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准你直呼为师名讳的?◎
蔚蓝的天空,像是被两道灰黑的山堑撕开了一道裂缝,几朵浮云飘在上面增添了几分神秘。
一把周身泛着幽光的飞剑穿过山堑,上面载着两名女子。一人明艳照人,与同行人一颦一笑间却带着几分魔气;另一人站得笔直,穿着一身白衣,上面绣着几根翠竹,随风轻摆,那翠竹便如活了一般。
年予竹倚在司少棠的身上,抬眸盯着她看:“你就这么离不开我?连每日穿的衣服上,都要绣着竹子?”
被年予竹调侃,司少棠也不辩驳,看向年予竹的眸子里带着无尽的柔情:“对啊,我现在一时一刻都不舍得离开你,又不能把你双手捆起系在腰带上,只能把你穿在身上,才不会太过思念你。”
虽然司少棠的眼睛里,饱含对自己满满的爱意,可年予竹总是有些不太现实的感觉。两人相遇不过数十日,自己全身心都在被司少棠牵着走。虽说两人从前本就是一对伴侣,可失忆的她总是没有太多安全感。
她抬头捏了捏司少棠的鼻子:“你知道就好,堂堂魔尊能陪你游山玩水,已经是你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了,别太蹬鼻子上脸。”而后垂眸靠在司少棠的肩膀上,此时已入云端,看着底下群山云雾缭绕,耳边司少棠还在说着:“是啊,是啊。小小炉鼎,哪敢痴心妄想,能陪在尊上身边,是小的莫大的福分。”年予竹渐渐沉默下来。
虽然从司少棠的言行中,她能够感觉到对方是绝对痴迷她、喜欢她的,而她自己也甘愿沉沦其中。或许开始时,自己是因为她是自己以前的道侣才喜欢上对方,但后来,自己却因为她总是怀念往昔的自己而生气难过。
她迷茫了,不过好在司少棠现在是陪在她身边的,她也清楚,不论自己是否能够恢复记忆,司少棠都不可能与自己分开,便又*好受些了。
“年年你看,前面那处平台是不是你所说的,通往墨家的小型传送阵?”
年予竹放下心中纠缠成乱麻的思绪,朝司少棠所指方向看去,两人已到山峰顶端,底下有一处平台不过丈余大小,被雕刻成了一副莲花池的模样。
她伸手入怀中,取出一莲藕,司少棠低头细看,这莲藕通体翠绿泛着清香,一个个莲子顶在上面,颗颗饱满圆润。阳光照在上面竟然反射出一道白光,她这才发现,这莲藕原来竟是假的,由寒玉雕刻成的莲藕模样。
司少棠惊叹道:“好精巧的雕工!这是何物?”
年予竹见她觉得新奇,便递给她,自己下了流云跃到莲花池中间的位置去看,这莲花占地不过丈余大,池旁开凿了一圈花瓣状的水池,中间一顶石雕莲花活灵活现,与那莲藕一看便知是出自一人手中。
“此物是传送阵的钥匙,元昭送到栖棠城的。”她说完侧头偷瞄司少棠的反应,按司少棠的故事所言,元昭曾去渡仙门强迫司少棠与她的师尊制作一枚情蛊,而那情蛊想来是用在她身上的。眼下要去墨家,又拿着元昭的信物,司少棠怎能不气。
果然司少棠听后一顿,脸色变黑,那莲藕顿时在手上成了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得到想要的答案,年予竹掩唇轻笑一声,脚尖一跃轻跳回去:“我魔族右使明昭,可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当年才入我魔族修习魔功,就在数年内达到合体期的修为,为我魔族踏破中州立下了汗马功劳。”
司少棠攥莲藕的指尖发白,幽幽道:“前右使,她之前还妄想给你下情蛊,你都忘记了吗?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年予竹听了不但一点不气,反而问她:“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同意去墨家?”
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师尊墨明尘!讲故事时滔滔不绝,偏偏一到墨明尘就避重就轻,难不成你们之间真有什么猫腻?
“许久未见,有些怀念罢了。”
既然司少棠明显不想说,年予竹也就不再追问,她总会有办法叫她全都说出来的。
接过司少棠递过来的莲藕,年予竹掌心一翻,向下一插,莲藕便落在莲花中心处,随着中心处的一点翠芒向四周蔓延,直到填满每一处莲花纹理,两人也随之消失在原地,莲花池恢复往日平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而在另一处空间。
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远处几座雪山给这片雪原围了个严严实实,两人从一处洞口走出,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由犯了难。
司少棠:“现在该往何处走?”
年予竹:“或许是南边,或许是北边?”
“……”
好在两人没纠结太久,就有一道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人身着一身松散的墨色长衫,脸颊消瘦,墨发间隐隐还有几道白丝,她站定在两人身前顿了许久,才对着年予竹的面色复杂的开口:“墨明昭拜见魔尊,不知魔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墨明昭回到墨家之后,便知道魔族迟早有一日会占据中州,毕竟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人魔两族数万年来各自诞生的强者,凭借气运占据五洲霸主之位,如今轮到魔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她早有计策,送与年予竹一枚通往墨家的传送阵钥匙,便是说明墨家不愿加入两族争斗,但更不愿得罪魔族。
隐居了一甲子之久,没想到这天到底还是来了。
“想不到你改回原来的姓氏了,这次来不过是随便走走,顺便过来看看你而已。说来我与你也有好些年头没见了。”年予竹恢复了往日魔尊的气势,生怕司少棠揽着她的腰,往旁边移了两步才说道。
她的记忆残缺,只记得与墨明昭共事那些年,后来墨明昭消失去了渡仙门,后面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少年时不懂事,魔族还是休要提了。”墨明昭轻笑一声,引着两人朝远处走去:“正好新采了血莲,正好给二位泡壶茶喝。”
司少棠见她态度淡然,心中余怒未消,若不是她对墨明尘下禁制,那师尊也不会死。
往前行了数十步,墨明昭停下脚步,在右边某处雪地,足尖在某处雪地轻轻一踩。几人眼前的雪山登时消失不见,继而出现的是一处云雾缭绕宛若仙境的亭台楼阁。
众人衣袂骤然一轻,方才还是刺骨的雪山寒气,现在却是薄雾围绕春风般的湿润。楼宇间有池水环绕,硕大的莲叶浮于水面,偶有几尾鲤鱼倏然破水,鳞片在穿过雾气的阳光中炸开一串碎金,在空中悬停半息,才坠回池中。
隐约可见前方有十二玉楼阁立于云海,楼顶有虹桥相连,桥上有黛色人影御风而过。
年予竹唇角微扬,眸中似笑非笑:“右使如今的日子,倒比神仙还逍遥,连本座见了,都忍不住心生艳羡。看来,你是真不打算回栖棠城,再替我分忧了?”
墨明昭淡然道:“魔尊说笑了,不过是族中小辈愚钝,需日日督促,再加上家姐体弱,实在脱不开身。”
司少棠睫毛微微一颤,不再垂首走路,抬眸问道:“家姐?你还有别的姐姐?”
墨明昭身形一顿,侧首看她,眼底似有流光掠过:“你倒是还没忘了她……她若知道,定会欢喜。”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衣袖拂过石阶,带起一阵清浅的药香,“待到了地方,我再同你细说。”
司少棠心头一紧,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了两步,却又迟疑地慢了下来。想继续问,又怕答案并非自己所盼,唇瓣抿了又抿,终是沉默。
忽而掌心一暖,她低头,见年予竹的手指轻轻挤入她的指缝,无声地扣紧。司少棠怔了怔,唇角微提,回握住那只手,力道比想象中更重。
一路无话,唯有风声掠过檐角。不多时,墨明昭引二人至一处楼阁,推门而入,屋内熏香袅袅,茶案上两只青瓷杯尚有余温,显然主人刚刚离去。墨明昭随意寻了处坐下,年予竹与司少棠分坐两侧。
司少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方才说的家姐,可是……”
“来客人了,昭昭?”一道慵懒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忽从珠帘后传来。
司少棠浑身一僵,猛然抬头。
珠帘轻晃,先是一双纤白如玉的手探出,指尖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接着是一抹艳丽的红,绯色裙裾扫过帘下流苏,珠玉相击的脆响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缓步而出。
司少棠轻微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端起桌上茶水抿了一口。
是啊,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司少棠的一切动作逃不出墨明昭的眼底,她转头看了一眼年予竹,见她脸上无异样,可眉眼里却透着忧思,她轻笑一声道:“对啊,来客人了,还是你的老熟人呢,快过来。”
那女孩眼中盛满好奇:“老熟人?莫不是你整日念叨的那个小徒弟终于找来了?”
“可不就是那位忘恩负义的司少棠么。”墨明昭指尖漫不经心绕着茶杯打转:“谁能想到她也没死成。这么多年了,活着却不来见你,这般不尊师重道……”
“铛”的一声,司少棠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案上。她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视线在少女与墨明昭之间来回游移:“你…你说什么?她、她是我师尊…墨明尘?”
话音未落,额间突然一痛。
“放肆。”少女收回弹指的姿势,绯袖翻飞间带起一缕幽香,稚嫩面容陡然染上威严:“谁准你直呼为师名讳的?”
年予竹蹙着眉头,她有些听不懂几人在说些什么,可她莫名很讨厌这个不知分寸的小孩子。
【作者有话说】
后面你们想看啥
82修罗场
◎小心长针眼,快离我们两个远点。◎
“这是什么情况?师尊她明明…她明明…”司少棠激动地说不出话,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
“明明已经死了是吗?”小墨明尘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看到她这副在意自己的模样,心中莫名觉得很开心。
司少棠呆呆地对着她点头,眼眶泛红,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
墨明尘把司少棠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她这幅可怜的样子,虽然自己不记得往事,也想伸手安慰一下这个小徒弟。
想着,便这么做了。她伸出手想要揉揉坐在榻上的司少棠头发,眼看就要触碰到时,却被一道横出来的手臂,给拦了下来。
“她头发乱了,我还要重新给她束,小孩子别调皮哦。”年予竹眉眼弯弯地朝她笑着,可墨明尘竟在其中感受到一丝威胁。
她直起身,问司少棠:“小徒弟,这位是谁?”
司少棠一怔,眸中多了几分疑问:“师尊你都不记得了吗?这是年师姐啊!在渡仙门时,你见过的。”
失去记忆的年予竹听她又叫自己师姐,当即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意,纤细手指在桌子下摸到她的大腿内侧狠狠扭了一把,司少棠痛得紧咬牙根,全身僵硬的转过头去一字一句道:“哈,不过她现在是魔尊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墨明昭心中暗自好笑,这三人难不成以前也是这副样子,聚到一起就掐?
她道:“姐姐过了好些年才重新投胎转世,我不久前才把她重新接回墨家来,至于以前的事情她也都不记得了。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她能恢复记忆,过好这辈子就好了。”
司少棠听后不禁感到有些唏嘘,当年美艳慵懒的墨明尘,如今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跟个十五岁调皮孩童没什么区别。
而自己清冷温柔的师姐,现在却是一副人前威严,人后爱吃醋又霸道的大小姐。
年予竹眼波流转,视线从三人身上扫过,端起一杯茶水悠然饮下:“那她也算不上是小司的师尊了。”
墨明尘不悦,走到墨明尘身边坐下:“怎么不算?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年予竹:“你可记得是怎么收得小司为徒?又是因何而收她为徒?可有前世的修为?前世的道法见解?可打得过现在的司少棠?”
她才不想司少棠认这小屁孩做师尊,要是这样,自己与司少棠的关系,岂不是也要随司少棠一样管她叫师尊。
打死她也万万不可能!
年予竹这番话噼里啪啦问出来,把几人问住了。墨明尘一时僵在原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怒视着她。
这些话她都不能答,但凡答出一句话,那她便认下了自己不配做司少棠的师尊。
她年岁不大,一副小孩子心性,好不容易有个道法高深又不让她讨厌的徒弟,怎么能放过。
仗着刚刚司少棠初见自己眼尾通红的样子,她便猜到司少棠对自己还是有很深的师徒之情。
她转头对着司少棠作出一副马上潸然泪下的样子:“那你觉得呢?小徒儿?你也跟这个女修说得那样觉得吗?”
司少棠突然想到前世自己背着墨明尘逃跑时的画面,明明那时师尊早就已经油尽灯枯,却仍然装作没事的样子倚在树旁,挥着手叫自己快逃。
心中顿时一阵刺痛。
是了,不管她现在记不记得,只要是师尊的魂,那自己便是认的。
她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当即就要喊出声来。
墨明尘在她对面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就等她开口,便能打压住旁边那劳什子魔尊的气焰。
“嘶——”
司少棠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大腿内侧忽然多了只手,掐着她的软肉狠狠拧了一圈,痛得她瞬间忘记往日种种,眼泪都要流出来,她脸色憋得涨红,缓慢转头看向年予竹。
“年年,你…怎么了?”
“没事啊。”年予竹一个眼神也没看她,坐在一旁淡定喝茶。
司少棠察觉腿上被掐的力道轻了些,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细汗,又转头对着墨明尘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师师……”
察觉腿上又换了个地方遭殃,她急忙继续道:“是没错,但是我觉得年年说得也有些道理。”
“咣——”
墨明尘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都颠起来一瞬:“你你你,你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她怎能发现不了是年予竹暗中做了手脚,可她又不清楚是怎么做的手脚。现在她不过十五岁,早不是以前对上年予竹时,气得年予竹节节败退的老油条。
拍桌一瞬,两人便分出高下。
年予竹黝黑眸子里透着疑惑:“小妹妹,我什么也没做啊。你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墨明尘狠狠咬牙,站起身欲拉着司少棠的胳膊往外走,离开这个总是无端挑事的讨厌女人。
可她刚往前迈了一步,一道茶水就朝着司少棠和她中间泼了过来,只能退了回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与我徒儿寻个地方私下叙旧,关你何事?”墨明尘气得狠狠瞪了年予竹一眼。
见她这幅样子,年予竹也不再演,当即说了个明明白白:“我偏要管,小司是我的道侣,现在不管她做什么都得过问我!我叫她不许拜师,她便不敢拜师。而且我堂堂魔尊,谁要跟着小司叫你师尊啊。你墨家祖宗来了都没那么大的脸!”
墨明尘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她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坦,看来预感果然没错。
“司少棠!你还要不要我这个师尊了?”
“小司,当初可能是你跟我说的,我叫你往东你绝不敢往西,不然我才不会跟你在一起。你说你到底是要娘子还是要这个小丫头片子做你师尊?”
墨明尘:“司少棠,明昭可说了,我前世都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竟这么没良心……呜呜呜”
现在司少棠不仅腿疼,脑瓜子也嗡嗡的疼,左边一句,右边一句……
还拉扯着她的衣袖拽来拽去,她看着茶水见底,忙拎着茶壶,挣开两人跑了出去。
“我先给你们两个添个茶水,马上回来。”
年予竹一茶盏挥起朝着司少棠逃跑的脚下扔去:“司少棠你混蛋,敢做不敢当!”
“我看你哪是什么魔尊,分明是在只母老虎,你是不是威逼利诱我小徒儿跟你在一起的,我要叫她跟你和离……”
随着身后大门关上,司少棠总算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一面是自己钟情的道侣,一边是为了自己命都不要了的师尊转世。叫她夹在中间,实在为难。
那该死的墨明昭也不说句话拦着点师尊。
正说着呢,大门从内打开,吓了司少棠一跳,见到是墨明昭出来了,她才又松了口气。
接着又开始怨怼道:“你怎么不拦着点师尊,她年纪尚小,也不懂这里面的事情,我开不了口,你也不行吗?”
墨明昭陪她一起靠在栏杆上,面露难色:“我怎么开口?她是我姐哎,而且她自回了墨家好像一直也不怎么开心,今天能让她跟年予竹斗斗嘴发泄一下其实也好。”
司少棠叹了口气,随即想到:墨明尘被找回墨家时已经十五岁了,那在这之前肯定是一直生活在今生的父母家中,回到墨家感觉不习惯也是应该的。
“或许她觉得前世是因你而死,所以对你便依赖了些,认为你一定会顺着她照顾她。竟比我这个前世做她妹妹的还要更亲密些。”墨明昭叹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看着远处渐渐陷入沉思。
司少棠听后心里越发难过,准备寻个时间与年予竹好好商讨一下此事。
墨明昭其实很想对司少棠说:其实我姐姐上辈子是真的爱过你,不然怎么会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呢。
只是如今两人都不知道,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原本在她寻回墨明尘的一瞬,就想把这世间最好的都赠给她,包括司少棠。她正准备带着墨明尘去寻司少棠的转世时,没想到司少棠竟然没死,还又和年予竹凑到一起找到墨家来了。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是我对不起她,若不是为了救我,她也不会冲破你下的禁制。在渡仙门时我真的好恨,恨魔族,恨年妄真,恨你们所有人。恨你当日怎么就跑了,恨业火怎么没能把你烧死。”司少棠低垂着头,眼睛泛着红丝。
“但还好你没死,不然我便再也见不到师尊了,以前我对她的误解太多了。”
墨明昭背过身去,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她语气平稳,像个没事人一样:“她确实对你很好,就像小时候对我一样好。我去给你们安排房间。”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司少棠其实没说,她最恨的是自己,若是没有她的话,墨明昭根本不会死,年妄真或许找不到适合她身体的灵骨,就与年予竹融合了。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指节渐渐发白,喘息声渐渐加重。
身后忽然贴上一道柔软的躯体,腰间被手臂紧紧环抱住。
“小司,那个小破孩真的好烦人,咱们什么时候用饭?吵得我都有些累了。”
司少棠缓缓转身面对年予竹,拥抱着她,不答年予竹问自己的话,只是说:“有你陪在我的身边真好。”
“那你不许给我找个小孩子师尊来。”她贴在司少棠的耳畔幽幽警告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两个人也太不知羞了吧!”跟出来的墨明尘瞪着双眼惊呼道。
年予竹闭上双眼,挤进司少棠的颈窝,反手捂住墨明尘的双目,淡然道:“小心长针眼,快离我们两个远点。”
少不了又是一番吵闹。
饭桌上四人品尝着墨家的菜品,墨明尘一个劲的给司少棠夹菜,年予竹却安静许多,自顾自的吃着。
她今日在屋内与墨明尘吵架时,忽然感受到一种浓重的魔气,就像是…仿佛有修为高深者在不远处堕魔。
出来时,看到司少棠被魔气缠绕,又想到两人宿在一起时,司少棠总会在睡着后发出呓语,十分痛苦的样子。
不由替她感到担忧。
83第83章
◎从昨夜子时到今日午时,片刻不曾停歇呢。◎
入夜,年予竹与司少棠被安置在一处云雾缭绕的楼阁中歇息。
司少棠倚坐窗边,望着漫天繁星与高悬的明月。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师姐与师尊的争执声,仿佛仍在耳畔萦绕,令她生出几分不真切之感。
师尊师姐仍在身边,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房门被轻轻推开。年予竹回身合拢门扉,瞧见司少棠,唇边漾起笑意,款步向她走去。行至近前,她忽地背身旋了半圈,向后一仰,便稳稳落入司少棠怀中。
她在司少棠怀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双臂松松环住司少棠的颈项,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下颌。司少棠向后靠了靠,好让怀中人躺得更舒适些。两人一同转头向外望去,窗外月朗云稀,夜色静谧。
司少棠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年予竹的发顶,声音低柔缱绻:“今日辛苦年年了,是不是累了?”
见她低头,年予竹迎上去,对准自己方才摩挲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口,直至留下浅浅齿痕才松口:“累倒不累,就是气你差点给我寻了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做师尊。”
司少棠自知理亏,忙捞起年予竹方才放下的手,送到唇边印下一吻:“是我不好。不过…其实也未尝不能各论各的?”
“前几日还说什么我说东,你不敢往西,如今哄骗到手了,便不听话了。”年予竹顿觉上当,猛地抽回手,撑着身子便要挣脱她的怀抱,“我再也不信你了,我要回栖棠城去!”
司少棠心头一慌,立时收拢双臂将她紧紧圈住:“别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绝无二话!”
“我不要!你就是个骗子,我再不会信你了。”年予竹也说不清缘由,只觉一看到司少棠在意那墨明尘,心头便莫名烦闷,仿佛天生与那小丫头犯冲。被欺骗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一酸,泪意便汹涌而至。她不愿让司少棠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偏偏对方死活不肯松手,反叫她更添气恼委屈。怕眼泪落下,她只得将脸深深埋进司少棠颈窝,闷声控诉:“你不止骗我说以后只听我的,你还欺负我,不让我回家。”
颈边传来的湿意让司少棠瞬间慌了神。她一手轻抚年予竹的后脑,一手在她脊背上温柔安抚,声音软得不能再软:“我没有,真的没有。你不喜欢便算了,不拜师就不拜师。我都听你的。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难受。”
“真的?”年予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她。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失控,许是知道墨明尘为救司少棠连命都不顾时,她心底便生出一丝危机。纵然如今的墨明尘尚是稚龄,可司少棠承了她如此大的恩情,自己又与那丫头这般不对付……若将来对方要司少棠离开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司少棠慌忙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又在湿润的眼睫上落下轻吻:“千真万确。只要你别哭,叫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是……只当这是小事,未曾想你会在意。”
年予竹轻轻点头,随即又觉羞赧,侧过脸去避开她的视线。良久,才在司少棠惶恐不安的目光中,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从前……是不是就与她不对付?不知为何,一见她,我便……便是不喜。倒也说不上厌憎,就是种说不出的感觉。”
司少棠回想片刻,两人从前确实互不待见,每每相见总要拌上几句嘴。可如今前尘尽忘,再提旧事只怕徒增芥蒂,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
犹豫间,她甫一低头,便撞上年予竹冷冷审视的目光。
她喉间微动,紧张地咽了咽:“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对付,不过是偶尔想法有些不同罢了。”
年予竹蹙眉:“想法不同?你既说她与我并非同峰,又怎会因想法不同争执?究竟是为着何事?”
司少棠:“时日太久,我……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年予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确然是记不清了,便又追问:“那是否次次,都与你有关?”
司少棠沉吟片刻,终是老实点头。
至此,年予竹已经了然。
怪不得一个师尊能为了徒弟不惜与亲妹决裂,甚至甘愿赴死。而自己与司少棠那时便已两情相悦,以她的性子,若非墨明尘做了什么令她无法容忍之事,绝不会那般任性行事,顶撞师长。
或许是墨明尘不看好她们这段情缘。
又或许,是她不愿见自己珍视的徒弟与任何人过分亲密。
“那你觉得……”年予竹抬眸,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司少棠的手臂,“我与墨明尘,谁更好看些?”
司少棠被她问得一愣:“自然是你。她如今才十五岁……”
年予竹白了她一眼,手指在她臂上拧了一下:“我自然知道她如今十五!我问的是前世,她与我比,如何?”
司少棠眼中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手臂微沉,便将年予竹顺势压向身后的软榻,低头覆上她的唇瓣,舌尖轻易撬开贝齿:“未曾想,年年是在计较这个……师尊是长辈,岂能相较。”
不多时,年予竹已被吻得浑身绵软,眸光迷离。司少棠这才稍稍退开,温热的唇息贴着她的耳廓,轻声呢喃:“在我心中,这世间万物,无人可及年年半分。容貌、品性……皆是如此。”
心事被如此直白点破,年予竹面若桃花,羞恼地瞪了她一眼,猛地翻身,反将司少棠压在身下。
“我何曾说我不及她好看?不过是想瞧瞧……你的眼光罢了。”
司少棠仰首,轻吻她泛红的脸颊:“我可未曾说,年年是恼了。”
年予竹羞赧更甚,索性低头,以唇封缄,不让她再吐出令自己心慌意乱的话语。
月色如洗,悄然漫过窗棂。室内气息渐促,衣料摩挲声轻响,散落的罗裳堆叠于榻畔。
“这……这可是在别人家做客……”司少棠气息不稳,试图去推拒年予竹的肩,“窗……窗也未掩……”
话音未落,年予竹已十指紧扣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压回榻上。素手一路向下游移,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恍惚间,司少棠似乎听见年予竹含混的低语:“墨明昭说了……此地偏僻幽静……无人会来……”
而后除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和自己的喘息声,司少棠便再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次日清晨,司少棠是被一束斜入窗棂的晨光晒醒的。
昨夜缠绵至深,床榻间一片狼藉。匆匆沐浴收拾后,两人只扯了一床锦被铺在软榻上相拥而眠。
此刻,年予竹正伏在她身上,温软的身躯不着寸缕,光滑的脊背间散落着几处未消的浅淡红痕,一件薄衫随意搭在腰际,半遮半掩。司少棠的手自然地搭在那诱人的腰窝上,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细腻的肌肤。
年予竹在睡梦中轻轻一颤,发出一声带着浓浓倦意的嘤咛,将脸更深地埋进司少棠颈窝:“累……再睡会儿……”尾音渐弱,气息复归绵长。
司少棠无奈哑笑,素手轻抬把头顶的窗户掩上,轻轻推开年予竹,想要起身收拾一下。
司少棠才刚欲起身,足尖便被年予竹轻轻一勾一带,整个人又被拽了回去。紧接着,温香软玉再度覆了上来,带着睡意的暖融气息拂过颈侧。
“别走……”年予竹闭着眼,声音含混慵懒,手臂收紧,“再陪我躺会儿……”
司少棠无奈,只得认命地躺平,甘做她的人肉软垫。不多时,昨夜的疲惫再度袭来,两人竟又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已是艳阳高照,日近中天。
“咚咚咚——!”
阁楼下的木门被拍得震山响。
“司少棠!都什么时辰了,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
“司少棠!再不开门,我可要闯进去了啊!”
墨明尘那娇声娇气的嗓音穿透门板,将犹在梦乡边缘徘徊的司少棠瞬间惊醒。她一个激灵,猛地推开还黏在身上的年予竹,手忙脚乱地抓起衣衫往身上套,下意识扬声应道:“师、师尊!我正……正在调息练功,稍后便来!”
喊完也不管楼下墨明尘是否还在嘟囔,慌忙去扶仍睡眼惺忪的年予竹,一边替她穿衣,一边低声催促:“快醒醒!有人来了!墨明尘在楼下!”
年予竹懒洋洋地任她摆布,身子软绵绵地倚着她,闻言轻笑一声:“又不是被人捉奸在床,你慌什么?”说话间,一袭清雅的藕色罗裙已妥帖上身。
“做客人家,总得守些规矩……”司少棠耳根发烫,强撑着酸软的腰肢,利落地为她绾好青丝。
待到两人整理妥当下得楼来,推开房门,只见墨明昭正斜倚在一旁廊柱上,手中闲闲地捻着一片嫩绿荷叶扇着风。
见她们终于现身,她撇撇嘴,语带促狭:“哟,真是勤勉啊,一大清早就‘练功’练到日上三竿。无趣!亏我还特意给你们做了些点心尝尝鲜。”
司少棠耳尖更红,以为她看穿了什么,只干咳一声,不敢接话。
年予竹却神色自若,纤手紧紧扣住司少棠的手,步履款款地跟上前去,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不是嘛,小司修炼起来最是废寝忘食了。从昨夜子时到今日午时,片刻不曾停歇呢。这勤勉劲儿,当真多亏了您老人家昔日的悉心教导。”
墨明尘闻言脚步一顿,狐疑地回头,目光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扫了个来回,一脸的不信:“得了吧,少吹!睡过头就是睡过头了!”
忽然她又道:“司少棠,你被蚊子咬的够狠的,脖子上那么多红点,一会我让阿昭给你找些药涂上。”
84第84章
◎可又一想这是船也不是床。◎
司少棠转头瞪向年予竹,两人明明说好了,亲热时不能在脖子上留下痕迹。
毕竟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人了,叫人瞧见多难为情。
年予竹瞄了眼自己的“战利品”,心虚地挽住司少棠手臂,小声道:“昨夜…没留神嘛。不打紧,我用术法帮你消了就是。”说着指尖泛起微光,轻轻一挥,司少棠颈侧那点嫣红便消失无踪。
什么叫没被人发现!
墨明尘难道不是人吗?!
司少棠哀怨地剜了年予竹一眼,强作镇定跟上墨明尘的脚步。
年予竹只是吐了吐舌头,目光又悄然飘向前方的墨明尘。
由墨明尘领着,很快三人就到了一处水榭,墨明昭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时。
水榭建在湖中心,就靠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连着岸。站在廊上朝外看去,远山如黛,倒映水中,仿佛天地相接。
亭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道家常小菜,几人一到,墨明昭便撤了结界,司少棠先是夹起一块放到年予竹的碗中,这才又夹了一块,从容送入口中。
“味道很不错,这是你做的?”司少棠眼睛倏地一亮,带着几分惊喜,转向墨明尘问道。
墨明尘执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司少棠,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哀怨”:“啧,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师尊。如今连声‘师尊’都不敢叫了?”
年予竹闻言,立刻搁下手中的玉箸,下巴微扬,澄清道:“哎,我可没管她!她愿意认你作师尊,那是她的事儿。”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轻咬了下筷子头,眼神飘忽了一瞬。
只因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墨明尘还顶着“师尊”的名头,碍于这层伦理关系,就算她现在没心思,以后也不好意思再打少棠的主意了吧?
上一世说不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才没说破。
司少棠敏锐地捕捉到年予竹那片刻的走神,立刻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年予竹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带着点探寻的力度,侧头紧盯着*她追问:“真的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
年予竹反手握住她的手,别开脸,假装专注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和傲娇:“哼,反正你叫你的师尊,我是不会陪你一起叫的。不过你以后要是因为某人乱七八糟的原因与我分开……”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俩的师徒名分我不管,但别想拉我下水承认这层关系。
司少棠忙紧握她的手回道:“绝对不会!”
墨明尘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手中玉箸带着点泄愤的意味,“啪”地一声精准戳中一块脆藕,狠狠送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边嚼边瞪着年予竹,含糊不清地嘟囔:“哼!谁稀罕你叫师尊了?我还嫌听着别扭呢!”
那眼神明晃晃写着:就你会挑拨离间!
“好了好了!”墨明昭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脸无奈地打圆场,声音带着点疲惫,“快吃吧!本来就来晚了,再说下去,这精心准备的一桌菜,真要凉透了,岂不是辜负了这湖光山色?”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大家动筷。
饭桌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年予竹与墨明昭神情专注地低声交谈起来。
年予竹时而蹙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轻点;墨明昭则微微颔首,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勾勒着什么,讨论的显然是关乎人魔两族局势的要事。
比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是怎么样的,她又是为何要收司少棠为徒,她以前修为有多厉害等等。
而另一侧,司少棠则完全沉浸在与墨明尘的问答中。墨明尘似乎对她和司少棠的过往充满了探究欲,问题一个接一个。
司少棠脸上带着点追忆往事的笑意,认真地回答着墨明尘关于她们第一次见面是怎么样的,墨明尘全盛时期修为究竟有多厉害等等。
有的时候也会提到年予竹,每每提到年予竹,司少棠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便更深几分,偶尔还悄悄瞄一眼旁边正严肃议事的年予竹,眼神里满是依赖与骄傲。
墨明尘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清澈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司少棠:“那…那你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我好久都没有新朋友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期盼:“能不能…多留几日?我可以带你们游船,去摘湖里最嫩的莲子!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菜!”
司少棠原本还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听到“做菜”时,笑容微微一滞。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师尊,你不是才被接回墨家不久吗?怎么…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做菜?”
她顿了顿又道:“转世之后…可有人欺负你?”
墨明尘听到“转世之后”这几个字,像是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痛点。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帘低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沉默了几息,才黯然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苦涩:“其实…她们对我还算好。就是总逼着我学规矩,学女红,逼着我嫁人。”
司少棠暗自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想再勾起师尊不好的回忆,她便转移了话题:“那不如今晚师尊就带我游湖怎么样?我还挺喜欢吃莲子的。”
见墨明尘终于展颜,她又跟哄小孩似的:“明日让我做菜给师尊尝尝怎么样?我还学了做蜜饯,年年蛮喜欢吃的,味道应该还不错。”
墨明尘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那也好,那我就炼些丹药送给你们两个。”这副雀跃又带着点小骄傲的模样,哪里还寻得出一丝前世那位高深莫测、令人敬畏的炼丹宗师的影子?
一直安静旁听的年予竹和墨明昭,此刻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墨明昭淡淡道:“你才学了几日炼丹?火候都未必能控稳,这就急着要丢人现眼了?而且,还是当着你徒弟的面。”
墨明尘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她羞恼地狠狠瞪了墨明昭一眼:“你…你懂什么!我…我去取瓶梅子酿来!”话音未落,他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水榭。
年予竹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浅笑,甚至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坛陈年老醋已被彻底打翻,酸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
司少棠竟然要把给我做的蜜饯给墨明尘?!这个念头像根小刺,扎得她心口发闷。
她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暗自磨了磨后槽牙,下定了决心:哼,今晚别想上我的床!
墨明昭看着墨明尘跑远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姐姐她转世之后托生的人家,其实并不宽裕。父亲早早离世,家里孩子又多,她又是长姐。比当年在墨家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时,还要辛苦操劳得多。
但好在…那个家虽清贫,却也和睦温暖。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如今的性情,倒比前世那个总是端着架子的炼丹宗师,要跳脱鲜活了许多……”
年予竹道:“没跟你一样,那倒是因祸得福了。”
年予竹闻言,视线从司少棠身上收回,落在墨明昭脸上,毫不客气地接口道:“没长成跟你一样的性子?那倒真是因祸得福了。
墨明昭轻笑一声,没做回应也算是认可了她说的话。
***
夜里,莲花池上浮着一层薄雾,月光如纱,轻轻笼在水面。小船拨开雾气,缓缓前行,船头破开的水纹荡碎了月影,泛起细碎的银光。
远处,几点萤火忽高忽低地游动,时而贴近水面,时而隐入莲叶深处。虫声细碎,从岸边的草丛间浮起,又沉下去。
墨明尘和年予竹坐在船头,司少棠在船尾摇着桨,偶尔抬头,见满天星子倒映在池中,小船便如行在星河之上,一时竟分不清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
年予竹坐在船头微微仰头,水里拿着一瓶梅子酿在喝,偶有几滴酒滴落在衣衫上快速洇开,也不去管。
耳边传来植物“咔嚓”断裂的声音,再看墨明尘如一个顽童般手臂掠过池面,再出来时,指间已然拿了一把莲蓬出来,多余的放在船舱,只留一朵稍微用力一挤,便挤出一粒莲子,她小心剥开外面的嫩皮,露出一点圆润乳白色的莲子。
不一会儿,她的掌心就攒了一小把莲子,颗颗圆润饱满。
小船轻轻摇晃着,墨明尘捧着莲子,摇摇晃晃地朝船尾走去。她走得小心翼翼,却掩不住满脸雀跃的笑意,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献宝似的得意:“好徒儿,快尝尝!为师特意给你摘的。”
司少棠没有立即伸手,而是先悄悄瞥了眼年予竹。见对方无奈地轻叹一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用指尖捻起一颗莲子。莲子刚一入口,清甜的香气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带着夏夜莲池特有的沁凉。
待划到莲花池中心时,三人就靠在船舱边上,吹着夜里凉爽的风,抬头仰望天上银河,偶尔传出水声,那定然是有鲤鱼在水里撒欢。
中间墨明尘还不忘取出一小瓶药来给司少棠抹药,却发现她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失不见,又默默地把玉瓶收了回去。
一直临到子时,墨明昭才踏着水面飞来,把玩的正欢的墨明尘带了回去。
走的时候,总算她还有些良心,把新剥出来的莲子留给年予竹一把。岂料年予竹一颗未吃,都给了司少棠,司少棠原本还以为她在生墨明尘的气。
她带着疑惑咬开一颗莲子,霎时满口清苦直冲眉梢。原来这一把里面墨明尘一个莲芯也没剥,年予竹方才定是瞧见了墨明尘使坏的小动作。
夜露渐重时,司少棠默不作声地嚼完了所有莲子。
“年年,要不今夜咱们两个不回去了,就在这莲花池中赏月怎么样?”
年予竹本想着今夜不让司少棠上床,可又一想这是船也不是床。
夜风拂过,莲叶沙沙作响,掩住了她轻轻的一声“嗯”。
一夜无话。(其实有,但是晋江不让说。)
次日天光微亮,晨雾还未散尽,司少棠便轻手轻脚地起身。
年予竹仍在熟睡,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司少棠凝视片刻,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她动作娴熟地将年予竹打横抱起,怀中人无意识地往她颈窝蹭了蹭,发出小猫似的嘤咛。司少棠眼底泛起温柔涟漪,小心翼翼踏上阁楼吱呀作响的木阶。
又在她的唇瓣落下一吻后,换了身月白长衫衣衫下楼,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刚下楼便遇见一位捧着竹简的墨家弟子,对方见到她时明显一怔,手中竹简差点滑落。
“请问这位弟子,厨房在哪个方向?”
少女红着脸指向回廊尽头:“穿过那片紫藤花架就是。”
便问了厨房的去处。
厨房里蒸腾着氤氲水汽,司少棠挽起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忽然想起初遇年予竹时,在一处宅子里,年予竹还曾要为她煮过面,只可惜后来有人捣乱没能吃上。
心血来潮,她揉起了面团。
说起来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做饭,但她观昨日年予竹与墨明昭的对话,怕是不久的将来人魔两族必然会起新的冲突,对于去北洲的行程也需要加快脚步了。
热腾腾的水花在锅里翻腾,随着两道传音符打出,面条也下了锅,一盏茶的时间,三人又齐聚在昨日的水榭中。
墨家姐妹人陆续到齐,唯独年予竹姗姗来迟。
她慢悠悠地晃进水榭,发丝微乱,杏眸半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进门,便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往司少棠肩头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靠了上去,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小司,我饿……”
司少棠唇角微扬,执筷挑起几根面条,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年予竹也不伸手,就着她的手慢吞吞地吃,偶尔舌尖轻卷,将沾在唇角的汤汁舔去。
墨明尘瞥了眼桌上的面,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你说的下厨,就是做个面条啊。”
司少棠刚想开口,年予竹却忽然掀起眼帘,眸光斜斜一扫,带着几分冷飕飕的意味:“墨明尘,你不爱吃就别吃,我家小司的一片心意,你还挑上了?”
她语调轻飘飘的,可字字带刺,墨明尘被她一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敢再吭声。
墨明昭见状也只是轻笑:“给你们两个备了坐骑,人族怕是不久之后就要赶来,你们这两尊大佛要是还不走,就要害惨墨家了。”
“咣”的一声,墨明尘把碗放下,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年予竹只当没看见,对着墨明昭只道了声:“胆小鬼。”便去瞧司少棠的反应,生怕她为了墨明尘留下来。
好在司少棠只是对着墨明昭说了句:“司少棠不孝,师尊她以后烦请墨右使照料了。待以后年年的事情了了,我再来墨家看她。”
85第85章
◎四壁密密麻麻挂满了她的画像◎
用过餐后,墨明昭送两人回到一开始传送到墨家的地方。阵法边上立着一只仙鹤,那只仙鹤静立于阵法边缘,身姿挺拔如孤松立雪。它通体羽毛洁白如上好的绫罗绸缎。
随着墨明昭的开启阵法,莹白光亮点亮了整个莲花池,两人一鹤入到阵法中去。
司少棠忽然大喊:“以后若是师尊遇到需要的地方,请右使尽管派人寻我!”
接着,几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消失的墨明尘从一处角落闪现出来。
她嘟着嘴,手里拿着一根杂草,从中扭断撕碎:“我是她的师尊,我能有什么事找她帮忙啊。再说了,就她道侣那个样子,只怕有事送封信过去,都得被她截断。”
墨明昭轻笑一声,揉乱了她的头发:“谁叫你以前总是横加阻隔她们两人在一起呢,魔尊见你有些不喜,也是应该的。”
“是这样的吗?”墨明昭眼中露出一丝茫然。
两人并行着朝莲花坞走去,风雪中隐约传出一声:“那也是我那小徒弟太老实听话了,肯定是那个年予竹心眼太多,我才不同意的。”
另一边,年予竹与司少棠出了传送阵,便朝着渡仙门的方向去了。
两人乘坐在仙鹤背上,仙鹤展翅而飞,姿态优雅从容。飞行格外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年予竹倚在司少棠怀里,微微阖着眼,唇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她的长发被风轻轻拂动,几缕发丝缠绕在司少棠的指尖。司少棠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轻轻揉按她的后颈。
“早知你这般娇弱,我就不让你睡在船上了。”司少棠低声道,嗓音里含着一丝懊恼,指腹在她颈侧轻轻摩挲。
年予竹闻言,睫毛轻颤,声音软糯:“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司少棠被她蹭得心头发软,她稍稍往后挪了挪,让年予竹能更舒服地窝在自己怀里。年予竹乐得如此,索性放松了身子,整个人靠在她身上,闭目养神。
司少棠:“其实渡仙门那地方一片火海的,也没什么可去的。”
“可我就是想看看我以前与你在一起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年予竹道。
两人一路骑乘仙鹤,饱览群山绿野,夕阳西下,仙鹤与晚霞形成一道线,像是在追逐下山的落日一样。
一直到最后一点阳光消失不见,两人也终于踏上了渡仙门昔日的地盘,隔着老远年予竹就看到远处的大地上一片火海绵延数里,说是白天也不为过。
随着仙鹤一声低吟向下,俯冲而去,稳稳的落在地上。司少棠率先落地,转身伸出手,掌心向上,指尖微微勾起:“来。”
其实到了年予竹这等修为,哪里还需要她扶,可偏偏司少棠就是这般温柔体贴,见不得她受一点累。
不远处有一茶摊,里面坐着好些人。自渡仙门变成一片业火之后,有许多火灵根的修士过来观摩,想从中窥得一丝业火的道。
两人长相不俗,又乘仙鹤来此,吸引了一大批的修士围观。
年予竹耳尖微热,瞥见不远处茶棚里已有不少修士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突然从仙鹤另一侧翻身跃下。
司少棠一怔,却见道侣白玉般的脸颊染着薄红,顿时了然。她眼底漾开笑意,绕到年予竹身旁,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指。
茶棚里突然传来洪亮的招呼声:“哎呦,小友好久不见啊,出去转了一圈竟带回来这么一位天仙似的道侣。”
司少棠跟他打了个招呼,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帕,把座椅桌面又仔细擦了一番,才引着年予竹坐下。
“这位是您道侣吗,长得跟仙女下凡一样,怪不得你这么宝贝她呢。”见司少棠这般细心体贴,大叔打趣她道。
“老板您这生意做得也不错嘛,还点上熏香了。”司少棠闻言唇角微扬,抽出锦帕将长凳反复擦拭干净,这才引年予竹入座。老板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哈哈,总有些女修嫌男修汗味重,也是没得办法。再说你当年才出业火时,可没见你这么讲究。”
司少棠淡然轻笑:“今时不同往日,我家娘子娇嫩,当然要细心些了。”果不其然,收获了年予竹一记白眼。
老板见状笑了两声。不多时,他端来两盏浮着金丝的茶汤:“新得的凤凰单丛,就当贺礼了!”
年予竹刚要接过,司少棠突然按住她手腕,转头对着老板笑道:“老板,你这是何意?”
“这…贺礼啊?小友可是不喜这凤凰单丛?”老板一怔,随即笑道。
司少棠眸色变暗:“喜欢是喜欢,可你这小小茶摊,怎么用得起这么好的茶叶?你我交情,可没深到能以圣物相赠的地步。”
此话一出老板瞬间变了脸色,掌心化出一把长剑就朝着年予竹的方向刺去,带起一道凌冽的剑气,司少棠早有预料,与此同时凛狱倏然出鞘横刀挑开长剑,另一手揽着年予竹的腰迅速后退。
那茶馆老板见一击不成,剑尖挑起茶盏就朝二人退走的方向泼去,茶汤在半空中化作万千晶针。
司少棠刀势如瀑,斩落漫天茶水,却仍有几滴溅在焦土上。
“嗤!”
地面突然绽开妖异的碧色纹路,一株株缠绕金丝的玉白植株破土而出。那些植株见风就长,转眼便开出碗口大的七瓣花,花蕊里竟蜷缩着一手掌般大小的婴儿。
此物在人族被称为“圣婴草”,服用后可令元婴修士直接突破瓶颈。可对魔族而言,花中至纯的先天灵气会灼穿魔核,如同将滚烫的铅水灌入经脉。
年予竹此时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才进茶棚时就吸了由圣婴草制成的熏香,此时若是再施展魔功,只会让圣婴草在体内流转到经脉的速度更快一下。
“是岳沛涵!小司先逃。”年予竹浑身失了力气,只能倚靠司少棠,可偏偏司少棠的灵力被她吸了去,如今层次大跌,哪里是岳沛涵的对手。
司少棠与岳沛涵交了一手,只觉得手心连带着整个胳膊发麻,她回头看了一眼业火,便卷着一处圣婴草朝身后退去。
岳沛涵哪肯让她轻松逃脱,她带人在此处等了月余,就等着年予竹主动上钩,早在业火外围布下天罗地网。
果不其然,司少棠向后倒退时,就撞上一道银丝所制的网,由四位修为高深带着银色面具的合体修士操控,朝她二人扑了过来。
年予竹顿感绝望,她缱绻地看着司少棠,没想到她堂堂魔尊,竟然在这小小茶摊栽了坑,果真是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
司少棠蹙着眉道:“或许那仙鹤也有问题。”她想着年予竹自坐上仙鹤就有些困倦,可墨明昭根本没有理由对她们下手,难不成墨家也有了奸细?
年予竹咬着下唇,呼吸越发微弱:“小司,别管我了……”
司少棠提刀朝着银网劈去,可这银网不知什么做的,怎么劈也劈不开,听到年予竹的话,她有些恼怒,少见的发了脾气:“不可能,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把你留在这里逃命。”
硬生生逼退袭来的三柄长剑,可那银网却越收越紧,细如发丝的银线勒进皮肉,渗出细密的血珠。
两人困在网中,像是两只被束缚住的麻雀,岳沛涵变幻做她原本的样子,手执长剑朝网中的年予竹直刺年予竹心口,司少棠想也不想旋身相挡。
腹背受敌的情况,她只能先护着年予竹,硬生生扛下身后一剑。
“噗嗤!”
剑刃穿透肩胛的闷响在耳边炸开。司少棠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沫,却借着这一剑的冲势猛地扑向银网边缘。
她嘴角流血,心中愧疚不已,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会和师姐再回渡仙门:“对不起,师姐。”她恍然间又称年予竹为师姐,开口后才想起年予竹现在不喜自己这么叫她,又道:“年年……”
薛采萱作为岳沛涵的弟子之一,也在布网的四人里面,她心中感激司少棠救她一命,可真正带她脱离苦海的人是岳沛涵,如果没有岳沛涵自己断无现在的修为、名誉。
她有心出言示警,但与少棠姐在一起的人可能是魔尊,她若能在这一战杀了魔尊,那她名扬万古岂不是唾手可得。
可当她看到司少棠中剑时,她心一下就慌了,她以为自己没能回去害司少棠早早死在峡谷,但她没死,活生生的拎着一袋蜜饯出现在自己面前。
岳沛涵看着剑上的业火朝自己手上蔓延,顿感不妙,急忙撇下手上的剑,一声厉喝:“别让这两个妖孽逃了。”
眼看其它三人又提剑朝司少棠刺去,而司少棠却抱着年予竹朝她的方向袭来,薛采萱一时慌了神。
业火卷着两人从她眼前飞过。
她中了司少棠一剑,银网从手上滑落,捂着腹部鲜血从指缝流出,滴在掉落的银网上,她的手扶在面具上,她想若是少棠姐见到我不带面具的样子,肯定不会对她下手的吧。可又一想到她怀里的年予竹,她也不知道了。
岳沛涵抱着她染血的身体,怒骂她:“不要命了?打不过推开便是,她剑上沾了业火,你可是我唯一的徒弟!”
她笑着回应,却说不出话,身体被业火烧的五脏六腑都痛。
逃出去的司少棠,抱着年予竹第一时间朝着业火深处冲了过去。追在身后的三人到底是顾忌业火,停在边缘不敢再进。
年予竹任她带着自己逃命,身上被业火触碰的地方,痛的要撕开她的皮肉一般,好在司少棠带她逃了不久,就钻到一处地底下去。
这个不足两米高的狭小空间里,洞穴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张床。
司少棠小心翼翼地将年予竹放上去,指尖发颤地检查她的伤势,全然不顾自己肩上那个狰狞的血洞仍在汩汩渗血。
年予竹撑起身子,蹙眉道:“别管我了,你先疗伤。”她的嗓音低哑,却仍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司少棠这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床沿。她从怀中取出从岳沛涵那里顺来的圣婴草送入口中,闭目调息。
年予竹并未受伤,只是魔力暂时凝滞。她盯着那株圣婴草,眸色微沉。她本以为这被人族奉为圣物的灵草早已绝迹,没想到他们不仅仍有留存,甚至数量不少。
她站起身,环顾这个司少棠独自待了六十年的洞穴。四壁密密麻麻挂满了她的画像:有她执剑时的凌厉锋芒,有她倚栏小憩的慵懒姿态,甚至还有她微微蹙眉的瞬间。每一幅都被精心装裱,画纸边缘微微泛黄,却不见一丝尘埃。
她撇了撇嘴。画中人的容貌与她分毫不差,可那眉眼间的神态、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与她截然不同,画师笔下的女子温柔似水,而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86第86章
◎为魔,真好。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因为圣婴草的药效,司少棠很快便恢复过来,修为甚至还提升了些,只是唇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
在她打坐时,伤口已经被年予竹包好。或许真如传言一样,得了渡仙门气运眷顾,司少棠的修行之路总透着几分侥幸。
在这灵气枯竭之地,竟能六十年破境合体,即便曾被年予竹采补至元婴跌落,也能在短时间内重归化神。
此刻,年予竹盘膝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画像。
司少棠依偎过去,双臂环住她的腰肢,下颌轻轻搁在她肩头,一同看向画中。那是司少棠的手笔,画的是在青露灵圃的旧时光。
画中年予竹倚柱浅眠,眉尖微蹙,容颜绝色,隔着薄薄纸页,仍能感受到那份温婉沉静。那是司少棠初生妄念之时,趁她睡熟,偷吻的瞬间。
司少棠的目光从画中移向怀中人,却发现年予竹也蹙着眉,神色郁郁。
以为她还在为被魔修暗算之事不快,司少棠柔声宽慰:“魔气愈盛,圣婴草的伤害便愈烈。不过这等圣物,对方也难有太多。下次我们多加提防便是。”
年予竹沉默着。司少棠侧首,想用一个吻熨平她的不快,却被她偏头躲开。
画像被随意掷在榻上。年予竹背过身,声音清冷:“你……偏爱温柔婉约的女子?”
司少棠一怔,还未回答。年予竹便又追问,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那时的我,便是这般模样?”
司少棠凝神回想,记忆已有些模糊。但只要是年予竹,无论温婉的、娇俏的,抑或如今这般别扭易怒的,她都甘之如饴。“嗯,”她老实承认,“那时你,确与如今不同,也与前世相异。”怕她不悦,她再次倾身,试图吻上那片苍白的唇。
年予竹再次避开,却猛地攥住司少棠的衣领,将她狠狠掼倒在榻上,正压在那幅散落的画像之上。
在司少棠茫然的注视下,年予竹俯身吻下。这个吻带着掠夺的意味,吻得司少棠气息紊乱,眼神迷离。一只手探入她的衣摆,精准地攫住那片丰盈的雪白。
司少棠难耐地弓起身子,唇间溢出破碎的低吟,呼唤着那个名字。
然而脱口而出的第一声,并非“年年”,而是“师姐……”
年予竹的动作骤然一僵。
司少棠似乎瞬间清醒,立刻改口:“年年……”
年予竹垂眸,审视着身下人迷乱的神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被压在司少棠身下的画像。
画中人闭目沉睡,在她此刻的眼中,却像是在无声地嘲弄,怜悯她不过是个可悲的替身。
一股无名业火猛地窜起。她倏然抽回手,褪尽所有遮蔽,将汁水淋漓的蜜桃,狠狠按在司少棠的脸上!
她想弄脏这张脸,弄脏这具身体,更要弄脏她身下那张碍眼的画!
从未如此放纵过,司少棠肩头伤口还未愈合,此刻她却顾不上了。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能驾驭魔性,以此区别于低等魔物。可此刻,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感受着喉间陌生的喘息与呓语,如如仙境的年予竹骤然发觉。
为魔,真好。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念头闪过,她瞥向身下的司少棠。
那张脸上沾满了黏腻的桃汁,狼狈不堪。她心底涌起一丝扭曲的快意:真脏……也真卖力。不知“她”从前,是否也曾这样“吃”过桃子?
或许是桃汁太过丰沛,或许是司少棠已被喂得太饱,粘稠的汁液蜿蜒而下,浸染了身下的画像,将画中温婉人儿的容颜晕开一片模糊的污渍。
司少棠太乖顺了。即便肩伤崩裂,渗出新的血色,她也只是默默承受着所有的磋磨。
年予竹在剧烈的颤栗中瘫软下来,听着司少棠被桃汁呛咳的声响。缓了好一阵,她起身,抓起那幅污损的画像,悬挂在床榻正上方。
看着司少棠憋红的脸颊和眼中未散的迷茫,年予竹拉着她躺下。
指尖拂过对方肩头崩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无声无息地消失。
“累了么?”她声音低哑,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同时伸手捂住了司少棠的唇,阻止了任何可能的疑问,“睡吧。”
司少棠的呼吸渐渐平稳,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这时,年予竹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种执拗的求证:“喜欢么?”
司少棠握住她捂着自己嘴的手腕,轻轻蹭了蹭手背,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
肩头的伤早已愈合如初,连一丝痕迹也无。司少棠看着依旧慵懒地赖在自己身上的年予竹,思及对方魔尊的身份,终是轻声开口:“你……如今感觉如何了?”
“圣婴草的余毒?早已无碍了。”年予竹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将脸更深地埋进司少棠颈窝。这些时日,她近乎贪婪地索取,近乎放纵地痴缠,确实……有些过分了。若非如此,司少棠的伤,本该好得更快些。
“那……我们是否该出去了?”司少棠问得小心,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床头那幅被桃汁晕染、笔触模糊的画像。每一次不经意的抬头,都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甚至想一把火烧了它,再提笔重绘一幅纯净的容颜。
可年予竹不许。
“出去?”年予竹抬起眼,视线也落在那幅刺目的画上,语气却淡然无波,仿佛只是谈论天气,“为何要出去?你不喜欢……眼下的日子么?”她伏在司少棠身上,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对方一缕发丝。
“并非不喜欢,”司少棠斟酌着措辞,感觉脸颊微热,“只是……太过沉溺,近乎……”淫。靡。这个字眼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她咽了回去。
年予竹挑眉:“嗯?”尾音上挑,带着一丝危险的慵懒。
司少棠换了种说法,试图显得更体面些:“你在外界,总还有诸多要务需得料理吧?”
“哦?”年予竹倏然撑起身,动作间带起一片微凉。她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衫,方才还残留的温存瞬间褪去,语调染上冰霜:“这么快便腻了?”
“自然不是!”司少棠心头一紧,急切否认,“我只是……只是怕耽搁了你的事。”
“是怕耽搁我魔族的事务,”年予竹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还是怕耽搁……我寻回记忆的进程?”这句话如同一根冰锥,精准地刺入司少棠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司少棠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你……怎会这样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僵硬,年予竹动作一顿。
她转过身,眸中冰霜稍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
她俯身,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将司少棠紧紧箍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刻意的示弱:“是我不好……或许是圣婴草的余力未散,我近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了。你不会生我气的,对吧?”
司少棠身体微僵,随即更用力地回抱住怀中人。
她将脸深深埋进年予竹的柔软,手掌一遍遍拂过对方的后背。最终,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年予竹抬起眼,眸中带着期待:“小司,我不想回魔域。你一个人,在这方寸之地熬了六十年,那时我没能陪着你。如今,我不想再让那些繁杂俗务,搅扰了只属于你我的日子。不如……我们就在此隐居,可好?”
司少棠挑眉哑然失笑,看了一圈狭小的洞穴:“在这?”
这洞穴她呆了六十年,比牢狱还要小,两个人在地上站着错身都有些费劲,好不容易才能逃出去几个月,就要她再回来,就算她能忍受,她也不愿意年予竹跟她一起呆在这鬼地方。
“怎么?你不愿意?”年予竹眼中那点期待迅速被忧虑*取代。
司少棠心头一软,低头轻吻她紧蹙的眉心,语气温柔带哄:“怎会不愿与你长相厮守,隐世而居?只是这地方怕是连凡人的囚牢都不如,谈何‘隐居’?待我陪你出去,寻一处真正的山明水秀、洞天福地,岂不更好?”
年予竹紧绷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像冰雪初融:“好,”她应允,却又补充道,“只是这数月奔波,我也倦了,不想再招摇过市,引来那些烦人的追兵。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定然会喜欢。出去后,我们便直奔那里,如何?”
得到司少棠肯定的颔首,年予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拉着司少棠的手,引向自己胸前的柔软,身体顺势向后倾倒,将两人再次卷入一片只余呼吸与心跳的暖融之中……
翌日,两人终于离开了那座囚禁了司少棠六十载光阴的洞穴。
不知是渡仙门那玄妙气运当真眷顾,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在这离开的当口,司少棠竟在机缘巧合之下,意外窥得了掌控那焚尽万物业火的法门。
她们一路向北,飞离了渡仙门势力笼罩的地界。半日疾驰后,落在一座凡人聚居的城池。寻了间尚算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
修士虽无需依赖清水涤尘,但司少棠骨子里似乎还留着几分凡俗的习惯,几日不浸入温热的水中,便觉浑身都不自在。甫一住下,她便唤来店小二,吩咐烧上一大桶热水。
水汽氤氲,司少棠慵懒地靠在浴桶边缘,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四肢百骸。一丝疑惑悄然浮上心头。
年予竹今日竟这般安分?念头刚起,便听得外间传来年予竹的声音:“小司,我出去一趟,买些东西,很快回来。”
司少棠微怔,心中疑虑一闪而过,随即又释然:许是去买些此地特色的吃食吧。
她应了一声,重新沉入水中。
年予竹的身影悄然走出客栈,融入熙攘的人群。甫一离开人烟稠密处,她周身气息瞬间敛去,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无踪迹。
一炷香后,城外一座孤伶伶的凉亭内,空气微漾,她的身影凭空浮现。
姬婉瑶垂首,声音绷紧:“回禀尊上,岳沛涵已擒获。但……”她喉头滚动了一下,“让薛采萱……逃了。岳沛涵拼着燃烧半生修为,强行撕开一道传送裂隙,将她送走了。”
空气骤然凝固。
“我说过,薛采萱必死无疑。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到?”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无形巨力轰然爆发!
姬婉瑶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攫住,炮弹般倒飞出去!
她的身体重重撞在凉亭粗壮的石柱上,坚硬无比的石柱应声而断,碎石与粉尘轰然炸裂四溅!
但很快,她便撑着身子站起,即使嘴角还流着血,肩背剧痛欲裂,她依旧挺直了脊梁。
她抬手,用袖口用力擦去唇边的血迹,声音因内伤有些沙哑:“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力,万死难辞其咎,任凭尊上处置!”
87第87章
◎软软地小声央求道:“睡吧,小司。”◎
司少棠正坐在床头,细细擦拭着微湿的发尾。门扉轻启,年予竹走了进来,司少棠抬眼望去,只见她眉头微蹙,神色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失落。
“怎么了?可是没买到想要的东西?”司少棠停下动作,关切地问。
年予竹垂首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背着一只手,脚步沉沉地朝她挪近。那副蔫蔫的模样看得司少棠心头一紧,忙将手中的毛巾往床边一搁,起身就要去拥她入怀,柔声安慰。
岂料就在两人相距一步之遥时,年予竹倏然抬头,方才的愁云惨雾瞬间消散无踪!
她的嘴角高高扬起,漾开一个狡黠又灿烂的笑容。同时,那只藏在身后的手闪电般伸到司少棠眼前。
“当当当!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两根裹着晶莹糖衣、红艳欲滴的糖葫芦赫然出现!伴随着她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那甜丝丝的香气仿佛也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司少棠一怔,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未等对方反应,弯下身子抱着她放在桌子上,年予竹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双腿夹在她的腰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神色有些羞赧:“干什么?大白天的呢!”
司少棠并不答话,反而顺势往前倾身,将人缓缓压向桌面,年予竹被迫后仰,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前几日你怎么不在意是不是白天?”
“那不一样!”年予竹气息不稳,一边瞪她,一边往后躲,“前几日在洞中,哪分的清是白天还是夜里。再说了,这客栈薄强透声的,你、你别……”
年予竹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司少棠倏然转头,就着她手上的糖葫芦,一口咬在最顶端那颗山楂上面,发出“咔嚓”的脆响,她慢条斯理的咀嚼着,转过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无辜地看着她:“年年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年予竹这才反应过来被戏耍了,攀着肩膀的手一松,握拳不轻不重地锤在司少棠的肩头,又羞又恼:“好啊,司少棠!你竟敢逗我!”
两人笑闹着争抢剩下的糖葫芦,嬉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一个要躲,一个要夺,推搡间不知道是谁绊倒了谁,双双失去平衡,跌倒在柔软的床铺里。
笑闹声渐渐平息,司少棠收拢手臂,将怀中人拥的更紧。她低头,寻到那抹熟悉的柔软,落下一个缠绵又深情的吻。唇齿间带着山楂的微酸和糖衣的清甜。
吻毕,司少棠并未松开,只是将下颌抵在年予竹的发顶。她的手一下又一下,无比眷恋地抚过年予竹的脊背和纤细腰肢。
仅仅像是这般紧密相拥,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身躯,司少棠便觉得胸口被一股沉甸甸的爱意填满了,再无一丝缝隙。
年予竹蜷在她的怀里,握拳掩在唇边,不时因为她的抚摸轻轻颤栗溢出一两句呻吟,使她既舒服又难受,却不舍得离开她的怀抱。
直到实在感觉难耐,再继续下去怕是今夜又不能休息了,她才求饶似地拽拽司少棠的衣襟,软软地小声央求道:“睡吧,小司。”
司少棠轻轻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环抱着她,两人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翌日。
司少棠早早起床洗漱妥当,回到床边俯身看着尚在熟睡中的年予竹。
年予竹睡颜恬静,双颊因熟睡染上一层薄红。司少棠年底漾开暖意,指尖轻轻拂开她脸上一丝扰人的发丝,语气轻柔道:“该醒醒了,年年。”
床上人不答话,她又无奈道:“是你叫我辰时务必要把你唤起赶路的。”
床上的人不情愿的嘟囔一声,不情愿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司少棠又低声哄了许久,才将人半哄半抱的从暖被里挖了出来。
待两人收拾妥当,司少棠忽然想到昨日上楼时,听到一家来此处游玩的说过城中有一处酒楼,据说里面的厨子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一时心血来潮,司少棠想用过早饭再启程。年予竹,神情不易察觉地凝滞了一瞬。她目光下意识扫过街道,转念想到:此处是凡人的城池,定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修士来滋扰,也就遂了她的意。
前往酒楼的路上,年予竹想起什么似的,侧头打趣身旁的人:“司大厨,你日日费心给我做那些精巧吃食,莫不是你自己嘴馋,打着讨好我的幌子?”
司少棠莞尔,与她十指紧握,声音里带着笑意:“小人不敢,但小心思是有的,讨好魔尊大人的心思,确实千真万确。
如今多尝些四方美食,待隐居后,我才能变着花样的给你做吃啊。否则,要不然魔尊大人隐居没几日,觉得闷了,闹着回栖棠城,我可怎么办?”
“到时候啊,小人用美食拴住了魔尊大人的胃。就算魔尊大人哪天腻歪了这清静日子,想回栖棠城了,到时候还能把小人带回去给您继续当厨子不是?”
年予竹被她逗乐,倏地松开她的手,向前快走几步,然后猛地转身,煞有介事地对着司少棠点了点头,板起脸,端出魔尊的架子:“嗯,小司修士此言深得本座之心,孺子可教!心思这般玲珑剔透,本座堂堂魔尊,怕是真的要栽在你手里喽!”
两人说笑间,前后进了酒楼中去。
刚寻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还未及点菜,门口便传来一阵喧哗。
一队约莫五六个身着劲装、佩着刀剑的人族修士,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瞬间打破了堂内的宁静。
年予竹唇边的笑意瞬间冻结。她转头朝司少棠微微摇头:“好吵,我们去雅间吧,小司。”
司少棠心领神会,立刻起身,温热的手掌握紧年予竹微凉的指尖,牵着她便欲往楼上雅间去。
然而,就在她们起身欲走,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那桌喧闹修士身侧时,避不可免地听到了几声对话。
“这次动静怕是小不了!听说岳沛涵岳长老,已经折在前任魔尊手里了!”
“不是说那魔头年予竹和司少棠一起消失了吗?还有传言说司少棠是得了姚家大气运的人,是咱们人族唯一能诛杀魔尊的大能……啧,如今看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听到“岳沛涵死在魔尊手中”几个字,司少棠心脏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看向年予竹,只见年予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快进雅间时,身后隐隐又传出了一句话。
“……谁说不是呢!那司少棠,我看就是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酒囊饭袋!才进栖棠城就被年予竹给拿捏住了。两人一同消失在渡仙门旧地,紧接着岳长老就在那儿伏击失败,被老魔尊斩杀……哼,依我看,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魔族的毒计!司少棠怕不是早就被策反了?”
“原来如此!唉……人族气运已衰,危在旦夕啊!还好咱们几个有先见之明,早早往这北地避祸来了……”
两人进到雅间,司少棠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茶盏陷入沉思。
岳沛涵……那日重创自己之后,竟然被老魔尊杀死了?可岳沛涵和老魔尊又是为何会出现在渡仙门?明明知道行程的只有年予竹和墨明昭、墨明尘才是。这个念头在她脑中反复冲撞,搅得一片混乱。
她抬头去看年予竹,问道:“年年……你娘她……出关了?”
“我一直与你在一起!寸步未离!我又怎会知道?!司少棠,你不信我?!”年予竹瞬间红了眼眶,死死瞪着司少棠。
“当然没有!”司少棠心头一紧,伸出手紧握住年予竹放在膝上,急切地解释,“我只是……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岳沛涵和你娘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渡仙门?这太奇怪了……”她试图理清那团乱麻,却不知自己的求证正踩在年予竹最敏感的神经上。
“所以你是在担心,是我和我娘合谋设局,骗了你这位集人族大气运于一身的救世主?”年予竹说话声音变冷。
司少棠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温柔缱眷:“怎么会?年年是不会骗我的。”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此刻落在年予竹眼中,却比怀疑更让她心如刀绞!她是如此坚定地相信她“不会骗他”,可这份信任的基础是什么?是因为她是年予竹,还是因为她曾经是她的师姐?
“你就那么笃定?你的师姐或许不会骗你,可我是魔啊,你也这般信任我?”
“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她坚定地相信年予竹,也不想再去提那些事。
年予竹却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穿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司少棠想要再次触碰的手,声音冰冷而决绝:“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别跟着我。”
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转身,不顾司少棠的焦急,一把拉开房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
怒火在她胸腔里灼烧!若非那几个多嘴多舌的人族修士,她们何至于此!她疾步下楼,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堂,那桌聒噪的修士果然已经离去。
年予竹的身影在原地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空间波动。
下一刻,她的身影已出现在城北一处荒僻之地。空气中残留的那五道令人生厌的修士气息,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她面若寒霜,循着气息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脚下松软的枯枝败叶间,赫然出现了几滴深褐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心下一沉,年予竹顺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向前追踪了数百米。拨开一片低矮杂乱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出现一个不大的土坑。
坑底,五具身着劲装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交叠堆放着,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正是方才在酒楼大堂里高谈阔论、大放厥词的那五名修士!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司少棠正在她身后几尺处,静静看着尸坑。
88第88章
◎少棠姐……你不要被年予竹骗了。◎
虽然人不是年予竹杀的,可她却莫名感到有些心慌,刚刚两人就是因为这五人才吵的架,她生气跑出来,现在又站在面前五人的尸体前,任谁看了都像是她恼羞成怒杀的。
她下意识往司少棠的方向迈了一步,细白手指绞在裙摆,还没开口就觉得有些委屈:“人不是我杀的。”
司少棠朝她迈步走去,她的表情淡然,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她伸手将年予竹揽入怀中,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后颈,低声道:“以后别再突然消失了好吗?”
年予竹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点头,她有些心虚,其实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是想追出来把这五人杀了的。
谁叫他们说话那么讨厌,影响了她一早上的好心情。
她抬眸,固执地盯着司少棠的眼睛:“你不怀疑我吗?”
司少棠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若是你做的,你根本不屑瞒我。
被她看穿又被全然信任的感觉,让年予竹心口泛起一阵酸胀的暖意。还好……司少棠不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派老古板,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人魔两族相恋的,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对,可无一例外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她还有事瞒着司少棠……
“小司,快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她拽了拽对方的袖口,声音软了几分,“等到了枕月山,我保证不再乱发脾气。”
这事太过蹊跷,若非有人刻意算计,她绝不信会有这般巧合。
“好。”司少棠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目光扫过坑中尸首,随即揽住年予竹的腰,御风而起。
途中寂静得令人心慌,年予竹忍不住开口:“你……算是正派人士吗?”
司少棠指尖微僵,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摇头:“我不是。”她握紧年予竹的手,低声道:“我只是你的专属厨子。”
年予竹噗嗤一笑,又问:“那你说,会是谁想挑拨我们?”
司少棠沉默片刻。若论仇怨,除了早已死透的姚英,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或许是爱慕你的魔族?”她轻声道,“又或者……是反对你我在一起的人?”
年予竹眨了眨眼,故作苦恼地叹气:“哎呀,那可难猜了,魔族里倾慕我的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至于不乐意我们在一处的,更是数不胜数。”
她忽然凑近,指尖戳了戳司少棠的心口:“你可不许疑心我,否则我哪天一生气,真就躲得远远的,叫你再也找不着!”
话音未落,司少棠已强势地扣住她的腰,低头封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几分惩戒的意味,直到年予竹气息紊乱地推她,才稍稍退开。
“不会。”司少棠嗓音微哑。
年予竹眼尾泛红,湿漉漉的眸子瞪着她:“是不会疑心我,还是觉得我逃不掉?”
“不会疑心你。”
一路无言。年予竹敏锐地察觉到司少棠比往日更沉默,目光始终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在很快两人便到了枕月山。此山形如卧月,苍翠掩映间,一座木屋静静伫立。
虽久无人居,却依旧透着清雅之气。篱笆围出的小院里,两间屋子比邻而立,一间居所,一间庖厨,恰好刚够二人栖身。
而且方圆数十里都无人烟,也不怕有人会打扰到她们两个。
年予竹站在院中,恍惚间竟已瞧见未来。
“这院子是我从前途经北洲时建的。”她兴致勃勃地比划着:“你看,这儿种些瓜果,那边摆张摇椅,你做饭时我便躺着瞧你……”
她忽然顿了顿:“再养只猫儿狗儿,免得太过冷清。”
司少棠眼底浮起笑意:“团子若知道你另寻新宠,怕是要哭闹。”
年予竹“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被遗忘在栖棠城的灵宠,耳尖顿时红了:“那、那过些日子接它来便是!”
司少棠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都依你。我先收拾屋子。”
推开木门,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斜照的夕阳中浮沉。
司少棠挽起衣袖,提了桶清水,浸湿抹布便开始擦拭桌椅窗棂。她知道年予竹自幼娇养,受不得半点脏污,连墙角缝隙的尘絮都不放过,木地板也擦得发亮,能照出人影来。
年予竹凑过来想搭手,却被司少棠拦住,她瞥了眼桶里泛黑的污水,皱了皱鼻子,终于乖乖退到门外。
院中落日熔金,她懒洋洋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藤编摇椅,舒舒服服地窝进去。
晚风拂过发梢,她眯着眼盘想等司少棠收拾完屋子,定要好好布置一番。隐居归隐居,总不能过得像苦修。
指尖在储物戒里翻找,绫罗绸缎、珍玩玉器叮叮当当堆了一地。忽然,她的动作一顿。
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只紫檀木匣,雕着缠枝海棠纹,瞧着有些眼生。她好奇地捧出来,指腹抚过匣上细腻的木纹,咔嗒一声轻响,匣盖掀开。
一枚羊脂白玉牌莹润生光,正中刻着个清隽的“棠”字。
“这是……”她捏起玉牌对着夕阳细看,白玉透出暖色的光,仿佛裹着一层蜜。记忆模糊不清,但这般精致的物件,定与司少棠有关。
她心尖蓦地一烫,耳根悄悄红了。
该不会是小司偷偷送的定情信物吧?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玉上刻痕,她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近,慌忙把木匣往袖中一藏。转头时,却见司少棠倚着门框望她。
“屋子收拾好了,不进来看看?”司少棠倚在门边,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她目光落在年予竹匆忙藏起的袖口,唇角微扬:“藏了什么好东西?”
年予竹将摇椅晃得更欢,藤编的椅背发出细碎的吱呀声。她仰起脸,笑得狡黠:“你猜猜看呢?”
司少棠低笑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猜不着。”说罢转身走向厨房,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不多时便传来水汽蒸腾的声响。
待她再回到院中时,袖口还沾着未干的水痕。不等年予竹反应,司少棠已俯身抄起她的腿弯,稳稳将人打横抱起。
年予竹在她怀里扑腾:“放我下来!”绯色裙摆翻飞,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腿。
司少棠任由她闹腾,臂弯却纹丝不动。垂眸瞥她一眼:“我抱你去洗澡。”
年予竹咦道:“还没吃饭呢?洗什么澡?”
“我先吃饱,再给你做饭……”
屋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交叠的身影。绯色纱裙胡乱扔在地上,藕色小衣半挂在桶沿,随着剧烈晃荡的水面不住颤动。方才还光可鉴人的地板,此刻已溅满蜿蜒水迹,倒映着摇曳的烛光,一片狼藉。
“……”
“哗啦——”
司少棠揽着怀中人踏出浴桶。年予竹眼尾洇开艳色,水珠顺着两人交缠的发丝滴落,在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软缎拭过泛红的肌肤时,年予竹轻轻颤了颤。司少棠动作一顿,俯身吻去她锁骨上的水痕,这才将人裹进锦被。
床榻间,年予竹青丝铺了满枕,手腕软软搭在枕畔。眼尾薄红未褪,唇瓣肿得嫣红水润,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粉。胸口露出来的地方满是暧昧的红痕。
年予竹仰起脸,湿漉漉的眸子映着烛光,眼尾还带着未褪的薄红:“腰好酸…现在什么时辰了?”那嗓音软得像是浸了蜜,听得司少棠脊椎都泛起细密的酥麻。
司少棠挤进床榻半靠在床边,将人揽进怀里。指尖按上她后腰时,明显感觉到怀中人轻轻一颤。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亥时了吧。”
年予竹垂眸瞥见自己腕间的勒痕,忽然想起方才被按在浴桶边缘的模样,顿时羞恼地抓起司少棠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贝齿陷进皮肉,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松口。
年予竹声音还有些发颤:“你不是人,我都说了那些人不是我杀的,你刚刚还那样对我!”
司少棠淡淡道:“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刚刚是我不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但再怎么也没有你前几日过分吧,我都喝不下了你还……唔”
“不准提!那页早翻过去了!”年予竹猛地捂住她的嘴,耳尖红得滴血。那几日她吃了画像的醋,做出来的事情,回想一下,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年予竹不想她说,司少棠也不再惹恼了她,语气轻柔道:“还饿吗?我现在去给你下碗面如何?”
“本就不会饿,太晚了,别折腾了。让我好好睡一觉吧。”年予竹声音慵懒,仿佛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司少棠垂眸望着怀中人渐趋平稳的呼吸,指尖力道又放轻了几分。直到年予竹彻底陷入沉睡,她才缓缓抽出手臂。
她立于镜前,看着颈边还留下几处年予竹情动时,在她身上留下的齿痕,想了想没有用法术抹去。
木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夜风卷着山间雾气扑面而来,司少棠的身影很快隐入林中。
枯叶在靴底碎裂的声响规律而清晰,直到走出数十丈,她忽然纵身而起。衣袂破开月色,转眼已掠至枕月山边界。
“出来吧。”她的声音比夜露还冷。
树影婆娑间,一道窈窕身影缓步而出。月光描摹出女子清丽的轮廓,正是薛采萱。
“少棠姐……你当真要为那魔头抛却一切?”
司少棠淡淡道:“在我心中,她从不是什么魔头。”
薛采萱急切地朝她走了几步,厉声道:“可她是屠戮十万修士的魔头,你怎能与那样一个人在一起!”
司少棠轻叹了口气:“她既然愿意跟我隐居,说明她不想再干涉世间俗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也没有意义。”
薛采萱往前走了半步:“鉴心盟已推演出救世者必承姚家气运!渡仙门上下死绝,偏偏你活下来了,而预言中那人也是唯一能斩杀魔尊的人,不管是年晏清还是年予竹都不可能会放过你的。”
她突然抓住司少棠的衣袖:“年宴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了,你跟我走吧,少棠姐……你不要被年予竹骗了。”
89第89章
◎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司少棠背过身去:“你走吧,若是让她知晓,不会容你的。我的事,自有分寸。”
薛采萱上前半步,眉头紧蹙:“少棠姐,你真是被她迷了心窍。那林中尸首你真觉得与那魔头无关吗?那五名修士的尸体上沾染的魔气,你当真分毫都看不出来?”
“够了。”司少棠抬手打断她的话:“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和师姐隐居的地方,不希望再有旁人过来打扰。”说完司少棠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昏暗的树林中徒留薛采萱的话,在林中回荡:“少棠姐,那魔头真的不安好心,总有一天年宴清处理完鉴心盟,就会过来取你性命,你跟我走吧!”
“少棠姐!”
但林中再无回应,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一炷香后,山间木屋内。
年予竹半倚在床榻上,中衣的领口有些松散,怀里抱着一团锦被。听完姬婉瑶的汇报,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月光,许久才开口:“她…去哪了?”
姬婉瑶垂首立在床前:“尊上问的是司姑娘,还是薛采萱?”
年予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自然是薛采萱。跟了我这么久,原来是为了接近司少棠…鉴心盟的手伸得真长。”
“往南去了,应该是回鉴心盟的方向。”
年予竹突然攥紧被子,指节泛白:“那她呢?有没有…跟着一起走?”
姬婉瑶轻轻摇头:“司姑娘去了枕月山右峰,像是在赏月。”她注意到年予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又补充道:“老魔尊已经率军抵达鉴心盟,恐怕近日就会开战。”
作为跟随年予竹数十年的暗卫,姬婉瑶太了解自己的主人了。此刻年予竹靠在床头,颈间还留着暧昧的红痕,眼中闪烁的不安与寻常陷入情网的女子无异。
但司少棠注定难逃一死,她身负人族气运,老魔尊年宴清绝不会放过她。等鉴心盟的战事一了,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司少棠。
“母亲她有说什么吗?”年予竹的声音有些干涩。
姬婉瑶老实答道:“老魔尊她说叫您莫忘了魔族大事,莫忘了小时候是怎么被人族欺骗,把您从她身边带走的。”
年予竹闭了闭眼,像是要赶走某些记忆:“你先下去吧,别让她发现你来过。”
姬婉瑶应下,转身欲要离开,却听见年予竹突然问道:“婉瑶…你说她真的会如预言中的那般杀了我吗?她听了薛采萱的话,会不会一会回来就要跟我撕破脸皮了?”
姬婉瑶停下脚步。她从未见过杀伐决断的魔尊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
“鉴心盟的预言…至今还未出过错。”她谨慎地回答。
年予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手中的玉佩“嗒”的一声落在被褥上,那是块温润的白玉,上面精心刻着一个“棠”字。
姬婉瑶不忍心,又轻声道:“但属下观察司姑娘多时,她对您…确实是真心的。不似作伪,也不像鉴心盟从前派来的那些细作。”
“司少棠与那薛采萱关系很好吗?姑且先放过她这一次吧。”
姬婉瑶退下了,但没能等到司少棠归来的年予竹一夜未眠。
这一夜,她的想法变了又变,始终拿不定主意。
几次她想起身去枕月山的右峰去寻司少棠,可又一想:她若是一走了之也好,两人便不需要刀剑相向,就当是做了场虚幻又美好的梦。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年予竹躺在床上焦灼地似有火在烧她的五脏。
她又想着就算以后要刀剑相见,那也要好好告别才是,一日妻妻百日恩,总不能不清不楚的就散了。
她突然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木门开启的吱呀声。
她冲出门外,晨光中,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竹篓跨过门槛,衣摆还沾着河边的水汽。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有种失而复得的酸楚,充斥着自己的心脏。
“小司…你怎么才回来。”她几乎是跌进那人怀里,全然不顾自己披散的长发和赤裸的双足。
鼻尖撞上司少棠的肩膀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混着晨露的凉意。
司少棠手中的竹篓应声落地,两尾青鱼在青石板上徒然挣扎。
她一手环住年予竹的腰肢,一手托住她的腿弯,将人稳稳抱起:“心情烦闷,去河里给你钓了几尾鱼,一会给你煲鱼汤喝。大清早的,地上凉。怎么连鞋袜也不穿?”
司少棠抱着她往内室走,年予竹也不回答,也不问。只是收紧环绕在她颈上的手臂,整个人像藤蔓般缠在她身上。
司少棠好不容易才劝她放开自己,将人抱到床上,她的手抓着年予竹的脚踝,用袖口轻轻拂去她脚上的灰尘,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道:“我去给你煲汤好不好?”
年予竹扯着她的衣袖,说话时带着鼻音:“不好,我想和你多待一会。你上床抱着我躺一会好不好?”
司少棠点头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刚枕在枕头上,年予竹便挤了过来,牢牢将她抱住。
“这是什么?”感觉到身下有一硬物,司少棠伸手拿出来放在眼前,顿觉有些眼熟。
司少棠“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的玉佩吗?我还以为它早就被我丢了。怎么在你这?”
年予竹摇头道:“在我储物戒里看到的,我也不记得了。”
司少棠看着玉佩陷入沉思,心中暗忖:难不成是师姐以前捡到了,没有还给我?
顿觉有些好笑,想不到师姐也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许看这个。”她将玉佩塞进自己衣襟,声音里带着几分娇蛮:“躺在我床上,还敢想别人?”
司少棠的轻笑,宠溺地看着年予竹:“我何时想过别人?”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年予竹固执地说,却悄悄将羞红了的脸贴在了司少棠的颈窝。
司少棠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孩童入睡。
年予竹突然开口时,声音轻得像是梦呓:“小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司少棠半阖着眼看她:“嗯,你讲吧。”
年予竹:“我三岁那年,魔宫下了一场大雪,那天家中来了几个白衣修士。
那些人族个个穿着白衣,手拿长剑,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好多年后娘告诉我才知道,那时人魔两界还算和平,是人族的大能去魔界与娘商谈事务。
可其中有一人她在走的时候偷偷带走了我,自此我便被她带回家中,对我说她才是我的娘亲。那时我还小,便做了真。”
司少棠*的呼吸忽然一滞。她不知还有这等陈年旧事。
年予竹感受到她的惊讶,手向下摸,与她十指相扣:“可她对我不好,真的很不好。其他孩子能吃到喜欢的桂花糕,能穿暖和的棉花做成的衣服,她们还能修炼,还会欺负我,夜里还有自己的娘亲哄着睡觉。”
“但我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睡在没有地龙的房间,吃不饱也穿不暖。”
“那院子朝北,冬日里冷得像冰窖。我总趴在窗棂上,看隔壁的小孩被娘亲搂在怀里喂桂花糕。你想不到吧?”
司少棠眼眶有些发红,她摇了摇头,十指相扣的手更紧了些,年予竹抬手摇了摇,对她撒娇:“太紧了,我会痛。”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
“后来过了好多年,外面忽然燃起大火,听到总是欺负我的奴仆说有魔族打进来了,那时我害怕极了,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一个人缩在冰冷的屋子里。
看着外面的人一个一个的全都死了,我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我终于不用再过苦日子了,也不用再去想娘亲为什么不要我了。要是重新投胎说不定我可以有爱我的娘亲,她会给我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也会像隔壁那对母女一样吧。”
“可后来,我不但没死,还被魔尊找到了,她对我说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她要带我回魔界,那里有我的朋友家人,她还会教给我最厉害的魔功,她会把她的所有给我。我那时早就不记得她了,可她抱我时是那样紧,哭得又那么伤心,我好像又想起来在魔宫的时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叫我年妄真,突然有一日又改回了年予竹,可娘对我真的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那些事我,我一点也不记得。或许她是为了保护我吧。”
“毕竟,如果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应是接受不了的。”
司少棠紧紧抱着怀里的年予竹,心口痛的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住一样。
想来是师姐被年宴清找到那日,就被年宴清分化出了一具分身,也就是年妄真。更不知年宴清是存了什么心思,留下了本体。再后来师姐得知自己死后,年宴清封印了师姐一部分的记忆。
此时的师姐得年宴清全心全意的信赖和照顾,又留下了她被人族掠走时的记忆,只会让她更依赖年宴清。
“所以我娘她很讨厌人族,当时掳走我的那人,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被一杆长枪钉在了墙上。”
她转过头捧着司少棠的脸,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我娘她…见到你时,恐怕会很讨厌你,但我会跟她说清楚的,我会保护好你的。”
良久,她又问道:“她会同意让我和你在枕月山隐居的。对吗,小司?”
司少棠点了点头,下巴抵在年予竹的头顶,闭上眼睛时一滴泪水滑落年予竹的发缝。
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90第90章
◎“你怎么恢复记忆的?”◎
两人在枕月山一住,便是大半年光阴。日子久了,法术渐无用武之地,司少棠有时恍惚觉得,自己与年予竹真成了一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俗眷侣。
初时,她还忧心年予竹会厌倦这山野清寂,不料年予竹竟比她更沉醉其中。
她们先是将简陋的木屋填满,添置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精致华美桌椅家具;又在院子里辟出一方小天地,种上年予竹喜爱的各色瓜果时蔬。
夏日炎炎,便在庭中老树下并排放两张躺椅,两人偏要挤在一处方寸之地,既不觉暑气蒸腾,也不嫌彼此挨得太近。
及至冬日,司少棠便将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铺开棋盘,两人席地而坐,烹茶对弈。年予竹偶尔兴起,会故意耍赖搅局,待闹得司少棠没了脾气,她便笑着挪开棋盘扑上去,专挠年予竹的痒处。
嬉笑间,棋子叮当散落一地,有的滚在衣衫之上,有的悄然隐入衣衫之下。
屋内便只剩下淋漓水声。不到一方眼波迷离、气息微促地抽噎着讨饶,这场缠绵的“雨”,便不肯轻易停歇。
这一日,暑气蒸腾,司少棠与年予竹相拥小憩醒来,额角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司少棠拾起席边的蒲扇,手腕轻摇,对着年予竹轻扇起来。
一丝凉意漫开,年予竹满足地喟叹一声,唇角弯起慵懒的弧度。她闭着眼,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司少棠温热的颈窝,轻声呢喃着撒娇:“小司……好想喝碗冰冰的绿豆汤呀。”
“好,一会儿你睡醒了,保准能喝上。”司少棠轻笑,在她微启的唇瓣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旋即利落地起身离席。
挽起袖口,步履轻快地朝着小厨房走去。
司少棠取来沁凉的井水倾入锅中,待水沸如珠,便将洗净的绿豆如翠珠落玉盘般撒入。盖上锅盖,任由文火慢煨半个时辰。
待豆香渐浓时,她再揭开盖子,撒入几块晶亮的冰糖。再煮上一盏茶的功夫,一锅碧莹莹、沙糯糯的绿豆汤便成了。
盛出一碗后,指尖轻点,一缕冰寒灵气没入汤中,顷刻间,碗壁便凝起细密清凉的水珠。这碗消暑佳品,便能即刻送到她心尖上那人慵懒倚卧的床边了。
她端着碗正要往屋里给她心尖上的人送去时,忽见院子里站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人长发及腰,穿着一身黑衣,头上别了个似扇页般的发髻,在院中站得笔直,朝着屋内看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司少棠的视线,她转过身来,神色冰冷地看向司少棠。
再一看,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与年予竹有七分相似,司少棠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不管是灵力还是魔气。
她便知道,这就是年宴清了,普天之下,也就她离大乘期一步之遥,几十年前开始闭关,现如今司少棠连她何时进的枕月山都不知道,想必如今早已突破合体迈入大乘了。
“前辈驾临,晚辈有失远迎,实在怠慢。”司少棠端着那碗沁凉绿豆汤,对着院中的年宴清微微颔首致意,姿态恭敬却不失分寸。
年宴清静立庭院中央,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司少棠周身,最终,视线落在了她手中捧着的青瓷碗上,碗壁凝结的水珠正蜿蜒滑落。
“给小竹的?”年宴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司少棠颔首默认。
“出去说吧。”年宴清不再多言,转身便朝院外行去。
司少棠目光微凝,将手中的碗轻轻搁在院中的石桌上。瓷碗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随后,她也举步跟出,身影没入了院外葱郁的林荫之中。
林中微风拂过,司少棠看着远处的年宴清,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年前辈……”
她话还没说完,一股强大的掌风已无声无息地拂至面前!那力量凝练到了极致,未卷起半片落叶,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太古神山轰然撞来。
司少棠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如断线纸鸢般倒射而出,接连撞断数株几人合抱的巨木,才狠狠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噗——”
她躺在地上,五脏六腑如重锤凿击,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强撑着一旁的树木,脚步有些虚浮地站起,脊背重新挺直,双手垂在两旁。
她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目光直视年宴清。声音沙哑却清晰:“晚辈……真心倾慕予竹,恳请前辈成全!”
年宴清眉头微蹙,抬起手掌就欲再给她一击,可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最后负手在后,冷冷道:“滚。本座今日便带她回去。渡仙门之事,你害她险些魂飞魄散,如今她好不容易忘了你这祸水,你竟还敢来蛊惑于她?真当本座……是摆设不成?”
司少棠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那是面对绝对力量鸿沟时最深的绝望与惶恐。若年宴清执意阻挠,她确实……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咚!”她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昔日是晚辈之过!晚辈愿对天道立誓,此生必敬她、爱她、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再因我流一滴泪,伤一次心!求前辈再给晚辈一次机会!”
“护她”年宴清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这点微薄修为如何护她?我观你现在不过才化神修为,给我家小竹提鞋都不配。”年宴清嗤笑一声。
司少棠喉头一哽,如被冰锥刺穿。
难不成要说年予竹沉溺双修时无意识汲取她灵力的本能,两人修为本应并驾齐驱,如今却被吸得连维持化神境界都摇摇欲坠……这些话,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半晌后才低声道:“晚辈可以操控业火,对上合体修士也不惧分毫,可以护年…护她安全。”
年宴清听她说到年年时,脸色骤变,吓得她赶忙改口。
“业火?”年宴清眸中厉色稍敛,旋即被更深的失望取代,“身负灵骨,承继姚家气运……如此得天独厚,竟蹉跎至此,连小竹半分都及不上!”
她失望地摇头,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冰冷威压,“速速离去。莫要逼本座……真落下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司少棠跪在地上固执的不说话。
年宴清眉头紧蹙,一深再深。从未有人敢这般反抗她,实在忍无可忍,提掌就想将她毙命于此。
也顾不上是否外界会传出堂堂魔尊怕了司少棠身具气运,将她早早斩杀,免得有朝一日真应了流言那般。
“不知死活!”年宴清眸中寒芒暴涨她手上魔气涌动,一道粘稠如墨、翻涌咆哮的魔龙直奔司少棠而去,这一招乃是她成名招式,虽不是全力而为,但要她性命绰绰有余。
“娘——!!!”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空气!年予竹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到了司少棠身前,双臂张开,用自己的身躯筑成屏障。
年宴清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她心神剧震,下意识就想强行逆转那已离手的魔龙!然而,晚了!
魔龙瞬息而至,气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年予竹没想年宴清会下如此狠手,再加上两人差了一个境界。
仓促间只能拔剑格挡!清冽的剑气甫一触及魔龙,只挡了半息,便摧枯拉朽般被破开。
就在她感觉危矣时,腰间一紧,被司少棠锁在怀里,只见她抽出凛狱,反手挥出,一道极为恐怖的剑气中裹挟着业火轰然撞上魔龙。
两道力量相击,如同两颗星辰对撞,最终双双泯灭,消散于风中。
这一击挥出司少棠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一颤,“哇”地一声,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
见年予竹平安无事,她身体一软,重重地栽倒在年予竹温热的怀抱里。
年予竹只觉得司少棠气息,瞬间弱了下去,连忙抱在怀里,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精纯的魔息疯狂灌入对方残破的经脉。
她泪眼婆娑看着年宴清,声音极其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娘!你还不快救人!”
年宴清被她一吼,全身没了魔尊的气势,瞬移到两人身旁,下意识听年予竹的话开始救治。
木屋中,确认司少棠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年予竹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她身子一软,颓然跌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然而,当眼角的余光瞥见默立在一旁、神情复杂的年宴清时,方才的担忧瞬间被汹涌的怒火取代!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犹带泪痕的眸子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愤怒:“你……你竟然真的想杀她?!”
不等年宴清回答,她想起什么,语气更是激烈,带着被欺骗的痛楚:“我不是早让姬婉瑶给你传信了吗?!清清楚楚告诉你不要过来!更不用管我的事!你为何偏要来?!”
年宴清被她凌厉的目光和质问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罕见地浮现出无措:“小竹,你听娘说。她、她之前那样伤你的心,害得你险些丢了半条命啊!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再跳进同一个火坑?”
她试图加重语气,搬出修为差距:“而且你看她!修为如此低微不堪,如何配得上我的掌上明珠?”
“够了!”年予竹厉声打断,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我痛不欲生,是因为我以为她死了!可你现在……你现在做的这些,才是真正要把我剩下的这半条命也夺走!”
年宴清一听此话全身僵住:“你怎么恢复记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