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岭南打下的基业,会是她和长乐最好的后盾。
再给她三五年,便是朝堂也轻易难撼动她。
往前,或者退后,做,或者不做,她和小宝都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做喜欢的事,选择不做不喜欢的事。
宋怜托着腮,坐在案桌旁,看着小宝肉乎乎的脸蛋,心里柔软。
小孩今天梳着两个小髻,上头扎着两根编织的七彩发绳,缀着绢丝流苏,她被琉璃坛里的小鱼吸引了目光,被鱼跃龙门的水溅到,擦着脸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米牙。
宋怜打算把鱼养去苍梧的假山池塘里,小长乐表示同意。
外头有鹰隼的啼鸣响起,宋怜微微一怔,起身开窗去看。
长乐猜到是鸟叫,可她从未听过这么霸气的鸟叫声,跟着娘亲跑到窗户边,手扒着窗台垫着脚往外看,看见天空里盘旋着一只大鸟,她知道是鹰。
将近三尺长的翅膀扇动着,带得院子里的桑树叶沙沙摇晃,它或是俯冲,或是翻转盘旋,都迅疾勇猛,片刻竟是落在了桑树顶端,啼鸣声低缓了很多,翅膀半开着,飞到了窗台前落下。
“小矛——”
好些年没见,海东青已长成了天空的霸主,它目光锁定了只在窗户里露出半个脑袋的小女孩,喉咙里发出些沉沉的咕隆,缓缓探过脑袋来,又弯下,在小女孩陡然睁大的眼睛前,用脑袋轻轻在小女孩额头上撞了一下。
那触感绒绒的,
和它方才霸气的样子完全不同,长乐高兴的在窗前蹦跳了一下,她没有伸手去抓这只大鹰,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
乌小矛也拱了一下宋怜,宋怜叹息一声,抱了抱它,海东青立刻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开始用力往她怀里拱,宋怜的鼻尖叫它翅膀的羽毛扫到,痒得笑起来。
它拱着她,又探头去碰长乐,颇有些忙不过来的样子,长乐被它的大翅膀扇乱了发髻,又痒,用手摸摸它的翅膀,开心的笑起来。
跑去拿了最爱的浆果来喂它。
乌小矛很给面子,叼着红浆果吃了,咕噜咕噜了几声,扇动翅膀飞高飞远了。
带起的风吹起了长乐的头发,她有些失落的看着飞远的鹰隼,宋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它应该是去给你摘果子去了,这是一只海东青,叫乌小矛,它很喜欢你。”
长乐念了几遍乌小矛的名字,开始期待它回来,日晷上落下的光影往上移动,长乐到了要习武的时间,她再看了一会儿娘亲送给她的小鱼礼物,先把琉璃坛放去安全的地方,换上自己的小武士服。
每日习武的内容是半个时辰张弓,一个时辰做身法,长乐先拿出小弓,做张弓练习,有娘亲陪着,她有点激动,不过还是把动作做到最标准了,箭矢射出去,每一支都稳稳扎在稻草人身上。
这个稻草人是海寇的模样。
小半个时辰过去,长乐放下弓,回头的时候乍然撞进娘亲赞叹的目光里,霎时通红了脸,一头扎进娘亲怀里,蹭来蹭去的,想让娘亲抱抱她。
送来端起准备好的温水喂给她喝,又给她擦了擦出汗的脖颈和手,让她面对自己站着,牵着她软糯糯的手,“隔壁住着一位叔叔,其实是长乐的亲生父亲,但是如果相认,以后会有很多人认识长乐,长乐会害怕么?”
长乐怎会怕,但是娘亲不喜欢这个人,她便道,“可是如果这个爹爹不讨娘亲喜欢,那他不如戴爹爹。”
小孩一脸严肃,宋怜揉揉她肉乎乎的小脸颊,把严肃都揉散了,忍俊不禁,“当真不喜欢,怎会有长乐呢,情感深厚的父母,上天才会奖励长乐这样好的小宝宝。”
长乐脸红通通的眼睛发亮,激动得很,又努力装着沉稳,“娘亲怕这个人。”
不管小宝问什么,宋怜从不敷衍,哪怕解释起来很麻烦,她也会好好同小宝解释,这次也一样,“我心悦你爹爹,只是心悦并非我的全部,之前担心你爹爹要将你和我带离岭南,那么这里经营的一切会停滞不前,娘亲自然不愿意。”
“现在你爹爹不会这样做,也就不必要躲着他了,而且娘亲会越来越厉害,未来不管出什么事,也足以保护自己,也保护宝宝,不被任何人欺负。”
长乐可喜欢娘亲喊她宝宝了,她重重点头,也想快快长大,也会努力学习文武艺,变得和娘亲一样强大,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负娘亲。
教授武课的老师便换了人。
高邵综身手在虞劲王极之上,在给宝宝演练之前,不由庆幸这几年没有荒废武艺,察觉到妻子坐在窗口看着这边,手中一柄君子剑,越加行云流水。
宋怜看了一会儿,看出了些端倪,这套剑法虽有威力,但比起杀敌保命,明显赏心悦目的成分更多,她往小长乐看去,果然第一次接触剑术的小孩被吸引得睁大了眼睛,满眼都是想练会这一套剑法的憧憬和喜欢。
接下来的教习,充分展示了什么叫两人之间不熟,小长乐一直认真学习,高邵综似是不知如何同小孩说话,大约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话就更少了。
他教长乐后翻身,转身将剑放去架子上时,长乐自己翻了一个,没控制好身形,中途就掉下来,宋怜惊得站起来往外跑,“快救她——”
在她赶过去之前,高邵综已经反身滑过去,身体似一块木板,在小孩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宋怜看没事了,停下脚步,后背出了一层汗。
长乐懵懵懂懂不知道害怕,宋怜心想得请林流霞画一副人体图,好细细同这只小牛犊将将人的脆弱之处。
高邵综把小孩放下,检查过她没受伤,被惊飞的魂魄才归了位,知妻子必定被吓到了,又连忙安慰她,“宝宝没事,你看宝宝也没哭,很勇敢,都怪我。”
长乐见吓到了娘亲,才知道错了,乖乖罚站,等看见这个叔叔背后擦伤,衣服破损,出了血,惊呼一声,急忙跑去屋子里翻找,取了药来。
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
宋怜看出了小孩眼里的忐忑,走过去抱了抱孩子,“你还是小孩子,危险的事要有大人看着才能做,知道不。”
她抱着宝宝坐下,示意高邵综也来坐,让他转过背去。
高邵综有些羞赫,想说一点小伤实在不必,但妻子难得亲近,女儿也担忧的看着他,他便说不出话迈不动脚步了,背过身去,耳根滚烫。
宋怜用巾帕给他创口擦掉泥灰,用烈酒淋过,洒上药粉。
长乐还坐在娘亲腿上,但像一只脑袋探到爹爹面前,看他竟是和刚才一样,都没有哭,惊呼了一声,“你好厉害——都能忍住不哭。”
上个月她从树上摔下来,手掌擦伤了,上药的时候痛哭了好一会儿。
这个比她爱哭的爹爹竟然完全没有哭。
高邵综脸上红成了太液池边的晚霞,有些咬牙,后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心绪,难道现在在女儿眼里,他是个爱哭的高个鬼么?
他急忙朝宝宝解释,“那日是患了眼疾,才那样的,爹爹是定北王,战场上屡战屡胜,是常胜将军,流血不流泪。”
宋怜实在忍不住,偏头笑起来,长乐看过一些兵书,想听战场上的事,但是她有些喊不出爹爹两个字,就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样被娘亲抱着,看着娘亲的笑颜,心口暖暖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她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高邵综几乎立时便知道宝宝想听边关的事,柔声道,“用了午膳爹爹给宝宝讲打败入侵外族的事好么?”
长乐重重点头。
宋怜下午有商行的事要处理,临走前给长乐放了两卷书,一卷太学,一卷吴子兵法,“等下长乐帮娘亲考核考核爹爹,看他
是否文武双全哦。”
长乐感到了任务的重要,双手接过书卷,表示一定会把任务做好。
高邵综想说带着宝宝和她一起去,但知道她身为女子经营一份家业的不易,他若出现,恐怕不少人心思浮动,想同她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也按捺住了,送她出门后,就带着宝宝去了书房,把案几背后的团蒲垫高,让宝宝坐在上面能高一点,接受宝宝的考核。
听着小女儿认真的询问,看她时不时点头颇有些老先生的架势,高邵综嘴角的笑意就压不住,听着孩子清澈的童声,无比珍惜现在的时光。
上天待他优容,他时刻铭记在心。
商行攒了不少事,宋怜在外头随意用了饭,回来的时候去了书房,在外面听见一大一小还在里面推演复盘潼关战,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打扰,先回隔壁沐浴更衣,靠着床榻随意翻着书册。
戌时末高兰玠抱着孩子回来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睡着了。”
宋怜让了让位置,好让他把长乐放到榻上,高邵综并不想放下宝宝,就想让宝宝在自己怀里睡觉,轻轻往妻子面前递了递,“看宝宝多喜欢我,睡得多香。”
待看见她已除了易容,露出本来的容貌,一时挪不开眼,心里悸动得厉害,灯火昏暗,方掩饰住了他的心跳,发烫的耳根。
他是沐浴过的,抱着孩子坐到了榻上,静静看着孩子的睡颜,周遭万籁寂静,周身有清淡的橘子香萦绕,一室安宁,他竟又有落泪的冲动。
好歹克制住了,静静坐了一会儿,偏头朝阿怜道,“谢谢。”
宋怜猜他大约是谢孩子的事,接着翻看手里的医书,等翻看见他还抱着,无奈道,“她不轻,抱着不累么,你这样抱着,其实她没有睡在榻上舒服,放下罢。”
高邵综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给她盖好小薄被,看了一会儿,见月上柳稍,看妻子困顿,压低声音道,“阿怜我们去城东别苑。”
宋怜困乏,看他一眼,哪里不知他的意思,拒绝了,“我不敦伦。”
高邵综牵住她的手,一直牵到胸膛上,让她的指尖慢慢划过胸口,声音暗哑,“阿怜,让我替你排解,用不会孕育的方式。”
宋怜指尖一烫,飞快收回了,脸颊发烫,“你不要如此,我已经同以往不同了。”
她说的是实话,来了岭南以后,她似乎没有以前重欲了,想贪欢的念头起的时候都很少,除非遇上什么特别特别难的事,一时辗转无解,但很少很少。
高邵综心间一滞,在这件事上,他宁愿她同以前一样贪念情事,又看住她,“阿怜什么时候得空,能腾出两个月的时间便告诉我一声,需要安排封后大典。”
不及她答复,便又道,“有封后大典,储君的出生才名正言顺。”
停了停,他牵住她的手,声音潮润沙哑,“我想给阿怜要个名份,是阿怜的夫君,是长乐的父亲,想要名份,阿怜能给我么?”
虽然现在也很好,但他想要名份,想要阿怜的承认,想疯了,从一开始认识她起,到现在。
他眼里的情感浓烈得似夏日的灼阳,深得像一望无尽的海,宋怜轻轻回握了握他,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点头应了,若要为长乐铺路,这件事是必须的,而且需要越快越好。
“定在下月初一罢。”
高邵综心中热意翻涌,胸臆间几乎有苍龙腾飞盘旋,飞入云霄,定定看着她,恨不能从胸口开个口子,将她放进去,除了她要处理正事的时候,旁的时候,都躺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宋怜几乎觉得他要把她抱起来转圈了,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心里也有暖意,看着小宝的睡颜,心泡在温泉水里一样,低低叮嘱高兰玠,“漂泊半生,长乐是让我落地的根,希望日后,兰玠好好对她,不叫我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
高兰玠应了一声,他会倾其所有。
宋怜想起远在翠华山的亲人姊妹,舒了口气,“回去的时候先带长乐去一下翠华山。”
娘亲和妹妹看见长乐,不知会有多高兴。
她眼里泛起湿润,高邵综凑近,亲亲她滚落的泪珠,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开口,便道,“也要像岳母和小千引见我。”
宋怜破涕为笑,既已决定携手,又怎会特意为难他,叫他不高兴。
长乐的身份先在岭南布告开了,各州郡太守领着属官到苍梧觐见,秦记的当家人是秦王妃的消息,在岭南掀起了波澜,惊呼感慨的居多,启程去往京城的这一日,五州郡的官员前来送驾,御道两旁竟占满了从各州赶来的百姓。
里面有农人,有商户,有渔户,男女老少,学堂的小孩,汇集在官道旁边,车架走过时,百姓呼声高昂,“南川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公主千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是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川夫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震天,几州官员大骇,这事传到京城可不得了,可成千上万人声叠在一处,人还越聚越多,万人空巷,想管都不知道从哪里管。
一共是三辆马车,高邵综没有透露身份,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呼喊声,从里面分辨出了几声祝陛下国母百年好合,唇角的笑意扬得越发高了。
京官宋知儒随驾南巡,途中折转江淮巡查,这几日才赶来古州见驾,和几位同僚一起伴驾。
马车足够大,七人按序坐着也并不局促,宋知儒听着外面百姓的喊声,心中震撼,乃至于惊骇,不由道,“皇后的声望未免太高太过,万岁这样的祝词,也是随意能用的。”
高邵综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忌惮得民心的好官,宋卿得袁庆真传。”
宋知儒脸色巨变,忙惶恐下跪请罪,袁庆是前朝奸臣,忌惮当时得人心的厉州太守方裕恩,挑拨天子戕害方裕恩,而当时的天子是昏庸无道无能的戾帝……
他脑门冒出冷汗,其余臣子也俱叩礼请罪,高邵综笑了笑,浅饮了口茶,让他们起来,“如果你们中有谁,能在五年里做出这些业绩,声望高到百姓呼喊宋大人万岁,朕一样不觉冒犯,反觉欣慰。”
五年。
农桑,商贸,船货,
冶铁,医舍,商道,学舍,增加这么人户,单就其中一样,就够做五年的了,还不一定有这样的政绩,季伯扪心自问,做得到么。
他不知道皇后有没有天子在背后助力,但凭他,便是一路畅通大开方便之门,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出如今的政绩,他开口道,“几位大人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我们岭南是什么地方。”
他苦笑一声,“是南蛮流放之地,单凭皇后在医舍,医药,免费给百姓发预防、治疗瘴毒的药丸这一样,便足够五州百姓称她一声仙女娘娘了,几朝几代,没有哪一般朝臣将这片地放在眼里,百姓们穷啊,饿死的,顶着烈日干活热死的,多不胜数,救的是命,老臣是当真敬重皇后,感激皇后,几位大人若哪时候得空,再来古州城逛逛,也就明白了。”
“这里地处偏远,百姓受教化少,常直抒胸臆,大人也勿要见怪,都是一片肺腑诚挚之心。”
几位臣子脸都发起热来,羞惭不以,再不敢多言。
外头有百姓在讨论皇后的夫君究竟好不好俊不俊,高邵综便想掀帘下车去,同她一道在人群中走走,后又想不可出面夺功,只得按捺住。
“小公主生得可真俊——”
长乐趴在车窗边,听着外面欢腾热闹的喊声,心里激动,娘亲可厉害可厉害了。
她朝大家挥手,露出大大的笑容。
众人惊呼声起,龙汝言坐在车里,连连叹息,是惊叹,又伸手去捏小意的脸颊,“难怪给你推了那么多男子,你看也不看一眼,不过我只能送你到长亭,不能进京看你的封后大典了,我想早点起程。”
她已被册封为征南将军,有印着国玺的天子文书,还多了一支护身的高手卫队,甚至还有募兵水师的权柄,任务跟以前她做的事一样,沿着接壤土地的海线,一直往南,绘制大绥周边空白的舆图。
宋怜叮嘱她一路小心,不要逞强,也不要冒进。
龙汝言点头,“等你回来。”
宋怜道,“十二月回来,我另一位好友也回了京,若有机会,给你引荐她,你同她性情相投。”
龙汝言笑应了,马车很快就要到了,她是感情充沛的人,趁着好友不注意,猛地抱住对方,紧紧抱了一下,才松开,她想说,这辈子她遇见的幸运事没有几桩,认识宋怜是最幸运的事。
她深吸了下鼻子,这就要走了。
宋怜被抱着,既温暖也有些想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龙汝言当然知道,但这几年,两人这一起那一起的,分开最长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月,她拳头捶了下她,落上去力道却轻了,“你这个笨蛋,别人抱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要说,用力回抱就是了。”
小长乐在旁边拼命点头,“是的娘亲——”
显然小宝也深有感触,龙汝言破涕为笑,整理了下衣衫,亲了小女孩一下,跳下马车,背对着她们挥挥手,潇洒的大步离去了。
小长乐用力的挥手回应,又去抱住娘亲。
宋怜知她是舍不得姨姨,跟她讲些京城的趣事,这时候提起京城,没有了几年前的排斥了,一些被淹没的,原以为已经忘记的美好的时刻就渐渐被记起来了。
宋怜带着长乐去翠华山祭拜了母亲和小千,在翠华山山下的院子住了三日,陪长乐在墓院边种下六株风铃花,才起程回京。
文武百官在城郊接驾。
宋怜担心人多长乐害怕,小孩却似乎并不紧张,只是看着远处的文臣武将,一脸严肃。
她有些紧张的时候会这样,宋怜轻轻握了握小孩被她牵住的手,以示安心,小孩绷直的小脊背便稍放松了些。
宋怜先看见了林霜。
林霜先上前见礼,“见过皇后——”
她目光落在被阿怜牵住的小女孩身上,就再挪不开了。
宋怜将她扶起来,仔细打量她,群臣这时也来见驾。
高砚庭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心立时就塌陷了半边,立马就要去抱,奈何少府官专门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他是步伐迈得大了一点都不行,只得先作罢,眼睛却猛盯着那宝宝看,见那小宝宝似是从样貌上认出了他,眉眼弯弯的朝他笑,几乎要被可爱晕过去。
这是他觉得替皇兄上朝唯一值得的瞬间!
高邵综走到妻子身边,牵住她的手,始终走在她身侧,宋怜有些奇怪,往被他挡住的方向看去,一时怔在了原地。
男子一袭青衣玉袍,宽袍广袖,眉如墨画,光影里如同谪仙临世,看着她和小宝,目光温柔。
眼前陡然遮来了阴影,被牵着手一痛,撤回视线对上了高兰玠不悦的目光,带着控诉。
高邵综单手就将小长乐抱起,另一手还牢牢牵着妻子,走路时挡着她的视线。
百官瞩目里,宋怜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再往前,又在右侧看见了一名男子,眉目清俊,身着暗红官服,仿佛崖边的青松,许多年未见,他气质越发沉稳练达。
穿着官服,那就是在朝为官的意思,先前她听王极说,张昭已经远出齐鲁,失去了踪迹。
她以为认错了人,或许是张昭的亲眷,想再看一眼,这次更是看不到了,高大的身影拦在侧前方,握着她手指的掌心用力,几乎是拖着她在走。
宋怜奇怪问,“你做什么将阿宴请来。”
她亏欠阿宴,不想阿宴面对这样的情形。
高兰玠岂会不知她的担心,胸臆间醋海翻波,对比之下,张昭季朝反不那么可恨了。
毕竟她只关心陆贼是否伤心。
陆祁阊在朝中只挂虚衔,无需常留,他要的是陆祁阊在百姓里的声望,以及在学子文人心中的声望。
“我虽可以武镇压群臣,力排众议立储,但支持的人多一些,将来她的路会好走些。”
他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心中却依旧憋闷,见妻子要回头去看,挡在她身侧,脸色冷峻黑沉,“你再看,他的命不用要了,我也不用他,凭我一己之力,一样能将小宝护好。”
长乐察觉娘亲和爹爹正在议论一个人,顺着娘亲的视线去看,还没看清那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叔叔,就被爹爹宽大的掌心压着脑袋压回了前面,立刻就能确定,那是娘亲不讨厌,但爹爹讨厌的人!
文武百官已前来见礼,问了圣安,又问皇后安,公主安。
高邵综半天不说话,宋怜看了一眼,开口道,“都起来罢。”
群臣默然片刻,俱都起身,“谢皇后。”
高邵综立在原地,既没有动,也不说话,宗正周弋上前请令道马车都备下好了,他也不答话。
周弋平素是惧怕帝王,不敢二话的,这时候却什么都忘了,也不关心皇帝答不答,好歹记着不要太僭越,所以不敢长看,看看宋怜,又看看那个一看就是宋怜的孩子,没一会儿眼泪就模糊了眼睛,不得不偏过头去用袖子擦。
宋怜朝他点点头,想着过后再聚。
示意高邵综上马车,他还是站着不动,只盯着臣子,目光越来越不悦。
臣子们不明所以,又不敢交头接耳,头埋得越来越低,连呼吸都轻了,天知道他们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天子威严甚重,上意难测。
陈云为左相,到底是老臣,稍带入了下陛下的心境,眼角抽了抽,先一步出列,拜礼道,“小公主生得如此玉雪可爱,不愧为龙子龙女,放眼整个京城,恐怕都寻不出比小公主更龙章凤姿的样貌气度了。”
其余臣子恍然大悟,一下子如同甘霖入脑,全都意会过来,纷纷上前恭贺。
“恭贺陛下,小公主钟灵毓秀,聪慧可爱,真是大绥之福,百姓之福啊——”
“是啊是啊,小公主神清骨秀,逸群绝伦,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看小公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气质沉稳,大绥必定飞鸾祥凤。”
一时夸赞声此起彼伏,长乐听得出是在夸赞她,眼睛里都是疑惑,宋怜颇为无言,只是身侧男子却是朗笑出了声,松开她的手抱着孩子上前走近了几步,“你们看是罢——”
臣子们简直惊悚,忙不迭点头,又搜肠刮肚找了些好词来形容小公主,直把皇帝开心得笑开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天上有群鸟盘飞,自由自在,宋怜看着,不由也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