链剧烈地敲在床榻和木质的围栏上,砰砰作响,惊得萧灵鹤呆若木鸡。


    一息之后,她突然意识到驸马不想给别人看,于是她飞快地拾起他的红衣,将他倾身抱住,绕住他身:“篱疏!你别进来了!出去吧!”


    篱疏出去了,房间里再未有动静。


    萧灵鹤抱着谢寒商,摸了摸他的背,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狸奴。


    谢寒商垂下了头,呼吸粗重,最终化作茫然自失地轻笑。


    服侍不力,也许会遭到殿下厌恶吧,他胆战心惊,之后几天她对他态度果然不若新婚之日热情。


    好像得到了之后,就倏然冷了下来,将他冷处理了。


    直至殿下又有了需求,她来他的房中,将他压在红帐深处,用蜡油滴落在他的胸膛,再一点点舔吻干净。


    亵渎他,欺负他,殿下只要自己得到了,便会倏而潇洒离去。


    也不会理,其实他从未真正地满足与快活过。


    后来又有几日不来,他未能等到殿下垂顾,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听闻府中传言,殿下与御史台的白大人在上京城中游船,他心焦难耐,终是趁夜里施展轻功,踏雪无痕,到了殿下的金玉阁外。


    竹林萧萧,又是夜色沉沉,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房中有些微动静,是殿下与婢女说话的人声。


    “竹桃,将我的药拿来。”


    谢寒商怔住。


    公主病了么?


    他的腿蓦然一动,立刻就要上前,钻入金玉馆,探寻殿下的玉体。


    但接着他便又听到了殿下的声音:“那避子汤得趁热喝,凉了药效便不好了。”


    谢寒商没有再动,他呆愣地站在原地。


    篱疏皱眉问:“更深半夜的,殿下怎么突然要喝那药?”


    萧灵鹤轻声笑:“自是一会儿要去找谢寒商。他最近像是察觉什么似的,精明得不像话,事后一直粘着我不许我走,我找不到机会喝药,只好先喝了再过去。”


    竹桃担心:“若是事前喝,只怕疗效不那么好。”


    萧灵鹤摇头:“不会,我问过李府医,这药事前喝效果也不差的,而且我常不等他出来就离开,根本没给他机会,加上这药,万无一失。本宫可不想生个他的孩子。”


    篱疏大着胆子:“公主还是不喜欢驸马?”


    公主说过,她不会生一个不爱之人的孩子。


    爱上了,那是爱上了的事,不喜欢,就没法给那个人生儿育女。


    就算喜欢,这种事情太伤身体,也得筹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


    她现在只想享受闺房之乐,旁的都暂未考虑。


    萧灵鹤捏她脸蛋:“你这妮子!愈发没大没小了,当初把你捡回来时,你还是胆小如鼠的一个丫头,现在,哼哼。”


    被捏了脸,篱疏也不惧怕,“殿下……”


    萧灵鹤松开手,道:“我不喜欢谢寒商是真的。驸马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只是,喜欢这种事哪是说得好的,有的人倾盖如故,但我却不能。但他颜色好,本领也还不错,伺候得我很舒坦,我喜欢欺负他,看他温顺地臣服于我,看他禁欲的脸蛋涌现出失控的神情,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抽身离去,不管他死活,哈哈。”


    不喜欢他,便只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快乐,用尽一切办法,玩弄他,倾轧他,将他的自尊踩碎。


    谢寒商明白了殿下的心意。


    终究是他痴心妄想,一介罪臣,妄折明月,却为她光华灼伤。


    殿下是孤高明月,泽被终生,却,独不照我。


    萧灵鹤服用了汤药后,漏夜到了泻玉阁。


    他在寝房窗边,发未梳,衣衫半掩,白衣若雪,好像临了围栏在眺望远处,神思静默。


    如此殊胜名景,让萧灵鹤想起了一种美丽的茶花的名字来,唤作倚栏娇。


    “寒商?”


    她轻轻唤他,莲步轻移地走去,试图如往日那般亲昵地挽住他肩。


    这一次,他却缓慢地回眸,将她搁置在他肩上的手掌移开,在她一惊之中,男人漆黑的双眸疲倦而自嘲:“殿下,臣累了。”


    萧灵鹤一怔,她没有再挽他,姿态停在半空:“嗯?你何意?你不想要?”


    谢寒商缓慢地点头:“对,臣不想要了。”


    萧灵鹤本是来求欢的,此刻被拒,却是恼羞成怒:“谢寒商,你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


    对比她的暴怒,他看起来那样平静:“臣知晓。”


    萧灵鹤咬牙,在男女关系里,从来不肯落了下风,往昔对那些蜂拥蝶阵的男子是如此,对谢寒商这个有名有实的丈夫也不会例外:“本公主肯纡尊降贵地宠爱你,是你的荣幸!你还不知趣?不识抬举!真当本公主没了你不行么?”


    自然不是的。


    他懂,公主没了有他,还会有白公子、叶公子,会有许多公子。


    谢公子是其中之一,却不会是唯一。


    他只是一个运气稍好一些,得了正经名分的公子,实则除此以外与他们没有不同。


    “可是殿下,”他唇色苍白,倦懒地道,“臣当真是累了,臣没有办法做那种只愿殿下驱策,半分也不会计较的大度之人,臣没有这种心胸,也没有这种力气。”


    萧灵鹤愠色上头,年轻的时候,谁还没冲动放过两句狠话?


    她说:“本宫出了这个门,往后就不会再回来,谢寒商,你可不要后悔。”


    谢寒商没有阻拦。


    萧灵鹤摔门而去,出了泻玉阁就此不回。


    此后三年,不复踏入。


    谢寒商是一个失了魂魄之人,他在一片死水里挣扎了很久,得以遇上自己的浮木,以为可以求生,然而那块浮木,根系已扎入水中。


    后来他搬进了阁楼。


    在阁楼里,打发时日的东西,只有那些书。


    他戒掉了酒,沉迷上了殿下看过的书。


    好像只有找到一点事情做,才不会让他突然又走到阁楼边,在悬空的梯栈上站着,渴望一脚踩空一了百了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另一个人。


    一个摧枯拉朽、歇斯底里的灵魂。


    有时,当他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在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要跌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只是每当自己清醒之时总会悬崖勒马。


    因为殿下屋中的那盏烛火,始终是亮的。


    在泻玉阁的最高处——阁楼,看得一清二楚。


    他发现自己有这种自毁的倾向之后,愈来愈不满足于只是看着透出公主轩窗的烛火,后来,他每晚总是会去看她。


    在她歇了火烛就寝,而他又无法自控体内疯狂的灵魂之时,在殿下这里待一会儿,总是会好些。


    他看书算是快吧,阁楼三年,几乎全部的藏书都已被他看过。


    除了个别。


    在阁楼里百无聊赖之时,他发现了一只破损陈旧、锈迹斑斑的铁盒。


    不知是何人所放,好奇下打开铁盒,却发现了满满一盒情书。


    他认识殿下的笔迹。


    这些情书,都是殿下亲笔所写。


    她对那些她所仰慕过的男子,以“白公子”“叶公子”等为称,写下了许多情真意切的诗句,不吝盛赞他们的美貌,他们的专情,他们万般好。


    谢寒商天塌地陷,大抵那根死水里令他赖以为生的浮木也断了。


    他不受控制地到了“悬崖”边,有个声音在叫他。


    他倏然回头,身子摔下了阁楼。


    激烈的碰撞之后,他沿着楼梯一直滑到二楼的石坎之上,后脑有湿热的液体涌出,应是血。


    他本可以呼救的。


    他还有力气呼救。


    只是一个清醒的谢寒商,向另一个疯狂的谢寒商妥协了。


    一个没有任何存世价值之人,也无亲朋爱人眷顾。


    离开,未尝不是解脱。


    大雍已不可能收复九州,殿下还会得到很多她想要的公子。


    一切自然而然。


    落花无意,逝水无痕。


    *


    “别、别说了……”


    萧灵鹤其实到了紧要关头,因他的话实在心疼得厉害,可是想哭又哭不出,只好张开尖尖的虎牙,哽着声息咬住了他的肩。


    他抱她在池壁上。


    湍流涌动,浪如白梅,悉数抛洒开,又溅落在他们身旁。


    谢寒商没再说,只是一味行动。


    萧灵鹤有些害怕,但他的动作让她不必害怕。


    她嘤嘤哼哼了几声,直至身子骤然一软,落入他怀中。


    “商商。”


    他听到殿下在叫自己了,于是低下了头,靠向她的唇瓣。


    萧灵鹤抱上他的肩,喃喃地道:“原来、原来话本里写的是真的。真的有那种白光。”


    眼前白光闪过,一切都幸福得让她要哭出来,她便埋在他的怀中,闷闷地开始痛哭。


    谢寒商吻了吻萧灵鹤被汗水与池水打湿的秀发。


    怀里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不会有很多公子……”


    他微微一怔,细想,殿下应是在回应他适才说的那些。


    他说,殿下以后还会有许多公子。


    谢寒商牵唇,附和着说:“好,殿下以后只有谢公子,殿下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萧灵鹤点点头,嫌不够似的,将他抱紧些,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了吗?”


    “什么?”


    他诧异问。


    萧灵鹤吸了吸鼻头,仰起脸颊:“白光。”


    上次他变成小鱼时,还哭诉过这点,好像是她一直以来吊着他,让他不得满足。


    谢寒商莞尔,亲了亲殿下的眉毛:“没有。想来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不会有吧。殿下,臣已是满足。”


    萧灵鹤咬唇,没说什么,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让他也感受一次。


    【作者有话说】


    我们瑞仙吃得很好,就想商商也吃很好,良心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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