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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卌七(正文完)风来了……


    高考成绩下放之后只有一个星期用来填报,时间上很紧张。


    刘紫君其实很有主意,但架不住刘卫勇磨磨唧唧,说是要托人找关系,帮忙指导一下,看看怎么选学校选专业想法未成形,被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刘紫君一句冷嘲热讽怼回去了——有钱没处花了,我就那点分,骡子总也变不成马,哪个棚里呆着不一样?歇着吧。


    刘卫勇因为刘紫君这句话又伤心了。


    他觉得刘紫君是话里有话,埋怨他不能给她提供更优渥的家庭条件,不能有更宽广的平台作为托举,他听说和刘紫君最近走得近的女同学,一个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另外一个父母都是医生,都是他这种做体力活的人不能比的,更何况,他这个体力活说出去还不是那么好听。


    他才是那只不声不响不体面的骡子。


    刘卫勇一多虑,就变得别别扭扭,知父莫若女,刘紫君看出来了,不拐弯弯绕,大马金刀教育刘卫勇——我从没有为自己的家庭自卑过,我也没有怨恨过你。我觉得这是我接受教育的体现之一,我虽然在规范的教育体系里吊车尾,但不代表我这十几年的学习是全然无用的。


    我知礼,也懂理,我树立了健全的人格和三观,情绪稳定,不会做危害社会的事情,在力所能及时怀有善意,帮助他人以上种种,是我认为的,教育的最基本标的。如果没有这个标的做地基,任何的上层建筑都不稳固。


    当然了,我也认识到自己性格中的洼地,我总是无的放矢,内核不够稳定,即便内心不认同那套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所谓社会淘汰规则,却还是会被影响,甚至想过破罐破摔,自暴自弃,认同自己正处在被淘汰的边缘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被规则放逐的人,只有被自我放逐的人。


    刘紫君说了很多,可是刘卫勇茫然,没能掌握到其中主旨。


    刘紫君又说,爸,我的意思是,不要为我操心了。我答应你会继续读大学,就不会食言,你无法在我升学这件事给我有效助力,这是客观事实,但我不会为此对你心怀抱怨,你也不要怨你自己。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去找我姐哭了。


    我真觉得我姐是全天下最有耐心的人,她面冷,但她竟然不嫌弃你一次两次把她当情绪垃圾桶,我姐肚量真大


    刘紫君来店里找张若瑶一起出门吃饭。


    姜西缘也在,看见刘紫君来了,回到花店拿出早准备好的花束:“当当当!向日葵!金榜题名,心想事成!”


    姜西缘说:“本来应该高考时候就送你的,但是你姐让我别搞没用的。她太没有仪式感,咱们不管她。”


    刘紫君把花抱在怀里,看一眼张若瑶,说:“我姐心思敏感,想得多,她是怕我没考好,不敢庆祝。”


    “所以你考得怎么样?”


    刘紫君深嗅了一下怀里的花,笑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值得庆祝一下吧?”


    “当然!”


    晚上,三个人一起去吃了火锅。


    这么多年张若瑶早已习惯不把刘紫君当孩子看,至少在交流上,他们不会有思想认知上的代沟。但姜西缘偶尔还是会把自己带入刘紫君的长辈,她看刘紫君,感觉像是看长大了的小鱼儿。


    刘紫君说决定不复读了,她用现在流行的AI模型重新细致地模拟近几年的录取和补录情况,她以前最担心的,所有有趣专业都将她拒之门外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她还上网连了知名教育规划博主的直播间,详述自己问题,寻求一些建议,当博主邀请她进入付费指导群,她果断拒绝了,退出了直播间。


    姜西缘有时候想,作为妈妈,她对小鱼儿的期望真不是以后成绩要优秀,要做所谓的人尖儿不需要,只要和刘紫君一样,内心顽强,聪明,有主见,而且能坦然的接纳自己,有迷茫之时,但能及时摆脱,在适当的时机释放并重塑自己。这就非常难得,也非常珍贵了。


    吃饭间闲聊,张若瑶和姜西缘提到了任猛。姜西缘决定问问刘紫君,关于父母再婚的看法。


    刘紫君捞着火锅里的毛肚,她怕煮老了,捞得专心致志,把煮得恰恰好爽脆的毛肚裹满香油蒜泥,满满一口,嚼得相当满足,直到这口咽下了才回答姜西缘:“我不会抗拒我爸再婚,如果以后他遇到了适合他的人,并考虑重新步入婚姻关系,我双手双脚赞同。”


    刘紫君觉得这没什么,即便做错过一次婚姻这道选择题,也该有涂抹涂改液第二次落笔的机会。


    姜西缘说:“你不会担心父母再婚后自己的处境吗?”


    她说完咂了咂舌,觉得自己措辞太过分了,太直白尖锐了。但刘紫君不在意,她大刀阔斧捞着火锅里的虾滑和肉,说:“会担心的吧。如果我和这个人相处得很不舒服,我会告诉我爸,至于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我要根据他的处理,决定我下一步怎么做。”


    姜西缘眨眨眼,看向张若瑶,露出一个感叹的表情。张若瑶则对她回以微笑,意思是,厉害吧?现在的小孩。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恋爱脑啊?”


    姜西缘往刘紫君的碗里夹肉:“我的意思是,都当妈妈的人了,即便考虑下一段感情,也应该以孩子为先,首先考虑她的喜恶,考虑这个人能给孩子和家庭带来哪些助力”


    刘紫君摇头:“够了够了我想吃点鱼片,谢谢我觉得这有点反人性吧?一段婚姻关系本来就该从恋爱开始的,没有感情全是利弊,那也太悲惨了。”


    她说:“况且,没道理说多了妈妈这层身份,就要阉割掉自己作为一个人本来的需求,对他人、包括对孩子负责的前提都应该是对自己负责,我觉得这不算恋爱脑吧?最多算合理思考。那只听从父母的意见嫁娶,是不是要叫父母脑?只给孩子找爸不给自己找伴侣,是不是要叫孩子脑?


    “人在承担多重社会身份带来的温情和便利的同时,势必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我觉得这很公平,但公平规则的大前提,是要把自己放在第一条,否则这个规则都不用推,自己就翻了真的。”


    这顿火锅的后半程,姜西缘就不太说话了,一直在想事情。刘紫君后来问张若瑶,我昨天是不是有点话多了?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若瑶说那倒没有,你说的很在理,会给人启发。


    刘紫君松松肩膀:“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套自己认同的道理,聪明的人听取别人的,更新自己的,愚蠢的人故步自封,只一味地输出,因为劝说别人远比劝说自己简单我一直觉得我是愚蠢的,以后不能这样了。”


    就像她之前武断地认为摄影是她人生唯一爱好,是唯一的支点,学姐提醒一番之后,她开始找其他“乐子”。


    高考完她发现,追星也是个不错的爱好。


    她偶然间刷到一个考古视频,被吸引到,开始追一个N线小糊豆,这人出道多年仍查无此人,但刘紫君就觉得合眼缘,认为她前途可期,开始追行程。


    幸而本来行程就不多,不然她还真有点吃力。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是这个艺人转发了刘紫君拍的一组照片,照片里是她在一档户外综艺当背景板,没名字的那种,然后在刘紫君穿越重重障碍聚焦过来的镜头里,她悄悄比了个心。


    刘紫君捂着胸口哇哇大叫,也发给张若瑶欣赏:“我被击中了!姐姐真的权威。”


    张若瑶说你有几个姐?


    刘紫君的爱好她全都理解不了,闻辽说不用理解,爱好也不是培养出来的,是忽然的一瞬间捕捉到的。


    张若瑶喜欢安静,喜欢窝在家里,跟闻辽一起生活以后逐渐发现自己还对舒适的家居用品痴迷。


    其实不怪闻辽喜欢,她也挺喜欢逛这种店的,会在瓶瓶罐罐的香薰前驻足很久,挨个闻过去,直到嗅觉短暂失灵,也喜欢用手掌细细从真丝或纯棉的床品上抚过,但她不会购买,因为觉得这其实是为生活方式买单,不是商品本身,挺不值当的,网上也有类似面料和款式,只要搜索对了关键词,就比如她买给闻辽并强行勒令他用的学生/单人/宿舍/纯棉/床单。


    而且,她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东西。


    多了个大活人已经够挤的了。


    闻辽说,钱是流动的。但对张若瑶来说,她的消费习惯就是从小定型了的,不管存款多少,就是做不到买日用品时完全不考虑性价比。


    最终纠结来纠结去,往二楼添了一张床边桌,就是那种带滚轮的小桌子,可以放电脑和零食等等。


    闻辽的小折叠床现在成了张若瑶的个人休闲一角,不许闻辽涉足。晚上打烊了以后,就靠着枕头窝在小床上看看电影。


    寿衣店二楼,这狭窄但不乏温情的空间,她住了很多年的地方,是她的家。给家花钱,为家建设,理所应当,这是她安慰自己花钱的理由。


    而且她看电影时手头上不闲着,一边看屏幕,一边折元宝,手速快得很。


    闻辽怎么看都觉得这种搭配太奇异了。


    他抱着电脑蹭过来,恳求张若瑶给她腾点位置,他邀请她一起看他创作剪辑的微电影。那是他参赛的作品,还真的获奖了。但闻辽心知肚明,这个奖项多半是有人文关怀的分量在,与他的创作水平关系并不大,他联系了那个男人的家属,把比赛奖金转了过去,家属对闻辽的态度不是很友好,因为闻辽再次提起了他们的痛楚。


    闻辽也有痛楚。


    那个年轻人应该算是他进入殡葬行业以后真正意义上独立接触的第一位客人,而且是逝者本人。他一直为没能替其实现生前愿望而遗憾不已,但,没有办法。


    这世界上有太多没办法的事,每个人的苦衷叠到一块,就不会有完美的解决办法,总要有人为别人的苦衷受点委屈。


    视频里,男人的背影真的很洒脱,他似乎真的走向、并拥抱了全新的生活。


    时间还早,张若瑶提议随便播个电影助眠。她的收藏夹里,看过的没看过的电影都混在一块儿,有的还是播了一半的,随机到哪个算哪个。最终随便点开的仍是老电影,是她看过的《星际穿越》。


    这部电影里有个核心概念,爱不是被人类发明出来的,它是更高维度的产物,甚至可以穿越一切距离和时间。张若瑶记得她当时看完电影还去搜了影评,两极分化的评论很有意思,感性的人会觉得,这里对于爱的解释很奇妙,很浪漫,但还有另外一派科幻迷认为,把暂时没有办法探查的宇宙领域和未知的物理规律用“爱”这个玄乎的东西来解释,未免太偷懒,太取巧。


    电影里,主角遗憾自己错过了女儿的一生,当他们再次见面,他因时间错位容颜依旧,女儿已是垂垂老矣。


    但他们终究还是见到了彼此。


    张若瑶抱着电脑歇在闻辽怀里,他用胳膊给她环起的一方小空间里,问他:“到目前为止,你的人生有什么遗憾吗?可以被弥补的那种。”


    如果有,还是要抓紧时间。


    张若瑶一直以来都深深认同一句话,固然来日方长,但高悬于漫长时光之上的,是雷霆雨露,是世事无常。


    闻辽一开始还在走神,手指拨弄她发梢,想了一会儿忽然倾身过来把她整个人抱住,说:“我已经在弥补了。”-


    社区和民警那边还在继续寻找老李太太,寻人启事也都贴了出去。


    如今有了个新线索是,查看大桥另一端的监控发现,同一天晚上虽然没有人路过桥底,但从桥底驶出一辆电动小三轮,就是那种卖菜的三轮车,上面加了个顶。看不清里面的人,也没有牌照。


    民警说,老李太太最后走入的桥底那处是个视野盲区,那说不定,人就是坐车走了?


    闻辽是一群关心李奉枝的人里最乐观的一个,他相信这个说法,李奉枝的鱼还在他那活蹦乱跳地养着呢,李奉枝的猫虽然跑丢了,但说不定也已经混成了小区一霸。谁养的像谁。


    他不太相信老李太太会寻短见。


    这几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还有一桩巧合是,张若瑶碰见了一位老同学,是她和闻辽共同的老同学。


    张若瑶和闻辽晚上出门骑车,骑到公园时累了,照例停下歇息,顺便挑个西瓜拎回家。就在挑西瓜的时候,张若瑶觉得在她前面扫码付账的那个人有点面熟。她盯着看,那人也一样,瞥见她一眼之后,目光就频繁地落在她身上。


    后来还是对方先开口,试探地询问:“是张若瑶吗?”


    张若瑶这时才敢开口:“孟双?”


    这个名字,对于闻辽来说可不太快乐。那是童年一整段被女孩子们压迫的记忆。当时男女生分帮派,孟双就是领头的,跟他旗鼓相当。


    她还用皮筋儿把他绑起来过呢!


    孟双很惊喜地拥抱了张若瑶,但她没有认出闻辽。


    两个人就站在西瓜车前叙旧,伴随着广场上热闹的音乐声和健身操口号。孟双说:“太巧了,我爸妈刚搬到这附近。”


    孟双父亲多年前受伤后,有一点后遗症,但不妨碍他做点小生意,孟双母亲还和以前一样,对孟双要求很严格,孟双是护士,这几年的生活重心一是应对没完没了的检查和加班,二是应对她妈的催婚催育。她还和以前一样大嗓门,笑声洪亮。


    张若瑶印象里,她和孟双见的最后一面是在院子里,她站在搬家货车的后斗,孟双站在楼前,彼时最要好的朋友同时经历了家庭变故,在分开时,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出一句再见。


    张若瑶后来想想,正因为人无法预知未来,所以欠了很多很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别。山海瀛瀛之中还有人海营营,其中荦荦大者,无非是相遇和告别,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离合悲欢


    挑了个晴天,张若瑶去了一趟海葬墓园。


    其实是她临时起意,但发现那一整面巨大的海葬纪念墙,爸妈名字镌刻的那一列好像更干净,没什么尘。


    闻辽说:“我是有心想把整面墙都擦


    一遍的,但被陵园管理员大爷吼了一嗓子,他以为我干坏事儿来了。”


    张若瑶苦笑不得:“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辽揽着张若瑶肩膀,仰着头看墙上的字,看那些海浪形状的碑刻:“你管我呢?”


    他是不会说的。他不会告诉张若瑶,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心境下独自来到张若瑶爸妈的面前,说了一些什么话。


    树梢动了。


    风来了。


    张若瑶站在纪念墙前,长久地驻足,然后和闻辽牵着手,踩着夏季匝地的浓荫,一起下山去。


    当晚,老李太太的事儿有消息了。


    说实话,张若瑶有点无语,尤其是她辗转来到近郊乡下,看到老李太太带着防晒帽子,在比她高的豆角架里穿梭。


    大伙后来的猜测没错,李奉枝在桥底下碰见了个正捞鱼的老太太,直直愣愣地朝着人家走过去。


    那人是她小时候的老邻居,她仍有印象,是因为老太太天生佝偻腰,年纪大了,佝偻得更厉害了。


    这是真真正正,相隔大半生的重新相见,但俩人都还记得对方,一碰面就认出彼此,然后便是说不完的话。


    老太太邀请李奉枝到她家去,反正她现在一个人住。


    她家还有土偏方,说不定能治治她的腿。


    当大伙顺着那辆三轮车的线索找到这里来时,老李太太正在摘豆角呢。夏天的乡下就是好,比城市好太多,小园子的菜都到了季节,辣椒接着青红,西红柿刚硬实,咬一口酸甜儿。


    张若瑶看着李奉枝,说不出话。当老李太太得知大家为何乌泱泱来找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说:“我有什么想不开?我都这个岁数了,什么事儿我没见过。”


    张若瑶不知怎样表达。


    她的担忧主要是因为,老李太太是孤身一人,她无儿无女,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挂念的人或事儿,人一旦没有了念想,是很容易坍塌的。


    老李太太说张若瑶傻。


    在乡下住的这段时间,她可快活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天上,说自己没儿没女,但有爹有妈。她没啥挂念的人,但挂念她的,都还在上面看着她呢。


    楼长大妈走这一路累得满头汗,弓着腰喘气儿,骂李奉枝:“丧良心,我们这都不叫挂念你。”


    李奉枝掸了掸帽子上的土,嘿嘿笑:“进屋啊,我给你们炖豆角!”


    “这个季节豆角可好吃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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