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们好几年……


    其实, 陆行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但他没有想到,光是自己前面说的内容便足以让少年哭成大花猫了。


    所以视线反复地在林春澹和地板之间来回穿梭逡巡,有些局促。


    他想安慰, 但嘴笨,说不出好话来。便只能闭嘴安静待着, 想等着少年情绪稍稍平复后再说另一个坏消息。


    而林春澹呢?


    他的接受坏消息的能力其实特别强。虽然一开始哭确实是因为真心实意地感到伤心难过, 但哭着哭着, 也就慢慢地释怀了。


    毕竟他和魏泱原本便没什么可能。如果他真的开心的话, 那他也会为他高兴的。


    人生嘛, 总是如此。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强求又有什么用呢,理智放手才对。


    少年很快在心里默默哄好了自己,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鬼哭狼嚎的状态。只不过有些挤不出眼泪, 配合着哞哞的哭声,颇有种干打雷不下雨的意味。


    他一边假装擦眼泪, 一边从指缝里悄咪咪地看陆行,止不住地干着急。心里想:这个陆行是木头桩子成精吗, 别人伤心难过了都不来安慰一句吗!!


    原本,只要他安慰一句, 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停止哭泣, 重新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可是现在没人安慰的话……他突然自己就不哭了,岂不是有些丢脸?


    林春澹内心郁闷,可他左等右等, 陆行就是不开窍。只一直默默陪伴, 就是不开口安慰他。


    到后来,他的嗓子都要哭哑了,实在是哭不下去了。


    没办法, 只能淡淡地丢掉了自己的脸面。


    自己默默停止了哭泣。轻咳一声,强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扯开话题道:“还有事吗?”


    他实在哭不出来了,而且肚子也有点饿了。


    陆行这人非常呆愣,见状不仅没有发现周围弥漫的尴尬,反而还贴心地问了句:“你好了吗。”


    林春澹被他噎了一下,瘪着嘴道:“好了。”


    别问了,别问了。老天爷啊,带走这个混蛋吧,他非要用他的脸面扫地啊。


    结果他还要问:“真不伤心了?”


    林春澹没说话,只是略显幽怨地盯着他。


    这回儿,陆行终于察觉到了,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在戳别人的伤口,默默闭嘴。


    他果然不会说话,越安慰越乱。


    大约过了几秒钟,陆行见他真的不哭了之后才复而开口,将噎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还有件事。魏泱说那个姑娘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他说,那个姑娘对你很好奇,说是要同你见上一面呢。”


    这件事的冲击更大,直接惊得少年合不上嘴:“什么?!”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心中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他同那姑娘见面?魏泱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容许他一个男子和那姑娘单独见面……林春澹思绪混乱,一面想,他喜欢魏泱,怎么能与魏泱喜欢的姑娘单独见面,那岂不是乱套了。


    一面又忍不住地开心,魏泱这样做,是真的把他当成亲人看嘿嘿。


    不对,这不是重点。林春澹哭丧着脸,魏泱这个混蛋,给他出了这么大个难题。


    无论如何,他是万万不能见那姑娘的。


    便有些局促地发问:“她何时会到京城。”


    陆行蹙眉,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写信时说的是半月有余,但这信件从寄出到今日,也有着十天的光景了。”


    那不就是就这几日了?


    啊啊啊啊魏泱这个混蛋,给他扔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过来。他和那姑娘又不认识,他们见面聊什么,难道聊魏泱吗?聊着聊着若是露馅了,那姑娘万一看出他对魏泱有意呢。


    满京风雨,稍一打听都知他林春澹做了什么事。到时姑娘说不定会连着嫌弃了魏泱。


    他还能和魏泱做朋友吗,他还有脸见魏泱吗。


    不行不行。林春澹属鸵鸟的,遇到这种复杂难以解决的事情,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躲。


    虽然早晚都要面对,但能躲一时是一时,先把眼前这关躲过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不定到时候他已经死了,也就不用解决了。


    想到这,少年恨不得现在就脚底抹油,躲到天涯海角去,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但……他很快联想到谢庭玄领旨要去汴州赈灾的事。不如,他跟着谢庭玄到汴州去躲上一阵,剩下的事等陆行回来再说。


    是个特别好的主意。林春澹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转动浅淡的瞳仁,清澈的眸色中萌生出几丝狡黠。


    他赶紧抬头对陆行说:“这样,你就回信告诉魏泱。说你没见到我,我已经先一步去汴州了,并不知道这事。”


    魏泱是知道他不认识字,信件都是旁人代笔这事的。


    听完,陆行愣了一秒。他觉得这方法似乎有些短视,毕竟他早晚要见魏泱的。


    但正欲开口时,就看见少年眼巴巴的神情。他说:“陆行,你最好了。”


    陆行便说不出话了。


    尤其是在林春澹的嘴甜攻势下:“陆行,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幸好你费了这么大劲儿找到我、告诉我,不然到时她先找上我,我该有多尴尬啊。”


    说罢,还从袖中掏出了一点碎银子,递到他手中,让他去买喜欢的点心吃。


    又是甜言蜜语,又是金钱攻势,谁能招架得住?


    陆行直接沉默了。


    他接下银子,问:“那你真要去汴州吗?”


    “当然去。”林春澹虽然爱撒谎,却也明白这世上任何的谎言都是包在纸里的火,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他不想被魏泱认为是一个爱撒谎的人,自然要去汴州,将这谎言变成事实。


    “我先走了。”


    他临时起意,自然急着回去,要在谢庭玄他们出发前收拾完东西,别拖了后腿。


    便匆匆和陆行告别,走前还不忘将那信件重新塞回他手中,说做戏做全套,这信就先放在他那里。


    但他显然没想到,自己收拾完行李后去找谢庭玄。


    谢庭玄却不让他去。


    他委屈,他要闹!


    林春澹知道谢庭玄是去执行公务,是去赈灾,不是玩闹。所以特意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在里面放了一两件换洗的衣物。


    可谢庭玄就是不答应,任凭他如何撒娇,也不许他去。


    于是他拉着男人的衣带,道:“大人,我想去。一是因为见不到大人,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一去就等于我们好几年都见不到啊。”


    谢庭玄微微垂目,修长指尖在他唇瓣上轻轻摩挲,低声道:“可你前几日不是挺开心的。昨夜还说了梦话,说要趁着我离府,每日不思进取,一个字也不练。”


    林春澹脸蛋儿微微僵住。他眨眨眼,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大人,肯定是你听错了。春澹从来不说梦话的,说不定是大人在做梦呢?”


    怎么可能是做梦呢。


    如今天渐渐热起来,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不免会有些燥热。昨日少年趴在锦鲤池旁钓鱼钓累了,沾床便昏沉地睡了过去。


    而他的睡相无法说是好是坏。闭目后进入梦乡的样子格外安静乖巧,但就是太喜欢黏着别人。


    每次睡着了之后便会自动黏在谢庭玄身上,不仅无意识地脑袋蹭他,还要将两条腿搁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扒着。


    但谢宰辅意外地受用,没有一次推开过他。纵使昨夜炎热,少年身上也很热,像是着了火一样。可他并没有选择将他推到一旁,反而舍近求远,起身推开几扇窗户,让凉风能吹进来。


    然后继续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


    躺下时听见了林春澹梦中呢喃着的话,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什么不想学习的混账话。


    他简直要被这个混蛋气笑。可看着怀中少年白皙无瑕的脸庞,火气儿又瞬间消失。


    揽着他的腰身,将其又往怀里带了带。


    阖上眼睛,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算了,他本就不完美。


    但却是独一无二的。


    谢庭玄想起这些,再看着面前林春澹这幅信誓旦旦的样子,垂目轻轻地嗤笑一声,也没跟他计较。


    只是又说了句不准。


    林春澹暗暗磨牙,继续胡扯,试图吓唬谢庭玄:“等等,还有第二个原因呢。其实呢,刚刚我其实是找了个算命先生。帮您卜测吉凶。”


    他说得高深莫测,故意拉长了声音,一脸凝重道:“他算出来,您此去万分凶险。但只要带上我!便能化险为夷。”


    少年眨巴眨巴眼,琥珀色的眼瞳里写满了: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快带上我呀。我可是你的福星。


    可惜谢宰辅不吃这套,很无情地戳破他:“那你说说,他卜出的卦象是什么。”


    林春澹编不出来了。他别过头,耷拉着嘴角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又要掉小珍珠了:“不信算了,那我不去了。”


    这招也没用。


    谢庭玄指尖无意地划过他的下巴,像是算作道别一般,淡淡道:“你好好在府里待着,落下课业一些也没事的。”


    他只以为是林春澹少年性子贪玩,想去汴州逛逛解闷。只是救灾之事非同小可,而且更重要的是汴州如今不仅是水灾,还伴有时疫,凶险万分。


    比起旁的,还是他的安全更重要。


    谢宰辅说完,便随着席凌去检查下人们还有什么东西没备好了。


    林春澹留在原地,神色郁闷。


    今日谢庭玄这混蛋还真不好哄,怎么办……难道留下吗?可撒谎的话,就要一谎套一谎,终会被揭穿的。而且他真的不想留在京城。


    忽然,他目光瞄准了不远处放着的几个木箱。那里面放的应该是谢庭玄他们此去汴州路上的干粮。现在四下无人,侍从们都忙着整理别的东西,根本没人搭理这几个木箱。


    于是,林春澹趁着这个空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溜溜达达地来到木箱旁边。


    一个个掀开后,发现一个半人高的箱子里面还有些空处,正好能塞下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拎着自己的小包,藏了进去。


    顺手还拿了个刚烙出来的胡饼,一边吃一边感叹自己的聪明才智:


    嘿嘿,他可真聪明啊。这地方可真好,既有好吃的胡饼,还有足够他坐着的大空间。


    就是黑了点,但他能透过锁眼看向外面,也不算无聊。


    这胡饼真好吃,香香的。


    没一会儿,下人们便过来将木箱抬上了马车,准备出发。虽然其中有个小厮内心奇怪:他记得这几个箱子里,有个没放满干粮啊,怎么一个比一个重。


    但赈灾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挠挠头,将这诡异的事情咽到了肚子里。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


    前往汴州的路途遥远颠簸,还没驶出京郊呢,林春澹便感觉自己自己的腰硌得受不了了。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感受着颠簸的路况,心想着应该是出了京城。


    他可以悄悄打开木箱透口气了。


    便去推头顶的箱盖。


    推不动。


    他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箱盖还是纹丝不动。


    “不对啊。”林春澹喃喃自语,怀疑人生。他又不是傻子,进来之后反复确认了这木箱从里面是能打开的。


    现在是怎么回事,见鬼了?


    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凑近锁芯的地方,将脑袋紧紧贴着,尽力去看是怎么回事。


    啧了一声,捂上脸,忍不住骂道:“哪个王八蛋给木箱子上锁,是害怕老鼠会开箱门吗?”


    外面一把大锁,锁得结结实实的。


    混蛋啊,你们!


    林春澹恨恨地拍了拍箱子,可惜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


    他十分识相地放弃了挣扎,靠着后方的箱子,又揪了块胡饼塞进口中,嚼嚼嚼。


    算了,事已至此,先睡会吧。


    但,林春澹没见鬼,可他发出的动静可把外面驾车的车夫吓了个半死。


    先是推箱子的细微声响,然后是砸箱子的狂躁声音,继而是嚼嚼嚼的声音。


    车里又没人……是鬼吗?是鬼在吃人吗?


    配合着外面阴雨绵绵的天气,车夫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咽了咽口水,往外面坐了坐,然后赶紧找准机会,对着旁边骑着骏马跟车的席凌招了招手。


    他压低声音,满是惊恐道:“席侍卫,这、这马车里好像闹鬼。”


    车夫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席凌,后者一开始只当他是听错了,但跟在马车旁停了一会儿,还真隐约听见了些许窸窣的声音。


    但他并不觉得是鬼,这世上哪来的鬼啊。


    席凌一向严谨。他让车夫冷静待着,自己则去请示郎君。这毕竟是前去汴州赈灾的队伍,万事都不能马虎了,需得事事小心为好。


    车夫忙不迭应下。


    席凌轻抽马鞭,加快了速度来到前面的马车旁,将这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谢庭玄。


    谢庭玄吩咐下去,先让所有的车都停下。


    自己则从马车里下来,准备去亲自去看个究竟。


    虽然没有下结论,但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谢府防守严密,不可能有崔党的奸细混进来。


    而府里能闹出来这么大动静的货物,也就林春澹养着的那只猫而已。


    它本就调皮,在下人给干粮装箱的时候跳进去也正常。


    估计是吓坏了,才会发出这么大动静。


    一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马车也成功停止了颠簸。林春澹慢悠悠地醒了过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啃了口胡饼,心想着汴州到底在哪啊。


    他没去过汴州,自然不知从京城到汴州,若是这样一路窝着过去,他的屁股都得被颠成四瓣。


    轻轻地叹了口气,表情略显忧郁,显然是有点后悔了。


    但紧接着,他耳朵很尖地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正寻思着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传来锁被钥匙转开的声音。


    他连躲都来不及躲,就看见了身着朱色官服、容貌俊美但冰冷的谢宰辅。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


    只见,那只“误入的蠢猫”,眨了眨漂亮的眼眸,笑着说:“大人,好巧啊。我们可真有缘分。”


    第32章 绝对不可以 像极了嫩豆腐


    谢庭玄还没开口, 身后的席凌先反应过来。不需郎君发话,已熟知该怎么做。


    摸了下腰间的佩刀后便转身下车,守在车前, 隔绝众人的视线。


    面无表情地告知众人车内并未闹鬼后,勒令他们散开, 不许在车前停留凑热闹。


    席凌冷脸警告的模样极具威慑力, 加之他家郎君是谢庭玄, 当朝宰辅。随行的官吏们纵然好奇也不敢轻易得罪, 只能一个个强制压着看热闹的心, 四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而马车内的谢庭玄, 身穿绯袍,身形却冷幽幽的。


    日光从马车帘外直射进来,他逆光而站, 俊美容颜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低头看着坐在箱中讪讪而笑的林春澹,眼下投射着一层阴翳, 问:“为何不乖。”


    跟过来若是贸然感染了时疫,受罪的是他自己。


    少年顶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 睫毛轻轻颤动,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睛。


    他没回答, 而是起身, 似乎是想先从木箱中出来。


    但因为在箱子里窝了太久,腿麻不止。才堪堪站起来,便支撑不住地朝前倒去, 不偏不倚, 正好栽入谢宰辅怀中。


    虽无法猜测少年是否是故意撒娇,但酸麻的腿的确让他受了点苦头。脸埋在男人怀中,眉梢微微抽动, 还止不住地发出嘶嘶声。


    酸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抬起头看向谢庭玄时,已是水光莹莹的一片。


    润润的,像是两颗真正的宝珠镶嵌在漂亮的脸蛋上。


    谢宰辅那点残存的怒意,顿时就消失了。也不再追究他私自跟来的罪责,只是仍旧绷着唇,冷淡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躲在这里,若是旁人没发现,一路到汴州,到时就可以就地将你埋了。”


    林春澹乖乖听着,暗地里却悄悄用他的官服擦眼泪,心里不忿:怎么会,他又不是傻子。


    若是待不下去了,自然会开口叫人的。


    但他自知理亏,也知谢庭玄这人读了很多书。同他讲道理,肯定会将自己这个文盲气死。所以他才不会跟他争论,傻子才跟他吵呢。


    他也不反驳,只揽着男人脖颈,直勾勾地盯着他,撒娇:“我的腿好酸。大人别骂了,给春澹揉揉吧。”


    恃宠而骄、得寸进尺,都是循序渐进的,林春澹现在已经大胆到明目张胆地让宰辅伺候他了。


    可偏偏,谢庭玄也纵容无度。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伸出手臂,替林春澹轻轻揉着酸麻的腿。另一只手还揽着他的腰,防止从他身上滑下去。


    少年被他伺候得很舒服,微微眯起眼眸,享受着这种感觉,甚至还使唤起来:“再往下面些。”


    谢宰辅停下动作,垂目看着林春澹美滋滋的模样。生出些不爽,手腕上移,最终悬停在他臀部旁边。


    毫不留情地打了上去。


    略显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马车里。饱满的臀部颤巍巍地晃动起来了,幅度像极了嫩豆腐。


    林春澹倏然绷紧身体。倒不是被打得疼,而是羞耻的,他又不是小朋友,谢庭玄怎么能这样对他?


    他耳尖烧得滚烫,下意识想躲。却犹如无根之萍,被腰间的那只手臂钳制着身体。


    根本躲不了一点。


    眼见着谢庭玄的手指又接触到他的肌肤,少年下意识就要嚎叫,结果被对方一句话堵住:“马车外有许多人,你想让被他们听见?”


    绝对不可以啊,好丢人。林春澹顿时闭上了嘴。


    于是,又一巴掌落下时。少年脊背绷得紧紧的,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般。


    这感觉太过奇怪了,被抱在怀中打屁股……明明是惩罚小朋友的动作,他都快及冠了,谢庭玄这个混蛋怎么能这样对他。


    所以即使再羞耻,他也咬紧牙关,没让声音漏出一点,生怕丢了自己的人。


    谢庭玄瞧他这幅样子,连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觉得他应该也长了些记性。便没再多惩罚,只是托住他的身体,低声问了句:“以后还敢这样草率吗?”


    林春澹和他对视,乖乖摇头。


    心中却满是反骨。


    区区两巴掌而已,还是落在屁股上,又不是他脸上,下次还敢。


    但他是必须装可怜的。


    浓长的眼睫轻轻翕动,他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谢庭玄,说:“可大人,我是有苦衷的。”


    “那算命先生说得煞有其事,我不能不信。如果大人真出了什么事的话,春澹怎么办。”


    “我难道要在京城,等到天荒地老吗?”


    这一秒钟,谢庭玄只觉自己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他凝望着少年的眼睛,想吻。


    鼻粱,想吻。


    耳垂,也想吻。


    但最最想吻的是那双,水润泛着樱色的唇。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覆上林春澹的眼睛,两人呼吸交缠,气氛逐渐变得暧昧,他意欲要吻下去。


    少年也感知到了,他脑袋乱哄哄的,情不自禁地踮着脚,主动去承接这个可能落下的吻。


    下一秒,席凌冷静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郎君,咱们需得启程了,天似乎是要下雨了。”


    好不容易的暧昧氛围,好不容易的水到渠成的吻,就这样被席凌搅黄了。


    谢庭玄漆黑的眸底染着淡淡不爽,但到底没再亲下去,而是随便应了一声。


    马车外的席凌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声应付里透着浓浓的不满。


    只能静默立着,等待两人出来。


    谢庭玄松开少年,下意识地伸手,帮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问:“我们是午前走的,你未吃午膳。现在几个时辰,饿坏了没。”


    说到这个,林春澹绽开笑容,表情里带着一股矜骄。他将没啃完的半块胡饼,变戏法一样地从木箱里掏出来,说:“我当然很聪明了,这个木箱里好多胡饼,可好吃了。”


    他还问大人要不要也尝尝。


    但他也知道谢庭玄这人讲究,便琢磨着将手伸进木箱里,准备再给他掏一个新的吃。


    谁知,谢宰辅竟然微微俯身,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块那胡饼。


    林春澹停下动作,颇为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嗯。”


    谢庭玄淡淡应道。


    心中却略有不解,为何咸的胡饼会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


    林春澹跟着谢庭玄下车后,要去他的马车里呆着。过程中不免频频抬头,好奇地看向四周假装忙碌的官吏们。


    他生得俊俏,肤白得像玉,眉眼昳丽,穿着月白色的织金圆领袍,是这乌云压顶的阴雨天里唯一的亮色。


    仿佛随身携带着光明一般。


    官吏们面面相觑,车夫说是见了鬼,但宰辅怎么从车上领下一个陌生的俊俏少年,这真是见了鬼。


    直到那少年上了谢宰辅的马车,后者还不忘用手帮他挡着车顶,防止撞头。


    众人才恍然大悟,难不成这少年便是前些日子闹得满京风雨的那个林家庶子?


    谢宰辅唯一的男妾。


    可传言里不是说,这人心机浓重,谢庭玄是被迫让他进府的,并不喜欢他。


    如今亲眼看着,同传言相去甚远啊。


    纷纷猜测间,一行人重新出发。途径河东、河北道,终于在亥时到进入了都畿道内。如若不出意外,后日一早便能到达汴州。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今年春季雨水奇多,马车驶上崎岖的山路时,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众人只能停下来,给运送的赈灾物资盖上了防雨布,稍作修整后继续前行。


    雨越下越大,啪嗒啪嗒落在马车顶上的响声也越来越大。林春澹听得困乏,昏昏欲睡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狼嚎。


    荒郊野外的,又是雨夜,有狼嚎声再正常不过。但他没怎么出过门,听见这有些渗人的嗥叫,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听过的故事,狼是会吃人的。


    绿幽幽的兽眼,粗重腥臭的呼吸,血盆大口。


    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抖着睫毛,没敢睁眼,下意识地往谢庭玄怀中挤了挤。


    谢宰辅并没有入眠,只是正坐着闭目养神。感受到他的动静后,缓缓睁开了眼,一手揽着他,像是安抚般,轻轻地拂过他的脊背,说:“别怕。”


    另一手则同时翻开火折子,点燃了车内挂着的油灯。温暖明亮的光线顿时照满整个车厢,他这才让少年睁眼。


    火光是刻在人骨子里的安全感,林春澹见到光亮的那一刻,心中的惧怕顿时淡了不少。


    但他还是伸出手,慢慢地摸索着,直到和男人五指相扣为止,因害怕而怦怦乱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


    眨眨眼,颇为小声地询问:“大人,狼会不会冲进马车里,把我咬死啊。”


    “不会。它们怕火。”


    “可万一有不怕火的呢?”林春澹纠结着问,颇有种杞人忧天的意味。


    谢庭玄没回答。反而伸出手,慢慢地、缓缓地轻抚他的脊背,良久,冷不丁说了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其实林春澹的第一反应是,谢庭玄虽然身材很好,宽肩窄腰,但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并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他能保护他吗?


    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意外地相信这句话。


    心脏复而砰砰地跳了起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但反而跳得更加剧烈,不听他的指挥一般,简直要跳出了胸膛。


    林春澹再三勒令它停下来,但没用。


    终于受不了了,抬眸凝视着谢庭玄,试图从他脸上发现说谎的痕迹,好让自己的心跳平息下来。


    可男人侧脸优美,如山峦般起起伏伏,眉眼俊美,浓长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


    他神色宁静,看不出半分说谎的迹象。


    反而在发现他的视线之后,垂目投过来平静的目光,像是在问怎么了。


    林春澹慌乱地别过头,心脏跳得更乱了。


    他无端地想起了下午那个未落下的吻。


    当时情不自禁踮起的脚和被打断之后心里的那丝遗憾。


    脸颊烧得滚烫,心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床榻之间渴望亲吻如果是人之常情的话,那今天下午又算什么?


    下午的时候,可没有那种想法啊。只是单纯地想要亲……不对,怎么能想要亲吻呢?


    谢庭玄说过的,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他才不会对谢庭玄这种冰块子成精的大混蛋动心,下午的时候,肯定是因为……


    林春澹脑中闪过一个词,他迅速认同。


    没错,就是谢庭玄长得太好看了!食色性也,他也是男人,被美色迷惑了倒也正常。


    根本怪不了他。


    况且,只是想要亲亲而已,他也会想亲善念啊。虽然想亲的不是善治这只坏猫的嘴,但其实也差不多的嘛。


    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两个根本念叨完,林春澹终于把自己哄过了这个坎,一边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人之常情罢了。


    一边闭上眼睛,准备安安稳稳地睡觉。


    纵然,他还在和谢庭玄五指相扣。纵然,他还能从交叠的掌心,汲取那安稳的热意。


    ……


    林春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个时辰,但他被说话声吵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山路泥泞,他们已经无法行进。席凌便来同谢庭玄汇报,说找到了一处可以短暂避雨的地方,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地朝那里去了。


    “郎君,主要今夜雨大。很有可能突发灾害,春季又极易发生山洪和泥石流。”


    林春澹便是在这句话的间隙里醒来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车内的油灯已经燃尽了,黑乎乎的一片,谢庭玄也不在。


    他明明不怕黑的,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心里却忍不住地发憷。坐起来,起身准备往外面去,一面唤着:“大人,你在哪里啊。”


    揉着眼睛刚下车,便被倾盆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好大的雨,像是从天上泼下的水一样。


    少年直接被浇清醒了,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缩回马车的雨檐下。抬眼望过去,见到谢庭玄就站在马车不远处,正打着伞同席凌说话,没注意到他。


    他正要朝他招手,忽地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很怪异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是打雷,但又不像。


    因为它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越来越近了一样。


    几乎来不及反应,林春澹只感受到有谁拉住他,然后在大雨中把他猛地推了出去。


    紧接着,黑布隆冬的夜空无端落下很多块碎石,夹杂着呼噜呼噜的声音,直接砸在了刚刚的马车上。


    两匹马拉得大马车就这样被砸翻了过去。


    他趔趄了几下,才堪堪站直。


    大雨模糊了视线,但这样可怖的场景却足以让他双腿发软。


    林春澹脑袋乱糟糟的,有千万个声音响起,但无一不是在叫嚣着危险。


    直到身后那个声音,嘶哑地说:“去找席凌。”


    “郎君!”不远处,席凌的声音里是罕见的焦急。


    林春澹几乎是僵硬着身子回头的。


    只见侧翻的马车夹杂着泥土石头倒在地上,映着昏暗的光线,将他和谢庭玄分割成了两部分。


    谢庭玄的那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陡坡。


    他被强制困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而更让林春澹不敢呼吸的是,谢庭玄站着的那块地方,泥土还在一点点松动。雨水不断地冲刷滑落,似乎下一秒就会失去支撑,轰然倒塌。


    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至于那高高在上、似乎不染纤尘的谢庭玄,此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的泥水。


    他的官服是赤色的,所以一时无法看清身上流淌而下的到底是雨水还是鲜血。


    但很快地,一缕鲜血混杂着雨水从他脸边蜿蜒而下,染红了他冷色容颜。


    谢庭玄受伤了。


    两人遥遥望着,林春澹很想开口,可在巨大的惊吓之下,他的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下一秒,地面彻底断裂,男人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他眼前,跌入无尽浓黑的夜里。


    林春澹说不出来那一刻的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


    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无论是暴雨、还是席凌的呼喊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什么都看不着了。


    他眼里,只有、也只剩下那个在他面前消失的人。


    少年脸色惨白。


    这一秒,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忘记了自己曾无数次撒下的谎,忘记自己口口声声的喜欢是撒下的弥天大谎。


    他明明刚刚说服自己,他是不喜欢谢庭玄的。


    可为什么身体会动起来,会那么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没有一刻的犹豫。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一定是疯了。


    这个坡那么陡,他会和谢庭玄一起死在这里的。


    会死无全尸的。


    第33章 你这个混…… 但喜欢,想亲……


    林春澹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才会陪谢庭玄玩起跳崖来。


    这下好了,他辛辛苦苦地忙活这么久,到头来的结局竟是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急速的下坠中, 他那么悲观地想着,却还是克服失重的恐怖, 不断伸手想要去够谢庭玄。


    最终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手。


    巨大的暴雨和气流吹得少年睁不开眼, 他却感知到了谢庭玄攥紧他的手, 与他五指相扣。


    这一秒, 风声鹤唳、呼啸而过, 什么都无法阻挡——


    他们在漆黑的夜里同时睁开眼, 望进对方瞳中。


    纵然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境下,男人神色依旧没什么波澜,似乎就连自己的生死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但他看见少年的那一秒, 岳峙渊渟的眼瞳中,情绪急速变化着。首先惊讶, 不明白他为何会跟下来。


    而后揽紧少年,薄唇翕动着, 闭目低低说了句:“好笨。”


    春澹这个笨蛋,竟然真的傻到陪他去死。


    少年赤诚的爱意像是一簇火苗, 点燃了谢庭玄冰冷的心。


    可片刻后, 那双漆黑眸底涌动着的、却变成了晦暗与阴冷。


    他禁不住地激动、庆幸,浑身都颤栗起来,命运或许垂帘, 生则同衾, 死则同穴……


    不,他怎么能这么想。谢庭玄的理智正在同心底里潜藏的欲望打架。


    理智告诉他,他明明读过那么多书, 懂那么多的道理,怎么能庆幸死在一起这种事?


    可偏执却又在不断吞噬着他的理智。


    至少这样,就能和春澹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他们摔下去,死掉,身体会烂在一起,灵魂缠绕在一起,就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少年永永远远都会属于他。


    黑夜中,谢庭玄那双冰冷的眼瞳中积聚着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令人后背发寒的兴奋。


    ……


    但幸而这陡坡并不是很深,且坡度逐渐变缓。而它的最下方是一片平整的谷地,水系丰茂,积聚着一片湖泊。水草繁茂,树木繁盛。


    两人顺着坡滚了一段后,又被一棵两人腰粗的老树拦住,最终停止了滚动。


    林春澹被谢庭玄护在怀里,奇迹一般的,几乎没怎么受伤。只是后背被石子硌得发疼,外衫的袖子被划破了几道。


    但再怎么被护着,还是被这不小的冲击伤到,浑身发痛,像是骨架被拆开又装上了一般。


    暂时动弹不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却仍是黑漆漆的。因为被谢庭玄死死地抱在怀中,他呢喃着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又重新闭上眼睛,保持这样的姿势,准备先缓一会儿。


    身上越是疼,他的神智越是清醒,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最先惊讶的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竟然没有粉身碎骨,竟然还活着。这样说来,老天爷还真是对他不薄。


    随即又想到,自己出发前随口胡诌的那句此行凶险。路遇泥石流、从山崖上跌落下来,不会都是因为他乌鸦嘴吧?


    呜呜呜,以后再也不敢瞎说了。


    还有,刚刚……林春澹蹙起眉,想起刚刚大雨中,冲过来将他推过去的谢庭玄。


    几乎是替他去死。


    泥石流那样声势声势浩大,直接掀翻了马车。若非谢庭玄将他推到一边,他肯定要被马车砸死了。


    如果谢庭玄不救他的话,是能安然无恙的。毕竟他一开始是同席凌站在一处的,那个地方正好能避开泥石流。


    少年鼻尖微酸,忍不住想:谢庭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他明明说过的,不是那种关系。


    干嘛要替他去死。


    或许是泪水唤醒了他的身体,林春澹的指尖能够微微动弹了。他挣扎着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雨势变小了许多,只剩下雾蒙蒙的水汽一般从天上落下来。周遭是是漆黑不见五指的树丛,林春澹浑身湿透了,连指尖都在发僵。


    但这个时候,他却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身旁的人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甚至还保持着护着他的姿势……这可把少年吓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呜咽着问:“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大人,你还活着吗。”


    他声音都在颤抖,伸手将昏迷的谢庭玄翻了过来。


    那一刻,眼圈登时变得通红,泪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男人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就淡的薄唇此刻没有一丝血色。不知是头上哪处受了伤,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然后被雨水混杂成淡淡的粉色。


    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他不会死了吧。


    林春澹几乎是颤抖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呼吸虽然微弱,但至少还有一息留存。


    他骤然松了口气。


    巨大的情绪起伏几乎抽干了少年的力气,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吓得指尖都在发麻。


    哭着擦了擦眼泪,终于趁着谢庭玄昏迷的时候,当面骂了句:“你这个混蛋。”


    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才让他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来。


    其实少年心里还有很多句混蛋没骂出来。


    但他突然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颤巍巍伸出手,在谢庭玄身上胡乱地摸索着什么。


    直到摸到他右肩处的时候,动作微顿,指尖触及到一片温热的黏腻,显然是血。


    谢庭玄受伤了。夜色浓重,林春澹在黑暗中实在看不清他的伤势如何,但凭借着触摸,能感受到光是肩上一处伤口,便有二寸长。


    越摸,他呼吸越是停滞。因为这样的伤口不止一处,左臂上、后腰处,处处都是伤口。都在往外渗血,怪不得会有那么浓重的血腥味。


    想来也正常,山崖上那么多锋利的岩石,他们毫无防备地滚下来,怎么安然无恙。


    除非是被护在怀中……少年瞳孔微微放大。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伸手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衣裳,上下检查了一番。


    发现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渗血的伤。唯一的伤口,还是腕处那层浅浅的擦伤。


    想到这,林春澹似乎明白谢庭玄为何会伤得这么重了。他微微攥紧手指,眼眶微红。


    先是为他不顾生死,后又将他护在怀里,结果将自己摔得半死不活。


    这逞强的混蛋。


    少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落在了谢庭玄的面颊上。他垂目凝视着男人俊美冷淡的眉眼,琥珀色的桃花眸里满是复杂。


    他擦擦眼泪,哑着声音说:“世上从没有人对我如此好。”


    人人都说,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父母,他们就是为你死也愿意。可林春澹知道的,他娘亲早就死了,林敬廉是个混蛋,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就连唯一对他好的魏泱,也不可能为他去死。所以林春澹一直都爱惜自己的小命,那么努力且珍惜地活着。因为他一直都知道,除了自己之外,世上再无人会在意他林春澹的小命了。


    他也曾梦见过类似的场景。洪水来了,所有人携妻带儿,慌乱逃窜。唯有他孤身一人,那么绝望地看着洪水将他扑倒,将他淹没,让他沉溺在最深处。


    没有一个人会救他。


    可这样生死存亡的场景在现实中重演。


    只有谢庭玄,也只有他一个,愿意救他,将他从无数次重演的噩梦深渊中拉了出来。


    “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泪水从他眼睫滚落,滴滴坠在谢庭玄眼睫上。


    它是滚烫的,仿佛是从天上落下的一滴泪,落入谢庭玄心中。


    少年的呢喃声、哭泣声恍若被丢弃的小动物,忽远忽近地响在男人耳边。


    又这样爱哭。


    谢庭玄微微蹙眉,艰难地睁眼。


    他从山崖一路滚落,满身都是擦伤,疼得没有一丝力气。但这疼还不算什么,更重的伤来源于他头上。


    当时混乱中,从山上滚落的碎石击中了他的脑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如今虽然睁开了眼,但目光触及之处一片模糊。


    他费力地凝神,视野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第一眼望见的,是林春澹朦胧的泪眼。


    谢庭玄薄唇翕动,想要开口,却因失血过多,眼前昏沉沉的,说不出话。


    纵然身上的伤口还疼得火辣辣的,他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微垂眼睫,鲜少地露出了恹恹的神色。


    显然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


    林春澹抓住了他的手腕,含着哭腔地询问:“谢庭玄,你为什么要救我。是真的不顾危险地救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把自己搭进去。”


    泥石流声势浩大,来时如隆隆巨雷,要人性命还是浅的。他们没被泥石流吞没,没被巨石压得粉身碎骨已经格外幸运。


    谢庭玄熟悉水文,他怎么可能会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他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少年。看他明亮的眼眸,盯着他怀疑中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神情。


    最后停在那双樱色的唇上。


    他现在思绪迟钝,无法去理解林春澹的话,但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唇。


    脑袋中只有那个想法:想亲。


    这时,漆黑的瞳仁才勉强地动了下。


    而林春澹没能发觉他的异样。见他凝视着自己,又迟迟未开口,鼻头渐渐泛起酸涩……


    抓着谢庭玄的那只手,禁不住地收紧。


    琥珀色眼瞳黯淡下来。


    果然是他想多了吧,也许谢庭玄只是顺手救他一下,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掉下来。


    那他好可怜哦,不仅跟着跳下来了,还觉得谢庭玄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以为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自己付出生命,以为是一份浓重到无法承受的感情。


    少年的情绪微微崩溃了,他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抬眸,在这样静寂的夜里,倔强地看向谢庭玄,带着点强硬地说:“不准。就算不是,你也要说是。”


    “还有,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谢庭玄,你这个混……”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覆盖住。


    他完全呆住,无意识地瞪大眼睛,一双瞳仁轻轻地颤动着。


    男人毫无预兆地俯身倾压下来,用冰凉的薄唇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唇。


    这双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樱色浅唇,和想象中的一样好亲。


    即使雨水生涩,漫在两人唇齿之间,却无法阻挡谢庭玄嗅见他身上的馨香,恍如雨后海棠,是他最喜欢的香气。


    轻轻浅浅的啄吻落下,不带任何的情欲,只是单纯的珍爱与喜欢。


    林春澹紧张地闭上眼睛,生涩地回应着他。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已经达到了最快的速度。


    这是再明晰不过的回答。


    片刻后,谢庭玄松开了他,垂目敛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林春澹眨眨眼,悄悄舔了下被吻得充血泛红的唇瓣。


    便被男人捧住了脸。他浓长的眼睫轻轻地扫过他的肌肤,低哑的声音,语调艰涩:“你的话、听不懂。”


    “但喜欢,想亲。”


    特别喜欢,还想亲。


    谢庭玄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加之他语气和咬字的方式也有区别。林春澹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他疑惑地蹙起眉,奇怪地问:“谢庭玄,你……”


    但话未说完,又被截断。谢庭玄捧着他的脸,又猝不及防地吻了下去。


    显得更不对劲。


    但林春澹还没来得及将他扒开,却是男人先一步松开了他。


    精准一点说,是晕了过去。


    如醉后的玉山,轰然倾颓,重重地倒在少年身上。


    他身形高大,这样不加倚靠地压在林春澹身上,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他艰难地扒拉着谢庭玄,又不放心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确认他只是晕过去,而不是嘎嘣去世后,才敢放下心来。


    林春澹表情忧郁。谢庭玄可不能死啊,他才刚刚确认自己的心意,才刚刚和他亲过一次、两次。


    若是这么死了,他也太倒霉了。


    老天爷也不能这么对他吧。这辈子统共就喜欢过两个人,一个喜欢女人他们没又可能,就不提了。


    总不能日久生情的另一个,刚亲过还没腻乎一会呢,就死了吧?


    老天爷,你不能这么整我吧。


    骤雨初歇,林间起了薄雾,蛙鸣声阵阵。天上的浓云渐渐散开,露出半轮明月来。


    远处,湖面波光粼粼。


    近处,林春澹背着昏过去的谢庭玄,艰难地往前走着。额角沁着的,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珠。


    谢宰辅一个成年男人,身形又高大。他背得尤其费劲儿,感觉鞋底都要嵌入土里了。


    幽怨地碎碎念道:“混蛋,怎么这么重。本来就不高,再给我压不长个了,我找谁赔去。等回来获救了,至少也得给我个金元宝。”


    想着想着,又美了。


    嘿嘿,金元宝,金子。既然谢庭玄说喜欢他的话,那以后他的钱不就都是他的了。


    少年禁不住地幻想起来,如果这样的话,谢府不就是他的家了?


    因为旁人都说,家就是有最亲最亲的人在嘛。既然谢庭玄说喜欢他,那他也可以屈尊降贵地喜欢他。


    不仅如此,谢府里还有他最最喜欢的亲人,是他的小猫善念。


    林春澹好想好想拥有一个家啊,他从来都没有过家。他曾经设想过,等到他去边关投奔魏泱,等到他离开这里,就可以攒下的金银买一个宅子,组成一个家。


    他当时就想过,即使魏泱永远不喜欢他,也没关系的。日子很长很长,他总会遇到对的人,到时他们就可以在宅子里安静地过日子。


    养小猫养小狗,那一定是特别开心的日子。


    幸而命运垂怜,让他这么快就遇到了对的人。


    谢庭玄、善念,他们三个在一起,不就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吗?


    少年想着,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步伐都加快了些。


    静寂的夜色中,蛙声点点。林春澹的眼眸和身后波光荡漾的湖水一样明亮,他轻轻地命令:“谢庭玄,你不准死。”


    “绝对不准。”


    第34章 想的不能再想 微微红肿,饱胀着


    林春澹的运气时好时坏,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像这次的坠崖一样倒霉。


    但老天爷还是偶尔会给他一点甜头的。


    例如他们掉下来没摔死,例如这里竟然是一片水草丰茂的谷地。虽然没有人烟,但他背着谢庭玄, 沿着岩壁艰难行进,竟然意外偶遇了一个山洞。


    林春澹站在洞口, 犹豫着没敢进去。


    因为里面黑漆漆的, 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又侧目看了眼身后依旧昏迷的谢庭玄, 明白自己背着他走不了太远。而且谢庭玄受了很重的伤, 他必须尽快躺下来。


    于是, 再害怕也鼓着勇气走进去了。借着那熹微的天光, 他勉强看清了山洞里面的布局。不大,但是有茅草,还有张破旧的桌子, 应是猎人进山时暂时休憩的地方。


    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铜油灯。


    林春澹小心翼翼地扶着谢庭玄, 让他躺在茅草堆中。然后来到桐油灯旁,站着研究了好一会, 却发现自己没有能够生火的东西。


    只能作罢,又重新回到谢庭玄旁边, 蹲着看他, 喃喃道:“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少年没怎么出过门,更是不曾遭遇过这种险境, 自然而然地会感到惊惧害怕, 却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勇敢得不像是他了。


    回想起当时的那种感觉,林春澹仍旧说不清楚。只是脑子一片空白,根本顾不得思考跳下来的后果, 就好像……顺从了自己的本能一样。


    想到这里,他幽幽然地叹了口气。


    谢庭玄一定是给他下迷魂药了。不然他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简直是疯了一样。


    洞中昏暗,但月光还是能照射进来的。林春澹在黑暗中待久一些,周遭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也就能够视物了。


    少年蹲在谢庭玄身边,目光情不自禁地,便凝在男人俊美的容颜上。


    反应过来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从前没有发现谢庭玄这么好看呢?越看越好看,哪里都好看。


    他托着腮,有些苦恼地想,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开始虽然觉得谢庭玄颇有几分姿色,可脾气那么坏,还总是冷冰冰的、装装的。活也不好,只会苦干,还能变着花样地捉弄他,他才不想多看一眼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越看越喜欢。即使逼他练字,即使不让他多吃糕点,不让他做这也不让他做那,即使心里骂他是个绝世大混蛋。


    但还是想见到的。


    为什么呢?


    他从前喜欢魏泱,是因为魏泱总是纵容他,他做什么他都会夸他,就算只会写“林春x”三个字,魏泱还是会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林弟,你字写的也很好嘛,很有天赋。若你参加科考,肯定是金榜题名,一举高中。到时苟富贵,莫相忘啊。”


    所以他才会喜欢魏泱的。


    可谢庭玄并不会总是夸他,也不纵容他,还总是管着他。到底为什么喜欢呢?


    林春澹鲜少与人接触,成长道路上也没有人指引,他想不透这些。最终只能将这归咎为……一种理不清的情感。


    就像他曾听过一些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主人公们或许一见钟情,或许缠绵悱恻,具体的情节他想不起来了,但说书先生描绘主人公们之间的爱情时,总是用一句很好记的诗形容。


    似乎是这样说的,想他时,爱他时,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那时他不懂,总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怎么会是什么网啊,结啊的,故作玄虚。


    可现在,林春澹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


    摸上自己乱跳的心脏,很混乱地想:


    他的心,好像为谢庭玄打结了。


    “怎么会这样呢。”少年一边低低呢喃,目光却幽幽地转回正处在昏迷中男人的身上,有些忧愤。


    谢庭玄这个混蛋亲完人就晕过去了,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有多乱,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看着他,有多喜欢。


    想着,林春澹又忍不住勾起唇角。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想要用它描摹男人起伏的脸部轮廓,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


    唔,就从额头开始吧,顺着鼻梁往下摸,还要掐掐他的脸。这个混蛋之前总是掐他的脸,他这次非要掐够本不可。


    但,指尖刚刚接触到谢庭玄的额头时,就愣住了。


    不可置信地摸了又摸,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烫,不会烧成傻子吧。”


    他终于发现谢庭玄发烧了,额头烫得能煎熟两个鸡蛋。


    林春澹有些慌了,一是怕他烧成傻子,二是怕他烧死过去。


    他赶紧回忆,发烧时应该怎么做……但好像,实在没什么记忆。因为他就没生过什么病,能活下来完全靠着命硬。


    毕竟他会走路会自己吃饭之后,林府便将他唯一的奶娘撤走了。若是身子骨不好、容易生病的话,估计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但他似乎曾经听魏泱说过,他小妹发高烧时他是怎么照料的。


    好像,是要给人降温来着,涂酒在身上来着?


    虽然现在没有酒,但还是能帮他降降温的。


    林春澹怕谢庭玄烧出问题,赶紧忙着解开他的衣带,快速地将他湿透的官服外袍扒下来,然后是中衣、里衣……


    直到扒得只剩一条亵裤为止,才停下来。


    清冷月光洒下,衬得谢庭玄肤色更加冷白,身体裸露,肌肉线条很明晰。虽然见过了很多次,但林春澹还是有些害羞,尤其是他肩膀很宽大,腰身却窄窄的,像蜂一样。


    但特别有劲儿。具体是怎么有劲的,少年不敢仔细回想。


    他轻咳两声,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然后将自己湿漉漉的外袍也脱了。


    其实他的中衣里衣也是湿的,也不舒服。


    但林春澹不好意思。虽然现在没别人,谢庭玄也昏迷过去,可两个人光着身子呆在一处……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害羞。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抱起谢庭玄和自己的衣服来到一边,准备将它们摊开晾着。


    摊着摊着,从谢庭玄的衣袍里摸出来一个火折子来。应该是之前在马车上点灯时,他闲着无聊顺手摸起,塞进谢庭玄衣袖里的。


    谢庭玄虽然发现了他这小把戏,却是纵容,没有拿出去。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用处。


    少年赶紧将它打开,见里面的火引子还没灭,便小心翼翼地护着来到桌子边,点燃那盏油灯。


    烛心细细的,火苗也小小的,但火光天然会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林春澹眼眸中映着这簇火苗,像是眼中绽开了一朵橘色的花。


    他赶紧端着这来之不易的光亮,重新跪坐在谢庭玄旁边。


    映着昏黄的烛火,林春澹才终于看清谢庭玄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十几处,遍布在身体的各个地方,最浅的也有一道血痕。


    而深的多是皮开肉绽,就像他腰侧的那道,长三寸有余,伤口很深,虽然止住了血,但已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光是看着,少年便感觉浑身发疼,惊出了一身冷汗。


    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眼眶又有些红了,闷着声音说了句:“谢庭玄,你别死。”


    林春澹其实是很无力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做这么多了。可手指触上谢庭玄的身体时,发觉还是那么滚烫,高烧还是没退下去。


    他心里很担忧,但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在谢庭玄身边躺下,慢吞吞地自言自语,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他。


    山洞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但林春澹呆在谢庭玄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却觉得格外安心。


    他仰头看着外面夜空,浅淡的眼瞳里映着跳动的火苗,说起了从前的事情:“谢庭玄,你知道吗?我以前受过好多好多的委屈,我娘好久之前就死了,我爹有好多孩子,没有人会在意我。我小时候总是被兄弟们欺负。为什么欺负我呢,因为欺负别人,别人的娘会保护他们,但是我没有娘,即使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替我做主。”


    “他们悄悄给我的破院子上锁,我只能从院墙上爬出去,有一回头晕爬错了,到了隔壁的院子……”


    说到这里,林春澹顿了一下,赶紧讪讪闭嘴。


    这个后面的不能说,因为他是不小心翻到了魏泱家的院子,砸到了魏泱。


    纵使谢庭玄处在昏迷中,应该听不见他的话。但少年还是有些心虚,赶紧换了个话题:“还有一回冬天下大雪,他们团了雪球,我才刚刚出院子,便被他们砸得全身都是雪,可冷了。”


    他说着,忍不住地想要撒娇,便转过身子抬眸看向谢庭玄。


    轻轻眨了眨眼,“他们是不是很坏。”


    见谢庭玄没有动静,他才继续说下去。昳丽容颜上带着些狡黠的坏笑,“所以我就惩罚这些坏人了。那个下午我什么都没干,就坐在院子里团雪球,手指都冻得没有知觉了。然后趁着晚上没人注意时,全塞他们被窝里了。”


    说到这,林春澹眉飞色舞,琥珀色的眼瞳尤其明亮,“将这帮少爷冻成孙子了,第二天通通染了风寒,消停了一个多星期。还有个特别好笑的事,他们这群小霸王中有个叫林坪的,他是林琚的同胞弟弟,但他特别蠢,鼻涕都擦不净,还敢欺负我。”


    “当时他和林琚住在相邻的院子里。我可聪明了,知道得嫁祸给林坪这个笨蛋,所以我没给他塞,而是往林坪的被窝里塞。第二天林琚就生病了,惹得我爹大怒,他以为是林坪干的,把他吊起来打得吱哇乱叫。”


    想起这些,他还是觉得很好笑。但却抿着唇,紧紧地盯着谢庭玄,放软了声音问:“听完之后,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呢。”


    问的是他坏不坏,但其实想说的是:


    快说我特别好,快说我特别聪明。


    彼时,谢庭玄迷失沉沦在一片黑暗的梦境中。但那唯一放在心上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在他耳边,他听不清楚,眼皮也沉重如铅。


    但面前的场景却渐渐清晰起来。


    是破旧的、上锁的院子,是小小的林春澹艰难翻过院墙的样子。


    是鹅毛大雪,遍地雪光的冬日,是小小的林春澹被半大不大的少年们堵着砸雪球的场景。


    是小小的林春澹,脸颊冻得通红,一个人坐在檐下团雪球,明亮双眸中满是狡黠和兴奋的样子。


    是他报复成功,在漫天大雪的黑夜中一边矜骄得意,一边蹦蹦跳跳的样子。


    夜是那样的寂静,就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好像能听清楚一般。


    谢庭玄仿佛站在那场雪里,小小的林春澹孤身一人,迎面朝他跑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他想伸手接住他,却发现这只是一场幻梦般的泡影,接触后便会化为全部的烟尘。


    因为他与这个小小的林春澹,隔了遥遥的一个时空。这是梦境,是错位的相遇……谢庭玄猝然感觉心脏疼得惊人,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后退。


    那个小小的孩子还在雪夜中,他迎着月光,唱着歌,一个人与影子玩起了游戏。


    他想要追赶,却被禁锢在黑暗中。心脏仿佛被刀割开了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捂着心口跪在地上,却只能看着那个孩子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了为止。


    别走……


    梦境中,谢庭玄猛地吐了一口血,俊美冷漠的眉眼间满是不甘与凄哀。


    但林春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响在他耳侧:“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他倏然睁开眼睛,眸色阴沉,快速地扫过周围。像是找寻什么一样,直至幽深的目光凝在少年身上,才稍稍平静下来。


    那其中带着许多复杂而无法形容的情绪。但绝对是一种珍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猝不及防地伸臂,不顾自己的伤势,将少年揽在怀中:“别走。”


    林春澹眼眸微微睁大,颇为不可置信地问:“大人,你醒了?”


    “不坏,特别好。”谢庭玄的薄唇擦着他的耳垂,低低地呢喃。


    来不及问更多的,他便被揽住腰身,缠绵滚烫的吻倏然落下,带着不容违抗的占有欲。


    少年眼睛睁得更大,但他已经无法再想更多了,唇齿交缠间,所有的理智与克制都被无尽的爱欲与冲动吞没。


    他情不自禁地揽住男人的脖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直至被亲得有些缺氧,脑袋都因为汲取不到氧气开始发昏了。林春澹才忍无可忍地咬了下谢庭玄的薄唇。


    没停。


    他又加重了力道,直至尝出丝丝血味,谢庭玄才终于松开他。


    乌发凌乱,散下几缕,贴在他苍白无比的俊美脸庞上。视线扫视过少年时,带着几丝幽冷的鬼味。


    可林春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看见了谢庭玄薄那浸染着血迹的淡色薄唇。


    浅唇和鲜红的血迹交织着,少年莫名地心跳加速,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殊不知,这个无意间的动作却引得男人目光更加幽深。


    林春澹那双樱色的唇,被亲得水光淋漓,微微红肿,饱胀着,一看便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他却还轻轻地舔了下。谢庭玄的内心翻涌着,身体里的热意席卷而来,即使发着高烧,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却依旧想得不能再想。


    浓长眼睫敛下欲色翻涌的眸光,他凑近少年,轻轻吻着他的耳垂,低声呢喃,仿佛惑人堕落的魔鬼:“春澹,我好想你。”


    林春澹敏感,被吻过的耳垂、如羽毛拂过的灼热吐息,分分钟便能让他欲望燃烧。但他还有几分理智,推拒着谢庭玄,结结巴巴地说:“想我,想我也不能做那种事。你身上这么多伤,还发着高烧。”


    他双手按在谢庭玄胸膛上,不断地推拒着,别过眼不去看谢庭玄,以免被他胡闹。


    他看谢庭玄是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不能陪他胡闹。


    可谢庭玄却吻他的指尖,吻他的手背,敛目哑声道:“春澹不喜欢我,所以不想和我做,对吗?”


    那双平日冷冰冰的眼瞳,此刻却带着丝丝的委屈。生病时的谢宰辅实在让人招架不住,粘人粘得厉害,说话也是愈发胆大露骨。


    “你受伤了,不可以。”


    少年干脆闭上眼睛,用最简单的办法抵抗他的引诱。他觉得谢庭玄真是烧傻了,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可男人滚烫修长的手探入他的衣襟里,寸寸下移。林春澹原本还想装睡不理他,可眼见着局面愈发不可控制起来。


    他赶紧抓住谢庭玄的手。


    幸而后者烧得浑身滚烫,手臂也没什么力气,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后,便挣不脱了。


    林春澹掰正他的手,强迫他规规矩矩地躺着。然后颇具气势地说:“睡觉!不准再想了!”


    谢庭玄敛目,神色中带着一丝脆弱。


    少年便心软了,犹豫了好久,抱住他,说:“抱着睡,好不好?”


    男人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但没再动弹。


    一开始,还不老实地偷亲他。但也是真的伤得很重,温度烧得很高,所以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而林春澹被他搅合得睡不着,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微微发汗,温度有所下降,才终于放了点心。


    但裹在衣服里的地方,还是烧得滚烫……


    林春澹臊得慌,心想谢庭玄的那里和他一样,都是个绝世的混蛋。


    他怎么从前没发现呢,谢庭玄从前不是特别正人君子吗,怎么如今成这样了,越来越下流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春澹隐隐约约听见了叫喊声。


    他敏锐地感知到,应该是席凌他们找过来了。赶紧套上晾干的外衣,正要追赶出去的时候,还不忘给谢庭玄留些体面。


    来不及给他穿上衣服,但没忘了将衣服盖在他身上,防止一会儿被席凌他们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晨间,薄雾冥冥。林春澹辨着方位,呼喊了好几声,终于将席凌他们引了过来。


    昨夜他们掉下去后,随行的侍卫和武官们便全部出动,冒着大雨找了一夜。此刻亦是一身狼狈,衣服都还没干透。


    侍卫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峭壁深浅,只能大致记住他们落下的方位,冒着大雨和黑夜找到猎人进谷的小路,这才一路寻来。


    席凌见到林春澹,目光快速逡巡,确认他无碍后。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下,因为他无事的话,他们郎君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顾不上其他的,连忙问:“郎君呢?”


    林春澹赶紧将他们带到山洞里。


    席凌懂一些医理,他大致观察了一下谢庭玄身上的伤势,微微蹙眉道:“伤得很重,应该还伤筋动骨了,需得赶紧回去治伤。”


    林春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庭玄,琥珀色的眼瞳中满是忧心忡忡。


    ……


    回去的路已经探过一遍,加之白天的光线又比较明晰,也没了湿滑的雨水,他们回去得很快。


    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回到了队伍中。


    经过随行大夫的诊治,谢庭玄肋骨断了一根,头上也受到撞击。但幸好伤口比较浅,没有伤到颅骨,已经凝血结痂。而他退了又起、反复不断的高烧则是因为皮外伤浸了雨水,发炎。


    总之,伤得很严重,需要立即卧床静养。而汴州目前在闹时疫,他伤得这样重,是万万不能去的。


    席凌听完医师的诊断,什么也没说,写下密信一封,派了专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内。


    他则留下组织人手分成两队。


    赈灾的队伍继续前进,分派一批侍卫随行。


    而他则和亲信一起,即刻护送谢庭玄回京。


    马车内,医师正在为谢庭玄包扎伤口。


    林春澹不便打扰,只能地在席凌身边绕来绕去,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席凌见他神色一会儿懊恼,一会儿焦急,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便问了句:“春澹少爷,你到底为何要绕来绕去的。”


    少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他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


    绞着双手,琥珀色眼眸里带着淡淡的纠结,他问:“是不是因为我,耽误了赈灾。”


    谢庭玄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如果不是他的话,应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还耿耿于怀的是,谢庭玄离府前他胡扯的话,会不会是因为他的胡扯,所以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席凌性格内敛冷淡,很少同旁人交流。对于林春澹,他了解不多,也无法判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自小便跟在谢庭玄身边,知道他家郎君的脾性。好像天生情绪冷淡一般,对父母亲人亦是不算亲近。


    唯一在意些的,便是有着共同政治理想的太子殿下,但也只是君子之交。


    这是他头遭儿见到郎君为别人豁出性命,虽然不知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微微颔首,实话实话道:“是郎君的选择,郎君要做什么,便是他觉得最值得的。还有便是……”


    席凌黝黑的眼仁中划过一丝暗芒,他观察了下四周,见无人在意,才压低了声音告知:“昨夜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昨夜他便觉得那泥石流来得蹊跷,若是自然生发的山体滑坡,碰上这样的大雨天,怕是能把他们一行人全都埋了,怎么可能只有那一小块。


    偏偏,砸的还是郎君的马车。


    于是,他带人去寻失踪的谢庭玄二人时,没忘另外派人去上方的山体查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那人回来通报,在山体上发现了人为撬动的痕迹。


    经过一夜雨水洗刷,幕后黑手虽然没有留下痕迹。但是有人的衣服被锋利的峭壁岩石挂破,留下细长的一根布。


    果然是人祸,有人想让谢庭玄死在前去汴州的路上。


    席凌都不必去猜,动手的是谁,必是崔党中人。


    不是崔玉响,就是三皇子陈秉。


    听完,林春澹眼皮微跳。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听席凌声音压得更低,简短简短说了两个字:“崔党。”


    短短二字,足以令林春澹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忍不住咬紧了唇。


    是崔玉响吗?


    他也太过肆意妄为,谢庭玄可是奉皇命前往汴州赈灾,而且贵为宰辅,他都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这天下,到底是姓陈,还是姓崔。


    而且,此人果然恶贯满盈,果然恶毒至极……就算两党争斗不休,就算再有冲突,可谢庭玄是去赈灾啊。


    汴州那么多受灾的黎民,都在苦苦等着呢。他们有的饿死了,有的淹死了,有的感染了时疫被病痛折磨,都等着这救命的灾银呢。


    那么多人的命,他全然视作无物,他全然不在乎。


    光是想想,林春澹的指尖都在发麻。崔玉响这个死太监,真是个坏种。


    但更让他惊惧的话还在后面。


    席凌声音很平静:“回去的路上,他们还会动手的。”


    第35章 越想越觉得美味 越想囚进府中尝尝滋味……


    是夜, 月明如水。


    回京的马车行驶到京畿道的荒原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毂压过的隆隆声。


    起风了, 野草哗啦啦地响着,如同波浪般翻滚, 卷着层云涌过, 遮蔽月光。


    周遭的一切都倏然暗下来, 风吹叶响, 草木皆兵。


    马儿欲停不行, 席凌却抽剑出鞘, 勒令所有人全速前进。话音未落,如同平地落下一声雷,惊出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刺客, 从旁边的草丛中蹿出,快速袭来。


    他们训练有素, 目标明确,刀尖直指谢庭玄所在的马车。


    “誓死保卫郎君。”


    席凌飞身跳下马车, 握紧利剑,长呵着劈向最前面的刺客。


    一招贯穿其的心脏, 鲜血飞溅数尺之高。


    他毫不留情地抽剑而出, 任由那人如烂泥般瘫倒在地,光可鉴人的剑上沾满了温热的血。


    霎那间,另一个刺客飞身扑上, 锋利刀尖直指他后心的位置。席凌反手格挡, 刀剑相碰,发出叮当的声音。


    马车中,林春澹脸色微白, 额头沁着冷汗。


    他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掏出袖中藏着的匕首,将其拔出后,紧紧握在手中。


    咬着唇,死死地盯着车门的位置。


    周遭混乱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同类相残这件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人血飞溅在马车雕花窗上,外面是刀剑相碰和皮肉被割开后的哀嚎声。


    少年很怕,怕得手都在抖。但还是强撑着,要做谢庭玄的最后一道防线。


    本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席凌让他另坐马车,尽量避过这场灾祸。可林春澹就是这样一个至纯至性的人,喜欢便是喜欢,既然喜欢便什么都豁得出去。


    非要陪着谢庭玄不可。


    他要了匕首,同席凌学了简单的招式,用来以防万一。


    要握紧,然后第一时间劈过去。少年在心中反复地默念着,却又无法不想到别的事情:


    如果他刺中了,刀刃会刺破那人的血肉,鲜血会喷出来,或许还会溅到他身上。


    他有可能会杀人……想到这个,林春澹琥珀色的瞳仁微微缩起,眼中流露出丝丝恐惧。


    手腕也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辈子见过最惊恐的还是林府厨子杀鸡的画面。


    杀人是什么样子的,他实在想不到。


    巨大的恐惧之下,少年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可偏偏此刻,外面变得寂静无比,打斗声和哀嚎声都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风拂过草浪的那一点点动静罢了。


    外面怎么了?是谁赢了?他脑袋乱糟糟地想着,但手中的匕首却握得更紧。


    杀人是什么感觉,他没时间去想了。只知若有人闯进来,他们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要保护谢庭玄,出发前他说过的,他是谢庭玄的福星。


    他要保护谢庭玄。


    带着这样的信念,林春澹强装镇定地数着,自己急促的心跳。


    就在此刻,帘子猛然被掀开。


    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他握紧匕首便倾身刺了过去。只是那人的反应更快,力气更大。


    直接攥住了他的手腕。


    糟了。


    林春澹暗道不好,正欲挣扎。


    便见帘后露出的是席凌的脸。


    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手中匕首掉落在地,发出砰的响声。


    瘫坐在地,头埋在臂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轻声埋怨道:“席凌,你为何不出声?我伤了你怎么办。”


    席凌颔首说了句抱歉。


    但落在林春澹身上的目光已然改变,漆黑眼瞳中染着些许意外之色。


    他没有出声,是因为根本没觉得少年能对他造成什么危险。


    可刚刚林春澹朝他飞扑而来的瞬间,匕首落下的速度极快,下手之狠,根本不像个从未握过武器的少年。


    他不一般。席凌敛目默想。


    汇报道:“外面的刺客都已处理完毕。”


    林春澹听完,起身下了马车。


    刚刚还在翻涌的层云已然跃过月亮,继续向前飘着。月亮复而散发出清冷的光辉,照射在静寂的荒原。


    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地的残骸尸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在风的作用下飘来飘去,一会儿浓重,一会儿浅淡,不断地刺激着林春澹受惊的神经。


    他捂唇弯腰,差点呕吐出来。便听身旁的席凌道:“已从这些人嘴中撬出,他们是三皇子陈秉派来的,昨夜的泥石流也是他的手笔。”


    林春澹忍不住蹙紧眉头。


    他虽并非天潢贵胄,却也听人议论过朝中政局,夺嫡之争。未来的皇帝无非就出在太子陈嶷和三皇子陈秉之间。


    陈嶷是先皇后独子,自小便被立为储君,性情温和,为政也主张宽仁之道,百姓都说他定会成为一位中正之君。


    但陈秉他母亲是当朝贵妃,外祖乃是辅国大将军,母家势力不可小觑。也有人觉得太子势单力薄,无法越过这个三弟坐上皇位。


    从前的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朝代更替、哪个太子当皇帝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与其听街边的人争个面红耳赤,还不如去听个凄惨缠绵的爱情故事呢……


    可如今,林春澹看着这遍地的血,想起汴州的灾民们苦苦求生时,陈秉却在秦楚楼阁吃喝玩乐,夜夜笙歌的场景。


    头皮都在发麻,仿佛浑身都要炸开一样。


    他无法预知太子陈嶷能不能做个好皇帝。


    但所有人的未来决不能落在陈秉这样昏庸暴戾的君王、崔玉响这样不择手段的佞臣手中。


    谢庭玄,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他这样祈愿着。


    *


    崔府。


    九千岁沐浴完之后,便在庭院里临时搭起的毡房里,欣赏着来自西域的美人为他跳起胡旋舞。一般来说,下官进献的多是西域美姬,但他的手下颇投其好,跳舞的是个异域的少年。


    肤色白皙,身段柔软,也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崔玉响饮着酒,懒洋洋的目光扫视到这少年的眼睛时,颇具几分兴味。


    可见到他缀着珠玉的短发,是毛茸茸的卷毛时,便失了兴致。


    淡淡移开目光。


    不免又想到记忆中,林春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看起来柔顺又乖巧,其实比谁的心思都多。


    西山寺的那次相遇……崔玉响低头,下意识看向手背上被猫挠出的伤痕,痂已经掉落了,只剩下一道白白的痕迹。


    漆黑眼眸中划过一丝沉沉笑意,毒蛇般阴冷。他敛目,漫不经心地想:越想越觉得美味,越想囚进府中尝尝滋味。


    可惜这样美味有趣的妙人,却让谢庭玄这装货捷足先登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胡璇曲欢快愉悦,崔玉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勾着殷红的唇,阖目慢慢地享受着。


    却听身后伺候按肩的婢女,凑近低声道:“千岁,李公公求见。”


    “嗯。”


    来人是崔玉响的头号狗腿,穿着内廷宦官的衣服,进来就是一跪,先问千岁今日心情如何。


    “说。”


    仅仅一字,却足以让李公公绷紧身体,额角不断冒着冷汗。屏退伶人后,才敢颤巍巍道:“ 千岁,三皇子殿下派人刺杀谢庭玄,失败了。”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多了。


    崔玉响暴怒,伸手将旁边的茶具全部扫翻,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周围的侍从立即跪了一地,一声也不敢出。


    他站起来,脸色比鬼都阴沉,气极反笑,破口大骂道:“陈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刺杀谢庭玄?他怎么不去刺杀太子,这样也没人给他争皇位了。真他妈是个蠢货。”


    茶具砸下,滚烫的茶水不免飞溅到周遭。李公公的半个膝盖都湿了,火辣辣地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出。


    反而赔笑,小心翼翼地说:“千岁,您别气了,陈秉这个废物不值得。他一向如此蠢笨。”


    崔玉响冷笑着,眼睛里散出幽然的光。


    恨不得现在冲到宫中,宰了陈秉这个蠢货。


    汴州之事,他好不容易才帮他擦干净屁股。这才几日,又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前后去了两拨官员在汴州赈灾,结果差事办得一塌糊涂。圣上大怒,这才将宝贝不已的谢庭玄派去汴州。


    这人还没到汴州呢,便被刺杀两波,受了重伤。会是谁动的手,真的好难猜哦。


    都不用猜,是谁最害怕谢庭玄去汴州,是谁在汴州兴风作浪,一目了然。


    陈秉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他花了那么多的力气,将汴州的肥差交给他,让他建功立业,让他能有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结果,蠢货就是蠢货,这辈子都是扶不起来的烂泥。


    崔玉响一阵眼晕。


    他直接丢下一把匕首,冷笑着扔给李公公,说:“你告诉陈秉,他要是还想当这个皇子,今夜就去紫宸殿前跪着。圣上若不见他,便捅自己几刀,直到圣上见为止。”


    如今错已犯下,若想轻轻揭过,就得赌皇帝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心软了。刺杀朝臣可是重罪,更何况是谢庭玄这样的肱骨重臣,削爵迁出玉碟也不为过。


    若陈秉狠不下心,那他便等着被太子党整死吧。崔玉响敛目,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有没有旁的合适皇子。


    李公公捡起匕首,擦了擦满头汗水,忙不迭地跑了。


    这会儿,崔玉响怒意稍稍遣散。正欲喝口酒润润嗓子,便听又有婢女来报,说有人要见他。


    九千岁眼底满是不耐烦,冷声道:“让他滚,今夜我谁都不见。”


    婢女抬头,颤巍巍地说了句:“来人是礼部员外郎林琚,说大人交于他的差事有眉目了。”


    听见这个,崔玉响微微提了些兴趣。


    “哦?”


    喝尽杯中的酒,殷红的薄唇边带着丝丝嘲讽。眉心那点红痣,阴恻恻的:“让他进来。”


    他饶有兴致。


    想看看这位清高的探花郎,有关先皇后逝世的真相,都查到了什么。


    第36章 儿臣还要等吗 只亲你哦……


    待林琚进入毡房时, 里面万籁俱静,只有婢女为九千岁捏肩时布料轻轻摩擦而发出的响声而已。


    崔玉响斜斜靠在软垫上,单手撑着下巴。瞳若点漆, 神色似笑非笑,像只盘踞着的毒蛇。


    见青年跪下, 他扯了扯殷红的薄唇, 眼神轻慢:“林主簿, 查得如何了?”


    林琚动作微顿, 白皙清俊的脸庞上浮现点点羞赧。他之前被迁去礼部, 早已不是国子监的主簿, 崔玉响用这样揶揄的语气唤他,分明是刻意羞辱他。


    内心不堪,略带一丝愤怒。


    但攥紧后又松开的手指, 脊背还是弯了下去。


    他无视了这种羞辱,让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 “千岁交代的事情,小人已查到了些许眉目。先皇后逝世之事, 是太子殿下授意谢宰辅去查的。据小人所知,他们已经查到先皇后之死与秦贵妃有关系。”


    男人阖着目轻轻点头,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先皇后临盆之际, 应是秦贵妃派人在安胎药里动了手段,导致皇嗣胎死腹中,她难产而亡。关于此事, 谢宰辅的人应是掌握了一些证据的。”


    不想, 九千岁闻言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反而轻嗤一声,淡淡道:“那看来他们还没查到最关键的地步。譬如,当年秦贵妃派去动手的人……”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居高临下地望着林琚,勾唇浅笑。


    “是我。”


    话音未落。


    林琚惶然抬眼,瞳仁骤然缩起,满是不可置信。


    见状,崔玉响唇边笑意却愈来愈深,仿佛那双阴鸷的眼睛也染上了血红。


    他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仿佛那双眼睛也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但人实则暴戾残忍,说出的话实在难以入耳:“先皇后性格柔顺勉直。我若想向上爬便必须借助贵妃之力。所以我在她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她没能生下皇嗣,一尸两命,这才成了我投诚贵妃的敲门砖。”


    林琚听得透骨冰凉,额角冷汗一寸寸滴在地上。


    恐怖,惊悚,骇人听闻……他从前只知崔玉响穷奢极欲,将权、奸两字做到了极致。却没想到过,他如此胆大包天。


    接下来的事,他下意识想要隐瞒,抗拒地抿紧薄唇。


    却不想崔玉响像是能够洞察人心一般,声音幽冷地开口:“没说完就继续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全身而退。林琚,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得永世为我所用,就算是死,也得为我而死。”


    闻言,林琚浑身一抖,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深陷这场权斗中,任人摆布,早已无法逃脱。


    敛目,缓缓开口:“谢庭玄还在查当年皇嗣的下落,似乎是觉得她还有机会存活。”


    谢庭玄为什么查,无非是太子陈嶷的授意。崔玉响收拢袖口,声音透着几分讥嘲:“我看太子是失心疯了。让他去查,我倒要看看,这死了十几年的胎儿难不成还能复活。”


    当年先皇后的尸体被封入帝陵时,他全程跟随,分明看见了她的肚子高高鼓起,里面的便是她未出世的孩子。原先按照律例,皇家没生下的孩子是不能葬入帝陵的。但先皇后弥留之际拉着天子的衣角苦苦乞求,要和自己的孩子永远葬在一起。


    天子与她少年夫妻,情深之至,红着眼尾应了亡妻的请求。


    此事陈嶷也是知晓的,当时他全程送灵守孝,怎么如今突然犯了疯病。


    他嗤笑,“可惜啊,谢庭玄如今半死不活的,替他找不了妹妹喽。”


    皇后台氏怀孕时,太医每每诊脉,都说她怀的是个女儿。一家三口都爱极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当今圣上,孩子还未降世呢,便拟定了好几个公主封号,要封赏她,要亲自教养,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儿。


    可惜造化弄人。


    不对,是他。


    这样想着,他比老天爷还要更胜一筹。


    崔玉响呵笑一声,敛目挑眉,浓稠目光划过林琚时,闪过一丝玩味。


    缓缓开口道:“下去吧。”


    “是。”


    林琚应道。


    直到他强装镇静地出了崔府后,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捋起袖口,才发现自己藏于袖中的手掌心处有几处白印。那是由于紧张,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后留下的印记。


    心脏砰砰地跳着。


    无端想起前几日查阅典籍时,从其中看见的那个人。当年先皇后台氏临盆生产时,身边有个婢女不知所踪,后被发现在宫内的一处井中。


    被定罪为谋害皇后,尸体吊在午门前示众了数日。


    典籍里绘制了她的画像,林琚瞧着,却觉得眼熟。


    ……


    翌日。


    太子陈嶷三更天便在紫宸殿前长跪不起,高呼:“求父皇做主。”


    吵得皇帝头风都犯了,只得将他召入殿中。据当值的太监侍卫所传,圣上本欲息事宁人,轻轻揭过,毕竟昨夜陈秉在殿前跪了好久,还捅了自己几刀谢罪。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圣上便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弟陈秉一向顽劣。他如今染着时疫,还捅了自己几刀,已经知错了。”


    陈嶷性格温良,可遇上这事,性格却硬得像块石头。梗着脖子,跪下便说:“陛下,儿臣此番前来求情,虽有庭玄是儿臣挚友的原因。可更多的,是为汴州的百姓求个公道。今年汴州水灾频繁,百姓们苦不堪言,陈秉先前私吞赈灾款银,如今又为了掩人耳目选择杀人灭口。”


    “如不严惩,怎能堵住悠悠众口?”


    见皇帝还在犹疑。陈嶷敛目,苦笑了一声,“当年母后殡天,陈嶷也是这样跪着求父皇做主。可那时父皇轻抚儿臣的额头,叹息说还不是时候,真相和公道都会来。如今十八年过去了……”


    他越说,天子的脸色越差,旁边候着的太监急得就差捂上他的嘴了。


    但陈嶷仍不罢休。


    他抬目时,温和眼眸中隐隐有泪意涌现,“父皇仍然无法做主吗?儿臣还要继续等吗。”


    这双眼睛,和故去的妻子太过相像。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她的故去,是天子此生心底抹不去的痕迹。


    他们未出生的女儿,和她一起葬在帝陵。


    他们唯一的儿子,曾数次跪在地上求他做主。


    天子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滋味。权衡再过,也抵不过至亲骨肉落下的泪水,他道:“罢了。传朕旨意,革去陈秉一切职务,禁足半年。赏赐谢庭玄黄金千两,珠宝美玉百石,食邑一千五百户。”


    待陈嶷走后,龙椅上的皇帝长叹了一声。


    他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朝堂之上,圣旨一经颁发,便引得各方动荡。这次崔党的人沉默不言,最先耐不住的是陈秉的外祖秦氏一脉。


    辅国大将军一把老骨头了,当即就跪在庭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泣不成声。说陈秉不过是个孩子,犯错了稍加惩戒便是,怎能判得如此之重。


    他戎马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战功赫赫。往地上一跪,圣上是应允也不行,不扶也不行。


    幸而国子监的祭酒郭赋曾是谢庭玄的恩师,他比辅国大将军的年龄还老,满头白发,老骨头颤巍巍地。


    往地下一跪,高喊着惩戒太轻,也求陛下为他的学生做主呢。


    早朝乱成了一锅粥,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圣旨照常发下去,陈秉接旨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偏生他刚使了苦肉计,裹着纱布,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


    看到自己被革职,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抬手便将床边的摆件朝李公公砸过去。


    破口大骂道:“崔玉响敢耍我,他不是说我这样做了,父皇就能息怒吗?”


    结果现在不仅被革职,身上还有捅自己的几刀……疼得他都快要撅过去了。


    崔玉响这个该死的阉人。


    *


    傍晚的时候,侍从向太子递话,说是谢宰辅已经回到谢府了,只是状态不好,仍旧昏迷着。


    陈嶷当即换了身常服,领着宫中太医便要去谢府看他。


    太子妃颜桢挺着微微隆起的孕肚,将之前圣上赏赐东宫的补品药材递给他,说里面还有根人参,让他带去谢府。


    她不忘替陈嶷理平衣襟,温声问了句:“你听得真切,那孩子真陪着庭玄一起跳下去了?”


    陈嶷点头,叹了口气:“我见过那孩子,看面相不是个坏人。只是书信递回了庭玄家中,他父亲要来看望。我想,怕是要生事端。”


    谢庭玄的父亲如今虽无官职在身,但在前朝时官至太子太傅,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为人清高刻板,极重规矩。


    此次入京,若见儿子府中有一男妾,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若是在谢庭玄昏迷的状态下,那便更棘手。


    颜桢算是谢庭玄的远房表妹,对他的父亲有所印象。理平衣襟的动作顿了顿,眼眸微动,道:“实在不行,你将那孩子带来东宫躲一阵子吧。”


    陈嶷愣了一秒。他蹙眉道,“你如今怀着孕,我怕你出了事。”


    “不怕。”颜桢拉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笑盈盈的,“你儿子可乖了。”


    正巧,胎儿抬腿,轻轻地踢了两人一下。


    陈嶷清俊的脸上泛起笑意,他轻轻环抱住颜桢,温声道:“那好。辛苦你了阿桢。”


    ……


    谢府中。


    谢庭玄还是没醒。


    侍从们将谢庭玄抬到卧房里之后,便静静退下了。


    席凌端着水盆。正巧下人通传太子殿下来了,林春澹便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帮谢庭玄擦洗的任务。


    巾帕在温水中浸湿后,他拧干后慢慢地帮谢庭玄擦脸,小心翼翼的。


    因着他擦得非常仔细,所以离得也格外地近。


    慢慢地,慢慢地,那张俊脸逐渐放大,林春澹眨眨眼,心头微动。


    突然俯身,偷亲了一口。


    亲了一口没够,又趴在床边,凑在他耳边说:“谢庭玄,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去亲了别人了哦。”


    一秒,两秒,三秒……没动静。


    少年叹了口气,心想这招好像没用了。


    复而,他亲亲男人的脸颊,眼眸狡黠道:“骗你的,只亲你哦。”


    所以快点醒来……


    林春澹思绪晃动,突然听见一声轻咳。


    他下意识看过去,便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侧着身子,表情有些尴尬。


    少年的脸爆红,他简直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的。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不是,我、我。”


    怎么解释啊,怎么解释啊!


    事实就是他在偷亲谢庭玄。


    陈嶷也不敢抬头看他。


    毕竟此事太过尴尬,他原本不想出声的。只是在门口观望了一会,余光瞥见少年迟迟没起来,甚至还要亲下去……


    若非实在担心,他是不想打扰他们的。


    第37章 为何要跑 是因为春澹也在想一些坏事吗……


    林春澹是没有见过太子的。


    虽然陈嶷之前常常来往府中, 但他顶多远远地见着一眼,便会主动避开退下。


    因为太子这个身份实在太过尊贵。帝王之子,又是储君, 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要了很多人的命。


    林春澹是有些怕的。


    所以有好几次陈嶷对他感到好奇, 探头想要看个清楚时, 却只望见少年哒哒跑开的背影。


    此番, 终于算是看清林春澹的长相了。


    的确俊俏。冷玉般肌肤, 极好的骨相, 尤其漂亮的是那双琥珀色的浅瞳, 遥遥望过来时,好像水盈盈的。


    陈嶷内心稍稍地惊叹一下后,忽地发觉少年脸颊红扑扑的。神色飘忽, 带着点被抓包后的窘迫。


    刚刚的事情的确比较尴尬……他抿了抿唇,绽开温和的笑容, 问:“你就是春澹吧。”


    林春澹抬目悄悄地瞥了眼男人,轻轻点头。


    见他容色带笑, 心里疑惑:太子竟然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温和吗?他还以为这些王公贵族都会像谢庭玄和崔玉响那样吓人呢。


    但还是谨慎些。


    脑袋里无端蹦出从前见过的那些跪拜礼,他暗暗点头, 心想自己还是要谨慎行事, 不能丢人。


    便双膝一弯,伸出双臂,就要向陈嶷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一遍跪, 还不忘一边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 陈嶷先被他这摸样吓了一跳。


    赶忙伸除长臂,抻住少年,阻止他跪拜的动作。瞧着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手臂上的林春澹, 有些哭笑不得道:“使不得,礼就免了。”


    林春澹立即板板正正地站直了,模样十分乖巧。


    就是小动作颇多。


    他应是对这位传说中的太子好奇心尤其浓重的,所以禁不住地抬目,偷偷瞄他。


    可待陈嶷回望过去,他又快速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仿佛刚刚偷看的人不是他一般。


    陈嶷被他逗笑,总觉得这孩子也太灵动了。怪不得谢庭玄总是拿他没办法,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


    一个不苟言笑。


    一个古灵精怪。


    他在谢庭玄床边坐下。


    在少年第二十回偷看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春澹,你不必如此害怕。孤虽然是太子,但也是庭玄的朋友。”


    而林春澹经过二十次的偷看之后,也终于确定陈嶷应该是个好人。又听他说了这话,便在心中将他划入了好人的阵营。


    他咧唇一笑,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地盯住陈嶷。眨眨眼,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太子殿下,春澹不是害怕。而是同殿下一见如故。”


    说着,顿了一下。


    漂亮的面容上浮现点点苦恼,故意道,“可以这样说吗?是不是太僭越了。”


    但没等太子回答。他先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可我见到殿下,真的觉得很是亲切。大约是殿下长相俊朗、人又特别好的缘故。”


    一套小连招下来,陈嶷已经被哄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漫出来了,说:“这就是缘分。孤见到你,亦觉得亲切。”


    旁边的席凌默默移开目光。


    心想,太子殿下还不知春澹少爷的真实面目。只要他愿意,就是路边走过的一条土狗,他都能夸出花来。


    而林春澹则是十分捧场地瞪大眼睛,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惊喜道:“真的吗,殿下。您不是在骗我吧,春澹可太荣幸了。”


    “自然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嶷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眸,就特别想送他点东西。


    索性便从腰上拽下一块玉佩,塞到林春澹手中,笑吟吟道:“今日来得仓促,没备薄礼。这块玉佩就当做见面礼了。”


    太子随身佩戴的自然是好东西,玉佩翠绿柔滑,没有丝毫的瑕疵。


    林春澹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但他一摸这玉便知价值不菲。眼眸更亮,嘴角的笑容也变得真情实意起来。


    他美滋滋地收下了,过程中还不忘将太子殿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


    夸得陈嶷飘飘然。


    幸而婢女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进屋,打断了林春澹的吹捧。不然,一直旁观的席凌都害怕太子殿下飘着飘着,到天上去做神仙了。


    林春澹被参汤吸引,他一边端起,一边舀了勺送到唇边轻轻地吹着。


    准备喂给谢庭玄。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啊?”


    陈嶷解释道:“是千年人参熬出的汤,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帮庭玄补补元气。就是——”


    千年人参是大补之物,身体康健的人最好不要服用。


    他刚要这么说,便见少年已下意识地将那勺参汤送进了嘴里,试试温度。


    顿时将后半句话吞到了肚里。


    而见他不说了,林春澹投来疑惑的目光,神色十分天真地问:“就是什么?”


    陈嶷神色纠结。


    最后,讪讪笑了下,说:“没事。反正……”


    应该,问题不大吧。


    千年人参的进补之效果然非同一般,谢庭玄服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有了隐隐醒来的征兆。


    当然,林春澹就尝了那么一茶匙,也感受到了威力。口渴燥得慌,在屋里待着时,屁股仿佛长牙了一样坐不住,满身的汗,脸颊也红扑扑的。


    最后竟还流下鼻血来。


    便赶紧趁着这个由头,溜去沐浴了。


    陈嶷瞧着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倒是能够体会他的感受。毕竟他之前也不幸中过招,过分进补的后果嘛……他想笑,却又觉得自己缺德。


    隐隐快要憋不住笑时,谢庭玄终于醒来了。


    他和席凌齐齐起身,连忙关切道:“庭玄,你感觉如何?”


    谢庭玄神色恹恹的,目光扫过周围,问的第一句是:“春澹呢?”


    陈嶷没想到,他醒来问的第一句竟然是林春澹。他害了一声后站直身子,表情似笑非笑的,揶揄了句:“孤和席凌站在这,你好像没看见一般。”


    闻言,谢庭玄抿紧薄唇,垂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一向内敛冷淡,情绪从不外露。过分关切地对待旁人才像是意外。


    陈嶷内心了然,没再逗他。收敛神色,缓缓道:“今日早朝,圣上已经免了陈秉的一切职务,又将他禁足几月,也算是个好结局了。只是此次太过凶险……是孤疏忽了。”


    这次赈灾途中遇险,若非谢庭玄与林春澹运气极佳,怕是早就死在山上了。


    只是并非他们不谨慎,而是属实没有想到陈秉蠢到这个程度。竟敢在这个节骨眼动手,好像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他身上一样。


    陈嶷又叹了口气。


    他们之前多是同崔玉响这样的聪明人争斗,完全忘了崔党中还有陈秉这种顾头不顾腚的蠢货。


    这才掉以轻心。


    他抬目看向谢庭玄,温声说了句:“这次是你运气好,陪着你的人也好。孤问一句,你如今还对春澹有芥蒂?”他都陪你跳下山崖,不要命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芥蒂。


    谢庭玄早就忘记那是什么词了。此番醒来,满心念着的是林春澹,满眼想要看见的也是他。


    崖底的初次亲吻,雨水生涩地漫在两人唇齿间,他却吻了一次又一次;山洞里,他将少年禁锢怀中,肆意掠夺的吻……温软甜蜜的唇,为他所颤动的眼瞳,为他而嘶哑的嗓音,为他所流下的泪水。


    少年哭着不准他死。


    都让他万分怀念。


    他敛目,轻轻地开口:“春澹是我的福星。”


    那江湖骗子倒是算的很准。


    此去凶险,但带上林春澹后,便化险为夷。


    陈嶷笑了声,说:“这孩子一脸福相,的确是福星。”


    谢庭玄没出声。


    眼瞳微微转动,有些阴暗地想,但只能是他的福星。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嶷问他现下感觉如何,谢庭玄只轻轻摇头。其实陈嶷自己心里也知道,他现在伤情还不稳定,此番能醒来完全是因为那碗千年参汤。


    估摸着,不知何时又会晕过去。陈嶷叹了口气。


    他看出谢庭玄的心思,知道他现在想见的人是谁。也就没多留,准备将这宝贵的时间腾出来留给两人。只是临走前,说了句:“你受伤的消息传到了越州,谢伯父要来京城。你确定要让两人见面?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他……”羞辱春澹。


    陈嶷适时止言。


    谢庭玄的父亲谢泊,年轻时刚正不阿,极重规矩,在朝中做言官时能将品行不端的大臣们骂得狗血淋头。他气急时,便是连当今圣上都敢叫骂。人人都要怵上三分。


    非是一般人能应付的。


    谢庭玄眸色微动,陈嶷继续说了下去:“太医说你的伤情不太稳定。若是再昏过去,徒留春澹一人,怕他受了委屈。不如叫他去东宫暂住一阵……你好好想想。”


    他起身欲走,忽地想起了另一茬。神情略微变得复杂起来,道:“春澹尝了你的参汤,补过头了,还流鼻血。你……”


    他觉得谢庭玄应该解决一下,可他如今受了重伤,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便啧啧地拍了拍他,转身离开了。


    陈秉虽然已受到了惩罚,但汴州水灾还需人解决。圣上已经准备下旨,令他暂代谢庭玄的职责前去赈灾。


    想起陈秉昨夜跪在紫宸殿,又是扇自己巴掌又是捅自己的行径。


    陈嶷眼底划过一丝晦暗,脸色罕见地冰冷。


    他倒要看看,陈秉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到底在汴州干了什么。


    谢庭玄有伤在身,便由席凌将他送往府外。


    其间,席凌汇报道:“殿下,您让郎君查的先皇后逝世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陈嶷脚步微顿。


    便听他继续道:“当年先皇后难产的确是贵妃秦氏的手笔。但不单单是她……谋划的是她,但动手的是时值担任掖庭局掌固的。”


    说到这,席凌微微顿了一下,而陈嶷的拳头也越握越紧。


    “崔玉响。”


    “果然。”


    太子殿下的声音平静无比。他反复念着“崔玉响”这三个字,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滔天的恨意。


    他垂目,问出最关键的:“那她呢,有眉目吗。”


    席凌颔首,声音略带歉意,却更是一种残忍:“殿下,皇嗣的确没有生还的可能,她就在帝陵中。”


    陈嶷又何尝不知呢。当年他亲眼看着母亲被抬入帝陵,明白和她融为一体的,便是他未出世的妹妹。


    只是他心有不甘,渴望着、他的妹妹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存活的可能。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被害死了。


    秦令仪、崔玉响,此二人坏事做尽,罪孽滔天,他一定要将这二人挫骨扬灰。


    陈嶷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他想:


    会有那么一天的。


    *


    林春澹沐浴完之后,仍觉口渴难耐,便喝了许多的水。这才堪堪冲淡身体里那股燥热之感。


    当然,燥的地方也不仅仅体现在嗓子中。


    其余的地方,他也尝试着自己舒解。但不知是不是从前是被谢庭玄……的缘故,总是不得其法,根本没办法爽到。


    他晃晃荡荡地回到谢庭玄卧房时,有些头晕目眩。


    总算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见到了醒来的谢庭玄。


    少年眼瞳中染上点点惊喜,赶紧加快了脚步,来到床边坐下,问:“你醒了?你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目光殷切得,感觉身后好像有个尾巴在摇啊摇。


    他原本是特别关切谢庭玄的身体的。


    可一被男人那冰冷的眉眼注视着,身体瞬间烧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林春澹垂着眼,悄悄地换了个姿势,掩饰住自己的冲动。但却阻止不了视线,落在那双浅淡的薄唇上。


    他吞咽口水,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就,突然特别想干那件事。


    脑袋烧得晕乎乎的,少年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就是很想扑上去狠狠地亲他,然后撒娇,然后说自己想要……最后顺理成章地发生一些事情。


    不可以啊。


    同时,他为数不多的理智抗拒道。谢庭玄受伤了,他们不可以做那种事的。


    可少年被脑中环绕的场景所蛊惑着,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回忆起每一次时的那种快乐。


    他被折磨得不行了。


    转身欲逃走,却拉住了腰带。


    谢庭玄撑起身子,乌发散落。修长白皙的五指按着他的腰带,将他一寸寸地拉了回来。


    直至少年坐在他的怀中。


    他贴着林春澹的耳旁的呢喃:“为何要跑?”


    “是因为春澹也在想一些坏事吗。”


    第38章 春澹大人,求求你了 这样似乎更…………


    林春澹跌坐男人怀中。身后高大的阴影投射而下, 他湿发未干,还在往下滴水,却被迫与男人的长发交织缠绕。


    那如绸缎般的浓长乌发, 成缕成段地挂在他衣襟上,散乱着、缠绕着, 形成天然的牢笼, 将他结结实实地拢在其中。


    隐约地, 少年嗅见谢庭玄身上隐隐的药香。这味道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重新与欲望做起抗争。


    他别开脸, 紧咬着牙关, 闷着声音说:“我才没有想坏事。”


    可那微凉的薄唇刻意扫过他的耳垂,生出的酥麻之感,一下又令他本就不多的理智燃烧殆尽。


    但这招用的太多了, 林春澹也有了点抵抗的能力。他悄悄地往旁边躲着,固执地反抗道:“别这样, 好痒,痒痒的。”


    其实是哪种痒, 是真的身体很痒?还是心里痒痒的?


    已是不言而喻。


    但还没躲出去半寸,结果被一把搂住, 捞了回来。


    被迫同谢庭玄贴着, 依旧感受那灼热的吐息萦绕耳畔,湿热热的。


    心却是痒痒的。


    林春澹想挣扎,却又害怕他伤口撕裂, 只能僵着身体不动弹, 在心里愤愤地想:谢庭玄这个混蛋,怎么如此缠人。


    贴得那么近,他都快要忍不住了……虽然明白情不自禁这回事, 少年却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倒、倒也不至于这么急色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强装镇定,哼哼道:“你污蔑——”我。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林春澹的声音便莫名断了,发出呜呜的声音。


    微凉的啄吻落在他的耳垂上,沿着脖颈寸寸下移。


    那里本来就是敏感之处,怎么能这样亲呢?少年肩膀在颤,睫翼也在抖,就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都在轻轻地颤动。


    他却佯装凶狠,道:“不许亲,不准亲。”


    但颤抖的声线早已暴露他的真实想法。


    温热的手深入衣中,他还伸手阻止,只是才刚刚抓住那骨节匀称的手腕,便听耳边的低喘声:“你在藏什么。”


    这短短的一句,足够让林春澹失神片刻。他甚至有些迷迷糊糊地,对啊,他在藏什么呢?


    不对。


    他倏然回过神,但已是满盘皆输。最要命的地方早已被男人发现,倭住。


    “这不是一直在想。”


    耳边传来一声呵笑,林春澹的脸都要红透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要丢没了。


    这下也没什么好躲的了。


    他艰难地转过身子,面朝着谢庭玄。抬头盯着男人那冷淡俊美的眉眼,忍不住唔了一声,心底冲动更甚。


    眼尾微红,眸子也是水盈盈的。他轻咳一声,理所应当地说:“想也是正常的嘛。有些人生病了,不也是……”想做那事?


    嘿嘿,他都发现了。谢庭玄凭什么说他!


    说着,颇为坏心眼地加重力道,将身体朝下压。


    但他很快就因为这个恶作剧后悔了,因为感受到了……


    最要命的地方被别人控制了,结果屁股也处在一种不安的状态里。


    少年顿时老实了。他慢慢、慢慢地撑起身体,似乎是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悄悄爬走。


    而男人则是垂目,冰冷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瞧见他鬼鬼祟祟、像只小动物一样试图爬走的动作时,眸底浮现一丝趣味。


    然后捉住他。


    林春澹脊背陡然绷直,瞳仁放大着跌坐回谢庭玄怀中。


    他被情欲折磨得脸颊泛红,呜呜哭着开闹:“谢庭玄,你这个混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就是很想,欺负我很好玩吗?可你又不能做……你还要这么为难我。”


    一颗泪珠滚落。


    不过并非是真哭,只是身体被难耐的欲望折磨得,眼尾泛起生理性的泪珠而已。


    谢庭玄吻掉他的眼泪。


    他还不忘替自己辩解,“没哭,我不爱哭。只是天生眼泪多而已。”


    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被欺负哭呢。


    谢庭玄敛目凝望着他,凑得很近,哑声哄道:“好,不爱哭。”


    又吻掉一颗眼泪。


    林春澹眨眨眼,问他:“我的眼泪也是甜的吧。”


    男人瞧他这幅样子,就想欺负他。所以故意说实话:“咸的。”


    少年蹙眉,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唇上。琥珀般的、清亮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他软着声音诱哄:“这里是甜的,亲这里好不好。”


    谢庭玄眼眸瞬间深得不见底,他阖目便要吻上去。


    却被挡住。


    疑惑睁开眼睛,却见林春澹神色狡黠,带着点得意地说:“你欺负我,我才不给你亲呢。”


    谢庭玄揽着他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却是刻意纵容:“可我想亲。”


    “你想的不作数。”少年笑容矜骄,他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难道你想亲,我就让你亲吗?除非——”


    他刻意不说。悠长地笑着,目光却也凝在男人过分俊美的眉眼间。


    “什么?”谢庭玄问。


    林春澹道,“除非你说。春澹大人,求求你啦。”


    他叫了谢庭玄这么多回大人,他也该这么叫他一次。


    不过谢庭玄终日冷着一张脸,真的会叫吗?如果他不叫的话,那他岂不是很丢脸。


    少年脑袋里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但没待他深入地想,便听谢庭玄直勾勾地盯着他,薄唇中吐出清晰的语句:“春澹大人,求求你了。”


    林春澹眼睛亮起来了。


    虽然不知为何,总感觉谢庭玄的眼神冷幽幽的,有点吓人。但他还是忽略了这一点,继续得寸进尺:“那还要再说一句,春澹大人最好啦。”


    他语气十分生动,显然是想听到谢庭玄这么恭维他。


    说完,便眯着桃花眸,美滋滋地等待“恭维”。


    可惜,这次没有恭维。


    谢庭玄直接低头吻住了他。


    少年倏然睁眼,眸中神采明显在控诉谢庭玄这人不守规矩。


    但……亲已经亲上了,就这么着吧。林春澹破罐子破摔,干脆闭上眼睛,伸手揽住了男人的脖颈。


    沉沦在这个缠绵悱恻的吻中。


    愈吻愈深,越不知足一般。在这件事上,谢庭玄脑中好像根本没有克制一词。


    从前他便觉得少年的唇看着是好亲的。亲上之后,更加心无旁骛,只想着亲,一直亲,好像要让林春澹和他融为一体为止。


    林春澹受不了了。


    他头回如此明晰地感觉到掠夺这个词的意思,被亲得晕乎乎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天旋地转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除了,谢庭玄之外……


    男人复而深入衣襟中的匀长手指按在他的腰窝上,轻轻地摩挲着。上下一起被攻击,少年眼泪都要出来了,呜呜地地求饶。


    谢庭玄这才松开他。


    浓长眼睫敛住眼底酝酿的阴郁之色,冰冷的神色略带不满。低声问了句:“不是说,春澹大人最好了吗。”


    林春澹表情一僵,烧不尽的情欲又隐隐要燃起来。他闹了个大红脸,赶紧道:“我当然好,但不是这样好。好了,不能闹了,你得休息。”


    但那只温热的大手还在寸寸向下移,摸到他尾骨的地方时,少年浑身都要炸起来了。


    他软着声音哄男人:“不行,你受伤了。”


    “可以。”谢庭玄淡淡开口。


    “不行,你肋骨都断了。”林春澹强硬地拒绝道。


    他在心底埋怨,谢庭玄这个混球,这个色中饿鬼,这个、这个不知羞耻的……


    这样想着,便听色鬼低喘着在他耳边,引诱道:“你来就好。”


    闻言,林春澹咽了咽口水。


    怎么办,有点心动。


    不过,他才不是色中饿鬼,他是因为今天有点特殊,才有些忍不住……肯定是谢庭玄给他下迷魂药了。


    *


    直到林春澹艰难地将自己……他才觉得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


    怎么这么讨厌。


    少年咬着唇坐直身体,哭丧着脸,连发丝都在用力,却很委屈地说:“不行,好难。”


    蓦然地,想起两人第一次时,是他强迫。那时候是怎么做的?是他那时不怕疼,还是谢庭玄短短数日又成长了。


    应是第一个。


    滚烫修长的手按在他腰间。


    谢庭玄薄唇紧绷,凝目看着身上满脸汗水、眼尾绯红的他,欲望更重。


    那副清高自持的外表已全然被这样的少年击碎,剩下的只是狂涌而来的、抑制不住的欲望而已。他心底里翻腾着很多想法,想占有少年,想看着他哭出来,更想一边亲吻、一边做那种事。


    但此刻,却柔着性子,温声鼓励:“春澹,你很厉害。你最厉害了……”


    因为他也喜欢这样,能够欣赏到少年缓缓变化的神色,隐忍的浅色眼眸,微张的樱唇,上面还残存着晶莹的水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呼——”林春澹终于吐出匀长的一口气,呼吸却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神色略显慌乱,不得章法……身体里仿佛烧着一团火,到处乱窜,令他混乱不已。


    没有多久,便累了。


    彻底不动了。


    但没有旁的原因,只是少年已然解决自己的问题。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便懒得出奇,不想动了。


    对于这个,林春澹是十分愤愤不平的。


    虽然他自己是不厉害,但也没有那么不厉害,明明是有些人太过分了。那既然你厉害的话,就要承受厉害的代价。


    比如此刻,他眼神飘忽,竟然意欲起身走人。全然不顾——


    可惜的是,还没起来呢,便被男人抓着,猝不及防地拽了回来。


    林春澹骤然失神,连脚尖都绷紧了。禁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哭喊着说:“谢庭玄,你这个混蛋。”


    怎么能这样?


    怎么好这样……少年这下眼泪是真出来了,既是天生泪多的缘故,也因着彻底爽到了。


    他头皮都在发麻。


    男人对他的停下很是不满,便不再指望他。林春澹后面的话被击得粉碎,一阵眼晕。他懵懵地想,明明自己居于上方,明明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个。


    而且他总有种错觉,这样似乎更深……


    但这样确实很累。


    到后来的时候,林春澹都要坐不住了。


    终于,才被按在床上。男人俯身而下,俊美的面庞一寸寸靠近,浓长眼睫扫过,那双岳峙渊渟般的眼瞳里,满满地盛着林春澹。


    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的眼眸。


    同时,身体和面庞一样,逼近。


    少年情动不已,心里却有些空虚。忽地想起上次要索吻时,却被拒绝,他想起这件事,有些难过。


    谢庭玄这个王八蛋,都怪他之前装模作样,他都不好意思要亲亲了。


    他胡乱地想着,却又被措不及防地吻住。心里缺了的那块,顿时被填满。


    对,就是这样……沉沦在这样美好的时刻里,从身体、到心灵,每一寸都沉溺着。


    他听见,谢庭玄对他说:“要专心。”


    紧接着的,便是更加过分的狂风骤雨。


    到最后,林春澹已经累得动弹不了了,浑身水洗过一样。


    时间已经来到深夜,少年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叹了口气,目光幽幽。


    昨天很喜欢谢庭玄,今天上午也很喜欢,但今天晚上不喜欢了。


    已经快被橄榄了。


    如果明天起不来床的话,他将会一直恨谢庭玄!!


    林春澹内心抓狂,但转目便被身边躺着的男人往怀里捞了捞。


    天热儿,加上谢庭玄还受着伤。他便往外面拱,但还是被拉住,谢庭玄贴着他,问:“你讨厌我了。”


    林春澹没注意到,男人眼底阴沉沉的。


    “没有。”


    他心想,谢庭玄怎么这么粘人啊?


    身侧之人复而缠上来,也不做别的,就吻他的指尖。这会儿身体也不那么燥热了,凉风透过一吹,舒服多了,他也就随谢庭玄去了。


    夜静谧极了,林春澹也困倦得不行。便准备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睡觉。


    结果酝酿着睡意时,便听谢庭玄缓缓开口道:“如若我明日再昏过去,你便让席凌带你去东宫。”


    太医诊断他脑中尚有淤血未化开,所以会保持着时昏时醒的状态。况且,今日他能醒来,完全是因为陈嶷带来的千年老参。但两人折腾了这么久,估计补上的也快没了。


    左右思量,林春澹还是呆在东宫稳妥。因为他知道,太子妃颜桢有孕在身,陈嶷不会主动让人去东宫。他这么说了,定是因为颜桢提出来的。


    颜桢是他远房表姐,性子和陈嶷相似的温和,行事也可靠。即使太子不在,她也能护着林春澹。


    但林春澹听完愣了一秒,感到有些疑惑。


    他撑着身子,奇怪地看向谢庭玄,禁不住地问:“东宫?为何明日你昏过去,我就要去东宫?”


    难不成谢府也有危险。


    第39章 只能爱我 吐息灼热,纤白的脖颈一路啄……


    “没什么原因, 就是怕你受伤。”


    寂静的夜里,谢庭玄的声线也没那么冰冷了,反而咬字都透着温吞柔软。


    说着, 他缓缓睁眼,深邃眸光被倾泻而下的月色映得, 像一汪清冷的泉水。


    同样, 林春澹因困倦而泛着水意的眼眸, 也被衬得波光流转。


    玉色脸颊, 好看的浅淡樱唇, 垂眼沉思时染着丝丝疑惑。


    男人神色微深, 伸手抚上他乌色绸缎般柔顺的长发。


    凝视着那双唇,缓缓凑近,又要吻他。


    但是被躲开了。


    少年被他罩在怀中, 像只小动物一样胡乱蹭着,躲避他。


    “不行不行, 这都几更天了。”林春澹闭紧眼,特别正经道, “你受伤了,要休息。”


    谢庭玄不满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眸色微沉, 轻声道,“可我并不困。”


    有些事情,做千万遍也不会满足。


    林春澹躲进被子里, 只漏出一双眼睛看他。眨眨眼, 故意说:“亲什么亲,不准亲。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显然,还记着马车那次索吻被拒绝的事。


    到底是因为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还是畏惧袒露真心,不愿承认已然沉沦。只有谢庭玄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隔着被子轻轻吻住少年,两人额头相抵,离得近得不能再近。


    林春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微微震颤的胸膛。


    他说:“是我自恃清高。”


    离得太近,他便能嗅见少年身上那股特别的香气,热意复而翻涌起来。


    男人眼睫翕动,抬目看向林春澹时,漆黑的眼瞳中欲色滚烫。


    喘息逐渐浓重。


    “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林春澹微微僵住。


    因为他虽然有些在意那句话,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谢庭玄心里有他。所以今日说出重复出口,也只是揶揄玩笑而已,并非是要争个高低输赢。


    他自己就是嘴甜的人,惯会说漂亮话,所以知道人说出的好话都是轻飘飘的。他永远相信,行为是比言语更重更有力的东西。


    谢庭玄冷冰冰的,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可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这世上再无谢庭玄这样好的人,这样愿意为他豁出性命的人了。


    但他听到这句“原谅我”的时候,心里甜得像蜜一样。


    神色有些矜骄,又有些害羞,幸而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


    他别过脸,嘴角却禁不住地翘起。


    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闷闷地说:“我没生气。就是有点……”


    话音未落,便被强制掰回脸。谢庭玄凝视着他,又问:“那你还喜欢我吗。”


    林春澹抿紧唇,点头,犹疑着道:“喜欢是喜欢。”


    男人表面不动声色。却伸出手,悄悄去扯他的被子。


    他就知道!谢庭玄这个混蛋!


    少年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抓住被子,道:“但是不准再亲了。要是还要亲,就当我不喜欢了。”


    闻言,谢庭玄压着锦被的手背骨骼凸起,指尖发白。虽是玩笑,眼底却划过浓稠的暗意。


    但他理智尚存,只克制地吻在林春澹眼尾,说:“好,那便睡吧。”


    林春澹应下,忍不住偷偷瞥他,心里却有些疑惑。


    自从谢庭玄受伤之后,黏人难缠的程度极限上升,而且天赋异禀的,很会色|诱。实在难以对付……


    今日这样,他以为还要再周旋一会呢。


    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妥协了?


    但他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今日实在有些太累了,眼皮沉得打架。


    在看见谢庭玄也已经闭眼休息之后,这才悠悠然打了个哈欠,放心地闭上眼睛。


    只是,没有想到……


    待林春澹呼吸平稳,进入梦乡之后,身旁的男人又缓缓睁开眼睛。


    他起身,又俯身凑近少年,乌发垂散,却遮不住眼神晦暗,阴沉得像鬼。


    先亲他耳后的那颗小小的红痣。


    然后是额头、眉心,鼻梁,下巴。


    吐息灼热,纤白的脖颈一路啄吻过去,寸寸不落。


    临了,才吻上那唇,他凝视着熟睡中的那人,眼底是化不尽的占有欲。迷恋着,亲吻着,甚至夹杂着几缕隐秘的神经质与癫疯。


    薄唇轻声呢喃着:“只能呆在我身边。”


    “只能是我的。”


    “只能爱我。”


    *


    翌日一早,席凌敲响房门。


    道:“郎君,春澹少爷,太医来诊脉了。”


    林春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原本不想搭理,但突然想到两人如今衣不蔽体,模样可能实在有些伤风败俗。


    一下子瞪大眼睛。


    赶紧撅着屁股爬了起来,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一件件套上。


    还不忘将谢庭玄盖着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他压低声音,叫了好几声谢庭玄,但对方始终没有醒来。


    便自顾自理了理衣襟,先去开门了。


    席凌站在门前,身后跟着昨日太子带来的太医。


    林春澹敞开门,有些急切地说:“张太医,大人好像又晕过去了。”


    话音未落,张太医便赶紧背着自己的药箱进去了。


    席凌跟在后面。他斜目一扫,意外看见林春澹微敞领口里露出的雪白肌肤,有几点红痕。


    熟练地避开目光,轻咳两声。


    府中事务大多由他料理,他也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痕迹了。


    等少年好奇地看过来时,才隐晦地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襟。


    林春澹:“?”


    他奇怪地低头,眼睛正好瞥见那红痕。脸颊一瞬通红,赶紧扯了扯衣领。


    表情里满是尴尬。他正要欲盖弥彰地解释两句,说是天气热了,蚊虫叮的……谢庭玄这个混蛋大蚊子。


    突然听屋内的张太医疑惑道:“奇怪。”


    林春澹正欲过去,却听席凌悄悄嘘了一声。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太医一边替谢庭玄把脉,一边捋着胡子,沉吟道:“这脉象有些奇怪,昨晚……”


    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下。


    林春澹一听到那最后两个字,整个人都绷直了。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滚烫缠绵,谢庭玄竟然引诱他这样、那样。他脸颊烧得滚烫,不敢出声,顺便还将衣领子将上面拉了拉。


    生怕被张太医发现昨夜的荒唐。毕竟,谢庭玄伤得很重呢,他们还做那种事。


    哎呀,真是鬼迷心窍了。少年神色苦恼,显然十分后悔。


    而张太医余光无意识地扫过他,注意到他闪躲的眼神,紧张的小动作,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惯会胡闹。


    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之后才缓缓开口:“宰辅的身体无碍,他后脑淤血未消,陷入昏迷也是正常的。他现在需要卧床静养,我再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


    “是。”


    席凌颔首,接过递来的方子。


    紧接着便准备送张太医离开。却不想,后者的目光落在了林春澹身上。


    他上下地打量了少年一番,叹了口气,捋着胡子意味深长道:“燥热之症,昨日你是不是喝了那千年参汤。”


    闻言,林春澹耳朵机敏地竖起。忍不住想:这人真是神医啊,他就尝了一小口也能看出来?


    他乖巧地点头。


    谁知张太医让他伸手,说是顺便给他也把把脉。


    林春澹也照做了。


    但心中很镇静,甚至有些小得意地想,一会儿张太医肯定会夸他的。


    他身体可好了,从来不会生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什么玩意,然后劳其筋骨。他的身体那么好,肯定是老天爷考验他的,他可不是池中物!


    少年美滋滋的。


    但张太医一边替他把脉,一边不断地叹气,眉头也越皱越深。


    他有点怕了,神色也逐渐变得忐忑起来。忍不住抿唇问:“太医大人,我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张太医施施然收回手,答道:“身体不错。所以昨日仅仅喝了一口参汤,也能燥热难耐,流鼻血,还想行房事是不是?”


    林春澹特别赞同前面的,一直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说的太对了,没错,他身体就是特别好……


    所以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也猛猛点头。


    然后周遭沉默了两秒。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微微瞪大,脸爆红。赶紧摇头,试图辩解:“不是,我没,太医大人你误会了。”


    这点狡辩的小手段怎么可能骗过张太医,他行医多年,对于这些病症早就摸得透透了。


    也没反驳。只是往林春澹腰侧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这几日先用些清凉降火的方子。等解了燥热,再用些补肾的药材。”


    闻言,林春澹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他头发丝都尴尬不已,睫毛快速地眨动着,依旧还在嘴硬:“没有,其实我挺好的。没想,也没亏……”


    但骗得了别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内心恍然大悟:


    怪不得昨日他自从喝了那口参汤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怪不得他喝参汤之后,太子殿下的神情变得难以言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万恶的参汤……


    还有,他还在疑惑呢,怎么今日早起腰有些酸酸的。竟然是肾亏了吗?都怪谢庭玄这个混蛋,总是引诱他,把他都弄肾亏了。


    怎么补啊,他本来就不厉害,而且他才十七岁啊,呜呜呜。


    于是,虽然直到送走张太医时,少年都保持着自己的体面。试图想用微笑来掩饰自己“肾亏”的事实。


    但张太医刚走,他就装不下去了。赶紧大声咳嗽着,用来引起席凌的注意。


    席凌果然疑惑地望过来。


    他耳廓泛红,眼神飘忽地问:“席凌,你知道什么补肾吗?”


    席凌沉默了两秒。


    他还以为,春澹少爷真的不需要呢。不过同为男人,他能够理解这种脸面的重要性。


    顿了一下,开口道:“春澹少爷,按照昨日郎君的吩咐,我现在需要送您前往东宫。至于补肾,等回来整理好温阳补肾的药方,我再给您送过去。”


    林春澹愣了一秒,想起昨夜他问了谢庭玄前往东宫的原因。但后来两人闹在一起,就将这事忘了……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谢府的原因。


    是因为什么呢?


    虽然百般不解,也不想离开谢府。但林春澹思考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谢庭玄。


    没再多问,而是回屋子里快速收拾好了换洗的东西。


    然后来到床边,垂着眼看向昏迷的男人,慢吞吞说了句:“要快些醒来。”


    俯身轻轻落下一吻。


    蹙眉,有些酸涩道:“还有,凭什么只有我肾亏啊。”


    不过,他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他正好可以趁着这几日,好好地温阳补肾,等谢庭玄醒来的时候。


    他就变得更厉害了。


    期间,席凌备好了马车,在谢府的正门停着。


    林春澹随着他前去。


    今日天气还不错,天蓝树绿,已经快至初夏季节,能够隐隐听见蝉鸣之声。


    柳絮纷飞,林春澹穿着那件浅荷色的衣袍,肤光胜雪,琥珀色眼眸格外清亮。


    刚刚走出府门,便听旁边传来一声:“春澹,是你吗?”


    是一道很飒爽的女声。


    谁在叫他?


    林春澹抬眸望过去时。细碎天光投落而下,衬得那双琥珀色眼瞳里碧波影动,肤光胜雪。


    “好俊俏。”


    那女声禁不住地感叹道。


    第40章 他想要很久了 那一刻的心跳声怦然


    谁会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呢?


    所以, 纵然林春澹并没有认出叫他的这个年轻女子是谁,但他还是微微翘起唇角,小表情矜骄, 身后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心里美滋滋地想,夸他俊俏, 这人可真有眼光。


    这年轻女郎穿着一身杏色织锦胡服, 窄袖翻领。发髻简单, 腰间佩剑, 看起来英姿飒爽。


    但眼眸明媚, 笑起来时, 有一对甜美的小酒窝。


    不过,林春澹盯着她瞅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他们认识吗?


    他心中正疑惑。


    那女郎却冲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走过来, 很是熟稔地说:“你就是春澹吧。”


    少年更摸不着头脑了。


    但席凌已然抽出半截长剑,挡在两人中间, 蹙眉冷声道:“何人报上名来。”


    那女郎也不惧,双手环抱, 扬眉笑着道:“我叫叶昭。”


    叶昭?


    小昭?


    林春澹猛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他前去汴州之前,魏泱寄来的那封信里……魏泱便称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为小昭。


    顿时一阵眼晕。


    回京途中到现在, 因为谢庭玄受了重伤, 所以他一颗心都系在他那里,已经完全忘记他费尽心机前往汴州,是为了躲魏泱喜欢的那个姑娘。


    没想到, 她竟然还真的找到他了。


    少年脑袋里嗡嗡地。


    抬头愣愣地看向叶昭,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之前他曾在心里悄悄地想过,魏泱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如今真的见到, 他就明白魏泱为什么喜欢她了。


    她好明媚啊,笑得真好看,光是站在那里,便能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是他是魏泱,他也会喜欢小昭的。


    顶着她好奇又满是善意的目光,林春澹总觉得自己心里的阴暗无所遁形。虽然他现在心里全心全意都是谢庭玄,但看到这么明媚的、恍若太阳一样的人时,还是有些艳羡的。


    大家是不是都更喜欢这样的人呢?


    他忍不住地想,目光下意识闪避起来。


    如今这样,躲是躲不过了。更让人头疼的是,席凌还在这里,叶昭倒是没什么的,可她有关联的是魏泱。


    他害怕席凌知道了魏泱的存在,会汇报给谢庭玄。如果谢庭玄问他魏泱是谁,他又要撒谎吗?


    林春澹不想撒谎,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的谎言都是纸糊的窗子,一捅就破。


    但就算是半遮半掩,可谢庭玄那么聪明,肯定会识破的。


    难道诚实说出真相吗?那谢庭玄就会知道,林府家宴的那次设计,并非他倾慕于他,而是利用……彻头彻尾的利用和欺骗。


    那他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和爱算什么,他一边说着喜欢一边想着别人,甚至还想着逃跑。


    到时谢庭玄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可恶的骗子,一定会讨厌他的。


    关心则乱。


    光是想到这些,林春澹心里便难受得厉害。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琥珀色的眼瞳轻轻颤动着,脑袋乱得出奇。


    他禁不住地遐想,如果当时他没骗谢庭玄就好了,如果当时不是利用,而是真的喜欢就好了。


    可事实是,他一开始满口甜言蜜语,的确毫无半点真心,的确全是利用而已。


    如果被骗的人是他,他会原谅对方吗?


    少年越想越伤心,浓长睫毛垂下来。微微抿着唇,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失落。


    这股忧伤甚至蔓延到席凌眼中,他问:“春澹少爷,你认识她?”


    林春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抿唇点头。


    席凌这才收刀入鞘。他十分知趣地走到一边,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为什么伤心?”叶昭表情有些苦恼,“是我吓到了你,还是你不想见到我。”


    林春澹怕她误会,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叶昭见他表情有些呆呆的,便嘿嘿笑了两声。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串东西,塞到他手中。


    笑着说:“初次见面,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小礼物。”


    少年被掌心放着的手串吸引了注意力,它是由红绳编成的,中央缀着两颗狗牙一样的东西。


    连伤心都顾不上了,好奇地问:“这中间的是狗牙吗?”


    手指微微收拢,眼眸中染上点点开心。


    因为他喜欢这个礼物。


    林春澹以前曾听别人说过,小孩容易撞鬼掉魂儿,所以他的父母会在他满月的时候,给他戴上狗牙做的手串,它是驱邪保平安的。


    他小时候胆子还没有那么大,夜晚的时候是会害怕的。碰上刮风下雨天,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很像妖鬼作乱,好像下一秒就会将他吞掉。


    当时小小的他缩在破旧的被子里,就忍不住地想,就算没有阿爹阿娘的陪伴也没关系的。如果他有一个狗牙就好了,一个就好了。


    他就能放心地睡觉,不用担心会有鬼吃掉他了。可惜的是到最后他也没有拥有狗牙,后来慢慢地习惯了孤独,也就不害怕黑暗和鬼神了。


    但是如今看着这个手串,那些遥远的记忆被浅浅地勾起,他看着这串狗牙,却更开心了。


    这个他终于也有了,他想要很久了。


    叶昭看他漂亮的眼眸中跃上喜悦,终于松了口气。说:“我还怕你不喜欢呢,毕竟我手太笨了,红绳编得歪歪扭扭的。”


    “我喜欢。”林春澹弯着眸,特别开心地摩挲着手中的手串。心里的郁结一下子都消散了,他想:


    叶昭真是个好人,从现在开始,他也喜欢叶昭了。


    虽然有些羞涩,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特别喜欢。”


    少年垂着眼,害羞地表达喜欢时,蝶翼般的睫毛会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衬得他格外沉静。


    樱色的唇稍稍抿着,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看得叶昭心里软软的,恨不得再去给他杀几头狼再取出狼牙来。


    不过等等,春澹是不是管这个叫狗牙来着?


    她愣了一秒,然后笑着解释道:“但它不是狗牙,是狼牙。是我之前亲手猎下的,为你准备的礼物。”


    叶昭也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她与魏泱的相识便是在行军途中,他们是一个驻军团的。两人年岁相仿,熟络地很快,经常谈天说地。魏泱说起从前的故事时,总会提起一个叫林春澹的少年。


    起初,叶昭只是好奇魏泱口中的这个少年到底有多俊俏,有没有到魏泱所说的程度。于是,她便让魏泱多聊聊这个名叫林春澹的少年。


    后来,她知道了很多。他很凄惨,身世可怜无比,可在魏泱的讲述中,他又像是石缝里生出的野草,自强不息的。尤其是他将雪球扔进旁人被窝里的那段,让她又想哭,又想笑的。


    她真的很想见见他。


    “狼牙!”林春澹惊讶道,心想着那岂不是更珍贵了?


    而且小昭姐姐好厉害啊,竟然还会猎狼。


    叶昭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再联想起这几日在京中听见的传闻,心里不由得酸涩起来。


    她抓住林春澹的手腕,微微凑近,悄声道:“春澹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远离京城,前往边关。所以我都计划好了,等魏泱回来我们俩一定将你带走,好嘛?”


    林春澹一时愣住。


    而后,心中五味杂陈的,复杂极了。


    一是没有想到,他的名声竟然这样差,叶昭才回京几天就知道了有关他的这些事。那等魏泱回来,更不可能瞒住。他迟早都会知道,他做了什么。


    虽然他现在已经放下魏泱,没了那些想法。但他还是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至少在魏泱的心中是一个好人,而不是小人……他若是知道了他做的这些事情,一定会很失望的。


    可也没有办法。人总是要选择的,他不那么做,早就被崔玉响折磨而死,成了乱葬岗的枯骨。


    其二,他没有想到叶昭竟然能够这样好。


    他抬眸,看向叶昭,有些震惊地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卑劣吗?满京的传言都知道我为了攀上高枝,甘愿做旁人的男妾。甚至还有人会说,我用了下作手段……”


    林春澹说着,声音渐小。


    叶昭却凝眉,道:“你定然是有苦衷的。我虽然不知你是为什么这样做,但你若是想攀高枝,又为何想尽办法联系魏泱。边关是那样苦寒之地,你不会没想过。”


    她说得,林春澹都要哭出来了。他红着眼尾,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听他这样讲,叶昭鼻尖都酸酸的。


    她自然看出他心底藏着很多委屈,便趁热打铁道:“所以要当断则断。若你在京城待的不开心,这次便随着我和魏泱回边关,那里虽然清苦了些,却也有很多开心之事。我们可以一起骑马,一起去看大漠风景,晚上还可以在篝火前烤肉吃。最主要的是,”


    她微微顿了一下,坚定道:“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


    这些都是林春澹曾幻想过的,都是他无数个日夜坚强度过的精神支柱。可是此时此刻,真正面临这个抉择,他的心好像被撕扯开了一样。


    他不想走,因为他喜欢谢庭玄,他喜欢和谢庭玄呆在一起。他喜欢谢庭玄亲他,喜欢谢庭玄看他,更喜欢每天窝在谢庭玄怀中,怎么都不会腻。


    而且他会有一种,家的感觉。


    现在的谢府,真的很像旁人口中所说的“家”。他很想要一个家,一个独属于他的家。


    可他又不得不考虑现实的问题,那些不敢袒露的过去、欺骗和谎言真的能掩盖一辈子吗?也许十年之后都不会被发现,但也有可能是明天或者后天。


    他不敢去想未来的事情,脑袋晕乎乎的,却又想沉溺在如今的温柔乡里。


    叶昭看出了他的摇摆不定,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选择尊重他。


    让他不必着急回答,要考虑清楚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然后递给他一块腰牌,说如果想清楚了,可以去叶府找她。


    临走前,还不忘笑着安慰他:“不要担心,无论你怎么选,都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怎么选,都是最好的选择……


    林春澹反复地念着这句话,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席凌看他如此,还以为他是害怕自己告密,便简短安慰了一句:“春澹少爷,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郎君的。”


    当然,他并没有听见叶昭和林春澹的对话内容。否则,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话的。


    而林春澹心里其实担忧着别的,只粗略地点了下头,便撑着下巴坐在马车里的软榻上,神色略显愁苦。


    马车熏香的味道与谢庭玄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是闻到一丝一缕都会让人特别安心的滋味。


    林春澹又想起了谢庭玄,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眉眼,想起崖底他亲住他时,说的那句:“听不懂,但想亲。”


    雨水漫过两人唇间,这一秒似乎依旧能听到……


    那一刻的心跳声怦然。


    及此,林春澹不再犹豫了。他垂下眼睫,很坚定地想:


    不去了,什么大漠什么边关,他都不去了。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着的全是谢庭玄,他只想和谢庭玄在一起。


    就算满京的人都讨厌他,就算满京的人都说他卑劣,但只要谢庭玄喜欢他就好。


    少年这样想着,忍不住掀起了马车车帘,在微风中回望谢府,心中许多眷恋。


    但他看见的,却是两辆马车停在谢府门前。


    前面一辆下来是个中年打扮的男人。


    而后面一辆下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少女。


    林春澹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心中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联想起谢庭玄将他支去东宫之事,不由得有些酸涩,慢慢攥紧了车帘。


    虽然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但却忍不住地猜测:那个少女,会是谁?


    谢庭玄是因为她,才故意将他支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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