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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皆是下下签(大结局1) 无时无刻,都……


    这即是林春澹的选择。


    他当然怕死, 当然不想死,当然想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还有很多想见的人,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还想在一切结束后, 带着自己最爱的透花酥,去先皇后的陵前上一柱香。


    然后对她说, 母亲, 我真的做到了。


    我替我们报仇, 我替我们讨回了公道……


    但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了。


    崔玉响心狠手辣, 此刻受制于他, 逼得他没有了退路, 只剩下共赴地狱这一条路。


    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停下。


    少年丝毫不惧地撞上匕首,刀刃锋利, 瞬间割破了他的肌肤,鲜血渗了出来。


    火辣辣的疼痛和预料的一样, 却并没感到害怕。漆黑的夜空笼罩着他,晚霞映着他过分瑰丽的眉眼。


    他莫名地, 明白了皇帝为何有舍弃一切的勇气。


    这一刻,他也有了。


    突遭变故, 身旁的崔玉响倏然变了脸色。


    他看着少年, 手腕失了力气,慌乱地往后躲开,却仍看见了刀上的血迹。


    垂目看去, 林春澹背后有鲜血溢出, 染湿了那荷粉色的衣袍。


    他亲手做的衣裳。


    眉头蹙在一处,他浑身都在颤抖,瞳仁陡然紧缩起来。


    幽冷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啊, 林春澹宁愿去死,也要远离他。是真的不怕死在他手里吗。


    疼不疼?少年那么娇气,根本没有受过任何的苦,刀伤可是很痛的。


    林春澹,就这么恨他吗?到底恨他什么,到底为什么和他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是因为林琚吗?


    奸臣的思绪纷乱至极,各种想法不断地浮动,精神极尽崩溃的边缘。


    任谁也不会相信,一生杀人无数,踩着尸山血海攀登的刽子手,会溃败于这样小小一处皮外伤。


    那双狠毒无情的眼瞳被逼得泛红,神情晦暗,眼底像蒙着层大雾一样,看不清楚。


    而林春澹看着玉阶下面面相觑的群臣,高呼道:“玉玺是假的,传位诏书也是假的。崔玉响谋害君主,意图逼供谋反,其罪当诛。”


    少年的眼眸极其坚定,极其清澈明亮,像是黑夜里升起的太阳,足以照亮所有人。


    说罢,他隔着众人,遥遥地看向了宣政殿前的太子。


    一眼就在众人中看到了他的皇兄。


    陈嶷眼眶通红,但林春澹却微微弯眸笑了下。


    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力量一样。


    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几乎涤荡了所有人的心,“真正的传国玉玺在太子手中,攻入京城是为了清君侧,崔玉响才是乱臣贼子。”


    说话间,崔玉响已经恢复理智,将那把匕首重新架在了少年脖颈上。


    但林春澹仍旧没有丝毫的畏惧,琥珀色的眼瞳波动着。


    浅樱色的唇,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理应,就地诛杀。”


    站着的那个老臣,脸上被溅上鲜血的老臣,分外厌恶秦王的老臣,红了眼眶。


    他看着那个被挟持的少年,似乎知晓了真相,佝偻的身躯颤巍巍地,几乎流下泪来。


    魏泱和右将军迅速领着人制服阶下跪着的崔党。弓弩队在宣政殿后铺开,做准备状,拉弓上箭,对准了高台上的崔玉响。


    但却因为秦王殿下受制于崔玉响,没人敢妄动半步。


    陈嶷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卸甲上前,紧紧地盯着那柄横在胞弟脖颈间的匕首……几乎不能呼吸一般。


    他沉着声,说:“放了他,孤来做你的人质。”


    崔玉响抓紧了林春澹,冷笑着看向那位温润如玉的储君,道,“你算什么东西。”


    脸色阴狠地扫过周围,他低声威胁道,“都别动,不然就让秦王随我一起下地狱。”


    陈嶷恨不得用眼神剜死他,压着怒气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孤都答应你。”


    “要什么?”崔玉响垂目,眼底阴翳一片。他掀了掀唇,笑得很自嘲,“成王败寇,到了这一步,没什么想要的了。只是想问一句……”


    神情晦暗不已,可望向少年的视线——


    眼中雾气渐渐消散,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悲伤。


    他眼眶通红,眉心的红痣却失了颜色,声音喑哑:“到底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何对所有人都保留一丝情意,唯独对我这样无情。”


    颤抖着,痛苦得快要死去的样子。


    闻言,玉阶下的陈嶷几乎将后牙咬碎,目眦尽裂。


    还敢问为什么?


    他大吼道:“崔玉响,你这个疯子,你还敢问……你还敢问!”


    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现在上去将男人撕成碎片。


    这场跨越十几年的仇恨中,只有林春澹最无辜,却是最无辜的人受伤最深。


    与他们极致外露癫狂的情绪相比,少年显得尤其平静。


    浅珀色眼瞳冷幽幽的,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他淡淡地审视男人,淡淡地询问,“是不是害过的人太多,所以已经忘记我了。”


    这双眼睛像漩涡一样,里面的虚无几乎将崔玉响吸进去。


    他呼吸急促起来,神色越来越惊慌,却只能听着少年继续说下去,“你难道忘了吗,你联合秦献容杀了我母后,一尸两命啊。”


    “我就是那个胎死腹中的六皇子,你不记得了吗?”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找你复仇的啊。”


    听到最后一句,崔玉响浑身僵直,脑中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


    那些他刻意遗忘的、假装不是自己所为的事情一幕幕浮现在脑中。


    对啊,林春澹就是那个被他害死的孩子啊。他亲手做的,原本想要母子俩一尸两命的,只是不慎出了点意外,那个孩子才侥幸活下来的。


    差点忘了,他们之间横着的恨意是无法调和的,是一旦暴露就会不死不休的。


    而他做着瞒天过海的大梦,不成想纸包不住火,林春澹从来都知道。


    从来都恨他。


    别的东西,不过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春秋大梦而已。


    闻言,台下的群臣沸腾起来。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玉响,“阉狗,你真是坏事做尽,罪该万死!”


    “台皇后性情柔顺,待下宽厚。你竟然害这样的好人。你这种人,死后应下十八层地狱啊。”


    “此人心狠手辣,做尽龌龊事,去年的汴州遭灾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中饱私囊,害死了多少人。他何曾有过心,何曾是个人。”


    千万声咒骂,千万声怨怼。


    崔玉响听了太多遍,却只在这一刻失去了理智。


    剧烈地反驳道:“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的,弱肉强食,不杀别人,别人便会杀你。但你们骂得对,我崔玉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什么都能做,什么人都能杀。”


    “不似你们这群人虚伪……”他冷笑着说。


    却听下面有人站了起来,那人脸颊涨得通红,大声反驳道:“阉狗,你穷凶极恶,伤害无辜之人倒还生出道理了?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又凭什么觉得我们虚伪。”


    “我张问先就敢在此发誓,以全家性命做赌注,此生没有害过一人,更没有做过任何良心有愧之事!”


    这个世界坏人很多,但纯粹的好人也有很多。高台之下的群臣中就有许多出自寒门……


    一双眼睛明亮,两袖清风若许,此心只为生民立命、万世开太平。


    他们都敢站出来,他们都敢发此毒誓。


    崔玉响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低头,却撞入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中。


    忍着痛苦与悲伤,他犹豫不决,好容易才问出那句话,“我只问一句,你对我有没有过一丝的情意。”


    一丝的犹豫。


    一丝的心软。


    他知道自己过于卑劣,做了太多坏事,做了太多伤害少年的举动,却还敢恬不知耻地问出这句话。


    但能不能骗骗他呢,只要骗他一句。


    只要说一句,曾经犹豫过,曾经心软过。


    他便会松开他,独身前往地狱的。


    可林春澹的眼神太过执拗了,他不给他留下一丝的可能,一丝的幻想。他对他,从来只有无尽的恨。


    “无时无刻,都想杀了你。”


    那双澄澈的、爱笑的眼眸,只有在看向他时,变得冷漠绝情。


    “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你。前半生,你害得我在林家孤独长大,你害得我不得不委身于人,成为男妾。”


    “回宫后,你离间我和父兄,逼我参与夺嫡。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这一生都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因为你,我可能还要失去父亲。”


    少年的琥珀色的眼瞳里,洋溢着滔天的恨意,那是想将他挫骨扬灰的恨。


    “对你,只有恨意。为了你,就算死去也要从地狱爬回来诛你的命!”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春澹甚至连一秒的脆弱犹豫都没有。那么爱哭的一个人,却因为对他的恨而变得无坚不摧。


    崔玉响所有的伪装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眼睛红得滴血,稠丽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和不甘,“可是我那么爱你啊。爱到……明明已经猜到这是陷阱,还是愿意赌一把。”


    也如他意料的,满盘皆输。


    “不是。”


    少年轻飘飘的两个字,让他更加崩溃。


    他平生首次如此珍惜、在意一个人,此刻恨不得将心刨给他看,证明自己那颗冰冷的心是为他跳动的。


    可林春澹的话却让他脸色苍白。


    “你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就算没有这无法磨灭的血海深仇,我也会恨你。因为你卑劣狠毒,因为你杀人无数。更因为你从来将别人的命运当成草芥,你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就应该被堕下十八层地狱。”


    “你只是将我当成可以随意摆弄的傀儡,你这种人不配爱任何人。”


    不是的!


    崔玉响刚想反驳。


    可却突然意识到……他一开始就知道的,是设下天罗地网,逼林春澹不得不和他夺嫡的。


    他最初的想法,的确是要满足自己的私欲,身为六皇子的林春澹是他最完美的人偶娃娃。


    符合他对未来完美的设想。


    为什么,渐渐地变了呢。为什么,真的爱上了这个人偶娃娃了呢。太子党本来没办法赢的。


    那天西山寺下了那么大的雨,他连连摇了三次卦,皆是下下签。


    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明知是错的,理智明明告诉他会输,却还是如此选择。从他真正喜欢上林春澹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是这个结局了。


    十七年的宿命轮转,他们的命运彻底交织在一起。


    他为林春澹动心,或许就是报应吧……


    奸臣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是满眼悲伤地看着林春澹,低声说,“也许你永远不会相信,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愿意为你付出所有。”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崔玉响的所有,都是源自被伤害的林春澹。


    他掠夺了林春澹的所有,却又宣称自己爱他,不觉得太可笑、太可悲了吗?


    见状,台下的陈嶷抓住机会,试图让崔玉响放开林春澹。


    他沉着声音道,“崔玉响,但凡你有一点良心就放过林春澹吧。你知不知道,当年……”


    陈嶷也是受害者,提起此事尤且痛苦,“你能调到皇后宫中,你能升任掖庭局掌固皆是因为皇后。她觉得你小小年纪太过可怜。你放过韩嬷嬷,即是因此吧。”


    “她用药后神志清醒过来,向我们所诉说的。”太子攥紧拳头,好容易才道,“但凡你记得皇后对你的一点恩情,但凡真的喜欢春澹,就放过他吧。”


    其实这些,崔玉响都知道。


    但那又如何呢?


    如果不那么做,他永远只能在内庭沉沦。如何能爬上高位,如何能成为万人之上的九千岁……用善良和怜悯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换取荣华富贵太划算了。


    太容易取舍了。


    可此刻,却有那么一点动摇了。


    他忍不住地幻想,如果他当时没有杀皇后,没有把林春澹害成那样……他们之前,会不会有一丝可能呢。


    奸臣眼眸波动起来,他胸口像是憋着一口气,欲沉思下去时。


    却见有人骑马从宣政殿一路疾驰而进,那人官衣绯色,容颜俊美。


    在见到高台上被他挟持的林春澹时,神情倏然冰冷起来。


    是谢庭玄。


    太子有意安排谢庭玄避开冲突,将他派去接应从道观回京的陆行和席凌。


    但他在皇城中听到林春澹被劫持消息,骑马一路从王宫外硬闯到宣政殿。


    许久没有人能够骑马闯到紫宸殿的广场上了。


    崔玉响冷眼看着谢庭玄翻身下马,步步走到高台之前,看向被他挟持的林春澹。


    谢庭玄下颌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脚步甚至有些踉踉跄跄的。


    心脏好似拧成一团般,疼得快要碎裂。


    巨大的无助与痛苦卷席着他。


    让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冷静地思考。


    几乎将薄唇抿破,如置无尽的深渊中。


    就算是溺在湖底时的濒死感,都没有此时绝望。


    心底无数个声音叫嚣着,他这个没用的废物,又没有保护好春澹。


    唯一能做的都做不到……


    林春澹不能死,他拼尽所有、放弃所有,也不能让林春澹死去。他才十九岁,还那么年轻。


    他明明,不该死的。


    恍惚无法呼吸一般,那双漆黑的眼瞳好容易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中几乎没有焦距。


    谢庭玄喉结滚动着,当众说出悖君悖国的言论。


    面对着此生最不齿的奸臣阉党,他却道:“崔玉响你想当皇帝,我帮你。放过他,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林春澹皱眉,刚要说话便被崔玉响捂住了唇。


    奸臣哈哈大笑着,道:“谢庭玄,你的傲骨呢,你不是最不齿和我这样的人为伍吗。怎么现在倒求着我了。”


    他突然舒畅了很多。


    谢庭玄和他一样啊,谢庭玄和他一样,都可悲地爱着林春澹,和他一样颜面丧尽、宁愿失去所有。


    这么痛苦地爱着一个人。


    可紧接着,崔玉响就笑不出来了。


    他感受那滚烫的泪水落在他指缝里,他怔住。


    垂目看去,却是少年那双泪盈盈的眼眸。


    像是天上落下的一颗泪,砸进他的心里。


    却不是为他而流的。


    没有一滴是为他而流的。


    奸臣的脸色急剧地变化着,妒意将他吞没,他嫉妒得没办法呼吸。


    过了好久,才扯了扯殷红的薄唇,轻飘飘道:“好啊,那你就代替他去死吧。”


    他抬手,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颤巍巍地送上来一个药瓶。


    然后冲着男人丢了过去,笑得很阴险:“黄泉路上总要有伴,虽然尤其讨厌你。但一想到能够弄死你,倒是觉得自己死的也没有那么亏了。”


    “对吧,谢宰辅。”


    九千岁高高在上,凤眼深如寒潭沉星,没有一丝温度。


    第102章 孽海(大结局2) 无尽的孽海地狱……


    闻言, 林春澹立即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呜呜地叫着,可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无助地看着谢庭玄从地上捡起那药瓶。


    握在手中。


    旁边的臣子凑上来, 急切劝道,“宰辅, 万不可听信这奸人的话啊。如若您吃下药后, 他仍不放过秦王殿下怎么办。”


    谢庭玄却没应答。


    只是敛着浓长眼睫, 看了眼那药瓶, 冷淡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而后才淡淡看向高台上的人, 言简意赅:“记得信守承诺。”


    “宰辅!”


    另一个臣子指着崔玉响, 大声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应放开秦王殿下。不然一会, 你若是反悔了怎么办?”


    奸臣似笑非笑,饶有趣味地说, “别忘了,现在是你们求着我, 不是我求着你们。”


    他将刀抵近少年雪白修长的脖颈,冷笑着说, “话就撂在这。谢庭玄, 你自愿去死的话,我兴许会放过秦王殿下的。但若是你拒绝的话,我就只能带着他……一起下地狱了。”


    男人兴味的视线在林春澹莹白的锁骨间流连。


    但殷红的唇却抿得紧紧的, 感受着少年滚烫的泪珠一滴滴落在他手间。


    笑容僵住。


    那泪像是火焰般, 一路落到了他的心里,不断地灼烧着他的心脏。


    后牙越咬越紧,神情变得越来越疯癫。


    可他却只是恶毒的输家, 是个局外人。


    林春澹的视线没有一秒是落在他身上的,好像只能看见谢庭玄一样。


    同样的,谢庭玄也在望着他。


    隔着高高的玉阶,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交、缠绕,难舍难分。


    这一刻,天地寂然,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少年的眉用力地蹙着,他不停摇头。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


    不要吃,不要吃。那是崔玉响骗人的,他是奸诈恶毒的人,他何时信守承诺。


    他一定会反悔的。


    这样做,不仅救不了我,还会搭上你自己的命。


    既然我已经决定复仇,既然要改变这些,就算舍弃自己的性命,也是很合算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什么,遗憾的了。


    谢庭玄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这些的。


    林春澹拼命想叫喊出声,将这些话说给谢庭玄听。


    可他却无法做到,只能不停地挣扎着,只能任由泪珠落下,化作无尽的悲伤。


    他们只能望着对方。


    那双冷淡深邃的眼瞳在此刻显得格外缱绻,目光一寸寸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试图以此描摹他的眉眼,永恒地记住他。


    即使死亡也不会让他遗忘。


    太平静,太理智,甚至弯起了薄唇,只是显得有些僵硬。


    因为他很少笑,因为他们彼此都太过了解对方。冥冥之中,林春澹明白这笑代表着什么,无声的诀别,嘛……


    脑中好像蒙上了一层大雾,他连眼泪都忘了流。


    谢庭玄的眼神深得像是身后无垠的长夜,几乎要与其融为一体,又像是要被它吞没。


    好像,再也留不住他了……


    看着谢庭玄平静地吞下毒药。


    林春澹琥珀色的瞳仁倏然缩至最小,脊背完全僵硬,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耳边传来的巨大嗡鸣声,让所有的一切失真,他好像和这个世界暂时失去了关联。


    视线之中,也只剩下那一人而已。


    夏夜的风拂过林春澹的脸庞,扫过他的眼睫,吹得他痒痒的。


    泪眼朦胧中,情绪剧烈地波动着。


    为什么替他去死。


    为什么这样果决。


    为什么脸上连一点恐惧都没有。谢庭玄这个混蛋,连死都不怕吗,那他到底还在乎什么……


    “唯一不能抛却的,是殿下。”


    “因为想让殿下幸福。”


    谢庭玄说过的话不断在他耳边浮现,无数次地回放着。


    其实早就知道他的选择?不是吗。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谢庭玄都会选择舍弃自己。


    救他。


    脸色寸寸发白,少年肩膀颤抖着,喉间发出低低的、绝望的哭声。


    那双鲜活而明亮的眼瞳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他不要谢庭玄死。


    他不要谢庭玄死。


    可他却只能看着,谢庭玄吞下毒药后变得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毒性慢慢开始发作,男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死死地绷住薄唇,似乎并不想流露出痛苦来。


    额角的青筋凸起,他艰难地隐忍着,却还是没抵住毒药的侵蚀。


    狼狈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如倾倒的玉山,轰然倒塌。


    却在倒下前最后一秒,还在凝望着他。


    那眷恋的目光似乎在说,别哭了。


    少年仅存的理智彻底崩塌,大脑一片空白。他痛苦地悲鸣着,奋力着向前用力,试图挣脱崔玉响的束缚。


    而崔玉响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谢庭玄毒发的样子,终于松开了捂在林春澹口鼻上的那只手。


    林春澹的目光只落在谢庭玄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眸雾气蒙蒙,睫毛缀满了泪珠,沾在眼睑上显得格外动人。


    浅樱色的唇,不住地呢喃,“傻子,你这个傻子……”


    鼻音浓重。


    他心里想的是,不能抛却的,何止你一个呢。


    少年神色恍惚,却再次被掰住了下巴,被迫看向身旁之人。


    崔玉响垂目静静望着他,说不出的感觉。他明明很喜欢少年被弄哭的样子,哭起来格外得诱人。


    可他哭得太悲伤了,他看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也揪成了一团,疼得厉害。


    而林春澹根本不怕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他几乎失去了理智,攥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


    恶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崔玉响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团红痕,唇边带着点点血迹。


    “林春澹!”他厉喝道。


    抓住少年的手,凤眼幽邃复杂,哑着声音问,“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连你一起杀了。”


    “我不在乎!”


    林春澹用力吼道。


    眼底是无尽的恨意,指节攥得咯吱咯吱响,他气得颤抖,说,“就算和你一起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杀了你。”


    “杀了你!”


    奸臣扯了扯唇,似乎满不在乎。


    “好。那就恨我吧,恨,至少比遗忘要好。”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


    那双阴冷狠毒的眼睛,突然变得柔情缱绻。言语甜蜜,像在说什么情话,“我听别人说,那里太冷太热……”


    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着,似乎有诸多不舍:“所以你就,别去了。”


    哗啦——


    是匕首掉落在地的清脆声音。


    崔玉响松开了手。


    垂目,静静地看着少年飞奔离去的身影。


    薄唇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眼眸波动着,最后还是阖上了眼。


    其实从未舍得,让他陪他去死。


    他目送着,林春澹像一只翅膀扑腾的荷粉色蝴蝶飞向高台下,去找自己的归处。


    同时。


    始终绷紧精神的陈嶷找准机会,高抬臂膀,一声令下:“射!”


    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一双温和的桃花眼中,亦是满含恨意。


    早已将四周包围、蓄势待发的弓箭手齐齐瞄准高台之上的奸臣。


    瞬间,万箭齐发,像是一场盛大的夏夜雨。箭矢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声音。


    在群臣的欢呼声中,在崔党中人绝望的呼喊中,崔玉响感受到了身体支离破碎的感觉。


    原来,万箭穿心是这样的疼……


    他低头看着穿过自己心脏的那支长箭。


    半生如走马灯般快速掠过。


    幼年时洪水摧毁了他的家,亲人皆离。少年时,宫人恃强凌弱、丑恶的嘴脸。蓝黑的夜空下,台皇后给予他的那一点善意……所有的一切,化作永无止境的贪欲吞噬了他的所有。


    他早就在黑暗之中了。


    可老天爷为何那样薄情呢,夺走了他的所有,逼他成为一个坏人。却又让他看见了那点光明与美好。


    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坏人那样渴求权欲,此时此刻他早该满足了。


    但他不想要那些东西了。想要的、不死心的,唯有那点美好而已。


    还想,再看一眼。


    奸臣猛地吐了口血,费力地抬起头,那么不甘地看向林春澹的背影。


    凤眼中满是痴迷。


    那荷色的衣袍摇曳着,好美。


    情不自禁地,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血污的手,似乎还想够到一角,只要一处衣角就好。


    还想,再看一眼少年的笑颜。


    还在幻想,对他展露笑容,哪怕只有一瞬。


    人生的最后一眼,定格在林春澹抱住别人的那刻。


    崔玉响愣住。


    漆黑的瞳孔骤然缩起。


    这一生,坏事做尽。但不曾辩驳,不曾后悔。


    却在这一秒,迫切地寻求别的可能,寻求一个好的结局。


    如若他当年没有害死皇后呢,如若他没有将林春澹害成这样呢……如果,他是个好人呢?


    可命运就是这样残酷。


    他的人生没有这么多的选择,他没有资格做个好人。在这残酷的王宫中他只是最卑微的奴隶,无父无母,受人欺凌,任人凌辱。


    只有抛弃所有的良知,才能一步步向上爬,踩在那些人的头上。


    如若他是个好人,就算侥幸活着,也不会有遇见林春澹的可能。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他则是阴沟里的老鼠。


    也许最好的结局,就是不曾相识,只远远地看上一眼。


    如果,注定只能在不死不休和素不相识中选一个。


    他还是想自私一点。


    奸臣的手指死死地抠着玉阶,手背紧绷着,骨节凸起。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泪水混杂着鲜血滴滴滚落在地,化作尘埃。


    满是不甘。


    “春澹,春澹……”


    再来一次,他也要从无尽的孽海地狱中爬出,只为见到那双——


    琥珀色的眼眸。


    第103章 忘记(大结局3) 他不想隔着一堆黄土……


    两轮弓箭射过, 鲜血从高台上漫开,染红了玉阶。


    曾权倾一时、万人之上的奸臣倒在血泊中,似乎没了气息。


    夜色寂寂, 魏泱抬起布满铁甲的臂膀,示意弓箭手停止。他迈步欲上前亲自查看, 却被站在高台下的陈嶷制止。


    火光映照着储君温和英俊的侧脸, 漆黑的眼底, 眸色波荡着。


    “孤亲自来。”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 缓步走上台阶, 来到那具尸体旁。


    崔玉响死状凄惨, 身上插满了箭矢,衣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浸满了血液。


    陈嶷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温热的泪水却从眼眶中漫出来。


    当这场蔓延了十几年、牵涉无数人的性命的仇恨彻底了结, 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畅快。


    而是想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他坐在小小的椅子上, 怀了身孕的母亲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


    不远处,父皇挽了衣袖, 正在给那棵新栽不久的玉兰树浇水。


    那时候,天地辽阔, 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谁也没想到, 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青年久久回不过神来。


    细风吹过,发顶好似被一只手轻柔地抚过,调皮地卷起他的碎发, 然后去往远方。


    他微微愣住, 目光追随着风离开的方向,怔怔地望了良久。


    似乎明白了什么,弯眸, 眼底划过轻轻浅浅的笑意。


    思绪却突然被焦急不已的声音打断,“你们还愣什么,快去将殿内的太医找过来。”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便见到少年满是泪水的眼眸。


    “怎么擦不净呢,怎么擦不净呢。”


    林春澹跪坐在谢庭玄身边,正拿着帕子不断地帮他擦去唇边的血迹。


    可他堪堪擦净,新的鲜血又会从谢庭玄嘴中溢出,鲜红得刺眼。


    少年整个人都在抖,哭得眼尾通红,泪水蛰得皮肤发痛。


    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他有些崩溃,呜咽着说,“别再吐了,别再……”


    他不想看到血了,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谁再死去了。


    尤其是,谢庭玄。


    谢庭玄不能,不能离开他。


    林春澹脑子乱得出奇,几乎只剩下这一句话。见侍卫将紫宸殿中的太医带过来的,他想起身避开,让太医诊断更方便些。


    不成想,一下被拉住了手腕。


    那只手骨骼分明,从前一向有力,与他五指紧紧相扣时,缠绕共生般无法分开。


    可此刻确实却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只是轻飘飘地搭上而已。


    在这样炎热的夏夜,显得冰凉无比,没有一丝人气。


    林春澹浅瞳微颤,紧缩起来。


    他下意识想问谢庭玄冷不冷,就听对方平淡地说,“殿下,能不能别走。”


    听得鼻头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嗯了一声。


    然后用力扣紧他的手。


    小声地,抽泣着说,“宫中、宫中的太医都很厉害的,一定可以解毒的。别太担心了,不会死的,不会。”


    看似是在安慰谢庭玄,实际躲避的视线,闪烁的眸光……是在安慰自己。


    不断地用话语告诉自己,谢庭玄不会死的。


    但命运似乎是残酷的,太医们一边替谢庭玄把脉,一边观察着他毒药外在的症状。


    随着长吁短叹,太医们的眉头越皱越紧,面面相觑。


    反复嗅闻那瓷瓶中剩下的一粒毒药,好一会儿才敢下结论,“殿下,老臣们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这毒怎么解。”


    林春澹还没说话,走过来的太子殿下先冷着声音开口,“毒药都在这,你们都验不出来是什么毒。养着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其中一个太医赶忙求饶道,“太子殿下,实在是这毒药太奇怪了。老臣观谢宰辅的脉象和中毒症状,总觉得这毒的症状和陛下的病似乎有些相像,可……”


    陛下并非中毒啊。


    “而且这毒的症状太凶猛了,老臣、老臣实在束手无策啊。”


    听完,林春澹完全愣住。


    脑中不断盘旋着那四个字——


    症状相似。


    帝王的安危关系着黎明万众,加之这毒奇特,所以除了他外,就连太医都不知道皇帝是中毒而非生病。


    太医此番说这话,不就代表着……


    少年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了跳动,无法呼吸。他攥紧了指节,颤抖着声音说,“去把,去把灵素带过来!”


    陈嶷也不知道皇帝是真的中毒了,还以为他卧床不起的病是故意设下的陷阱。


    不过,虽然他不懂林春澹为何现在要找灵素,却还是吩咐侍卫前去将灵素带来。


    在攻入王宫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将灵素归为崔党的人,提前控制起来。


    太医们虽然没能为谢庭玄解毒,但还是能开一些祛毒的方子,跑去煎药了。


    虽然他们自己都知道这些方子用处不大,但在这种绝境下毕竟聊胜于无。


    而陈嶷看着林春澹骤然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将所有的侍卫和大臣都派遣到远处,只留下他们三人。


    才问皇帝的病到底是什么。


    林春澹一五一十地说完。他抿紧唇,很伤心地问,“皇兄,你会怪我吗?”


    毕竟皇帝也是陈嶷唯一的父亲。


    陈嶷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如若不是真的中毒,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崔玉响的眼睛。


    但这并不是林春澹的错。


    他俯身,揉了揉少年的头,说:“这是父皇的选择。他是一国之君,这样做之前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是因为你。”


    一定程度上,陈嶷能够理解皇帝为什么这样选择。从为人子的角度,他为失去父亲而难过。


    可他同时也是一国储君,在其位就不能仅为自己着想。更何况,如果是他,他也会这样做的。


    只是……


    陈嶷的目光落在谢庭玄身上。


    他已经苍白虚弱到了极点,敛目沉默是因为真的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心情顿时复杂到了极点。


    如果真的是同一种毒,那春澹一次要失去的,就是两个人……


    老天爷为何这样残酷?


    陈嶷看着林春澹脸上的泪水,指节紧攥起来。可是在命运面前,他们都太无力了。


    再愤怒,再痛苦,却也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更何况。


    陈嶷避开目光,低眸时神色幽幽,谢庭玄是他的朋友,他虽然仍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却也想让谢庭玄好好活着。


    可比起另一个选择,他又是庆幸的。庆幸是谢庭玄选择吃下毒药,庆幸他那么豁出一切地爱着春澹。


    庆幸,是春澹毫发无伤地活着。


    可一想到少年那泪眼朦胧的样子,他又恨不得,林春澹更绝情一点才好。


    说话间,灵素被侍卫押解到了这里。


    他甚至都没为谢庭玄把脉,只是瞥了眼那药瓶,就得出了结论。


    因为这毒药是他交给崔玉响的。


    他解释道,“它和之前那毒基本是一致的。只不过,之前那毒是稀释了许多倍,而且必须配以药引才能发挥功效,效果缓慢且温和。而它,是将毒和药引全部浓缩在这小药丸里。一颗,就足以致命。”


    “在以往的使用记录中,没有一个人能活到明天。”


    此话如在平静的水面上落下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却在泛起涟漪后,彻底消失在世间。


    那种与世界失去联系的轰鸣声再次在林春澹耳畔响起。


    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似乎处在漫天浓雾之中,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潮湿、痛苦与悲伤环绕着他,在雾中无助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圈,好像又回到了幼时……


    孤身一人的绝望感。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一双眼眸却如蒙了纱般,失去了神采,失去了焦距。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看,只想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以此对抗那一秒的到来。


    他想,是不是自己只要躲在雾里,谢庭玄就不会死了。


    可那声音,却如拨云见日般,将他周遭的雾全部驱散。


    没有阳光,也没有下雨。只有漆黑的、挂满了星子的天空,和谢庭玄苍白俊美的脸。


    男人抱住了他,比起拥抱这个词,更像是砸了下来。他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这样做了。


    就连清冷的声音都变得气若游丝起来,“再靠近一点吧。”


    “再,多陪我一会吧。”


    林春澹哭得泣不成声,他捧着谢庭玄的脸,与其鼻尖相抵。


    呼吸缠绕间,他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抬目看着男人那双沉静的眼瞳,他哭得更加大声,“谢庭玄,你这个傻子,骗子,混蛋……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那滚烫的泪珠,有那么一两滴落在了谢庭玄的脸上。


    浓长的眼睫轻轻颤抖,他凝望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轻轻地吻在了他哭得红肿的眼皮上。


    低声道,“别再哭了。”


    他曾经无比嫉妒林琚。


    死的人永远在少年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林春澹为他流泪,为他悲伤,还会去坟前看他。


    而他被厌弃、被讨厌,因为做了错事无法再被原谅。


    好不公平,如果他死了,林春澹会不会为他流一滴泪水呢?


    他一直这样想着。


    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他看着少年哭肿的眼睛……那些占有欲和偏执都化作了泡影,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不想再让林春澹流一滴眼泪,也不想再让他伤心。


    他真的宁愿,林春澹忘了他。


    谢庭玄的心如刀绞,却还是艰难地抬起冰凉的手,替少年拭去泪水。


    漆黑的眼瞳中漫上幽邃的笑意,“没什么好遗憾的。我早就心如死灰了。死,对于我来说只是解脱而已,何况……”


    男人敛目,轻轻道,“殿下厌弃我。如果不能呆在殿下身边,我宁愿去死。”


    可是……


    林春澹真的厌弃他吗?


    林春澹真的还恨他吗?


    谁会为仇人的死流这么多滴眼泪。


    少年睁大了桃花眼。他咬紧牙关,好容易才道,“我厌弃你,我的确厌弃你。厌弃到……当初明明可以放任你去死,却还是把你从湖里捞出来。”


    “讨厌你讨厌到,为了让你好好活着,还要特意找个让你保护我的烂借口。”


    林春澹情绪剧烈地起伏着。说完,却是自己先失去力气,瘫坐在地。


    那双浅眸波动着,像个宝石一样通透清澈。


    “你真的觉得,这是讨厌吗?”


    他讨厌谢庭玄讨厌到,在这一刻希望时间是永恒的,生命是无限的,才能突破这个死局。


    当到达了生离死别的这一秒,他才意识到从前纠结的、恐惧的那些全都不值一提。


    那些恩怨纠葛,都不重要了……谢庭玄为他付诸生命,为他而死。而他现在只想和谢庭玄永远在一起。


    付出一切都可以。


    他不想隔着一堆黄土,去回忆谢庭玄的眼睛。


    “不是。”


    谢庭玄知道的。


    那一夜醉后的记忆,少年亲自吻上来的记忆始终镌刻在他脑中。


    也让他明白,两人之间仍有可能。所以才能振作起来,才能重新谋划,逼得崔玉响不得不提前谋反,结束这这一切。


    可人生遗恨无穷。


    在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没有死掉,却在满怀期待,最眷恋、最不想离去的时候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他不想死,此刻却不得不死。


    很想、很想陪伴在林春澹身边,还想和他有更多的以后,却必须要在此刻放手了……


    他的眼睛里始终倒映着少年的样子。


    不舍地看了好久,才开口道,“都是假的。”


    说解脱是假的,想活着才是真的。


    那双眼眸好似看不见底的漩涡,“这样骗自己,是在劝自己放手。不想让你知道我还不想死。”


    “不想让你知道,我还想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清冷俊美的容颜上,伪装彻底破碎。


    谢庭玄神情脆弱得,像是快要裂开的瓷像,他看着少年的眼泪,声音喑哑,“一个人待着,真的很冷。好想这样永远抱着殿下,好想永远不和春澹分离……可是,没机会了。”


    “或许是做了太多错事,命运在惩罚我吧。”


    地狱是怎么样的,他并不知道。但他能想到,在数尺之下的黄土里睡着,一定很冷。


    再也见不到少年的话,一定很痛苦。


    林春澹声音颤抖,“那就陪着我啊。”


    可谁能做到呢,谁能违背天命,谁又能学会起死回生之术。


    谢庭玄看着他的眼泪,强制收拢了所有的情绪。


    他捧住眼前人的下巴,克制地吻了下那朝思暮想的浅唇。


    眸色深深,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春澹,忘了我吧。”


    林春澹愣愣地望着他。


    他脑袋很乱,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忘了他……


    怎么忘记,怎么忘记一个为自己而死的人,怎么忘记心里深深爱着的人。


    “你这个混账!”他哭着大吼道。


    可还没等说完,便见谢庭玄朝他笑了下,然后脸色更加苍白。继而猛地吐了口血,身体似轰然倒塌的山崖,砸在他肩上。


    没了声音。


    林春澹浑身发冷,指尖僵直。


    推推他的肩膀,喃喃道,“别睡啊,谢庭玄。再和我多说几句话啊。还没有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等你病好了,也别再当什么外室了,我娶你当王妃好不好。”


    “还想……”


    再听听你的声音啊。


    林春澹发出小动物般悲鸣,他呜呜地哭着,抱紧了他。


    闭上眼,任由泪水横流。


    *


    刚刚煎完药赶来的太医赶紧给他喂下祛毒的方子,抬到后殿好生休息。


    林春澹正欲跟上去的时候,却听有人向太子报道,“陆行和席凌已经进王宫了。”


    他脚步停住,转头看向太子,颤抖着声音问,“他们回来了?”


    陈嶷虽然派谢庭玄去接应陆行,却并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看他这个反应,几乎瞬间猜到了答案——或许他们找到了解药。


    不仅是林春澹,就连陈嶷的心里都放松了一下。可他很快意识到,当初是谢庭玄提出要找人去接应陆行和席凌的。


    他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接应这两人。可现在想来,谢庭玄一直待在京城,估计早就知道陆行是去做什么的。


    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提到此事……


    陈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陆行没有找到解药。


    二是解药,不够。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林春澹来说都是深深的打击。


    陈嶷看着少年重新燃起希望的脸颊,心里疼得厉害。


    他颤着声音,说:“春澹……你先去看顾庭玄,孤去帮你取解药。”


    林春澹抓住了最后这根稻草,不疑有他,嗯了一声。


    他抬起那双眼,满是期盼的眼睛,说,“皇兄,你要快些。”


    顿时,陈嶷的心里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


    第104章 执念万万千(大结局终) 好……


    结果和陈嶷猜想的一样, 他骑马前去丹凤门前接应陆行和席凌,询问他们是否找到了青龙参,又找到了多少。


    陆行满脸疑惑, 道:“谢宰辅没告诉殿下吗?他明明先一步离开了……奇怪,还没到王宫吗。”


    陈嶷沉默, 没回答。


    倒是旁边的席凌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太子殿下, 此行我们找到了青龙参。但数量很少, 仅够救治一人。”


    青龙参乃是稀有的药材, 千年可能才长成一株。他们辗转许多地方都没能找到, 这唯一的一份,还是从陆行家的道观中刨出来的。


    百年前战乱,他们家死的死、逃的逃, 道观里的奇珍异宝被洗劫一空。这些青龙参能留下来,还是因为它其貌不扬, 外表土色,像是被切块的树根。


    闻言, 陈嶷顿时皱紧了眉,桃花眼中弥漫着复杂。


    低头紧盯着那盛着青龙参的木匣。


    良久, 移开目光长叹一声, “果然如此。”


    ……


    天命皇权,君臣有别。毋庸置疑,唯一的这根青龙参肯定是要用来救治至高无上的帝王。


    谁都无权改变这点。


    所以陈嶷下定了决心——


    他来做这件事情, 他来做这个冷血无情的坏人。


    因为……让林春澹在两个人之间做抉择, 让他亲口放弃谢庭玄,实在太残忍了。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于是自作主张带着陆行从紫宸殿侧面绕了过去, 准备避开林春澹。


    可刚过宣政殿,还是被拦住了。


    少年抬眸看着他,那么满含希冀地询问,“陆行,你找到青龙参了吗?”


    来的路上,陆行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林春澹这种饱含着希望的眼神代表什么,而他无法回应这种希望……


    他避目,开不了口。


    林春澹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嶷垂目,喉结滚动着,没有骗他。


    “春澹,青龙参只有一份,我们只能用来救父皇。”


    于情于理,都只能用来救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


    他不仅是他们的父亲,更是一国的君主啊。


    林春澹懂得这个道理的。


    只是这句话一下子湮灭了他眼中最后的火星,神色变得呆滞起来。


    陈嶷见状,只能迈步离开,想用这种方法让林春澹强制冷静下来。


    却被拉住了袖子。


    回目,看见少年那浅淡的琥珀眸中,无尽的痛苦。


    他低声道,“皇兄,你说如果一人用半份青龙参的话,会不会都能救回来呢?”


    他的确无法舍弃任何人。


    陛下是他的父亲,是对他极好的父亲。


    可谢庭玄是为了救他才濒临死亡的……


    他想让谢庭玄活着。


    陈嶷明白他内心的煎熬。


    但这并不是个好方法,太子神色严肃,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这样做的话,我们谁也救不下。”


    人命关天,他们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救其中一个,是没有风险且稳妥的选择。


    陈嶷叹了口气。屈起指腹,替少年轻轻擦去眼泪。然后抱紧了他,沉声道,“别多想了,这个决定是皇兄做的,跟你没有关系。”


    林春澹久久闭着眼睛。


    好久,才嗯了一声,接受了事实。


    他已经长大了,知道有些事再不想做也只能这么做。而且他无法在父皇和谢庭玄做出选择,更何况,这件事也是不容许他选择的……


    陛下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君王


    他擦干眼泪,哭了太久的嗓子显得格外沙哑,“嗯皇兄,你去吧。我回去,多陪他一会儿。”


    说罢,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陈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格外难过。


    他想,等这件事结束后,一定要让春澹搬到东宫里住几天。


    不然他真的不放心。


    *


    林春澹能够感受到,谢庭玄的生命在一点点地燃尽。


    他昏迷过去就没有再醒来,呼吸也越来越轻,感觉像是要化作一团雾,永远地离开他一样。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握紧他的手,低声道,“以前不恨,后来恨过,但是现在……留下来好不好?”


    少年眼中,水光盈盈,滚烫的泪水落在谢庭玄脸上,却没能唤醒他。


    这一秒,死亡的逼近更有了实感。


    林春澹看着男人苍白似纸的脸,良久,心里有了选择。


    他不再说这样的话了,因为祈求要死的人留下,是活着人的愿望,是对死者的束缚。


    虽然难以开口,可他趴在谢庭玄身上。


    听着他胸膛里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声音闷闷的,却还是做了选择,“如果很痛苦的话,你就离开吧。别再强撑了。”


    “因为我也想让你幸福。”


    林春澹和他五指相扣,然后将他冰凉的手揣进了怀中,说,“那里可能会冷的,我先帮你暖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期间谢庭玄又开始吐血。


    候着的太医手忙脚乱地替他处理,林春澹看着,只觉得痛苦……在做无谓的挣扎而已,无论如何,谢庭玄都真的会死。


    不想,守在门外的李福突然进来。俯身凑近他,低声道:“殿下,陛下让您前去紫宸殿一趟。”


    林春澹微微蹙眉,他问,“陛下有说是什么事吗?”


    李福恭敬道,“可能是国事有关。”


    “好。”


    林春澹起身,看了眼床上仍在昏迷中的谢庭玄。


    深深地看了许久,才移开目光。


    他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


    夜色深浓,紫宸殿外百官依旧静候。只是殿中无人,就连太子和侍候的仆从也都被赶了出来。


    皇帝只宣见了秦王。


    少年深呼一口气,整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头发,低头时却看见荷粉色衣袍上沾着的点点血迹。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面见天子要仪表整齐,他应该换一件干净衣服来,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只能理平皱褶,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唯有靴子踩在地板上的轻微响声。烛火晃动,龙涎香的气息萦绕着盘旋,形成一道长长的烟线。


    床榻之上,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叫他的名字:“春澹,过来。”


    林春澹走到床前,应声跪下行礼,叫了句父皇。


    而床前的帷帐被缓缓掀开,露出皇帝病色浓重的面容。


    他低头看着林春澹微微肿起的眼睛,问:“今夜一直在哭?”


    少年抿唇,点了点头。他垂目不言,忍了好久,还是开口道:“父皇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放儿臣回去吧。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我,我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说着说着,又快要哭出来。


    不成想,帝王却笑着摇了摇头。他淡淡地问,“这个人是谢庭玄吗。”


    “父皇,放我回去吧……”林春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皇帝让他站起来。


    看着乖乖起身的小儿子以及他脸上委屈不已的神色。


    也就不再逗他了,只说:“你还能再见到他的。今夜留在这吧,趁着父皇还清醒的时候,让父皇多看看你。”


    林春澹愣住。


    他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青龙参……”


    帝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已经让陈嶷送去给你的心上人喝了。”


    一时间,惊喜和痛苦复而席卷而来,少年的大脑仿佛过载一般。良久,才艰难地问:“父皇为何要如此。”


    “父皇您是天下的君主,青龙参理应用来救您的性命。谢庭玄、谢庭玄,只是您的臣子而已……”


    如他所料的,皇帝很慈爱地看着他,说:“他很重要,是你的心上人。春澹,到了这个岁数,父皇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活着还是死去其实并不重要。你和陈嶷已经能独当一面,祸患已经铲除,朕也能安心了。”


    “而且,这都是父皇亏欠你的。”帝王叹了口气,那双深邃平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符合岁数的锐利来,他说,“十七年,对你不管不顾。回朝后却又利用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若是再让你久久地伤心,就真的没有脸面再去见淑华了。”


    林春澹的身份,就连林琚一个小官都能阴差阳错地查到,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呢。当年的事错综复杂,但唯有一点是真实的:帝王心里有过类似的猜测。却始终因为各方势力的钳制,没有去查,任由林春澹流落在外。


    既是因为弄巧成拙,反而让孩子受到伤害,也是因为在帝王的心中,朝局的制衡稳定、祖宗的江山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他对林春澹说那句话时,又怎么不是包含私心呢?虽然是个意外,是林春澹主动要报仇的,但他确实为了除掉崔玉响,让这个亏欠太久的孩子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


    如果不是谢庭玄,今日死掉的或许就是林春澹。


    帝王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他却又必须要做。为了这一切,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去,更何况是别的呢。


    可愧疚也是真的。


    他明白,在这个帝位上呆了太多年,他早就变得冷血冷情,不是以前的陈钧了。当年的废太子陈钧,就算付出所有,就算将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都不可能让妻儿受到任何的委屈和危险。


    所以这也导致了他和淑华那样的结局。


    他叹了口气,却听到林春澹的声音:“我不怪你。”


    少年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说:“父皇的勇气大到可以抛弃自己的性命,又何况是别的呢。以前,在我还是个卑微的妾生子的时候,我总是想成为很高贵的人,总是想那些皇亲贵胄,太子皇子一定就很开心了。可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身份不同,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同。”


    “父皇不仅是我的父亲,更是天下人的君主。我知道,您所选择的一切都是为了万民。父皇利用我,更利用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一种选择能是完美无缺的。被利用也没什么的,因为审判崔玉响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比起这个,父皇给我的更多。”


    他抬目看着帝王,眼眸格外干净澄澈,敢爱敢恨。


    “因为林敬廉不曾对我好,所以我知道父皇给予我的爱有多么珍贵。说出口的爱可能是假的,但是行动是真的……父皇越过年纪稍大的皇子让我当王爷,父皇将秦字赐予我,无数的金银财宝,贡品奇珍都任我挑选。甚至连传国玉玺和金吾卫调令都交到我的手中,这比说一千遍的爱都珍重得多。”


    行动是比言语更重的东西。


    少年说着,顺势跪在了皇帝脚边。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儿臣这一生似乎亲缘淡薄,可皇兄和父皇让儿臣知道并非如此。在父皇和皇兄的身边,真的好幸福,好似能做一辈子的小孩子……”


    帝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眼中似有热泪盘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在父皇身边做一辈子的小孩子。只是父皇太自私了,我已经累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曾说过的那句话吗?现在就告诉你原因吧。”


    “淑华或许一直都在恨我。”


    陈钧曾是太子时,喜欢过的姑娘叫台淑华。或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所以她格外不拘一格,开朗乐观活泼,鲜活无比。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陈钧的父皇昏庸无能,在秦氏的枕旁风下两废太子,将其幽禁东宫。台淑华的亲属屡次劝她,说只要她同意,就让父兄用军功换她再嫁。


    可她总是笑着拒绝,说:“我们家陈钧是个好人啊,我们家陈嶷还很小呢。”


    总是乐观又活泼,被幽禁东宫里,她便在院子里挖坑将土豆埋进去烤了吃。被秦家苛待,她便举着弹弓打了书上的鸟,烧了顿大餐吃。


    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三口虽饱受冷眼,却也过得格外温馨幸福。


    但当老皇帝殡天,陈钧登基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内有外戚跋扈,外头四面楚歌,年轻的陈钧接过的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山河。


    权衡之下,陈钧让秦氏的女儿入宫为妃,她叫秦献容。


    那一次,台淑华的脸上没了笑容。她是鲜活的,是特别的,所以无法忍受丈夫有别的女人,即使她是皇帝。


    而当陈钧成为皇帝之后,他的身份发生了转变。从前的他可以为妻儿付出所有,但现在的他要考虑更多的东西,他不是历史上运筹帷幄的雄主,没有那么高明的手段,只能暂时选择屈从。


    他们吵了架,他们冷战了许多次。陈钧也确实变了,这个王宫中诞生了别的孩子,台淑华彻底失望了……看着幼小的陈嶷,昔日的少女将所有的傲气和骄纵都收了起来,变成了温良恭俭的台皇后。


    父兄早年已战死沙场,孩子是她唯一惦念的了。


    可这个王宫太过可怕,慢慢地吞噬着她的一切,她失去了从前的陈钧,更失去了自由。明面上,她似乎是那个温良宽容的皇后。


    可背地里,她曾哭着求过陈钧。


    求他放走她吧,她不想呆在这里了。


    看着珍爱的妻子如此,陈钧的心里很痛苦,可他却做不到放走她。因为他是自私的,这个帝王宝座冰冷彻骨,他还想要有人陪在身边。


    才不至于……被永远吞没。


    往后,他们似乎还是那个恩爱无比的帝后,可心却隔得很远。直到林春澹来到他们身边,皇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对这个孩子的向往和盼望,足以让他们摈弃前嫌,重归旧好。


    那段时间,后院种下的玉兰树,相拥着的、温馨的每一秒,仿佛回到了被幽禁东宫的那段时间。他们每个人都衷心地爱着这个孩子,这是天上赐给他们的宝物。


    可台皇后最终还是被害死了。她或许知道是谁害的她,却在临死前一言未发,只是为宫女的逃走铺了路。


    请求皇帝,不要分离她和她的孩子。


    台淑华宁愿让宫女带着林春澹流落在外,也不再相信他了。对于活着的那个孩子,她没有多说只字片语。


    对于谁害了她,亦是一言不发。


    那时皇帝不知道这一切,直到十几年后这个孩子重新回到他身边。


    才明白台淑华早就对他失望了。


    听完,林春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再一次思念起母亲。


    红着眼眶,眸光波动着,明白母亲吃了太多的苦。


    至于母亲恨不恨皇帝,他没办法回答,没法替母亲原谅任何人。


    而陈钧也并不是要为难他。


    他只是释怀地笑了下,说:“淑华最疼你了,朕这么选择也是想弥补一下,让她开心一点。不然九泉之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更何况……”


    皇帝眼眸深深,他轻轻说,“这一生,总是为国为民。这一次,也想为自己做回选择。”


    “不想再做这个皇帝了。”


    “我太想念她了,就让我去吧。”


    及此,林春澹也不再强求了。


    他将脑袋放在皇帝的腿上,有些委屈地、小声地撒娇道,“如果母亲还愿意的话,下辈子儿臣还做你们的孩子好不好?”


    “自然好。”


    看着他这样伏在自己膝间,帝王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只要他的孩子开心快乐地活着就好。


    他笑了下,才说,“别太难过了,父皇不会立马就死的,还能再撑一段时间的。但无论如何,以后你都要保护好你自己。朕已经写好了传位诏书,有一份你的,有一份是陈嶷的,就放在那边的书案上。该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吧。”


    从前是因为对台皇后的偏爱,所以陈嶷是唯一的储君。后来林春澹回宫,没想着让他竞争皇位是因为他似乎没有当皇帝的资质。


    可这次他代为监国几个月,虽然处理政务的手法稚嫩了些,但显然是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更何况,这次的计划是林春澹九死一生,付出太多的东西。如果他想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置喙的,所以皇帝才让他来选。


    但林春澹毫不犹豫地,烧掉了自己的那份传位诏书。他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橘黄色,明亮又温暖。


    眨了眨眼,绞着手指,很委屈地对皇帝说,“ 我不要做皇帝啊。我不想跟那些大臣吵架,不想批奏折……”


    少年叹了口气,小脸忧愁,蹙眉道,“聪明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说出来很丢人,但他没有这样野心,才不要当什么皇帝。不仅早起晚睡,还要天天对着奏折上的鬼画符。


    天天看得他都要困死了,还要强装出一副——他是个聪明人、运筹帷幄的感觉。


    他才不要这样过下半生!!


    好容易结束了,他只想玩啊,玩玩玩拼命玩,玩一辈子!


    帝王失笑,随口哄他:“谁说你是装聪明,你本来就很聪明。”


    秦王殿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昂着下巴,哼哼道,“我就爱听父皇说话。”


    帝王其实猜到他的性子应该不想做皇帝,所以早有准备,不会亏欠了他。


    他说:“禁军调拨一半给你,用来保护你的安全。殿里的尚方宝剑也留给你,就算你皇兄以后离世,后面的皇帝也不能为难了你。还有大婚,要不要朕给你和谢庭玄赐婚?”


    林春澹扭扭捏捏的,他红着脸,又眨了眨眼,“父皇真的愿意让我娶一个男人当王妃。”


    他还以为皇室都讲究开枝散叶,还以为皇帝会逼他娶个女孩子回家。可他真的不喜欢女孩子,做不到辜负别人的事情。


    如果换做别的皇帝,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娶个男人。可陈钧不一样,这些年他失去太多,也得到太多,到这种时刻更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


    他不期望林春澹一定要成为什么,就像台皇后当年对陈嶷一样,她说,陈嶷不必成为谁,陈嶷也不必太优秀。


    因为天塌下来,还有父母顶着呢。


    所以此刻,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说:“春澹,只要你开心,娶谁都可以。”


    他想,如果是淑华的话,也会这样说的。


    *


    其实林春澹还想再陪陪皇帝,可是说完这一切后,皇帝便作势将他轰出了宫殿,让他去陪谢庭玄。


    他还有话要跟太子说。


    林春澹只能离开了。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他推开了后殿那间屋子的门。


    谢庭玄已经醒了。


    两人对视片刻,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个吻。


    缠绵悱恻之时,谢庭玄搂着他的后腰,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不断地啃咬掠夺那双朝思暮想的唇。


    那双好亲的、他永远亲不够的唇。


    气喘吁吁地吻了许久,林春澹推开他,埋怨道,“嘴里都是药味,苦死了。”


    谢庭玄欺身上前,吻他的指尖,然后凝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那还可以亲吗?”


    “不能!”少年红着脸,口是心非道。但看着那浅色的薄唇,没忍住,上前吧唧亲了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吃点糖就好了。”


    男人微微弯唇,漆黑的眼瞳愈深。他俯身,慢慢凑近少年,非要贴着他的鼻尖说话,“那殿下说要娶我做王妃的话还算数吗。”


    两人呼吸缠绕,林春澹坐在他身上,最先感受到的是一份炙热。


    雪色的肌肤上顿时氤氲上热意,他结结巴巴道,“谢庭玄,你个混蛋。这才……啥时候你就。”


    不久前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这么快就发情了?


    谢庭玄那双冷淡的眼瞳中满是情欲,他轻轻地含住少年的耳垂,啃噬,感受他身体细微的颤栗,还是那么敏感。


    声音喑哑,在他耳边低沉道,“正是因为越过了生死那条线,所以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譬如这种事,一定要在死前做够本了才行。”


    “强词夺理!”


    林春澹没他那么荒唐,一下子从他身上弹了下来。


    理了理衣襟,雪白的脖颈和脸颊红得像水蜜桃。睫毛抖了抖,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少年的眼眸亮得惊人,像天上落下的星子。他扭捏了一会,冲床上的男人伸出了手,“好啦,谢庭玄。”


    “跟我回家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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