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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廿一xp


    歌听完,回到店里,已经是深夜。


    闻辽赶张若瑶回家睡,张若瑶点着头跟在闻辽身后,被闻辽伸胳膊拦在门口,示意她:“今晚我睡店里。”


    张若瑶仍要往店里进:“谁跟你抢了?我拿点东西。”


    张若瑶上楼,在二楼收纳箱里翻双十一囤的安睡裤,卫生纸,洗脸巾。再多拿一套睡衣,还有洗漱用品。闻辽给她留的那个卧室比他自己的大,浴室卫生间也都独立出来,但张若瑶不爱往那放自己的日常用品,宁愿每次都随时收拾随时带。


    闻辽说,你就是没当自己家。


    张若瑶也不反驳。


    收拾好东西下楼,闻辽站在楼梯中间抬头看她。


    “挡路?”


    闻辽乖乖让开。


    张若瑶交代闻辽晚上别忘关电脑和水壶,供暖期社区隔三差五挨家挨户做防火安全宣传。闻辽不说话。张若瑶要走出门了,他还跟着。


    “太黑了,我送你。”


    张若瑶指指外面路灯光亮的大马路:“哪里黑?。”


    她有点无语:“别矫情好不好?”


    “这不是矫情。”


    “别腻歪。”


    闻辽打定主意,转身就把门锁了:“太晚了,没人,不安全。”


    张若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闻辽走在前,她跟在后,一盏一盏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不断变换形状,她就时不时踩他的脑袋。


    刷卡进小区,一直走到楼底下。


    闻辽停下:“我走了?你上去吧。”


    张若瑶不说话,抬头静静盯着闻辽看。


    反倒是闻辽先不好意思了,伸手捏张若瑶下巴,然后再捏她脸,一只手不够,两只手一起,横拉竖揉一通,最后揉揉她脑袋,说:“走了。晚安。”


    张若瑶懒得理他。


    一把年纪的人了,幼稚。


    等张若瑶上了楼,脱鞋进了屋子,收到闻辽好几条长达五十多秒的微信语音,他是边走路边说的,周围很静,大意是说:


    “心理研究里有个词叫可爱侵略性,喜欢一个人,会对她有保护欲和照顾欲,这种欲望日渐强烈也是正常的,关键在于两个人怎样建立健康的互动模式。”


    “今晚我说的那些,关于互相尊重的话题,都是为了我们


    能够拥有长久稳定健康的关系,互补角色在恋爱里很正常,磨合的过程也很幸福。”


    “总之,我想说的是,这方面我空有理论,却没经验。我没有过伴侣,没有过恋爱对象,恋爱关系如何搭建对我来说是个陌生课题,首次研究的课题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也是正常的吧?”


    “不过我有信心。请组织给个机会。”


    “今晚是个很好的开始,和你一起骑车听歌很开心。这种微小的幸福我很珍惜。”


    “晚安,张若瑶。”


    张若瑶一边蹲马桶一边听语音,听完一遍,又播了一遍。想给闻辽回一个马桶搋子抽脸的表情包,但是手指按下去之前犹豫了,最终改换了个拥抱,小猫抱住小狗,贴脸蹭了蹭-


    按照往年的经验,元旦后,春节前,这段时间寿衣店是最忙的,今年也不例外。


    姜西缘的花店也是,农历初六那天是个黄道吉日,结婚的多,她头一天晚上熬大夜连着做了两场婚礼鲜花布置,早上还要布置婚车,给新娘做手捧花,吃完中午饭歇了一会儿,刚眯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声开骂。


    是任猛妈,嫌姜西缘的车停得太近了,挡了他家饭店的招牌。


    姜西缘上个月刚买的车,二手suv,主要为了周末和节假日能带小鱼儿去乡下姥姥家,方便。


    任猛妈其实根本不会骂人,也不会骂脏字儿,翻来覆去就是“没素质”“不讲道理”“哎呦气死我了”这几句,只是嗓门儿占优势。姜西缘烦得要命,三叉神经一撅一撅地疼,捞了车钥匙出门,问任猛妈:“你家有招牌?你家破盒饭那一米五的破烂小窝棚,我闺女进去都得哈着腰,还招牌”


    任猛妈静音了。


    姜西缘伸出一根手指,尖尖指甲指指任猛妈:“老太太,我忍你两回了。你差不多得了,再惹我你试试。”


    说完上车,把车停后面小区花园边上。


    回来的时候,任猛妈已经进屋去了。


    风平浪静


    吵架的时候,张若瑶正在店里擦玻璃,闻辽拎了个扫把伸长脖子往外看。看到姜西缘出去的时候,他也要出去,被张若瑶一把拉住。


    “你干嘛去?”


    “我看看去,不能动起手吧?”


    张若瑶把抹布扔给他:“洗了去。真打起来你要帮谁?”


    “谁也不帮,就拉架呗。”


    张若瑶让闻辽别凑热闹,打不起来。姜西缘这个人自尊心非常强,你以为你是拉架,其实就是在拱火。别人不掺和,吵两句也就算了。


    傍晚,张若瑶让闻辽看店,她穿上外套去找姜西缘,问:“要不要帮忙?”


    姜西缘今晚还有个求婚的活,在酒店套房,八点之前必须布置好。她也不跟张若瑶客气:“你帮我把那个气球颜色分出来,要紫色,别的不要。等我把这个玫瑰花弄完咱们就走。”


    姜西缘跟张若瑶说,任猛他妈最近在外面放消息,逢人就说,在给任猛相亲,一会儿是主任医师的女儿,一会儿又说是家里做生意的,巨有钱。


    张若瑶坐在酒店地毯上打字母气球,噗噗噗,三下一个,然后绑起来。


    姜西缘挪过去,推了下张若瑶:“你说话啊,真叫你来干活的?”


    张若瑶笑:“你这个人,你什么都知道,还让我说什么呢?”


    姜西缘说:“这个老太太实在太搞笑,也不看看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哪个富二代姑娘瞎了眼睛跟他?能找着对象都是烧香。”


    张若瑶说,那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这话把你自己也圈进去了。


    姜西缘自言自语,她何尝不知道任猛妈是故意的?现在就是两个人对立两方,各有各委屈,泄愤罢了。说起来以前任猛妈还对她挺好的,姜西缘刚来这条街的时候,任猛妈看她带个孩子没时间照顾,就让小鱼儿周六周日不去幼儿园的日子到他们那吃饭,姜西缘要给钱,任猛妈说这么个小人儿,能吃几口米,要什么钱。


    姜西缘叮嘱小鱼儿要多吃蔬菜,不能剩,不能浪费,也不能让人喂你,自己吃。小鱼儿说妈妈,那个姥姥做饭可好吃了,我最爱吃虾仁鸡蛋羹。


    而后姜西缘才知道,任猛妈觉得孩子需要营养,都是在家提前给小鱼儿做小孩儿餐。


    过年的时候姜西缘还让小鱼儿上门去拜年来着


    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呢?


    姜西缘说:“要说矛盾的根由,其实也没有什么根由,就是身份导致的立场不同,我就不信天底下有真正和谐的婆媳关系。我们作为两个独立的女人,可以彼此帮忙,和谐地相处,一旦套上婆媳的关系,那就是处理不完的麻烦,吵不完的架。因为我们中间夹了个人嘛。”


    姜西缘把一袋子花瓣倒在地上做造型:“不管我和任猛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进他家门的,绝对。他家里人对我不满意,就算任猛强势地把他妈劝服了,那也是别扭,我何苦吃这碗夹生饭,就好像我低他一头似的。”


    “就这样吧。”


    姜西缘盘腿坐在地上,开了一瓶可乐递给张若瑶:“他要是真出去相亲也行,我祝他好呗。”


    两个人碰了下饮料瓶。


    姜西缘说张若瑶:“你看你,你就陪我骂两句出出气不行?反正这屋里也就咱俩。”


    姜西缘说张若瑶自我道德标准太高,谁人背后不讲人?


    张若瑶无奈,不是她不陪姜西缘蛐蛐人,而是她眼里的任猛妈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她想讲什么也讲不到点上。


    或许正如姜西缘所说,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一个人会如多面棱镜一样折射出很多色彩。


    姜西缘让张若瑶歇会儿,问她:“你和闻辽最近挺亲近。”


    张若瑶打完最后一个气球:“你怎么知道?”


    姜西缘说我又不瞎,男人女人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儿,一个眼神儿,一个肢体接触,足以看出俩人的亲疏远近。


    “你们会谈婚论嫁吗?”


    张若瑶笑,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她不是不婚主义,但也确实没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这种具体的进程。


    姜西缘是比较务实的人,尤其经历了一场婚姻以后。她对婚姻契约这种社会产物丧失了一些信心,也对“结婚就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这种思想感到惧怕,但她仍觉得,人活在世上是需要亲密关系的,需要感情的跌宕起伏,需要分享和陪伴,需要性,需要肉与灵的摩擦和洽,惺惺相惜。不然也太孤独了。


    她秉持的原则是,成年人,效率至上,一个人同你合不合拍,能否达到亲密关系的标准,其实是非常迅速就能得出答案的。这很微妙,也很神奇。


    “你别有压力。”


    压力么?倒是没有的。张若瑶没在闻辽这里感受到。


    “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哪里?”


    张若瑶往气球上贴着美纹纸:“开始深夜话题是不是有点早?现在几点了?”


    姜西缘笑骂她,一脸正经,其实没正形:“怎么就深夜话题了?你这小姑娘,净往黄了想。”


    张若瑶放下气球,望着窗外想了想,说:“关于精神层面的喜欢,我没找到特别明确的附着点,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挺舒服的,挺自然的,这和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有关。我们以前关系就很好,虽然那时候年纪小,没说明白,但彼此心里都有数。如今再碰到,即便有些陌生,也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更多的熟悉感覆盖了。”


    姜西缘点头:“那生理呢?”


    生理。


    张若瑶抱着一个气球,双手往空中一抛,扬手,砰地拍远了。


    气球飞到了床上。


    “生理上的喜欢,我感觉我找到我的性癖了。性癖,是不是这个词儿?”


    姜西缘说是是是,你快说。


    张若瑶举起自己的胳膊,比了比,从胳膊肘,到手腕,这一段。


    “我发现我很喜欢男人小臂好看,不能太瘦,要强壮,线条好看,流畅


    哎,说不好。大概是一种掌控感?”


    她脑海里浮现出闻辽的手臂来。这个人,穿毛衣和衬衫都喜欢把袖子拽到胳膊肘,自从供暖期开始了,店里暖和了,更是大冬天也穿T恤,天天在她眼前晃。


    张若瑶有些羞于说出口,她喜欢闻辽的身高,骨骼,喜欢他身上有健身过的痕迹,特别是他的肩,他的小臂,皙白皮肤上有明显血管和青筋的脉络,一直延伸到手腕,再到手指。


    这算是一种特别的性癖吗?


    不知道,反正光是想想都会让她呼吸放轻。


    第22章 廿二接个吻吧


    姜西缘觉得张若瑶如此坦诚实属稀奇,仰天大笑,笑够了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小小声:“嗯,我明白,我明白,生理性偏好嘛,每个人都不一样。”


    张若瑶继续说:“就是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人的姿态,表情,或是某一处细节会让你很来电。”


    姜西缘连连点头:“嗯,对,对。”


    她鼓励张若瑶多说点。张若瑶平时话不多,要聊这种偏隐私的话题更是机会难得。


    张若瑶说不太好描述,上一次她有这种感觉还是看见闻辽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工作,她端了杯热水从他身后经过,觉得他肩膀那里很好看,敲键盘的手指很长,很白,很骨感。挺赏心悦目。


    “我发现比起他插科打诨逗我笑,他认真的状态更能击中我,认真地说话,认真地做事,认真地看着我”


    “他逗你开心的时候你就不需要了?”


    “当然需要了。”


    “那不就得了。”


    姜西缘给张若瑶下定义,说张若瑶还是更心动于爱情里唯美浪漫的那一部分。随后天呐一声大叫:“不行,改天你再跟我详述吧,七点四十了都,收收尾,然后咱俩吃饭去。”


    俩人去吃了鸡肉烫饭,热乎,吃了一身汗。


    吃饭的时候姜西缘跟张若瑶说,她也有被任猛击中的瞬间,印象深刻,是有一次任猛在她家给她做饭,炖牛肉,她悄悄趴在厨房门边看,看见任猛拿了两只碗,先给他自己盛,就正常舀了两勺,连汤带水,给她盛的时候则是把锅里的牛肉用漏勺尽数捞出,一股脑全都放进她的碗里,然后把她不爱吃的筋头挑出来,满满当当一大碗,上面点两颗小香菜。


    犹觉不够,又另起锅煎了个蛋,双面溏心,油滋滋香喷喷,用筷子尖儿小心摆到米饭上。


    姜西缘一声“hi~”,吓了任猛一跳,锅铲子差点飞了。但姜西缘觉得,任猛那一刻性感极了。


    “我的性癖跟你有类似的地方,我也喜欢男人认真起来的样子,认真做饭尤其。我没有那种糟粕思想,觉得男人应该干点大事,不能围着灶台砖,屁,我就喜欢做饭好吃的男人。”


    张若瑶一语道破,说,你其实是喜欢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遇,都无限偏心你的男人。比如,把一大半牛肉都拨给你。


    姜西缘猛地一拍大腿,说嘿,好像是嘿。


    “我小时候被我爷爷奶奶带大,我奶奶就偏心我表哥多一点,有一年我表哥来过寒假,说要喝疙瘩汤,我奶奶就把头一天晚上剩的大虾扒了皮放碗底儿。我去厨房,先看见了我的那碗,碗里有两只虾,然后我就一点一点往前挪,看我哥的那碗,心里祈祷,千万也是两只,千万也是两只”


    张若瑶把自己没动的小菜往姜西缘面前挪挪:“都给你。”


    姜西缘哈哈笑:“我前夫就一点都不让我,也不偏心我,我俩吵架爱动手,能把房顶掀了。他前几天又给我打电话,还是那事儿,说要把小鱼儿带走过春节,说孩子不能几年不见爷爷奶奶,我告诉他了,除非我死了。”-


    张若瑶给闻辽发微信,问他晚上吃饭没,要不要带点什么吃的回去?


    闻辽说吃了,但现在又饿了,随便带点什么吧。


    张若瑶带了份烫饭打包走。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医院对面这一条街逐渐陷入黑沉,药店也关门了,除了夜药的小牌子还亮着,就剩寿衣店的暖灯从玻璃门透出来,四四方方照出来一角光明。


    闻辽坐在电脑桌前,对着屏幕冥思苦想,手边搁着个白纸本,一页页翻过去,每页都是铅笔画,橡皮屑子掉在地砖上特别显眼。


    闻辽说他在画微电影的分镜,就是他接的那个晚期癌症病人的新式葬礼。对方有明确的要求,微电影是大概剧情是他在礼堂所有亲友的祝福下走出,走到蓝天下,穿梭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的剪影,他希望告诉家人朋友的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进行另一场冒险,在这场冒险里,大家会重逢。


    男人没生病以前是个背包客,去过很多地方,这些素材都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很多是无人机航拍,质量很高,偶有漏下的,闻辽说他来补齐。


    张若瑶站在闻辽旁边,背抵着桌沿,一页页翻着画稿。


    “你会拍?”


    “不会,但我学过摄影,画画分镜还是可以的。”


    “你多才多艺。”


    闻辽飘了,眼睛盯着屏幕,抬手在张若瑶面前打了个响指:“那是,我什么不会。”


    “缺的素材你怎么找?”


    “我翻翻相机,有些地方我去过,拍过,就拿来直接用,没有的我就得亲自去一趟了。”


    “很辛苦。”


    “那没办法,都答应下来了。”


    张若瑶目光落到闻辽的手臂上。


    屋子里很暖和,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手臂线条自袖筒延伸而出,紧致,流畅,手肘处由骨骼撑起皮肤之下尖尖角,像是某种武器的将要突破的喷薄姿态。


    张若瑶佩服自己的联想,目光再往下,人体肌肉的走向似有非有,血管与筋络做链结,在白皙之下暗涌交缠,力量感的出口在手指,在键盘上是轻弹,落在别处,或许就是倾轧了。


    张若瑶感觉到自己一瞬间提气,然后屏住,嗓子眼儿痒,脚趾也有点痒。


    闻辽不知道身边有人对他想入非非。


    他想指白纸本上的构图给张若瑶看,只感觉到一只手攀上了他的下巴,然后轻轻使劲儿,转了个方向,他只来得及感觉到脑门儿上轻盈那么一下,柔柔的,软软的。


    张若瑶直起腰来,捞来他的本子,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页。无事发生。


    闻辽转过头,愣神,盯着电脑屏幕随便敲了几个字,也不知道敲了什么乱码,把键盘一推,转过椅子面对张若瑶:“瑶瑶。”


    “嗯?”


    “你来这套谁受得了?”


    张若瑶用手指弹了下纸页边儿,还给他:“忙你的去。”


    闻辽笑:“给你卖命挣钱,你就高兴了,是吧?”


    张若瑶扬扬眉。


    “你这个活,签合同了吗?费用怎么收?”


    “签了。”


    闻辽把电脑里的文件翻出来给张若瑶看:“只能说不便宜。我劝过他了,他执意要这样办。他不想把自己最后的积蓄也用在医院,想要体面轻松地结束。”


    “他没有家人?”


    “有啊。”


    “有家人就不可能轻松地结束,他以为轻松了,不屑于与病魔、与这个世界再交手,潇潇洒洒干干脆脆地离去了,他的家人未必会这样轻松,他们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后悔,不论再过了多少年,仍然会抱怨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多劝劝他,拦住他,再多关心他一些,让他再坚持一下,或许就会迎来转机”


    “可人是独立的个体,对自己的生命有自主权。”


    张若瑶定定看着闻辽:“你说的这是大道理,自主权,你知道这三个字的重量有多少?我告诉你,不是这么轻飘飘的。”


    闻辽不理解张若瑶为什么这么激动:“不是闲聊吗?怎么了这是?他是生病了,他也顽强努力地抗争过了,之后才做了这个决定。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放弃生命,一定是有巨大的痛苦的。这并非对家人不负责任吧”


    张若瑶看着闻辽,说不出话,很久,扭过脸去。


    闻辽起身,绕到另一侧,躬身去瞧张若瑶的脸儿:“怎么了?”


    张若瑶还是不说话,指挥闻辽去帮她泡茶,她要喝热水。


    “大半夜了,喝点水果茶吧。”


    “随便。”


    闻辽端着杯子回来,张若瑶接过,靠着桌沿安安静静地垂眼喝,眼睫毛都被热气打湿。


    闻辽坐回电脑前。张若瑶指挥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给他看那件非常昂贵的苏绣寿衣的图样。


    那个客人说他母亲最近状况不太好,怕赶不上工期,最终还是决定一部分用机绣,只胸前袖口的卷草纹和缠枝团纹用手工艺。


    闻辽感慨中国人的观念是事死如事生,慎终追远。死亡是值得郑重以待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张若瑶把杯子放下,双手捧起闻辽的脸,说:“我们换个话题吧。”


    闻辽鼓着腮帮子说当然可以,你先起的话茬儿。


    “手心怎么这么烫?”


    张若瑶眯着眼睛:“水杯不隔热。”


    背着光,张若瑶眼里漆黑一片,像是会吸人。闻辽仰头看,看着看着就觉得要陷进去,他清楚听见自己心脏在蹦迪。


    “瑶瑶。”


    “嗯。”


    “有点近了”


    张若瑶再次低头,又贴近了点:“现在呢?”


    闻辽手掌覆在张若瑶后背,往前揽了揽,在乱了套的心跳声里挤出一句:“瑶瑶,我想亲你。”


    张若瑶不置可否,但闻辽的态度让她不满意。


    “你能不能换个模式?”


    “什么意思?”


    她还是喜欢闻辽正经、认真起来的闻辽,她让闻辽换个嗓音重新说。就是那种深夜里沙沙的,哑哑的,那种嗓音。


    闻辽忍着笑:“那还说啥,有什么好说。”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臂,手掌盖住张若瑶的后颈,轻轻下压。


    嘴唇碰上,很轻,很短。


    片刻而已,张若瑶咬了下闻辽嘴唇里的软肉,舌头也扫过,然后抬起头,继续端详他,发出评价:“好像还行。”


    闻辽哭笑不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用手掌盖住张若瑶的眼睛,勒令她闭眼,然后重新贴上去。


    暖黄灯光下,两个人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接吻。


    第23章 廿三麻将桌上不讲爱情


    就赖张若瑶的破二手电竞椅。


    用太久了,像个到了年纪的风烛老人,总有些骨骼交错的异响,平时还行,安静时就有些突兀,打搅到唇齿之间交缠的水声,张若瑶先拧着眉停下,看见闻辽也睁开眼睛一脸隐忍,狠砸了下椅子扶手:“迟早给你换了。”


    张若瑶笑得不行,摸摸他手背:“气不着,气不着没砸疼?”


    闻辽有点委屈,还有点受宠若惊:“你要是永远对我这么温柔就好了。”


    张若瑶说你别给脸不要,刚收回手,就听门外砰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地。隔着玻璃门望出去,外面除了街旁路灯亮着和零星车辆驶过,什么都没有。


    闻辽要出去查看,被张若瑶拦了下。


    自从上次的寿衣退款事件之后,她总隐隐担心,担心那个没在家人手里骗到好处的年轻人会有什么泄愤行为。虽然怨不着张若瑶,但类似的事有很多,有一回,一个男的在姜西缘那订花告白,告白失败了,转头回店里把姜西缘一顿骂。万千心情还是汇成那一句——物种多样性,什么人都有。


    闻辽问她,那人长啥样儿?


    张若瑶双手把头发一捋:“黄毛。”


    闻辽笑:“合着你这些天都在担心这个?”


    然后拎了墙角的拖把棍儿推门出去了。


    外面北风胡乱刮,没有人影,原来是垃圾桶被风刮倒了,垃圾洒一地。


    闻辽回来说:“以后你都别睡店里了,回家去睡。”


    张若瑶说那倒也不至于,那不是有报警器么,况且以前没报警器的时候她也不是没遇见变态,最夸张的一次是半夜有人敲门,她开门,外面站着个衣冠潦草的露阴癖,朝着她解裤子拉链。


    闻辽越听心里越堵。


    他诚恳地和张若瑶道歉:“是我之前想简单了。晚上不比白天,有些潜在危险也不是一个报警器就能规避的。”


    张若瑶看他表情觉得好笑,让他别瞎琢磨,也用不着大男子主义地认为自己应该承担保护责任,一来保护不可能是无微不至的,二来单身开店的女人多了去了,哪一个是遇到事就掉链子,拎不起来的?


    小事儿,都小事儿。


    “而且,照你这么说,咱俩没联系的那十几年,没你保护,我都怎么过的?”


    一提这件事闻辽就觉得自己矮半头。


    他跟在张若瑶身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张若瑶没听见-


    新椅子隔天就送货上门了。


    闻辽按着张若瑶肩膀让她试坐,张若瑶坐下转了两圈,舒服。问了问价钱,又腾地站起来,闻辽问怎么了?张若瑶说,烧屁股。


    闻辽把她重新按回椅子上,顺势拿起账本问她,你看了这几个月店里的盈利吗?特别是春节这段时间。


    张若瑶说看了。


    闻辽说既然看了,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以前听你忽悠人,一会儿说行业紧缩一会儿是大环境不好,我跟你聊过行业转型,现在看来我说的是对的,不到半年,这个店的前期投入成本就已经回来百分之八十了,比我想得还要快。


    张若瑶说帐不是你那么算的,虽然这是自家房子,但要算成本就得把房租也算进去。而且马上春节了,你要做代客祭扫总要雇人吧?前段时间你说要和姜西缘一起去上课,学殡葬花艺,也得交学费吧?这些都是二次投入,真要回本儿早着呢。


    闻辽说,还不止呢。当时装修的时候他在待客区留了一个两平米左右的角落位置,没想好干什么,现在想好了,是在网上看到其他同行分享的案例得来灵感,要做一个完全封闭静音的一人空间,两平米足以,有静心的熏香和纯音乐。很多客人来为家人挑选寿衣的时候难免伤心落泪,那小小的封闭空间就是给客人整理心情用的,是非常人性化的设计。


    闻辽讲了一大通发现自己被张若瑶带跑偏了,赶快把话题拉回:“我就是奇怪,你是怎么做到开了这么多年店,没攒下钱?”


    说罢靠近,仔细观察张若瑶的眉毛和眼睛。张若瑶眉毛淡淡的,也没有修过的痕迹,完全野生,闻辽用指腹捋过,找到一根突兀的、白色的长眉。


    “哇,张若瑶,你会长寿。”


    张若瑶推开他,对着镜子把那根眉毛拔了。


    镜子里,闻辽一脸挑事儿:“你在外有我不知道的不良嗜好?特烧钱的那种?”


    张若瑶没答他,只是随便找了一天,拽上他一起往山上去。闻辽看方向以为是要去公墓,但张若瑶招呼出租车师傅在山腰停,然后下车搬后备箱的东西。


    她在网上买了一批儿童羽绒服和运动鞋,送到儿童福利院,和往常一样,不进去,只搬到收发室,签个字就行了。


    闻辽站旁边看,问张若瑶:“我说呢,怎么感恩节还给你画贺卡,你是逢年逢节都来?”


    闻辽回忆起他上次来福利院还是大学的时候,为了完成学校给的学期任务,那时候去的是当地的社会福利院,主要收容孤寡老人和没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他当时也是一样,和同学把东西送到了就走了,没有进去看。如今复刻当时心情,大概是因为看不得一些场面,忍不得心酸,既然没有办法从根源上帮忙解决问题,就不去打扰了。


    闻辽问张若瑶:“你钱都花这了?”


    张若瑶像看傻子一样:“你有病啊,这才几个钱?”


    “那你为什么手里只有五万块?”


    张若瑶突然音量拔高,憋在她心里的话像连发子弹一样突突往外冒:“我发现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是


    ,我这么多年只有那几万块积蓄,那又怎么了?你买把椅子花一万多,就能理所应当看不上我这种淘二手椅子的是吧?在你眼里几万块钱连钱都算不上,聊胜于无,嗯?”


    “我告诉你,很多人,很多家庭,工作很多年可能也就剩下几万块,这就是普罗大众的生活,这就是过日子,这就是大部分人的经济水平。”


    “你当人人都像你,可以拿钱不当钱?你有钱,就悄悄的花,用不着买点什么都往人脸上砸,谁给你的优越感?惯你臭毛病。”


    “还有,你拐弯抹角不就是想让我承认,在你来之前我经营不善,我得过且过,懒惰,又笨,没有经商头脑么?不就这么点事儿?你不直说,我替你说了,我张若瑶不如你,我以前学习不如你,家境不如你,现在做生意还是不如你。”


    “你不差钱,你天赋异禀,你聪明绝代。”


    “满意了?”


    张若瑶指着闻辽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忍你很久了。”


    出租车司机还在门口等着,张若瑶上了车,直接甩上车门,走了。


    闻辽想拉下车门都没碰到边儿,也让他刚刚在酝酿半天来不及说的话彻底殉在心底里。


    他本来想告诉张若瑶,就算你把你的积蓄都捐出去了也无所谓,我虽然不理解,但我尊重你。


    他之前看过一个社会新闻,大概是说一个退休老人,把自己很高的退休金都用来名牌衣服,很贵的包,还有高跟鞋,但她不穿,只摆在家里看。那些衣服都晶晶亮,非常漂亮鲜艳且夸张,藏在玻璃柜里像一柜珍宝。为了买衣服,她宁愿吃得朴素简单,哪怕是去饭店捡人没吃完的盘底儿。


    当时评论区吵得沸反盈天,一部分人觉得这是个人爱好,乃至精神寄托,无可厚非,一部分人说的就不是很好听了,说老人不修德行,是精神不正常,老不正经。


    闻辽是站前者的。他觉得只要一个人没有打扰、伤害到另一个人,有任何爱好都是被允许的,她有独立支配自己积蓄的权利,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说白了,不别扭,随心而为,已经是活在世上非常非常难达到的境界了-


    闻辽不敢惹张若瑶,默默把那一万多的椅子退了,换了个平价的。


    张若瑶看见了,把自己的抱枕的毯子都搭在了椅背,这就算下了台阶。


    谁也没再提那天忽如其来的争吵。


    甚至闻辽觉得,那都算不上是争吵,大概率是那天张若瑶心情不好,借个由头拿他撒气,无可厚非。


    他习惯了。


    张若瑶问他,春节去哪?你不回家吗?


    闻辽就坡下驴,他爸妈每年春节都出国游,今年也不例外,他也懒得折腾,就在荣城待着吧。


    “你呢?你不去找阿姨?或者阿姨回来找你?不一起过年吗?”


    张若瑶刚洗完澡,顺便指挥闻辽把二楼的床单被套都换了,扔洗衣机。


    “我妈也出去旅游,也不带我。我下午刚打完电话。”


    闻辽铺平床单看她:“什么时候打的,我怎么没听你打电话呢?”


    张若瑶擦着头发:“怎么,你还要打个招呼啊?”


    闻辽琢磨了下:“不该吗?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没告诉阿姨我回来了?”


    张若瑶不回答,只有吹风机呜呜转,三两下吹干了,把吹风机线拢起来。


    “张若瑶,你短发也很好看。”


    “”


    “长发也好看,怎么都好看。”


    张若瑶把吹风机扔给他:“板寸呢?我剃个板寸好不好看?”


    “也好看。”


    张若瑶懒得理他:“你回去吧,今晚我睡店里,明早有人来拿纸扎,你不知道怎么对数。”


    “你给我写下来呗。”


    “我懒。”


    “对了,我还没问你,春节那几天怎么办,店里还开门吗?”


    张若瑶说开,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她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姜西缘和任猛喊了几个朋友,硬生生在她店里摆了两张麻将桌,从初二到初五,麻将这东西打起来是真上瘾,一群人像是不会累似的,有人下桌马上就有人接上,那大概是寿衣店一年里最有人气儿的几天。


    闻辽来精神了:“你会打麻将?”


    张若瑶看他:“怎么?这是什么高端技能?”


    闻辽说:“你真能呛人。不过你这个态度充分证明了你技术一般,一般强手只会谦虚,说自己不会打不会打,打得一般,一般。”


    张若瑶评价他,幼稚,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


    讨论这个话题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各自下载了个大众麻将,立刻开打。美其名曰,春节麻将局前的演练。


    张若瑶看看自己床上还没换的被套,又看看闻辽的:“你为什么先换你自己的?”


    说着走去折叠床,指挥闻辽:“你去我那。”


    还是她上次买的斑点狗单人四件套,闻辽左一个不愿右一个不要,还是用了,睡得还挺香。


    张若瑶掸了掸闻辽的枕头,确认是干净的,还有洗衣液的柠檬味,然后压在下巴底下,趴在床上打。


    “你别过来,别看我牌,咱俩一个游戏房间打已经算作弊了,不然不公平。”


    闻辽个厚脸皮的,悄么声挪过来坐在床沿儿,非要挨着张若瑶:“有什么不公平的,大不了我让你两圈,你要四条我不出四筒,你要幺鸡我不出红中。”


    他偷亲了下张若瑶的头发顶,然后举起三根手指,立在耳朵边,一脸正经:“陛下,我给您点炮,我发誓,一定让您赢得舒舒服服。”


    第24章 廿四你想念过我吗?不见的那些年……


    张若瑶往里边挪了挪,腾出一半位置给闻辽,两个人并排趴着,这个角度完全可以看到彼此屏幕。闻辽说到做到,说点炮就点炮,能喂牌就喂牌,他记性好,还能提醒张若瑶什么时候该胡大的,什么时候见好就溜。不过这样打起来,张若瑶兴致寥寥,怪没意思,尤其看到另外两家的头像,一个是心平气荷,一个是站在假石旁的游客照,老照片。两个都是老人。


    闻辽说现在老年人的网瘾比年轻人还夸张,半夜打游戏都太常见了,还有熬夜通宵看直播的刷短视频的。前几天老李太太见着他还问他,听说看视频是要钱的,是吗?闻辽拿来她手机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瞎捣鼓,下载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软件。


    他把用不上的都删了,只留了微信和一个短视频软件,告诉老李太太,你看吧,你只要不刷礼物,无非是花点流量,不花钱。结果老李太太经常大半夜给他和张若瑶转发视频,不是小猫做饭就是天上下金子雨,全是AI。


    张若瑶和闻辽互相透牌,另外两家很快就输没了,然后自动换人,然后再换,再换,张若瑶觉得没趣儿,闻辽也觉得于心不忍,那些欢乐豆,不充钱的话就得靠天天签到领,俩人就这么不声不响把老头老太太们多日积攒的全赢来了。


    张若瑶把手机搁一边,翻身平躺。


    她终于知道闻辽为什么把他的小床安排在靠窗的角落,因为在这能看到夹在窗栏杆外的天空,荣城冬天干燥,天上星星也像是被抽干了水分,搅着劲儿地噌噌亮。


    张若瑶说你还挺会享受,扭扭身子,安心看星星。


    闻辽玩她头发,细软发稍绕在手指上,揉揉捻捻,嘴唇顺着颈侧就贴上去,从耳朵尖儿一路亲吻到眉毛,眼睛,鼻梁,身体逐渐交叠,张若瑶感受到腰上火热手掌,小声说了句不要脸,闻辽说那怎么办,床太小,我要掉下去了。


    张若瑶又往里挪了挪,拢着他脖子,另一


    只手攀着他手臂,指尖游走,拨弄他小臂上筋络,像弹琴那样。


    闻辽不傻,他也知道自己身体哪一个部位好看,只是没想到张若瑶对手臂情有独钟,他腾出一只手给她玩,不耽误他掌握她腰间曲线,俯身在她耳边吹气:“瑶瑶,瑶瑶”


    张若瑶热得很,但她不说自己热,反问闻辽,哎,你觉不觉得二楼供暖有点太好了?像个空气炸锅?


    闻辽笑得不行,骂她装什么大尾巴狼,随后跨坐直腰,胡乱把身上T恤扯下来扔一边,好让张若瑶借着夜色明明暗暗的光看清他身上更多的肌肉走向。


    张若瑶索性就真拿出流氓架势,反正他说她耍流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捞来手机,假装晃晃:“不介意我用手电筒吧?”


    闻辽气笑了,但又抑制不住呼吸变重,把她手机夺了,俯身压将下来,手捏着她下巴,深深亲她一口,观察反应,确认张若瑶不抗拒,再将吻继续深入,滚烫的舌碾过来碾过去,两个人都炸出一身汗。


    闻辽跟着了魔似的,瑶瑶,瑶瑶,呢喃个不停。张若瑶也有样学样,在他耳朵边轻声嘶磨,小声逗他,辽辽,辽辽


    然后就完蛋了。


    当场破功。


    闻辽笑得滚到一边去,说张若瑶,小时候我去农村爷爷家喂猪,拿着粮食舀子就是这么喊猪的,啰啰啰啰啰


    张若瑶照着他肩膀就来了一掌:“这哪一样了?”


    “不知道,反正就想起来了。小时候我爸还骗我说,猪会吃人,我就再也不敢进猪圈了。”


    张若瑶说:“吃不吃人我不知道,但猪确实会咬人,我小时候就被猪咬过,很凶的。”


    闻辽分辨不出张若瑶是不是在七扯八扯:“咬哪了,我看看。”


    张若瑶拽拽衣领,不给看,闻辽不饶她,强硬地掰着她肩膀,把人正过来,重新吻上去。


    再次交缠到一块儿。


    张若瑶细碎着呼吸问他:“哎,多晚了都,你该走了吧?”


    她心知肚明闻辽不会走,但还是想听他能为了留下编出什么理由来,没想到闻辽演都不演了,假装聋了,听不见,只顾着亲吻她。


    张若瑶一手推他小腹,一手伸长了去捞窗台上正疯狂作响的手机。闻辽不上不下的,抓住张若瑶的手,使劲儿一捏,嗓子哑得不成样:“你要摸就好好摸。”


    张若瑶眼睛比星星亮:“摸哪。”


    “想摸哪摸哪。”


    张若瑶用劲儿一拧,确确实实是结实的腹肌,只拧起来一层皮儿,闻辽吃疼,往旁边闪了闪,这让张若瑶手指尖碰着手机。


    她凶他:“真聋啊?手机响你听不见啊?”


    接电话的工夫,闻辽坐在床沿,撑着膝盖缓和,头埋得低低的。


    张若瑶用脚踢了踢他的光裸结实的背。


    三言两语,只听张若瑶问了“什么时候的事”和“你现在在哪”,又应了两句,就挂了。


    闻辽仍坐在床边搓脸,问:“急?”


    张若瑶穿鞋下床。


    干这行,半夜电话哪个是不急的?


    不过这次还真不是客人打电话,是刘卫勇,急吼吼的,说晚上他跟刘紫君吵架,刘紫君跑了,不知道去哪了。现在他开了辆干活用的非急救满街找人。


    张若瑶说你快回去吧,且不说紫君不可能大冬天半夜在街上晃,你开这个车出去是要吓死谁?


    想了想,问刘卫勇,季桥电话你有没有?


    刘卫勇回语音过来,问张若瑶,季桥是谁?


    张若瑶无语了,这个当爹的只会瞎着急,一点都操心不到点儿上。


    闻辽这会儿缓过来了,跟着张若瑶下楼,给她倒杯水,问:“我怎么听咱舅哭了?”


    张若瑶说你没听错,就是爱哭,内心太柔软。岁数越大内心越纤细,都能和刘紫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一番了,大半夜闹什么闹。


    闻辽琢磨一会儿,笑说:“咱舅挺有意思。”


    张若瑶瞥他:“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深沉么?”


    闻辽灌了杯凉水,问,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张若瑶说急有什么用?谁又不是没从孩子时过来过,都有和家里闹矛盾的时候,不然她也不会中考时执意要去离家远的学校。


    “不用出去找找?”


    “不用,她精着呢,不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就是出去躲个清净。她要是不来店里找我,就是和她同学在一起。”


    真被张若瑶说中,不一会儿,一个陌生短信就发过来,对方很有礼貌,说,姐姐你好,我是季桥,刘紫君现在和我在一起,和家里人说一声,不要担心。她就是心情不好,没事。


    张若瑶打电话过去,被挂断了,只能回短信,说谢谢,她爸和我可以不去找,让她安静一下,但你必须给个具体的地址,是在你家?还是哪?


    隔了很久,季桥回了个门牌号:“在我们租的工作室。”


    张若瑶招呼闻辽,走,穿衣服,出发。


    闻辽反应过来,说:“你这样,你妹妹以后都不会再信任你了。”


    张若瑶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不是他妹妹。大半夜,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要是不去,心得是多大?


    闻辽出去拦出租车,张若瑶站在路边裹着外套和围巾。


    荣城就是这样,晚上车少,迟迟打不到,闻辽有点恼了:“瑶瑶,咱们买辆车吧,算店里投资的一部分。”


    张若瑶说用不着,拉货有小面包,拉人有非急救。


    呼呼夜风里,闻辽给她捂手:“我是说日常生活用。”


    “用得着?你不是有自行车么?多环保。”


    她怼闻辽:“你现在就可以去骑,我打车,你跟着蹬就行了。”


    闻辽说不是那回事,他现在越来越能明白为什么大猛和姜西缘他们买车都要买suv了,因为有家庭,要顾老人和孩子,这个痛点真的抓得太准确了。如果孤身一人,怎么都行,有了家人就不一样。


    张若瑶左右踱着步,说:“那个男孩子还行,说话做事挺成熟的。通常这个年纪的男生每天都咋咋呼呼,特别幼稚,人憎狗嫌的。”


    闻辽说:“嗯,我知道,你比较欣赏文雅内敛的,成熟稳重的翩翩君子。你上学的时候就喜欢那样儿的。”


    张若瑶觉出话茬不对,看他一眼:“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闻辽没反应过来,敞开自己外套把张若瑶揽怀里取暖:“不是么?我都懒得说,你高中的时候不就跟你们班班长走得很近?我让你去看我篮球赛,你不去,说要跟人家去买练习册。”


    “你还总跟我夸他,他叫什么名我现在都还记得。”


    “我骑车去给你送吃的,半路摔一跤我都没跟你说。结果你让我滚,还把东西砸我身上。”


    “这都是你干的事儿,你自己琢磨琢磨吧张若瑶。”


    张若瑶有些迷茫。


    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没想到闻辽还记得。


    那场别扭以后,他们就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分离。


    闻辽提醒她:“还没想起来?就那傻大个儿!戴个眼镜!说话文绉绉的没看出他哪厉害,就给你迷成那样,我对你好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你误会我死了,那这些年你有想念过我么?想过我几回?张若瑶,你就是”


    话没说完,张若瑶蹭地就把手从闻辽手心里抽出来了。


    “你干嘛!”


    张若瑶眼里含泪:“你给我滚!现在,马上,滚!”


    第25章 廿五口不择言


    接到刘紫君,已经是后半夜。


    可怜巴巴的样儿,衣服没穿够,被这寒冬腊月冻得溜肩缩脖,张若瑶心情不太好,也懒得骂她,打算回店里,闻辽说别,你们直接回家吧,今晚我值夜,你们姐俩回去好好聊,弄点吃的。


    刘紫君应激反应:“我不回!”


    张若瑶瞪她一眼:“我说回你家了?”


    回到闻辽家,张若瑶把自己的拖鞋扔给刘紫君。


    刘紫君放下书包开始打量,问:“姐,你们同居了?”


    张若瑶不理她,去卫生间洗脸。


    闻辽发来微信,告诉她这几天都不要去店里了,陪妹妹吧,他一个人也可以。她把明早客人来拿纸扎的数量发了过去,放在哪,怎么装,叮嘱他装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磕了碰了折了。纸扎最容易损坏,冬天还好,要是夏天雨水多,太潮,头一天做的第二天就软塌塌变形,都没法跟人交代。


    闻辽连连答应,说放心吧,随即开始强行套近乎,撒娇认错,发来语音:“别生气了呗?”


    还拍了一张手的照片给张若瑶看,他中指肿得不轻,指甲盖底下都紫了。


    刚刚去找刘紫君的路上,张若瑶突如其来的眼泪把他吓坏了,后知后觉自己莫不是戳着了她心里不为人知的伤口。他细细琢磨,到底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难不成是张若瑶和那班长还有联系?自己不该当人面说坏话?


    下一秒,张若瑶带着哭音儿的怒吼就飙到他脸上:“对!你说的对!你就是比不上人家,我从来就瞧不上你!”


    “你以为你谁啊?谁给你的一身优越感?你从小就是这样,比别人多点零花钱,多几个玩具课外书就了不得了,荣城都装不下你了,永远高高在上!”


    “老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真没错,你十几岁时的德行,现在三十多还是一样!幼稚!不可理喻!”


    “这些年我根本就没想起来过你!你死了就死了,我早忘了你这号人了!”


    “你给我滚!我不用你跟我合伙做买卖!不用你突然出现当救世主,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在救我于危难?滚蛋!”


    “我让你去给我送吃的?不是你自己要去的?贱!”


    闻辽就是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一把抓住张若瑶挥舞的手臂,紧紧锢住她手腕,目光冷下来:“张若瑶,你过分了。是谁高高在上?我吗?我到底是高高在上还是犯贱?你想清楚,别前后矛盾。”


    “什么叫十几岁的德行?我什么德行?”


    “你别口不择言,像个炸弹一样。我说什么了我?”


    他要委屈死了。


    从小到大他都在仰视张若瑶,跟着她屁股后面打转,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她,还以为她都知道,没曾想来这么一出。


    高高在上,亏她想得出来这词儿,简直倒反天罡。


    他还想继续回怼,但路上有车驶过,一闪而过的灯光让他清晰看见张若瑶流泪不停的眼睛,就迟疑了。


    张若瑶满脸是泪,声音被风刮得弱了下来,摇摆不定:“对,闻辽,我从来都没想念过你,一次都没有。”


    “我不该还留着上学的时候你送我的东西,不该在再见到你的时候高兴庆幸你没死,而是应该早忘了你的脸,把你推出门去。”


    “我不该清明节给你烧纸。”


    “不是你贱,是我贱。”


    张若瑶说不下去了。


    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身旁,她开车门就坐进去,想故技重施甩开闻辽,却没想闻辽这次反应快,一把掌住车门。


    来不及了。


    车门阖死,夹到了闻辽的手指,随后扬长而去


    张若瑶把照片放大,确实夹得不轻。


    闻辽还觉得拍照拍不出惨烈程度,又录了一段视频,展示他左右手中指的差别,肿起那么大一块:“你看看!你看看!”


    张若瑶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细细瞧自己眉眼,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她,长了一双清秀的眼睛,眉毛淡且散,长大了必定攒不住钱,心太软。


    纠结了一会儿,她给闻辽回了一句:“知道了。”


    闻辽回了个问号。


    “?什么叫知道了?我让你别生气了!吵架没劲透了。”


    “我错了。”


    “你当我晚上胡言乱语,以后不会了。怪我,我怎么能那样说你,是我没心没肺,好赖不知,我错了我错了。”


    手指头是真疼。闻辽自己在冷风里站着愣神了半天,直到另一辆出租车停他面前,司机降窗问他,走不走!


    闻辽这才回过神来上了车。路上捂着手琢磨张若瑶刚刚说的话,知道这些年她没把他忘了,她高兴他还平安着,于是噗嗤一声乐出来。把司机吓一跳,透过镜子看他,说,这大半夜,小伙儿你别吓唬人呐。


    闻辽也不说话,就美滋滋地看着窗外,给手指头吹气


    张若瑶回了个OK的表情包,告诉他:“柜子里有碘伏,不行去医院吧,包扎一下,别沾水了。”


    闻辽打字不方便,还是语音说:“没事儿,换指甲就好了,我换过一批了都。”


    张若瑶问什么叫换过一批。


    闻辽说他刚离开荣城那年不是休学在家么,后来想想其实那时是心理出了问题,但被忽略了,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便捷可寻的心理咨询,总之那时候在家他不爱说话,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游戏看动漫,对着电脑的百分之八十时间都在咬指甲,十指连心,痛让他觉得爽,渐渐地,甲床都被咬没了,越长越蜷缩,就剩黄豆粒儿大小。后来是去了医院矫正才好起来。


    闻辽说完了,但没有发出去,取消了。刚吵完一架,他不想故意博张若瑶同情,这样不好,而且张若瑶那个时候的状况未必就比他强到哪去,她一声都没吭过。


    斟酌过后,只发出一句:“没事儿,会长出新的。”


    后面还有一句:“我爱你。”


    张若瑶噼里啪啦打字:这三个字在你嘴里可真容易说出口。


    打完了,也没发,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最终回了个:“哦。”


    刘紫君趴在卫生门口,偷看她手机屏幕,张若瑶一抬头,吓一跳。


    “姐,我指甲也疼。”


    “手怎么了?”


    “不是手,是脚,脚指甲。”


    刘紫君把袜子脱了,抬脚晃了晃:“我爸砸我相机,结果砸我脚面上了。疼死我了。”


    张若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没忍住笑,和刘紫君对视了一眼,更忍不住了。两个人站在卫生间门口笑半天。


    “该。”


    她让刘紫君把脚冲一冲,扶着她肩膀回卧室,床上坐好,她来检查一下。脚指甲没事儿,就是脚背高起来一块,还发红。


    她去洗了块抹布,包冰块敷着降温。


    “姐,我还要剪剪脚指甲。”


    “我这没有指甲刀,明天回你自己家剪去。”


    “姐,你跟你男朋友不睡一屋啊?”


    张若瑶揪她小脚指头:“再多嘴我让你爸来接你。自己的事没弄明白呢,来操/我的心。”


    这一夜就这么过了。


    但刘紫君的好奇心并没有被满足。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被张若瑶揪起来,去逛商场买衣服,快过年了。


    刘紫君又问:“姐,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张若瑶懒得理她。


    刘紫君开始向张若瑶传授她在网上接纳的一些婚恋避雷观点,比如,一定不要未婚先孕,婚前要查征信,看看他的银行流水,要看他父母在家里的相处模式,听听他对未来的看法,至少要有五年内的切实可行的规划


    张若瑶看不上刘紫君买东西的眼光,刘紫君总喜欢买各种特别宽大极简的衣服,在她看来就是老气横秋。刘紫君反说张若瑶根本没有自己的审美,是被资本制造的流行风向法荼毒了大脑。


    张若瑶问她:“所以你问季桥他的规划了?你们打算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什么啊?”


    张若瑶说别装了,她昨天晚上清清楚楚看到两个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德训鞋,刘紫君身上还披着男生的外套。


    刘紫君说只是巧合。


    “那书包上


    的挂件呢?一样的,也是巧合?”


    刘紫君赌咒发誓,她和季桥就是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那种,但不是情侣,如果一定要问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家庭很像,主要是家庭矛盾方面,她和季桥互舐伤口,互相安慰鼓励。


    张若瑶又问,那工作室是怎么回事?谁租的?


    刘紫君说,那原本就是季桥家闲置的车库,要说季桥他爸对他有多么粗心不在意,他们都把车库当工作室小半年了,他爸竟然没发现。


    张若瑶说,他爸没发现,但你爸发现了。


    反正相机也砸了,你短时间内也别想着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了,安心学习吧。


    刘紫君很沮丧。她知道迟早会有被刘卫勇发现的一天,只是心里不平衡,她觉得别人的父母都很开明,给孩子足够的自由度,但刘卫勇看她看得太紧了,不客气地讲,像监狱看犯人,而且不听人言的,顽固,霸道,暴力,独断专行,盲目自信,拥有中年男人所有的缺点,让她喘不过气。


    “他怎么对你使用暴力的?”


    刘紫君说:“他没对我暴力,但对相机暴力了,那相机还不是我的,摔得稀巴烂。他说他赔,可我怎么和同学交代呢?”


    张若瑶说:“我不偏不倚地讲,你爸够惯着你的了。而且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并没有看到。”


    刘紫君说这正是关键点。


    她前段时间看到一种观点,当你讨厌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要试图跳出你们当前的身份关系,以一个第三人称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个人。她尝试过了,发现刘卫勇在外的人设特别好,一个细心耐心的单身老父亲,还做着一份“灵魂摆渡人”的工作,敬业负责,听着还怪好听。


    但她作为刘卫勇的女儿,感受不到这些。她只能感受到父女关系里的不平等,仗着一句“我是你爸”、“我比你懂”就能对她无限倾轧。当她把这些说给别人听,得到的回馈往往是:“不能呀,你爸挺好的呀。”


    只有季桥对她说:“我明白你。”


    因为季桥的爸爸是名师,在学校的名声也非常好,没人知道他晚上经常喝酒,暴脾气,借着酒劲儿就打人。


    张若瑶在看衣服,回了一句:“那你就好好复习,好好准备高考,考好一点的学校,离你爸远一点。”


    话说完了反应过来不对,这话说得不仅有点“爹”,还很不负责任。


    幸而刘紫君并没有在意。


    她说:“无所谓,我看透了,不仅家庭关系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安慰和归属感,而且在现有的价值观体系里,我将来也大概率是个螺丝钉,是个对社会无用之人。”


    “现在更是,工作室干不成了,我那一点点浅薄的快乐和成就感也没了。”


    “人活着是为什么呢?都别惹我,大不了我把想吃的都吃了,想玩的都玩了,我就去死。不亏,反正我死了都没人惦记我。”


    张若瑶扒拉衣服的手倏地停了。


    她回头,眼睛冷冷瞪着刘紫君:“你刚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刘紫君反应了两秒,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看着张若瑶怒意正盛又破碎的眼神,想起她爸说过的,姑姑去世的时候姐姐有多么痛苦,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干脆利落:“姐,我说错话了。你别难过,对不起。”


    第26章 廿六深夜话题


    店员没看到这边气氛紧张,还以为张若瑶是在找码数,走过来要帮忙。


    张若瑶把衣服往刘紫君怀里一推,示意她去试衣间。


    “姐”


    张若瑶揉一把她脑袋:“快去。”


    逛完了,回去路上顺便去了趟店里。刘紫君不好意思了,跟张若瑶说,今晚她还是回自己家吧。还给自己打气:“我爸总不会再把我赶出来,对吧?大不了挨两句骂,能怎么?”


    张若瑶说拉倒吧,再跟我住两天,她掰刘紫君下巴瞧她脸,实诚孩子,脸上一道红印子。


    “你顶着大印子回去,你爸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别磨叽,走。”


    一晚上,刘紫君一直不敢多讲话,洗漱完玩会手机就说要睡觉。张若瑶躺她身边,大脑放空,不语。


    小区里的视野就不如道路旁门市好了,顺着窗帘缝看出去只能看到对面楼扇扇窗,一丁点天空瞧不见。张若瑶光脚下床将窗帘再打开点,刘紫君半梦半醒听到了,喊她,姐。你去哪。张若瑶小声,睡你的吧。


    她只是想看看对面楼最亮的那扇窗里在干什么。


    那户没拉窗帘,客厅一览无余,电视光影明暗不定,洒在沙发上。


    沙发上没人。


    张若瑶站在窗前长长久久地出神,直到闻辽给她发微信,一张照片,给她看他的新衣服。店里没有全身镜,他是站在店门前借着照出来的影儿拍的,把人拍扭曲了。


    闻辽说:“谢谢,很合适。”


    张若瑶说不客气,补偿你的手指甲。以后那些事儿过了别再提,我不喜欢翻旧事,很讨厌。


    闻辽说他同意。


    张若瑶放下手机又发了一会儿呆,再看看闻辽发来的照片,告诉他:“衣服底摆那有个线头,我出了商场才看见,你穿的时候剪了,不然磨皮肤。”


    没告诉他的是,她其实结账时就看见了,但因为是打折款,划算,有点线头就有点线头。穿着这不是也挺不错?


    闻辽瞪眼瞎似的问,哪?在哪?


    张若瑶有点烦,闻辽又发来一张照片,上衣底摆被掀起来,他拽着一根长长的线:“你说这个?”


    镜头根本没聚焦,聚焦的是他劲瘦线条明显的侧腰,他故意拧了下身子,好让张若瑶看清那些线条是如何蜿蜒的,张若瑶在心里骂了一句,以前觉得他只是没皮没脸,现在简直是烦人到一定境界了。


    她回了句:“睡了。”


    闻辽没回她。


    又过了几分钟,一张新照片,这次不是以色侍人了,搞文艺了,他把手机从二楼栏杆探出去,拍了一张夜空。


    张若瑶回了个省略号。


    她望向对面那扇窗,电视已经关了,原来是有人的。


    这下子对面整栋楼都陷入静谧的黑暗。


    再对比闻辽发来的照片,漆黑夜里,星星不多,只有一颗特别亮。


    张若瑶回头看了眼刘紫君,睡熟了。然后给闻辽发微信,问他,你打烊了没?


    闻辽回了个yep。


    “锁门了?”


    “锁了,刚洗完澡。”


    “报警器开着呢?把垃圾扔出去,屋子里热,垃圾别过夜。我忘记跟你说,那个热水器花洒有点漏水,你给拧一拧。”


    闻辽回,ok。


    张若瑶还想搜刮点什么,但也确实没什么可发的了,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又通通删除,想看看闻辽还会不会回什么,如果不回了,就算了。


    但闻辽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张若瑶迅速接了,先是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闻辽先开口,一开口风声就遮不住了,一听就是在室外。张若瑶问,你在哪?闻辽说,我出门了呀,我去接你,两分钟后下楼


    张若瑶是穿着棉拖鞋跑下楼的,直到见到闻辽,她才意识到自己喘得厉害。太缺乏锻炼了。


    而且她也想不通,怎么就急成这样了?


    急到她在看到闻辽站在楼下的那一刻,是加快脚步扑到他怀里的。


    闻辽倒没有多意外,只是承接了她的拥抱,和树袋熊一样不雅的姿势,低头看见她露出来的白皙一截脚后跟儿,忍不住亲亲她额头。


    “妹妹睡了?”


    “嗯。”


    两个人走到路灯底下,张若瑶才看清闻辽,问他:“你剪头发了?”


    闻辽抬手从后到前捋了一下脑袋:“对啊,正月里不让剪头发,就提前剪了,五分钟的事。”


    “你又没舅舅。”


    张若瑶说完又担心自己记错了,问:“你有舅舅吗?”


    “我没有,你有啊,咱舅,咱们的。”


    张若瑶笑了,也抬手胡噜胡噜闻辽的脑袋,觉得剪得过于短了。闻辽抓她的手,塞进外套口袋里,用力捏了捏。


    “你变糙了。五分钟也能剪个头发了。”


    闻辽不否认:“是有点。”


    主要是春节前理发店都要排队,能排上都不错了。


    从室外回到温暖室内,张若瑶觉得冻脚,快步上楼,蹬了拖鞋就往被子


    里钻。发现她的床边柜上放了个正在运作的小型加湿器,闻辽也跟着上来,把外套扔一边,说:“赶在快递停运前到了,刚拆开,这个空间应该刚好合适。”


    张若瑶拨弄两下那悬空的水雾:“我看到网上有那种香薰精油,可以往加湿器里滴。”


    闻辽说他知道,但是每个人对气味的敏感度是不一样的,他以前也试过,说是能够改善睡眠质量,实际闻着那陌生气味更加睡不着。


    张若瑶垂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闻辽留出位置。


    闻辽也长眼力见儿,乖乖就把外衣外裤都脱了,上床躺在张若瑶身边,把床尾被子铺铺平整,好让张若瑶的脚也能安稳缩在被子里。她给他买那么幼稚的床品,倒是给自己用纯色的,是耐脏又素雅的蓝色。


    张若瑶还是脚凉,干脆侧身蜷起腿,脚掌踩着闻辽的肚子,暖和,舒服。


    “闻辽,我们聊点深夜话题吧。”


    闻辽笑:“行,你起头。”


    “你这些年为什么没有过恋爱对象?你不要说什么我心里有你,装不下别人这种屁话,有过刻骨铭心感情的伴侣可以做到,但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你说了我也不会信。我们再次遇见是偶然,不是一方的安排,况且我们从前最好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彼此知晓一点点心意。从小一起长大,又共同经历青春期,我觉得有这样经历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体会过这种微妙的感情,但你说,为了这一点点感情,等待十几年,我是不相信的,我也不觉得这应该。”


    张若瑶是刚刚在家,对着那扇窗发呆的时候想好的,她想借着机会跟闻辽讲清楚一些东西。


    闻辽把张若瑶揽在怀里,还是玩她的发梢,他只要一靠近她就忍不住摸摸她身上的某处,要么是头发,要么是脸,他再次想起那个心理学词汇,所谓的可爱侵略性。


    他没用怎么措辞,就实话实说,回答问题:“我跟你说过,我这个人贪心得很,既想要即时的快乐,也想要长久安定的幸福感,其实不止于此,我大概是个在感情上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这些话你让十六岁的我说,我说不清楚的,我也是在成长和自我建设的过程里认清自己。”


    闻辽说起他很久前看到的一种观点,大概是说,理想主义的爱情,将人们的理智完全浪漫化,这种爱情是难以维持长久的。因为所谓的灵魂伴侣,一定是添加了自我投射的,也就是说,一个人最合拍的理想伴侣,其实是自己。


    你吸烟,就会希望你的另一半至少不讨厌烟味,你喜欢去看午夜场电影,在散场时拎着宵夜回家,那就注定无法和习惯早睡的人相处。


    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我思考了很久,关于这个问题。”


    张若瑶挪了挪身子,在闻辽的圈揽出来的一方小空间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打岔说:“那挺对的,你这个人极度自恋。”


    闻辽俯身亲她,捏住她下巴,唇舌堵住,不让她讲话,因为她一讲话就煞风景。


    氧气耗尽,张若瑶使劲儿撑着闻辽肩膀把人推开。


    闻辽看着她黑汪汪的眼睛:“到你发言时间了么?”


    “不了不了。”


    张若瑶示意他继续。


    闻辽顺势就趴在张若瑶身上了怎么这么重!重得她要一口气分两口来呼吸。


    “你思考什么了?”


    “我思考,这个观点根本就是狗屁!”


    闻辽说:“所谓的灵魂伴侣,并非要求共振一致,而是需要彼此理解与接纳,社会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小家。简而言之,就是有所坚持,求同存异,然后为对方改变些许,直到两个人变成完整契合的一个整体。”


    张若瑶问:“改变是那么容易的么?”


    闻辽说:“不难,至少在我看来,有些改变的发生一点都不痛苦,甚至会因为这个人,而乐在其中。”


    张若瑶知道他又要拿那斑点狗四件套举例了,果然,闻辽刚伸手要指指他的小床,就被张若瑶当即截胡。


    她抓住闻辽的手臂,让他快起来,她快被他压死了。


    闻辽回到她身旁,重新把她抱得紧紧的,在怀里。他的手臂从她后颈圈过来,张若瑶细细观察闻辽手指,轻轻亲了亲他受伤的手指,又舔了舔。


    闻辽任她闹。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可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当今实用主义至上的共同认知里会有点突兀,有点幼稚,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愿意这样坚持,哪怕需要承受社会审视,有时还需要忍受一些孤独。”


    “过去的那些年里,我的生活足够精彩充实,爱情和性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需品,身体欲望可以靠自己解决,我不想为了找伴侣而找伴侣,为了满足成家立业的期许就把自己真实的需求隐藏掉。”


    “我的需求,就是找到一个我愿意为其改变的人,共同完成我理想主义的伟大目标,我们生来不同,但会渐渐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我们会有吵闹,会有磨合,但我们会在其中找到乐趣,我们会一起打卡沿途的即时快乐,然后变老,走完一生,先后去往另一个世界。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签下下一个世界的合同,或是契约,随便什么。只有这样,才算我心中理想主义的长久实现。”


    “当然了,我所说的这一切的核心前提是,爱。”


    闻辽正视张若瑶。


    此刻的他,就是张若瑶所说的,她欣赏、喜欢、会令她心动的认真态度。


    这让她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觉得,一定不是先有了释义,才有了爱这个词。张若瑶,我看见你就会开心,你骂我我也开心,看你生气我想锤自己,看你哭我会难受,看你高兴我会更高兴这些,除了爱,我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解释。我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有过这样的体验。”


    “虽然我之前说过了,但既然都聊到这,我还是想重复一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十几年前我们分开时,我断断说不出口,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也很难,但现在,我可以说出来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让我慢慢确信这一点。我为这三个字负全部责任。”


    好似尤嫌不够,闻辽清了清嗓子,重新说:“我爱你。”


    第27章 廿七爱的释义


    关于爱这个词,张若瑶有自己的解释,并且这种解释在她人生的不同阶段有着万千变幻。


    爸爸妈妈是相爱的,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爸妈的爱情带有传统气息,爸爸理所应当地认为男人主外女主内,是婚姻最合适的模式,他大男子主义,在外要面子,但也不耽误酒桌上装完爷,回家给老婆洗内衣内裤。


    妈妈对爸爸的爱则因为那场事故逐渐显现出极端激烈的色彩,爸爸走了第三年,有人来做媒,结果被妈妈不软不硬的几句赶了出去。当时的场面张若瑶没看到,她在上大学,传到她耳朵里的只有妈妈说的一句话:我再找也遇不着像他对我那么好的了,我活着一天,就给他守一天。


    很多声音都说,太傻,女人太痴情不是什么好事,不务实,你不替自己考虑还能不为你女儿考虑?你再找个依靠,也是给你女儿减轻负担。


    当时三姨姥也有此心,来家里探望,结果只吃了一顿饺子就走了,原本准备的那些话在看到鞋柜里摆着的皮鞋后就没办法说出口。张若瑶他爸


    的鞋,每一双,都干干净净摆着,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离开过。三姨姥老泪纵横,久久说不出话,过后和张若瑶说,你妈妈是个很坚强很厉害的女人,但她很苦,她的苦是无人可讲的。


    你是她的女儿,你应该和你妈妈一样坚强,但也不要太坚强了。太坚强了会遭罪。


    妈妈最喜欢陈淑桦的一首歌,下载在手机里翻来覆去地听,张若瑶就记得一句歌词绕在耳朵边儿——来易来,去难去。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千古愁。


    张若瑶小时候幸福,觉得爱就是一家三口,一日三餐,隔三差五下顿馆子。她因为马虎而丢分的数学卷子不敢拿给妈妈签,就偷偷给爸爸签。爸爸答应帮忙隐瞒,但晚上还是会悄悄告诉妈妈。后来的很多年里,张若瑶时常会刻意模仿爸爸的字迹,即便已经没有卷子需要签字了。


    后来她在妈妈身上感受到的,爱是死生忠诚,这种观点只能拿来要求自己,不能要求别人。从某种角度上,当人已逝,忠诚就变成了执念,其实没有多大必要,给妈妈介绍对象的人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并没有坏心。


    张若瑶在大学时谈过一个男朋友,在校外一条街教街舞。


    当时张若瑶在街舞教室隔壁的烤鱼店兼职,隔三差五会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练舞的身影。而晚上结束兼职时,大多会碰上街舞班下课,她和这位街舞老师一起回学校,共享到宿舍的这一段路。


    张若瑶那时总有一种不安全感,有经济上的,也有生活上的,她不习惯剖白这种不安全感给别人看,但这位舞蹈老师与她完全相反,他话多,风趣,会把自己经历过的一些事幽默化,讲给张若瑶听,借力打力,仿佛逗张若瑶笑就是他的使命,他们的闲聊和说笑会带动校园里那一整条街的槐花开放。


    确定恋爱关系前,街舞老师跟张若瑶坦白,说,我其实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我比你大两岁,但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


    张若瑶说她知道。她早就发现了他对学校里的很多地方并不熟悉。


    但她不在意。


    那时候他最常对张若瑶说的一句话是,别愁眉苦脸,天塌不下来,日子再坏还能坏成什么样?


    张若瑶后来想过,在她眼里,他的闪光点并不是他比她多出来的那几年社会阅历,而是他能够为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和陪伴。有很长一段时间,张若瑶就是这样觉得的,她觉得爱情就是陪伴,和相互依靠。


    这段年轻的爱情持续的时间不长,大概半年。这位街舞老师告诉张若瑶,他要走了,要去更大的城市参加一些什么比赛,奔一奔前途。他没有和张若瑶提出结束,他的意思是,保持异地恋,他会经常回来看望她,等张若瑶毕业再一起打算以后。


    但张若瑶提了分手。


    她想不出一段不能彼此陪伴依靠的感情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后来妈妈去世,张若瑶处理妈妈后事时,还接到过这位前男友打来的电话,他从共友那里听到了变故,打来询问张若瑶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若瑶道谢,说没有,她都已经处理好了,然后礼貌挂断了电话,并把号码拉进了免打扰。


    有那么一刻,张若瑶觉得自己之前对于爱情的所有释义全部都是错误的。共同筑就的平淡温馨的生活会随时倾覆,在命运的波浪里那么脆弱,以及爱也不是能用忠贞一词就简单解释的,人性复杂,交错的人性犹如细密织网,你歌颂网格里透出来的光明,却也不能就此判定网格之下的潮洇就是不堪,就是可憎。一言以概之,过日子谁都有碰到难处的时候,这样的评定太不公平。


    张若瑶没有办法正确地定义爱情,她就不能顺理成章地坦然接受爱情天知道,这到底算不算爱情?


    张若瑶在闻辽臂弯里躺了一会儿,借着翻身的动作在枕头上把眼角一颗眼泪蹭掉,然后摸着闻辽的侧脸,掰过来,舌抵开他温热的嘴唇,用力地亲吻。


    闻辽的那句我爱你悬在半空,推心置腹的告白没得到回应,还是有点介意的,但张若瑶热烈的反应似乎在告诉他,长夜漫漫,多说无益,肢体上表现出的喜欢远远如同绵绵不绝的潮水,能盖过一切踟蹰。


    他掌住张若瑶的后脑,把吻加深,张若瑶吸吮他的舌尖不放开,鼻间柔柔气息会蛊惑人,他心甘情愿让她侵入,忍着她带给他的疼痛,然后身子下移,消失在被子里。张若瑶捧着他的脑袋,拇指压在他微汗的耳朵上,手掌和大腿都能感觉到他刚剪完短短的发茬,有些刺,还有些痒,很快,这种微小的触觉就被更大的浪涌冲走了。


    直到闻辽从被子里钻出来,捏着张若瑶下巴就要亲。


    张若瑶撑着最后一点清明,把闻辽的脸推走:“离远点儿!”


    闻辽哭笑不得,一声不吭穿上外裤,裸着上半身下楼,开灯,倒水,然后再端着杯子上来,问张若瑶:“喝不喝?”


    张若瑶把自己裹成一只虾,背对着他。闻辽把水喝了,俯身把人扳过来,手臂撑在她耳侧,张若瑶眼睛湿润,两个人默默对视着,她在等待闻辽的动作,可先到达的是闻辽的絮絮叨叨:“你都没说,你也爱我。”


    张若瑶张张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她不答反问:“你爱我什么?”


    闻辽腾出一只手揉她脸:“爱你好看,爱你善良,可爱,骄傲,爱你懒,爱你不做家务,不洗衣服,爱你心思通透,爱你利落干脆,爱你嘴毒,挑食,还便秘,蹲马桶永远半小时起步,爱你”


    张若瑶伸手撑住闻辽胸口,狠狠推,没推动。


    “人话?”


    “怎么不是人话?没听懂没关系,我还有好多好多”


    张若瑶笑得不行,一只手臂遮住眼睛,被闻辽强行拽开。


    他问:“我说了这么多,你总要说个一两样,让我平衡一下。”


    张若瑶想了想,说:“你,你很好,你情商高,会讲话,你有钱有事业,可以依靠,你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正经事上不掉链子,让人放心,你”


    闻辽俯身压下来,用亲吻堵她嘴。


    “张若瑶,我说我爱的都是你这个人如何,你说的都是我能提供的价值,这太不公平。毕竟爱一个人是要爱这个人本身,不是么?”


    张若瑶舔了舔嘴唇,反正刚刚闻辽把她伺候舒服了,无所谓,爱闲扯那就扯。


    闻辽委屈巴巴,捏她下巴的手又使了点劲儿:“我有时候真想弄死你。太气人了。”


    张若瑶揽着他脖颈,一手伸进被窝里探啊探,摸到闻辽裤子上的两条系绳,然后顺着缝隙进去。


    闻辽脸色唰一下变化,精彩极了,至少落在张若瑶眼里简直让人心情愉悦。


    “谁弄死谁?”


    闻辽手臂支撑不住,整个人塌下来,压在张若瑶身上,贴着她耳边,气息烫人,还不服软:“不是这样的,你不会。”


    张若瑶又快了些:“这样?”


    嘴硬?


    闻辽终于忍耐不住,抓着她的手腕按到脑袋边,把人治住,严厉态度告诉她:“你老实一点。”


    张若瑶眯着眼睛瞧他:“那今晚算了?”


    “美得你!”


    闻辽有多执着呢?


    这一整晚,他不知找张若瑶索要了多少次我爱你,张若瑶就是闭口不言,好在,一些其他的回馈也足够令他开心。


    最激烈的时候,闻辽俯首咬她颈侧,吸吮她耳廓,勒令她:“叫我。”


    旋即想到上次搞笑,张若瑶喊他辽辽像喊小猪,又要求她:“别瞎给我起名。”


    张若瑶轻轻靠近他耳畔,与气息交错中轻唤了一句:“闻辽。”


    “嗯。”


    她用口型无声跟了一句,我也爱你。


    没有让闻辽听到。


    张若瑶觉得日子还长,很多事情倒也不在一朝一夕。


    第28章 廿八生活啊,是个勺子


    春节前几天,刘卫勇照例提醒张若瑶,别忘了年夜饭。


    闻辽赞扬:“咱舅可真是个过日子人。”


    张若瑶看他一眼。他还以为刘卫勇多厉害呢,早些年只会下方便面,卧个蛋都卧不熟,现在水平确实是有进步,但也仅限于不让自己和刘紫君饿死,之所以提醒张若瑶,是让张若瑶记


    得上饭店预定。


    这几年的年夜饭都是这么安排的,反正也就三个人,订一桌也不贵,四冷六热十道菜。饭店包间肯定是不够用,打包回家,拿盘子腾出来也是一样的,满满当当一桌子。


    刘卫勇酒量不行,开一瓶葡萄酒能喝一整个正月。去年朋友送他一塑料桶自己家酿的酒,说是甜,没度数,刘卫勇信了,年夜饭自己在厨房小酌了一杯,结果开饭后夹了两筷子就吵吵头疼,挪去沙发躺下,呼噜声就起来了。等醒来,张若瑶和刘紫君已经吃完了。


    刘紫君守着电视,聚精会神等她喜欢的明星出来唱歌,刘卫勇就拍着刘紫君的手背开始忏悔,每年过年都要有的固定环节,内容大差不差,老爸对不起你呀,老爸没能耐呀,没办法给你富二代的生活呀,老爸守不住家,让你从小就没妈呀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刘紫君要烦死了,故意把电视调得很大声,刘卫勇抢来遥控器,把音量降下来,屏幕上有四个男人在唱歌,他问刘紫君,你喜欢的是哪一个?


    刘紫君烦死了,目不转睛随口说,最帅那个。


    刘卫勇嘿嘿乐,说哪个帅?哪有帅的?你这什么眼光,一个比一个丑。


    刘紫君把遥控器抢过来,重新把音量调得高高的,盖住刘卫勇的絮絮叨叨。刘卫勇眼泪干了,又开始耍怪,故意挡在电视前面,左晃右晃,不一会儿还跳起舞来,说闺女,你看老爸,看老爸,老爸不帅吗?不比那小白脸强?


    刘紫君彻底恼了,节目也不看了,啪地把电视一关,遥控器扔一边,站起来说:“姐,我跟你走。”


    张若瑶刚刷完碗:“我回店里,你跟我去干嘛?”


    “我也去店里,不在家里呆,烦。”


    刘卫勇这时又拿出老父亲权威的那一套来,叉腰喊刘紫君:“大半夜你去哪?谁家孩子大过年的不在家里老实待着?什么叫团圆?”


    “团个鬼。”


    刘紫君回头冲他爸喊:“你每天有那闲工夫跟我叨叨叨,你倒是出去赚钱啊?说愧对于我,也没见你怎么努力,让咱们家开好车住大房子。就嘴上功夫,每天怀才不遇,像全天下都欠你似的,烦不烦”


    张若瑶想拽她,没拽着。


    刘紫君提上鞋拎上外套就蹬蹬蹬下楼了。


    刘卫勇下不来台,缓了好一会儿,讪讪坐回沙发上,招呼张若瑶:“瑶瑶,那葡萄酒挺好喝,你再给我倒点儿来。”


    闻辽说:“咱舅怪可怜的。”


    张若瑶说你可怜可怜自己吧,年夜饭你自己解决。


    闻辽反应了一会儿:“不带我啊?”


    张若瑶看他一眼:“我们家吃年夜饭,该着你什么事儿了,团圆团圆,你又不是我们家人。”


    闻辽趁张若瑶上库房翻东西,看了她电脑上的微信对话框,饭店说今年订年夜饭的人多,她订晚了,一些复杂的菜可能做不过来了,鱼只能做清蒸。


    张若瑶说行,随便安排,反正四个人。


    老板说那十二道菜吧,到时候你来拿。


    闻辽不动声色,心里高兴了,哼着歌儿把游戏打开,帮张若瑶喂了兔子喂了鸡,还收了草莓和蓝莓。


    张若瑶下楼来,俩人又聊了会儿刘紫君的事。


    闻辽再一次给她宽心,说刘紫君就是青春期,和刘卫勇闹矛盾太正常了:“咱舅也是真要命,的确有点招人烦,尤其招孩子烦。”


    张若瑶说好呀,你下次见着他当面说呀。


    闻辽叠着腿,悠悠闲闲地:“妹妹也厉害,有主意,像你。脾气爆,也像你。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乖。”


    没说谎,他高中时的确乖,小叔小婶说一他不会提二,让他准备出国他就准备,让他学什么专业他就学什么,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是那不是亲爸亲妈,不敢造次。话说完,自己回过味儿来,开始后悔,没话聊了是怎么,偏要揪着他和张若瑶都不愿回望的那段日子不放。


    张若瑶从他身后探来一只手,狠揪了他下头发:“你再说我舅,说我妹一句试试呢?嘴给你缝上。”


    闻辽自知理亏,不接话了。


    他问张若瑶:“哎,你大学的时候兼职工资多少?”


    张若瑶想了想:“一个小时七块钱,现在肯定不是这个价了,现在人工贵。”


    闻辽说确实是贵,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大学生更便宜。他做代客祭扫,春节这段时间试接单,来面试的基本都是放假在家的大学生,因为是兼职,工作时间也不固定,也有一些住在公墓附近的老人。


    老人们说自己岁数大,懂得习俗多,但不理解闻辽提出的要求,也不想执行,一会儿嫌换黑色工服太麻烦,一会儿觉得一单要在墓前站一个小时太不合理了,鞠躬行礼是干嘛呢?又没人盯着。他们觉得的祭扫就该是摆摆供品,拔拔草,擦擦碑,描描红,这就行了,一个小时少说能接三家呢。


    大学生就比较比较闻辽想了个词:纪律性。


    代客祭扫的流程除了上面说的那些,还要给客户全程直播,代诵读客户的信件,还要有十分钟的回避时间,留给客户远程和墓碑上的亲人说说话的。闻辽面试上的这几位大学生都不忌讳这些,大大方方的,每个环节都很尽职尽责,供品摆得整齐,并且他们打心里觉得这是在做好事。


    还有一个真的是殡葬专业大二在读,和闻辽聊了很久行业现状,最后说这是他们的实践课作业,既把钱赚了,作业也完成了。


    腊月二十六这天,下大雪了,张若瑶和刘卫勇原定的早上去公墓看三姨姥三姨姥爷,结果雪下得太厚,车开不上去,只能从后山步行。


    很多来赶着春节来祭扫的人,地上滑,大家还要相互搀扶。


    刘紫君一手拎一袋子元宝,哼哧哼哧踩着雪往山上爬,脸冻得通红,张若瑶说要帮她拿,刘紫君不让:“我拿吧,别让我爷我奶看见我空手来的,我还想让他们保佑我早日暴富呢。”


    刘卫勇呵斥她:“你爷你奶在地底下也要为你操心,你就不能好好学习,给他们长长脸”


    张若瑶打断刘卫勇,让他快别说了


    从公墓下来,张若瑶约着姜西缘去澡堂洗澡。


    半路遇上了李奉枝。自从小区底商新开了个健身房,老李太太就找到了新工作,在路上招揽人,上前搭话,问人家要不要进店体验免费次卡,成功领进去一个人,老李太太赚两块钱。


    她每天白天都在周围小区晃悠。


    早上和晚上不行,她还要去市场帮人看摊儿,卖春联福字。


    李奉枝让张若瑶等她一会儿,她也要去澡堂,回家拿月票。今天她不去上班了,昨天没注意,在马路牙子上绊了一跤,腿疼,站不了太久。


    姜西缘问,要不要去医院?


    李奉枝摆摆手,说医院全是骗子,没病都能给诊出病。


    张若瑶悄悄问姜西缘,健身房这活儿,她真能赚着吃饭钱么?


    姜西缘说你可别为她担心了,这老太太精着呢,专挑看上去面皮薄的年轻人,跟人家说,你就上去看看,看看你就走,也不用办卡,我就能赚两块。你就当帮大姨个忙,好不好?


    大多数年轻人觉得她怪可怜,也就帮忙了。


    姜西缘说:“那健身房就是旁边烟酒行老板开的,都是熟人,估计也就是找个由头给她个活儿干。”


    张若瑶这一个澡洗得时间长,把身上都暖透了,才慢悠悠往店里去。


    一进门,闻辽看见她红扑的脸就忍不


    住手欠。


    张若瑶躲开,把手上小塑料袋递过去。闻辽问,什么?张若瑶说,老李太太给的年礼。


    社区春节给孤寡老人们送的豆油,大米,还有坚果礼盒,她全当礼送出去了。豆油送给任猛妈了,任猛妈哪能要,悄悄又给她拎了回去。坚果里面是一小包一小包的,老李太太不偏不倚,张若瑶十包,姜西缘十包,额外还有一包虾酥糖,给小鱼儿的,都用塑料袋装好了。


    老李太太特别郑重地告诉张若瑶,好东西,你留着吃,可好吃了,这都是外国进口的。


    张若瑶打开一看,小包装上五个大字儿:美国大松子。


    闻辽拆了一袋,剥开,喂张若瑶一颗。


    这会儿已经下午了,张若瑶早上上山起太早,刚洗完澡更犯困,把打纸钱的活儿教给闻辽,她要上楼睡一会儿。


    打纸钱,就是一手木头凿子,一手榔头,往老式黄草纸上一下一下打,打出纸钱印儿的形状。这种纸掉色,染得满手黄,还特别容易潮,一烧起来漫天黑烟,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们喜欢买这种纸。


    最近这些天来买香烛祭扫用品的人多,虽说纸上印儿不明显,糊弄卖出去也行,但张若瑶心里不安,即便她自己不讲究这些,也还是走道程序。


    她上楼,把加湿器打开,钻进被窝,盯着蒙蒙水雾愣神。回忆着早上在公墓,那一排排的墓碑,一道道清香。去祭扫的人都一样,双手拎着大包小裹,恨不能把好吃的全带去,还有成套的餐具,碗碟,筷子,勺,好像要在墓碑前做一桌年夜饭出来。


    她想着那场面,鼻子里好像也侵入酸甜苦辣,是属于冬天的冰凉,还有饭菜香。耳朵边是闻辽在楼下打纸钱的声音,一下一下,笃笃笃


    闻辽蹲着打了一摞又一摞,又接待了个顾客,把东西收拾了,伸伸肩颈,上楼洗手。


    楼上真暖和。


    张若瑶刚睡着,手机还亮着,在她手边。


    他擦擦手,走过来,拨她头发,朝着她侧脸使劲儿亲一口。换来的是张若瑶咕哝的一声:“妈。”


    闻辽看了眼手机,停在最近通话,最上面的号码后面跟着括号和数字,应该是通话过很多次。


    张若瑶霎时惊醒,醒来就看见床边有人,没好气:“干什么!”


    闻辽帮她把手机关了,塞到她枕头底下:“陛下,我干完活了。累死了,歇会儿行不行?”


    张若瑶一边说着烦,一边往旁边挪。闻辽搭了个边儿,刚躺下,张若瑶就闭着眼睛缠上来,抱住了他的胳膊,还跟个变态似的摸来摸去,摸他的胳膊肘,摸他的手腕。摸完还用脸蹭蹭。


    闻辽无语又好笑,低头,亲了亲她的脑袋顶:“睡吧。”


    第29章 廿九开门!放狗!


    今年没有腊月三十,二十九就放假了。


    姜西缘提前一天,腊月二十八那天大扫除,然后就关了店。春节这段时间花店生意好,小赚了一波,大多是买新年花束往家里摆的,腊梅,银柳,寸寸金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姜西缘下午要带小鱼儿出去逛逛,过年了,打算给小鱼儿买个小金锁,黄金压惊辟邪,主要还是保值。姜西缘自己算过,她给小鱼儿存的这些金饰,少说也有个十万块钱了,这种攒钱方式比存活期更有动力和成就感。


    小鱼儿问能不能给家里小猫也买一个?纯金的项圈,怎么样?姜西缘说你要累死它,也要累死你妈我,项圈还要纯金的。


    路过寿衣店,想喊上张若瑶,透过门看见张若瑶坐在电脑前正指着屏幕和闻辽说些什么,语速挺急,闻辽站在张若瑶身后一边点头答应,一边给张若瑶捏肩膀。


    算了,不进去了,拉着小鱼儿走了。


    店里,闻辽有笔账怎么也对不上了,问张若瑶,张若瑶坚持说自己没印象,闻辽说店里就咱们俩人,我总不会贼喊捉贼吧?张若瑶说你以为呢?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一页一页翻,一笔一笔对,翻了半个小时,最后发现确实是张若瑶的问题,她记账懒,有时候都要隔了好几天才往上补。闻辽一脸大获全胜,张若瑶瞥他一眼,默默把条目填上,指使闻辽:“倒点儿水,讲累了。”


    闻辽狗腿成习惯了:“好嘞,您喝点啥?”


    两分钟,张若瑶捧着一杯热茶,晃着腿,懒洋洋地问闻辽:“社区元宵节办晚会,自由参加,你不是中老年妇女之友么?记得报名。”


    闻辽说搞笑,还用我主动报?


    他早就收到邀请了,楼长和三楼大妈都来找过他,说每年元宵活动年轻人都不积极,这不好,好像你们嫌弃我们老年人。你这小伙子虽然刚搬过来,但是人挺不错,可不要临阵脱逃。


    闻辽说哪能啊,我报名。


    三楼大妈问,你报什么?


    闻辽想了想说,唱歌吧,曲目我想想再告诉你


    刘紫君给张若瑶发微信,说她买了好多鞭炮和烟花留着明晚放,还有加特林。


    张若瑶不知道什么叫加特林。闻辽给她解释,也是一种烟花,就是拿在手里,向着天上突突突到时候玩你就知道了。


    张若瑶小时候喜欢热闹,过年时也想跟家属院里的孩子们一起放鞭炮,但是妈妈不让,说小女孩就稳当点,别跟着出去疯跑。没办法,张若瑶就穿着小靴子,围巾帽子捂得严严实实,拿一根无烟无响的仙女棒,站在院子里摇啊摇。


    爸妈不让她撒丫子玩,家里也不会买鞭炮放,因为妈妈觉得买一挂鞭炮听为个响儿太不划算了,有那钱干点什么不好?于是张若瑶一个劲儿偷瞄闻辽,看他搬着一大箱子烟花在院里呼朋唤友,怎么看怎么来气。


    为什么不划算呢?砰!大烟花炸开,几百米外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怎么不划算呢?


    闻辽撺掇张若瑶:“咱们也去买点鞭炮放吧。你看人家开门做生意的都要放,这不禁燃放,别浪费机会”


    张若瑶说你有钱烧的啊?


    现在的想法变了。知道了生活并不容易,她也开始觉得花钱听个响儿实在不理智了。


    闻辽站在店门口,隔着玻璃看外面。


    天已经黑下来了,两侧路灯上都挂了红灯笼。


    一个黑衣服的男人站在花店外抽烟,时不时走远几步,端详那亮着灯的招牌和紧锁的卷帘门。姜西缘带着小鱼儿逛街回来,刚巧碰上了,就站在路边说话。


    大风把小鱼儿的头发刮得乱飞,姜西缘蹲下身,把小鱼儿的帽子戴严实了,再站起身。


    闻辽招呼张若瑶过来看,问:“那人谁啊?”


    张若瑶看了一眼:“她前夫。”


    “好像吵起来了。”


    张若瑶没当回事。姜西缘前夫要带孩子去看爷爷奶奶,姜西缘不肯,就为这事吵了快三个月了。这是看姜西缘铜墙铁壁,直接杀过来了,打算接了孩子就走。


    小鱼儿并不给面子,一个劲儿往姜西缘身后躲。


    姜西缘伸手指男人鼻子,男人把她手拍掉。小鱼儿吓着了,哭了。


    姜西缘腾出一只手给小鱼儿抹了抹脸,回头又骂了男人几句。


    闻辽推门就要出去。


    张若瑶拎着扫帚正扫地,把门撑住了,问他:“你干什么?”


    “不能打起来吧。”


    “不能。人来人往的,旁边就是派出所。”


    张若瑶不理解闻辽怎么这么爱凑热闹,这不是第一回了,早跟他说过了,姜西缘这个人自尊心强,不是只有男人才好面子,她和姜西缘认识这么多年,再了解不过,尤其是感情上的事,外人不好添乱。


    闻辽的脑回路跟张若瑶完全是反着长的,他也不理解那些纤细的考量,又观察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张若瑶眼疾手快抢下来,骂闻辽,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给你兄弟通风报信?你把任猛叫过来,就是故意挑事儿。”


    闻辽把手机抢回来了:“在你心里我就这个智商是吧?”


    他又不傻。


    他就是


    想打开手机摄像头,放大看看。


    “姜西缘她前夫,长得不赖,身材挺好。”


    张若瑶弯腰扫地,接了句:“挺韩的,是吧?”


    闻辽没明白:“什么?”


    张若瑶不接话。


    怎么说呢,确实是不赖,比姜西缘还大了几岁,但上了年纪也没发胖,没有啤酒肚,身形依然很修长,张若瑶鼓励闻辽,要像人家学习,闻辽一脸难以置信,说张若瑶眼神儿不好,那一看就是个细狗,跟我这种有薄肌的根本不一样好吧?


    “你自己说人家身材好的。”


    闻辽辩驳:“那也得分跟谁比,跟我比还差点。”


    他指指张若瑶:“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张若瑶扫出来个瓶盖,踢了过去:“男人还是谦虚点,帅而不自知才好。谁像你了?有点好处天天挂嘴边。”


    而且要竞争也是任猛来竞争,该着你什么事儿了?


    正说着,外面骂声忽然激烈了起来,姜西缘声音尖锐,小鱼儿更被吓着了,嗷一声大哭。


    隔壁便利店老板也开了门,伸脖子看热闹。


    张若瑶把扫帚搁一边儿,刚打算出去,就看见任猛正快步往这边来,一看架势就是窝着火的。小鱼儿跟亲爸不亲,反倒是一见到任猛就像看到救星,一手牵着姜西缘,另一只手要去拉着任猛。


    任猛比姜西缘前夫高半头,也更壮,这一眼就能看出来。


    张若瑶把门敞开了,眼神儿示意闻辽:去。


    “拉着点儿,别动手。”


    闻辽说好,出了门没走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向张若瑶。


    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过后他想了想,和张若瑶说:“你知道你那天特别像是开门放狗吗?”-


    没打起来。


    有闻辽拉架,任猛也并非完全的莽夫,只是姜西缘实在是憋屈,人已经打车走了,她还站在路边大骂,声嘶力竭,任猛拉着她,把她鼻涕眼泪擦了,往怀里一拉,拍着她背:“好了,好了”


    闻辽在旁边杵着,仰头挨个检查路灯上的小灯笼亮不亮。


    当晚,闻辽约着任猛出去吃饭。明天就过年了,很多饭店都休息了,幸而后街那家烧烤店还营业。任猛客气提一句:“一起去啊?”


    张若瑶才不想去,没等她开口,闻辽先说:“不带她们,就咱俩,她在不好聊天。”


    张若瑶眯起眼睛,闻辽趁任猛转身的工夫双手合十,朝张若瑶连拜好几下。


    她挪开脸去,给他个面子


    姜西缘上二楼洗了个脸,又下来喝了点热水,才缓过来。


    “你和闻辽还分床睡啊?”


    张若瑶说:“分啊,我不喜欢和人一起睡。”


    姜西缘撇撇嘴,意思是不信。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张若瑶仍旧保持分寸感,感情上的事儿,姜西缘不说,她也就不好主动问。若是搁以前,姜西缘是绝对不会示弱的,不论和谁有矛盾,即便是和任猛妈吵得两败俱伤,她表现出来的也一定是自己占上风。


    今天或许是因为当街闹起来,横竖脸都丢了,也就不在意那些了,姜西缘喝了杯热水,又倒了一杯暖手,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段失败的婚姻让姜西缘多了好多仇人,前夫,还有前夫一家。她最无法接受的是,前夫干的那些混账事儿她不能和小鱼儿讲,还想给小鱼儿保留一个“爸爸”,可理智如此,感情上又忍不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甩了鼻嘎点儿抚养费拍拍屁股走了,她一个人把小鱼儿养大,回头还要在孩子面前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凭什么?好处都他占?


    张若瑶劝她,倒也不用想得这么极端:“小鱼儿好像和她爸不太亲,她爸要拉她手她都躲。反倒是比较信任和依赖大猛。”


    姜西缘说:“当然了!凭什么跟他亲?小鱼儿聪明着呢,心里有数。”


    张若瑶说:“是啊,你也知道。小鱼儿都上小学了,你回想一下咱们这么大的时候,其实也都懂事了,谁对她好,她很清楚。”


    姜西缘一边觉得张若瑶说的有理,一边却又压不住情绪。


    “我就是纠结,我不知道让她远离她爸到底是对是错,好像怎么做都不好,我不能剥夺孩子和父亲、爷爷奶奶相处的权利,但我又怕他们家里人教坏孩子,跟小鱼儿说一些有的没的,挑拨离间。”


    张若瑶说能吗?


    姜西缘看她一眼:“你还问能吗?能吗?你不知道我前公公前婆婆,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现在想起他家干的事都能气得冒烟我也善意地再给你提个醒儿,上次咱们聊天说过了,谈恋爱不要只看对方对你好,要对方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仁慈,善良,理智,有担当。”


    “他爱你的时候会护着你,供着你,可一旦感情没了,就好像猴子没有紧箍咒了,什么恶意都来了。”


    “男人是这样,他的家人也是一样。因为一段法律关系,你们有了交集,成了公公婆婆和儿媳,可抛去这段关系,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人的本质。”


    说的有点多了,姜西缘怕张若瑶多想,又补了一句:“当然了,以我目前的眼光看,闻辽挺好。用个笼统的词概括,他是个好人。至于他家里人,你拎点儿神,多相处相处。”


    张若瑶笑:“任猛也挺好,也是个好人。”


    “废话。”


    姜西缘肩膀塌下来,惆怅地说:“我们大伙都是挺好的人,可是好人也有为难的时候。”


    张若瑶正拿着熨斗整理新进的几件衣服,门自外推开,寒气涌入,小鱼儿跑进来,奔向姜西缘:“妈!”


    姜西缘把杯子放下,起身,拍了下小鱼儿的背:“告诉你多少次了!喊妈妈!妈妈好听,单个字不好听。你才多大。”


    张若瑶想起来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觉得喊一个字显得成熟,好像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当时妈妈说,你着什么急?以后有你叫妈的时候。


    跟在小鱼儿身后一起进来的是任猛妈。


    刚刚吵架的时候,任猛妈把小鱼儿领走了。


    姜西缘问小鱼儿:“有没有给人添麻烦?”


    小鱼儿细细数:“没有!王姥姥给我做了饭,烙了洋葱牛肉馅饼,番茄鸡蛋汤,还有鱼”


    姜西缘抬起她的手:“这什么?”


    “王姥姥给我做的爆米花。”


    姜西缘看向任猛妈,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任猛妈说:“自己家的玉米,不是微波炉的那种速食,健康,干净。”


    然后,和小鱼儿再见,又朝张若瑶笑了笑,算打过了招呼


    “妈,你怎么哭啦?”


    “叫妈妈!”


    “妈妈”


    任猛妈刚出了门,张若瑶就看到姜西缘侧过身子去,对着墙,抹了抹脸。


    第30章 三十心狠的人


    张若瑶给闻辽发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闻辽回:“我没喝酒,光陪大猛了。他喝不少,心情不好。”


    张若瑶心说他心情糟糕点难道不应该吗?再说,只他一个人心情不好吗?她刚刚和姜西缘聊天聊得晚,刚散。姜西缘短暂地情绪崩溃以后,重新整理表情,不肯让张若瑶看到她的失态,也更不想在孩子面前示弱。张若瑶自然明白,拉着小鱼儿去柜台里面坐,又给她开了个酸奶喝。


    小鱼儿说瑶阿姨,我吃饱了,喝不下,你拿给我妈妈喝吧。


    张若瑶说她这也没有什么玩的,我和你妈妈聊天,你玩会儿电脑吧。


    小鱼儿答应着好,实际上在张若瑶和姜西缘说话时,一直竖着耳朵听,时不时往这边看。


    张若瑶小声说,小鱼儿多聪明,多机灵,多善解人意。


    姜西缘一仰脸儿,说,那是,也不看看她妈是谁。


    俩人都很刻意地没聊感情话题,一是觉得千头万绪难解,二是张若瑶觉得没趣,因为聊来聊去,感情的结果也不会因为聊天内容而改变,姜西缘有自己的主意,张若瑶换角度考虑,如果是她遇到类似的事,也不希望听太多声音,原本心里就乱,听完别人的意见,更乱套了。


    俩人只聊开店做生意的事,聊房租,聊房价,聊技能培训。张若瑶说闻辽一份


    心思能掰成八瓣儿使,前段时间还说要去学殡葬花艺,姜西缘豁一声:“干嘛?抢生意?”


    张若瑶说他就是好奇心旺盛,想学学,肯定不做,怎么可能进花材自己动手?


    姜西缘笑:“没事儿,他要是真学会了,我高薪聘他来。我也很久没出去上上课了,审美勉强跟得上,但很多材料和技术都跟不上了,咱们这地方小,我总觉得学了也白学,没有用武之地,得过且过算了。但仔细想想,什么行业都一样,不进则退,一旦被落下了,再追就要伤筋动骨。”


    张若瑶说她同意,在闻辽没来以前,她从来没想过把店里重新改造,业务升级,三姨姥的店留给她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闻辽说她没事业心,她也曾自省过,不是没事业心,也不是她的社会经验和能力不足以支撑这些,根本原因是她不想,她没什么动力去给生活做出大改变。


    物欲低,对金钱的渴望低,日子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人就会惫懒,就会消极。偶尔哪天太阳升起来,冒出来那么一点点改变的念头,很快就消散了。


    有什么用呢?奋斗来奋斗去,求得不还是个衣食住行?这很容易就能达到,住好房子开好车又能怎样呢,老天爷该收还是收你,到头来大伙都一样。所谓一生,也就这么回事儿。


    张若瑶每每有这样的想法,还会想起刘紫君。大概刘紫君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她其实完全能够理解。


    这真让人惆怅。


    姜西缘说,她一个远方亲戚家的侄女今年大学毕业,也想学插花,自己开花店,她嫂子说今年春节见面,让她当姑姑的开开课,教几天。


    “被我推了,我妈说我六亲不认。我就这样儿,不爱走亲戚,随便吧。而且插花学一两天哪能出师?宣传说花艺门槛低,毛利高,半个月就能独立开店,其实都是唬人,虽说我水平也一般,但我开店前可是实打实打过几年工,学了东西的。”


    张若瑶给姜西缘出主意,她说不定还真可以做创业孵化,不培训技术,只做开店指导,很多创业新手难免在选址和定价上有失误、或者是掌握不好库存损耗,这些只能用经验来补足,这样的开店指导还是有必要的。


    姜西缘看张若瑶:“这话像你家闻辽会说的。”


    张若瑶说得了吧,是她自己琢磨的,她不是没想法,只是不愿意做罢了。


    切。


    姜西缘笑,笑够了起身,喊上小鱼儿:“走了,回家了。”


    她说:“我现在也没这个心气儿,不想折腾,安安稳稳挺好,等小鱼儿大一些再说吧。”


    小鱼儿把电脑关了,牵着姜西缘的手对张若瑶说:“瑶阿姨过年好,祝阿姨身体健康发大财。”


    姜西缘辩驳:“天地良心,不是我教的。”


    张若瑶哭笑不得,对小鱼儿说,你拜年拜早了,我现在身上一分现金都没有,没取呢还,跟你妈妈回家,初二初三哪天来,我再给你拜年红包。


    “好!”-


    张若瑶打了烊上楼,洗了澡,又把床单被套都换了,吹完头发坐在床边拆快递。


    她买了香薰精油,往加湿器里滴了两滴。


    淡淡的,很好闻。


    又给闻辽转了一千块,让闻辽回来时路过银行的ATM机取个钱,她怕明天事太多没时间取。


    往年过年都是这样的,她给小鱼儿包五百红包,再给刘紫君五百。按理说她和刘紫君是平辈,不需要给压岁钱,但因为毕竟比刘紫君大很多,刘紫君还在上学,有个想吃的想买的不凑手,就当是接济零花了。


    反正刘卫勇当舅舅的也会给她这个外甥女压岁钱,也就是个左手倒右手的事。


    给闻辽发完微信,她趴在床上,盯着升腾起来的水雾出神,习惯性地捞来手机打电话,号码拨出去,电子音出来,她就开始清清嗓说话:


    “妈,过年好。”


    “明天就过年了,你买了什么菜?饮料,啤酒,瓜子,这些都买了吗?”


    “别图省钱,拎不动就打车,坐公交省那么几块钱是干什么?”


    “不用担心我,我明晚还是去舅舅那里吃饭,我定了一条你爱吃的清蒸多宝鱼。”


    “是有点贵,过年饭店涨价也正常,但也不算奢侈嘛。”


    “对了妈,我之前给你买的豆浆机你嫌声音太大,我看闻辽买的噪音特别特别小,我才知道原来现在破壁机都能做到低噪了,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哦还有,我的一条裤子扣子断了,是子母扣。天,现在竟然还有用子母扣的裤子,你好像还没教过我怎么缝这种,我拿针线比量半天,不知道从哪下第一针”


    张若瑶说不下去了。


    她任由手机自动挂断,挂断前说了一句:“妈,明天过年,我出去放烟花。你记得看啊。”


    手机屏幕黑了。


    张若瑶抽了张纸擤鼻涕,然后慢腾腾挪进被窝里。


    电话打完了心就安,把被子蒙住头,很快就睡着了


    闻辽是凌晨一点多回来的。


    虽然尽力轻手轻脚,张若瑶还是醒了。闻辽踮着脚,做好了挨呲儿的准备,但张若瑶显然没睡醒,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坐起身搓搓脸,说了他一句:“你们但凡长点心,就不能喝这么晚,你们不休息,烧烤店老板不休息吗?”


    闻辽说:“没啊,没给人家添麻烦,老板人可好了,我们仨一起喝的,聊得有点晚。”


    “你不是说你不喝?”


    闻辽竖起一根手指:“一罐啤的。”


    张若瑶懒得理他,撵他去洗澡。


    闻辽最近回住处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要是张若瑶晚上在店里,他必定要厚着脸皮留下来。


    洗完了澡,闻辽换上了新睡衣,才得了张若瑶的允许,可以钻进被子。


    张若瑶抱着闻辽的腰,舒舒服服躺下,玩他的手指,说:“我觉得我们不该这样。”


    闻辽没听见,他正在比较他的睡衣,和张若瑶的,说:“我怎么觉得你的料子比我的好?好像更厚实,更柔软。”


    张若瑶心说当然了,我这个比你那个贵,你皮糙肉厚不需要穿太精细的。但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堵闻辽的嘴:“都一样,你爱穿不穿,瞧不上你以后就自己买,别来麻烦我。”


    闻辽说张若瑶开不起玩笑,真是,这不是闹着玩嘛。


    “你刚刚说什么?我们不该哪样?”


    张若瑶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些距离。没有人是完美的,距离太近了缺点就会暴露无遗,这个时候就要考验人性了。这也是很多夫妻恋爱时好好的,共同生活后却看彼此不顺眼的原因。”


    闻辽抓住重点:“这才多长时间,你就看我不顺眼了?”


    张若瑶又抱紧了点,往他怀里蹭了蹭,说:“我没有针对你,也没有说我们两个,我只是在说一个普遍的问题。”


    闻辽说起他们三个男人晚上吃饭时聊的话题:“大猛说他觉得,婚姻作为一种法律约束,一种社会产物,本身其实是反人性的。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就要把一堆和这段感情无关的人搅在一起,这时感情的纯粹度就会下降”


    张若瑶听到这里抬头,差点撞到了闻辽的下巴:“这是任猛说的?”


    “他说的,我总结的,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怎么了?”


    张若瑶难以置信:“他觉得和姜西缘结婚这事违背人性,给他添了太多烦恼,是吧?”


    闻辽懵了:“不是啊关姜西缘什么事儿,只是闲聊。”


    “那是什么意思?任猛觉得他和姜西缘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是么?因为姜西缘的身份和条件,她是个单亲妈妈,家庭状况也不算优,他妈对姜西缘也不满意。把这些人搅进来,他们的爱


    情就不纯粹了,所以才说和她谈婚论嫁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是么?”


    闻辽坐了起来,解释:“这都哪跟哪,我根本都没提过姜西缘啊。”


    他觉得张若瑶过度解读了:“我不是因为任猛是我兄弟而偏袒他,而是他确确实实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一边是他妈,一边是他很爱很爱的女人,现在这两方剑拔弩张,你让他怎么办?夹板气能受一天两天,没有受一辈子的。各有各的难处吧。”


    张若瑶也坐了起来,甚至觉得热,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和闻辽面对面。


    “是他要讨老婆,所以这个委屈就该他承受,抱怨也没用。你也知道各有各的难处,姜西缘就不难吗?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任猛,她大可以不搭理他,彻底断了,干嘛要忍受自己被他们家人挑三拣四,称斤称两?”


    张若瑶说:“任猛他要是真的平衡不了这个矛盾,安抚不了姜西缘,也说服不了他妈,就干脆不要来招惹,到头来好像他成了最无辜的那一个。”


    她生气,气晚上她和姜西缘还在讨论,说任猛是个客观意义上的好人,在替他体谅。


    结果呢?任猛他们在聊什么?


    他们在诉苦,诉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闻辽拉了下张若瑶的手,重新把她拉回怀里揽着。


    张若瑶有点生气,不肯动。


    闻辽不得不好声好气挪过去,抱着她:“我理解,你为你姐妹抱不平,但你说这话确实有失偏颇了。姜西缘是因为爱任猛,所以忍了很多委屈,大猛也是因为爱姜西缘所以进退两难,这不是一样的吗?感情的事要是能用理智来讲清就好了。”


    他一下一下给张若瑶顺着背:“咱俩又不是当事人,吵啥呢这是”


    “谁跟你吵了,我这是摆事实讲道理。”


    “好好好讲道理。我们瑶瑶说得有道理。”


    张若瑶一点点消了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晚上和姜西缘聊天的时候尚能平静,反倒对着闻辽突然有了表达欲,开始输出。


    她把下巴垫在闻辽肩窝里,目光落在他后颈的那颗小痣,抬手摸了摸。


    闻辽说痒。


    她就改成拥抱,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静静地拥抱。


    张若瑶说起自己的婚恋观,她并不是不婚主义,并且和闻辽一样,期望有一段相互理解、相互支撑的健康婚恋关系。这一点,大概率是和爸妈有关,她告诉闻辽,爸爸走后,她妈妈是如何思念爸爸的。那种细微之处流露出的真情最锋利,旁观者看了都会被戳出淋漓血珠。


    她说:“我没有任何贬低、不信任我爸的意思,只是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我身边的女性长辈,还有身边的朋友们的亲身例子,都让我觉得,女人是比男人更长情的。”


    闻辽手掌一点点顺着摸张若瑶的短发,摸她后脑勺,笑说:“你说这话我就不同意了,这跟性别可没关系。”


    张若瑶和闻辽讲起,她刚从业那年碰到的两场令她印象特别深刻的葬礼。


    一对校园情侣,刚结完婚,男方遭遇了车祸意外,昏迷不醒。结婚证还没焐热,婚礼也还没来得及办,但女生履行了妻子的义务,照顾了男生三年有余,后来男生状况恶化去世,女生穿着婚纱去参加了爱人的葬礼,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但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另一场,是一对已经离婚的夫妻。男方的奶奶去世,弥留之际意识不清,想要见一眼孙媳妇。此时女方已经定居国外,可是听到消息还是连夜飞机回国,在老人床前磕了头,和前夫一起送老人走最后一程。当时张若瑶和她聊天,她说前夫的奶奶对她很好,她愿意帮忙。前夫在老人葬礼上痛哭不止,她安慰前夫,全程帮忙操持,即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婚姻关系,也没有爱情。


    闻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随后叹息,说:“死亡其实并不能把人的感情切断。我认识一个在北京开网约车的司机大哥,他白天送外卖,晚上开网约车,很拼。妻子去世了很多年,他把孩子放在姥姥姥爷家,自己出去赚钱,我加他微信的时候还奇怪,怎么资料填的是女,头像也是卡通。后来他说,他妻子去世以后,他就用了妻子的微信,继承了她所有的社交关系,直到现在还和妻子的朋友们有联系,就是为了不让大家忘记她,忘记这个世界上来过那么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爱人。”


    张若瑶流泪不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但她不停用手去抹,她不想让闻辽看见。


    闻辽说着说着也难过,从他渐重的鼻音就能够听出来,但他不掩饰,甚至很想得到张若瑶的安慰。


    他说:“瑶瑶,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为我伤心,我宁愿看到你干干脆脆把我忘了,然后好好生活。”


    张若瑶抹干净眼泪,皱了皱眉头。


    她特烦闻辽说这种话,让人心里不舒服,可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


    “放心吧,我当然会好好生活,这个地球离了谁都会照样转。”


    她松开闻辽,推了他一把,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去洗脸。


    闻辽个贱兮兮的,跟着来了,靠在洗手池边上:“真的么?我要是死在你前面,你真会忘了我?”


    “不然呢?”


    张若瑶透过镜子盯着他:“你想得到什么答案?”


    刚刚的温馨氛围散得很快。


    张若瑶定定看着闻辽。


    闻辽会回看她,半晌,耸耸肩:“也是,你从来就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从小你就这样。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这话让人听了烦躁,张若瑶当然听明白了言辞之间的阴阳怪气,于是也阴阳回去:“对,我不感情用事,我不心软,我心硬。你在我这早已经死过一回了,我误以为你死了的那些年,也没有哭天抢地抑郁成疾啊!我还好好活着,好好上学,好好生活,还不耽误我谈恋爱呢。你以为你谁啊?这年头出去打工都要有个不可替代性,你呢?”


    什么话。


    闻辽脸色登时沉下来,一堵墙似的挡在卫生间门口。


    张若瑶使劲拨他肩膀:“起开。”


    然后站在床尾,背对闻辽,深呼吸。


    闻辽也犯了轴,跟了上来:“张若瑶,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张若瑶也气,转身面对他:“我说什么了?不是你先挑事儿?”


    “我挑什么事儿了我!”


    闻辽很想说,非常想说:我不就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


    我想得到的答案不就是即便我死了,你也会一直记得我?哪怕你会有新的伴侣,会有全新的生活,但是你不会忘了我?


    闻辽气不打一处来,他不信张若瑶不懂他。


    上次吵架早已经说明白了,他知道张若瑶在过去的那些年想念着他,他很欣慰,很感动,他今天就是想让她再重复一遍,就这么简单。可张若瑶呢?一直在给他浇油点火,越是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她就故意不那么说。


    “张若瑶,你到底爱不爱我?”


    张若瑶气笑了,仰着头看他:“上升高度了,是吧?闻辽你真幼稚。”


    “我没有上升,我也不幼稚,我就是想听。”


    闻辽心里的气焰开始熊熊燃烧,他早准备好了一个制高点:“从我们在一起开始算,我说过很多很多次我爱你,但你一次都没说过。不论我怎么恳求,怎么引诱,你就是说不出口。”


    张若瑶冷冷看着他,再次重复:“闻辽,你真幼稚。”


    “对!我幼稚!怎么了!我就是想听!”


    张若瑶想要绕过他,下楼去倒水喝,结果被闻辽一下攥住了手腕。


    “你捏疼我了!”


    闻辽手上稍稍松了些,可眼睛还是紧紧跟着张若瑶:“这话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张若瑶彻彻底底地烦了:“对!难以启齿!因为我不爱你!我都说过了,我爱的是你的陪伴你的价值,而这些不是不可替代!明白了吗?”


    相顾无言。


    闻辽后来想想,他心知肚明张若瑶说的是气话。张若瑶也回忆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股火窜起来,一定要捡难听的讲。


    总之,此时此刻,这一分这一秒,她和闻辽飚上了。


    “张若瑶,你说的对,你心真硬,真狠。”


    闻辽缓缓松开了手。


    张若瑶揉着手腕,眼里难擎泪水:“彼此彼此,那些年我过得还不错,你不也过得很好吗?不然为什么十五年里,你从来没回来找过我?一次念头都没有?”


    闻辽脑袋里砰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不是”


    张若瑶一边流泪一边笑着看他:“你不是什么?你是找不到我的联系方式?还是也把我当成了你想逃避的一部分,不想联系我?”


    张若瑶扪心自问,她思考过这个问题,在刚见到闻辽的时候,她是生过气的,生气这么多年闻辽的销声匿迹。但后来又一转念,当时的状况特殊,闻辽那样痛苦,她也的确不能去苛责,所以作罢。


    如若不是闻辽今天自己挑头,她是绝对不会再把这件事翻出来说。


    都怪闻辽。


    都怪闻辽。


    闻辽肩膀塌下去了,很明显,语气也变得颓丧。他说:“我和你道过歉了,好几次,你说你不在意,我也信了,我以为你原谅我了”


    他深深呼吸,随后直视张若瑶:“好,我再道一次歉,瑶瑶,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年纪小,我不该没有担当,不该一味想着躲避,不该忽略掉你。我那个时候状态太差,后来我”


    张若瑶见缝插针,打断闻辽,以乘胜追击的姿态,一根锋利的针狠狠按下去:“后来?是啊,你也不是一直状态不好,一直在疗伤。后来呢?你是第一天好起来的吗?你好起来以后也没有联系我呀。”


    闻辽愣愣看着她。


    张若瑶笑:“不是么?”


    她真的不喜欢翻旧账,一点都不喜欢。


    是他逼她的。


    张若瑶这样想着。


    “哦,我忘了,你命好,你小时候有爸妈宠,天上星星都能给你摘,后来的养父养母也很有钱,足以让你过上精彩又自由的生活,所以你没有理由回头,回头看看过去的人。”


    闻辽惊愕又气恼:“我命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命好?我他妈十六岁一夜之间没了爸妈没了家,你说我命好?!”


    “张若瑶,你说话还能更伤人么?”


    闻辽痛苦万分,缓缓将目光挪开,盯着加湿器的水雾,深呼吸,再深呼吸,很久,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也试图把被逼出来的眼泪再压回去,然后向前几步,想要抱抱张若瑶。


    结果被张若瑶一下子甩开。


    她用了蛮力,这一下子把闻辽推得后退了两步。


    她用袖子一抹脸,冷冷看他:“你别碰我。”


    闻辽说:“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跟你没什么关系,担不起。”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跟你确认过关系吗?如你所说,你说你爱我,我给过你回应吗?我说我是你女朋友了吗?”


    闻辽眉头越拧越紧,又气又闷,胸口疼。


    他缓缓抬手,指着床,还有张若瑶给他买的另外一套,粉白配色的小猫图案的床单,刚换上的。他指着这些,问张若瑶:“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生意合伙人!床上合伙人!你满意了?!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店,你滚!”


    张若瑶大吼


    砰!


    砰砰!!


    窗外忽有烟花升空。


    明天才过年呢,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大半夜出门放炮。


    三楼大爷拉开窗就是一顿臭骂,直到十五发的烟花一束束升空,再一道道炸开,炸出漫天火药味和绚丽流潋的星星,然后归于平静。


    张若瑶坐下,坐在床沿。


    她和闻辽一坐一站,狭小静谧的空间里,彼此都在默默忏悔,忏悔刚刚的鲁莽和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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