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赵宥慈对着那张熟悉的脸,从前他比他们高一个头,喜欢穿天蓝色衣服,脸上总是带着不在乎一切的痞笑,带着他们玩这玩那,而如今呢,他下巴上长着青灰色的胡渣,脸色憔悴,像是老了十岁,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压下来,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
时间是怎么改变了他们的?
吴长京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防备似的,那张陌生的面具后涌现一丝熟悉:
“我没办法,宥慈,我家破产了,我还有弟弟妹妹,家里还有爷爷奶奶,我不能不管他们。”
“陈家不愿意帮忙,就算帮,也只愿意拉我一个人一把……可是,我姓吴,我也有自己的亲人,我不为自己打算,我得为他们打算。”
赵宥慈的心凉了,她嘴唇微微颤抖,问出:
“所以,上一次,也是你?”
吴长京愣了愣,目光中出现一丝慌乱:
“我没想下杀手,只是想利用你,从楚年那里拿钱。”
他看着她:
“我没有想对你们动手。”
赵宥慈冷笑,所以呢,她应该说谢谢吗?说,小叔叔你真好,还记得我们的情分。
见她神情变得冷漠,吴长京竟然有些慌乱:
“宥慈,你是我们中最善良的那个,你一定能理解我吧?我不是一个人啊,是他们陈家太冷血,如果他们能帮我一把,等这个危机度过了,我会还钱的。可是他们就是恨吴家,就是不想我们好过,就是认为是我爸害死了我妈……我就是想我们一家活下去,宥慈,你帮帮我,好不好?”
赵宥慈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你太把我当回事了,我也不姓陈,你从我身上下手,利用我,我还要理解你吗?你理解过我吗?”
她顿了顿,又说:
“你醒悟吧!陈家不帮忙,难道是因为冷血吗?你们干了什么勾当才落到如今地步,你心里没数吗?你希望他们顾及旧情,拉你们出泥潭,可是你有想过你这么做也是在把他们拉下水和你们一起完蛋吗?”
吴长京看赵宥慈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想不到,以前那么温柔胆小一个小姑娘,他以为她是最好掌控最好利用的,如今却说的他哑口无声。
“宥慈,你变了,长大了,让我好寒心。”
“是你从来没有认清过我,况且,小叔叔,寒心这两个字,你真的合适说吗?”
吴长京冷笑,没有再说话。
赵宥慈看着周遭环境,已经渐渐不再是城市,也不是她熟悉的路段。
她悄悄拿出手机,竟然没有任何信号。
吴长京的声音幽幽响起:
“宥慈,我没你想的那么傻,既然做了,不成功便成仁,你别白费功夫了。”
*
“那怎么办,要不先通知警察一起去?谁知道他还藏了什么花招?”
陈家宅院里,陈楚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哎哟!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这浑小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陈老太太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差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现在也还没缓过来。
陈楚娴在一边给她顺着气,但手都是抖的。
“稍安勿躁,等他把接头地点发过来再做决定。”
徐天石也难得的焦躁起来。
先是陈楚年在机场等了半小时都没有等到赵宥慈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去查了监控,发现她被人带走了,联系警察局查全城监控,可是在其中一个路段就没有影像,到底去了哪里也毫无线索。
赵宥慈身上的设备定位全都停在了一个地方,他们前往那个地方,只有被丢下的她的行李。
几人立刻把疑点转移到吴长京身上,他却如同人间蒸发,完全联系不上。
一直过了十二小时,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信息,配图是一张赵宥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双目紧闭,看不出其他的情况。
信息要求陈楚年独自一人携带现金独自前往接头地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先前晓尘也是这样没的,我们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而再再二三,可怜的小姑娘,平白无故被牵连进来,我们陈家哪里有脸见她……”
陈老太太的哭声还在院子里回荡。
徐天石的目光落到一旁的陈楚年身上。
自从从行李被抛下的地方回来,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个人坐在天井里,面无表情,出乎意料地平静。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真的慌了神,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着急。
徐天石印象里,他已经许久没有抽烟了,今天却一根接一根。他把赵宥慈的行李好好的收拾起来,珍惜地如同是什么宝贝似的。
手机忽然钉了一声,信息上是对方发过来的接头地。
“楚年,怎么办?”
徐天石问。
陈楚年迅速站起来就往外走:
“就按照他说的,我一个人去。天石哥,你去联系警察,在后面跟着,没有安顿好她之前,一定要沉住气,确保人安全了再行动。”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被跟踪了。
忽然停下车,从后视镜里看着陈楚年:
“要这样就没意思了。大不了现在把我抓了,你们也别想救人了,就这么着吧。”
陈楚年目光微动,拿起手机给徐天石发信息,让警察别再跟。
【不行,你太危险了,万一他把你也挟持了又怎么办,我们先截停车,再做打算?】
陈楚年却很坚定:
【再想别的办法,先按照我说的做。】
见到跟踪的人撤退,车辆继续行驶。
这栋废弃的楼房建在郊外,很偏僻,想不到曾经竟然有人居住,周遭算是黑色的煤土,一点植被都没有。
这里原来是一个矿场,吴家曾经做过这里的生意,后来死了人,闹出了事,就废弃了,这里也荒废了很多年。
这间房间原来是吴长京小时候住过的。
门突然被敲响,吴长京看了一眼躺在房间床上的赵宥慈。
终究是顾念以前的情分,他给她注射了昏迷的针水,倒也没有伤害她。
门打开,陈楚年一个人。
他面无表情,看到吴长京,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只是把背上的包往地上一扔。
“钱在这里,人呢?”
吴长京蹲下身,拎起包,掂量了一下重量。
他把包背上,张了张口,似乎有话想说。
“人呢?”
陈楚年又问了一遍。
他眸子里泛着冷意,吴长京指了指屋内。
陈楚年立刻朝里面冲过去。
下一秒,吴长京出了门,啪嗒一声,反锁的声音响起。
陈楚年听见了动静,但此刻,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赵宥慈身上。
房间很狭窄老旧,灰扑扑的,她躺在正中的床上,睡的很安详。身上不见任何伤口,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慌乱。
他一直冷静的脸色终于裂开,慌乱无措一点点从眼底浮现。
他跪在床边,轻轻叫她乖乖,可赵宥慈一点动静没有。
他把她扶起来,轻轻摇着她,可她就像是一只漂亮的娃娃,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瞬间,整个世界寂静下来,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几乎要从薄薄的血管中冲出来扼住他的呼吸,惶恐,不安,恐惧裹挟着他,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浑身在不断的颤抖。
寒冷的空气中,忽然混进一股烟味。
他偏过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窗帘处已经火舌滚动。
他小心地把赵宥慈放下来,跑到门边,推门,被死死地锁住。门是崭新的,和整个房子老旧的格调格格不入,显然是有备而来,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出去。
他又查看了所有窗户,都是被细密的铁杆封锁住,就连想要砸开窗户透气都做不到。
更别提这里是高楼,跳窗而出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似乎是在搏击,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下意识地想要回到赵宥慈的身边,想要抱着她,可他只能猛地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房间中有细微的汽油味道,火势凶猛,仅仅是一分钟,小小的客厅内,一整面墙滚烫灼热,热浪滚滚。
他依次推开每一间房间,查看通风状况。
幸运的是,这里的卫生间里,竟然有水,虽然浑浊,但已经是万幸。
卫生间很高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没有装铁杆,虽然有点高并且被锁死,但是可以打碎通风。
这里没有易燃的布料,火势也没有蔓延到此处。
他当机立断,跑进房间,抱起赵宥慈进入卫生间,把门堵死,小小的空间内,他温柔地把她放进浴缸里,然后拿下淋浴喷头,开水,把喷头放在她身上,让她浑身衣服沾满水分。
然后,他又去房间扯了床单,沾湿水,挂在门上,把门关紧,不让火势蔓延进来。
接着,他踩在洗手台上,拎着铁质的淋浴头,狠狠往窗户上一砸,下一刻,玻璃崩碎开,风吹进来。
可瓷质洗手台年久失修,早就已经风化,就在这时,上边的洗手盆往旁边一倒,他也跟着往旁边摔去。
摔下去的瞬间,随着瓷盆猛然炸开的声音,他的背狠狠撞在裂开的碎块上,瞬间直直插进肉里,鲜血渗透开来,他吃痛的皱眉,喉中溢出一声闷哼,视线却一直盯着赵宥慈那边,只见她的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口。
火势越来越大。
除了卫生间之外的地方,已经全部被火舌吞没。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全部,剩下的,只能靠其他人能不能早点找到他们。
他抱着赵宥慈坐在浴缸里,他脸上全是灰,身上的白色衬衫被血浸透,水一冲,整个浴缸里只剩红色。他依旧徒劳地用凉水给她冲着身体,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塑料门一点点在熔化,塑料发出刺鼻的味道。
就连地面墙壁也都是滚烫,浴缸边缘也开始发烫,好在他坐在浴缸里,她躺在他身上,不会被烫到。
他一边抱着她,一边固执地叫她:
“乖乖,理理我,好不好?”
“我好疼,你哄哄我,好不好?”
却没有人应他。
悬在头顶的热水器衔接的管子肉眼可见的弯曲,忽然,一整个热水器砸下来,他下意识抬起手护住她,重重的冲击全部砸在他的手臂上,一瞬间眼前一黑,他感觉不到痛觉,只是看到自己的小臂软了下去,竟然抬不起来了。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用另一只手机械地重复往她身上冲凉水的动作。
脑子里回顾着他一生的片段,那么快那么快,却每一帧都是和她有关。
他好累,抱紧她,眼皮越来越沉。
狭小的卫生间,热水器,架子,洗手台碎裂一地,浴缸里,浑身是血的少年抱着他一直在等的姑娘,缓缓闭上了眼睛。
*
“楚年,你醒了?”
湿漉漉的温热液体滴在手背上,陈楚年睁开眼睛,周遭白茫茫一片,他又回到了病房,眼前,是赵宥慈红红的眼睛。
消防队很快赶到了,由于陈楚年当时的行为到位,他们那间浴室还没有起火时消防员就赶到了。赵宥慈先前的昏迷是注射导致的,时间到了自然就醒了,陈楚年把她保护得很好,她只是吸入了一些有毒气体。
而陈楚年却伤的很严重,背部刺入的伤口以及一条手臂粉碎性骨折,还伴随轻度烧伤,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见他醒了,赵宥慈哭着就要叫别人,他却动了动手指,让她靠过来。
赵宥慈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的声音很微弱:
“乖乖,我差点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
“傻瓜,不许说这种话,我在呢,我陪着你呢,你要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她靠在他怀里,摸着他的头,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
陈楚年这个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梦想。
等了五年,窝窝囊囊别别扭扭的把前女友追回来后,他此生最大的幸福就已经得到了。
后来,他更是索性连公司也拱手交给了陈楚娴。
生活的所有:赵宥慈,赵宥慈,赵宥慈
偶尔会留一点给写歌。
原因是老婆事业心太强。
赵宥慈的事业可谓是大器晚成,这些年越来越如日中天。
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家,她端坐在属于自己的钢琴前搞创作,他就窝在一边撸猫盯老婆,实在闲不住了,也会写一写,等他写好了,就缠着他的乖乖和他一起四手联弹。
粉丝也发现,他的作品不再是悲伤的慢歌,反而变成了悠扬的小情歌,就像是一直淋雨的狗狗爆改在太阳下翻肚皮的小猫。
她曾经去听他的演唱会,而现在,他也会出现在她的演奏会,从不缺席。
阳光和熙,两人窝在一起,怀里的小猫伸出爪子,挠着赵宥慈的衣服。
两人一猫,就是他们幻想过得最美好的生活。
现在,这一切,实现了。
他偏过头,挑逗一般轻轻吻她。
赵宥慈忽然笑了:“楚年,你还恨我吗?”
她前段时间又翻到了那张诊断书,比起第一次看到时的惊讶苦涩,这一次,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我恨你”,与面前笑容乖巧的人重合在一块,只觉得有些恍惚。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委屈,没有说话,一个更深的吻压下去。
他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要一个她,就塞得满满当当。他有时很小气,怨她恨她,渴望她爱他如他爱她一般;有时又很大方,觉得只要是她,好像什么都可以原谅。他的世界像是一只毛躁的小狗,只要她的一点点在乎就能抚平。
她习惯担忧容易伤神,她在意的东西很多,哪怕委屈自己也要周全周围的人。可只有他,霸道又莽撞,幼稚却倔强,单枪匹马,不由分说杀进来,于是也只有他,给那个总是在成全别人的小孩撑起一把伞,让她也被在乎着。
他们是两块不完整的拼图,幸运的是,那些崎岖的纹路,恰恰凑在一起,足矣亲吻对方的伤疤。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