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宥慈低着头拼命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慌乱地擦去脸上的眼泪。
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一看,是陈楚年的电话。
顿了顿,她立刻挂断,对方却穷追不舍地又打了过来,一连挂了五个,她索性把手机关机。
电梯停下,门打开,赵宥慈却突然愣住了——
从电梯里走出的一身西装的女人,不是陈楚娴又是谁?
陈楚娴显然也是呆住了,刚刚开口一句:“宥慈,你”
赵宥慈匆忙进了电梯,抖着手慌忙按上关门键,苍白着脸对电梯门外的陈楚娴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楚娴姐,我先走了”
“诶!”
陈楚娴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已经关上。
赵宥慈泄力地靠在扶手上,头脑昏沉。
四肢传来微微的麻意,电梯门开了,她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周围人来人往,她显得格格不入,时而有人奇怪地打量她一眼,却并不为她停留,人人行色匆匆。
明明是闷热的夏天,她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她出国的那一天。
她的决定做的仓促。
头一天晚上下定了主意,头脑异常的冷静,料理好了一切。
上飞机之前,她接到了来自陈楚年的电话。
她的态度冷静的不像是分手,倒像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电话挂断,她决绝地上了飞机,像是要彻底斩断什么似的。
直到在座位上坐下来,飞机缓缓划上云层,钝钝的痛才一点点袭来。她难以抑制地去感受这份痛楚,结果愈发强烈,明明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回忆都是疲惫,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戒断,她飞离他的天空,似乎剥离氧气,快要溺死的心痛。
可是深呼吸一口,周遭的一切,低声交谈的人们,湛蓝的高空,甚至阳光都是灿烂的,一切那么平平无奇,就连最后的切割,也只是一通短促匆忙的电话。
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捧出真心,那么轰轰烈烈地爱过,又那么仓促慌忙地结束,几乎像是偷窃,几乎是逃也一般地离开,连告别都没有。
一切那么割裂,恍惚,仿佛她不是一个刚刚失恋的心碎儿,不是一个背井离乡的浪子,普普通通的一天。
直到落地L城,雨滴砸下来,她一直紧绷的情绪宣泄而出,抓心挠肺地疼痛和无措,哭的躲在地上喘不过气。
她和他真的分手了,她会永远孤单。
所以他今天为什么这么说?
她……和别人发生过什么?
赵宥慈冷静下来,觉得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可浑身疲倦,一点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她唯一知道,她再次一个人了。
她本就应该独行。
*
陈楚娴心神不定。
她方才看见了赵宥慈,即便恍惚,但她能够肯定,她没有看错,甚至,她脸上还挂着泪水。
赵宥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前些日子,陈楚年找她问赵宥慈的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料到她大概回国了,后来查了查,回来就回来吧。
不过看她那样子,大概又和楚年见上了,不出意料,情况不妙。
陈楚娴加快了步子,推开门,只见陈楚年蜷缩在地上。
陈楚娴整个人怔住,目光抖了抖,只见在他的手腕旁边,赫然一滩红色血液。
“楚年!”
她
失声尖叫。
连忙冲过去,只见陈楚年脸色苍白,额角冷汗密布,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光彩,瞳孔似乎比平时也大一些。
陈楚娴整个人慌的握不住手机,颤颤巍巍地打了120,又哭着联系了徐天石。
陈楚娴扯下自己围在脖子上的方巾,努力冷静下来,抬起他鲜血汩汩流出的手,胡乱用方巾裹住。
可没过几秒,方巾也被染红。
她一边痛哭,一边抬手在陈楚年眼前晃了晃,他却连眼都不眨。
“楚年,你能看得见吗?”
正在这时,徐天石破门而入:“怎么样了?醒着吗?”
陈楚娴哽咽:“好像没意识了,怎么办……”
徐天石气喘吁吁,弯下腰,一把把陈楚年架起来,他整个人像是散架了一样,软绵绵倒在徐天石肩膀上,一双通红的眼睛缓缓眨了眨。
徐天石艰难道:“楚娴,帮我一把,等不得救护车了,我们先送医院。”
陈楚娴哭着应了。
两个人尽了全力,勉强把他架了上去。
徐天石背着陈楚年,陈楚娴在前面开路。
公司里众人纷纷站开,看着几个人冲向电梯,陈楚年趴在徐天石背上不省人事,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血滴答滴染了一地。
陈楚娴冷静下来,立刻找了唐可交代了几句。唐可负责接下来的善后工作,保镖纷纷站出来维护现场秩序,全体员工窃窃私语,唐可捏着眉心,反复交代各位不要私自传播。
医院里,陈楚年缓缓睁开眼,只见陈楚娴和徐天石守在一旁,他视线环视房间一圈,顿了顿,落寞地收回,猛地闭眼。
他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张脸和唇毫无血色,虚弱得似乎一碰就碎。
医生说送来的及时,不然恐怕救不过来了。他下手狠,伤口很深,失血过多,最近一个月都得好好休息。
方才的一幕,陈楚娴和徐天石都看在眼里,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昏迷了五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徐天石已经把这段时间的事都告诉了陈楚娴。
“他们的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陈楚娴无奈道。
徐天石缓缓抬眼,看她一眼,背靠在墙上,点了一根烟:“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烦的事已经够多了。”
“他的执念,我们都看在眼里,他这些年,不就靠着这一口气活着吗?”
陈楚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前些天,她回去看奶奶,老人家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问她小慈是不是回来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拆人姻缘的事,尤其是对上陈楚年这样的硬茬,她忍不下心干第二次。
老人家一边浇花,语气却举重若轻:
“这些年,我也在反思,真心这东西呐,经不起试探。小慈呢,我看在眼里,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楚年呢,又是个天生固执的性子。可再相爱的人,硬要搓磨,也禁不住考验。”
“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老太太坐下来,看了看天:
“楚娴,这天底下,哪里就有全然合适的人呢?你说这小慈和楚年,要是我们没有阻拦,真就能一直安安稳稳在一块吗?”
“我看呐,不见得。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但却不是一道人。我就是有点后悔,如果我当年软和一些,迂回一些,哪里到这样鱼死网破的局面?走的走了,伤的伤了,什么都不剩了。”
徐天石皱了皱眉,犹豫着上前,帮她擦了擦眼泪。
“天石哥,你说,楚年非要和宥慈在一块才能好好的吗?宥慈会和他好好在一块吗?他们真没可能好聚好散了吗?”
徐天石看着陈楚娴迷蒙的泪眼,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陈楚娴端了清淡的流食,在陈楚年床边坐下。
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没有任何聚焦,不知在想什么。
陈楚娴紧了紧拳头,扯出一个笑容:
“楚年,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动静。
陈楚娴又劝了几遍,他依旧没有回应。
“楚年……姐姐求求你,你想一想我,想想许阿姨,想想奶奶,就当是为了我们,你吃一口,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缓缓偏过头:
“为了你们?”
“你们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是你们逼走了她。”
“那你就当为了宥慈,她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陈楚年浑身微微一颤,视线缓缓落在手腕上,声音哽咽委屈:
“她?她才不在乎我的死活。”
他对上陈楚娴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们再也不会被你们束缚了,奶奶也管不了我了。”
“可是,她还是不要我。”
门外,徐天石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下意识想挂断,看到“赵宥慈”几个字时,立刻接起。
“天石哥,我和……他的照片被发到了微博上,现在热度越来越高,我早上和他提过,但他应该忘记告诉你了,我担心对他产生影响,你记得处理一下。”
徐天石没有回答,叹了一口气:
“楚年在医院,我们都很着急。”
对面顿了顿:
“他怎么了?很严重吗?”
徐天石看了看病床上的陈楚年,他不确定他的意思,没有提具体的原因:
“正常的胃病犯了,挺严重的,早上在公司晕过去了。”
赵宥慈没有说话。
徐天石叹了口气:
“宥慈,你知道的,他只肯听你的话了,你可以来看看他吗?”
徐天石推开门走进去,正好撞上姐弟二人僵持的场面。
他得到的赵宥慈的消息,如操胜券:
“宥慈待会会过来,你最好别让自己太狼狈。”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陈楚年的眼睛缓缓亮起来。
“你说什么?你确定吗?”
“确定,估计半个小时后到。”
他缓缓坐起身,焦急地环顾周遭一圈,有些手足无措。
陈楚娴见他这样,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现在可以吃了吧?”
他黑漆漆的眼珠一转,缓缓道:
“待会吃。”
陈楚年低下头,又问:
“是你们把她叫过来的吗?”
徐天石眼睛看向别处:“是……她自己听说你病了来的。”
陈楚年苍白却又漂亮的脸蛋昂起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
他又忽地低头,眉头蹙起:“她知道我怎么了吗?”
徐天石摇头:“我没说。”
陈楚年轻轻松了一口气,扯了扯袖子,把手腕间厚厚的纱布盖住。
*
短短几个小时,有关陈楚年的几个词条迅速窜上热搜。
“CY娱乐总部救护车”
“CY工作人员透露今日公司高层送医疑似当红某歌手”
“陈楚年和女友散步照片”
“陈楚年女朋友”
……
赵宥慈一面担心他的状况,会不会是自己今天太冲动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她太清楚陈楚年的性格,她知道他这样偏执的人,如果不如他的意,他真能死磕到底。他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逼她回去,自从她今天一打开手机,看到他无数条消息轰炸就料到了。
即便生气,但她还是窝囊地做不到不顾他的死活。
她后来仔细想了想,大概是有什么误会。
那个挂在热搜的照片,正是她和陈楚年模糊的背影。
因为照片太过模糊,加之她就是一个小透明,所以暂时没人想到她身上。
她忍不住滑到讨论区。
ccn激推bot:【这次像是真的……毕竟是咱们哥第一次被拍到,以前都是谣传……】
香辣兔头:【如果他谈恋爱我真的会脱粉!】
我爱吃披萨:【支持陈哥恋爱!直觉这个小姐姐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嫂子!先磕为敬!】
dyghuin:【陈哥好像很慕强,而且我有圈子里的朋友说其实他还是二代,说不定是豪门联姻!】
陈陈的棉袄:【梦一个嫂子让哥狠狠写情歌!】
她不敢再往下看,谩骂也好,祝福也罢,汇集到她心头,却只有层层叠叠的压力。
如果让大家知道,他们的偶像的绯闻对象是她这样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不能帮助陈楚年任何,反而永远是他的绊脚石,这件事,她从前就应该明白。
「宥慈,那边回消息啦,你真棒!被录用啦!」
江绰的消息。
今天她从陈楚年那里离开后,冷静下来,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和他纠缠了。
他们之间的矛盾和沟壑没办法弥合,也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最终只是两败俱伤。
他的人生不应该被她妨碍,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了。
于是她立刻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整理了回国时江绰发来的资料。
她需要很快先安顿下来,选择了一份高薪机构钢琴教师的工作。
按照要求录制了面试视频和填写了资料等等,心惊胆战等着结果,竟然很快就接到了答复。
赵宥慈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
这一次去,她会好好和陈楚年道别,从此不再纠缠。
陈楚娴站在病房外,见到赵宥慈走过来,先朝她笑了笑:
“宥慈,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赵宥慈手指蜷了蜷,强颜欢笑:
“楚娴姐,你放心……”
陈楚娴伸出手,搭在赵宥慈手上,眼圈有些红:
“宥慈,我……和奶奶,都很想你,当初的事,是我们太固执了,楚年的性子你知道,如果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不开心的事,你就随时离开,别勉强自己。”
赵宥慈心里被揪住一样难受。
她第一次到京市陈家老宅,大家都客气疏离,她面上乖巧,但心里常常因为这事难过。
起初见陈楚娴,以为她是楚年同父异母的姐姐,可能会对她有偏见,每每遇到都会刻意避开。后来才发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楚娴人出落得漂亮端庄,性子也温良清正。不仅对她,甚至对陈楚年,也是如同姐姐一般处处照顾。
后来因为她和陈楚年分手的事,和陈楚娴的关系也远了。
在国外的时候,陈楚娴偷偷联系过她,问她钱够不够用,需不需要帮助,她那时候很要强,一概拒绝。
今天,陈楚娴的话,一下子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个牵她手问她在这里待得开不开心的大姐姐。
赵宥慈没说话,点了点头走进去。
刚推开一条门缝,病床上的少年就蓦然抬起了眼帘,赵宥慈顿了顿,只见他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下唇却依旧倔强地抿住,一副不愿和她说话的模样。
她没有说话,走进去径直坐下,神情冷淡。
陈楚年悄悄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这样心灰意冷,一颗心彻底慌了。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一句关心都没有。
“你还在怪我?”
他声音颤抖而委屈,出口的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下来。
赵宥慈伸手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吃点吧,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楚娴姐,奶奶,还有许阿姨担心了。”
她端起粥,吹了吹,舀出一勺喂给他。
他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她,让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你不要我了。”
不是问句。
“楚年,放下吧,五年前就该放下了。”
“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吗?你生气了?”
他睫毛湿漉漉的,耷拉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出口的话却依旧没有软下半分,理直气壮的。
“我看见了。”
赵宥慈刚想说话,他接连道: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去找你了,我在你家楼下看见了,你和他搂在一起走出来。”
她手一抖,勺子掉在地上,碎了。
原来是这样。
她突然眼睛有些酸,装作蹲下身捡勺子的片刻,慌乱地揉了揉眼睛。
“你误会了。”她对上他固执的神情,决定说清楚。
“我那天……被尾随了,我很害怕,我没办法,他刚好在附近,顺手帮我一个忙罢了。”
她在国外五年,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那时候她已经熟悉了环境,勉强能够养活自己,在一个租金便宜的街区一个人租了房子。
周边治安不好,她又是一个女生单独住,有一次兼职结束回来,已经是深夜,她被一个醉汉尾随。
哪怕到了今天,她也记得当时的恐惧。
大胡子,浑身体味,穿着邋遢的啤酒肚油腻白男,起先是在后面跟着她,走过人多一些的街区后,身后人速度猛地加快,她越跑,越被追得急。
她太慌忙,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在那时,恶心的东西扑上来困住她。好在她并不是毫无防备,掏出一直准备防身的小刀,疯了一样刺中他的小臂拔腿就跑。
一直冲到了家里,浑身酸软下来,她以为安全了,却突然听到敲门身。
她几近崩溃地扒着猫眼往外看,只见透过小小的孔洞,楼道里昏昏沉沉的光线里,一张肥腻的大脸正冲她贪婪地微笑。
她一把捂住嘴,阻止自己叫出声。听着越来越重的敲击声,尽她所能把所有能挪动的东西堵住门,做完所有的一切,伴着咚咚的声音,抱着自己蹲下来。
无措。
恐惧。
她该怎么办?
她每天都很忙很累,生活充实到她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去缅怀。可在最恐慌的时候,哪怕她知道让他出现在自己身边是天方夜谭,但还是下意识输入了他的号码。
她知道不可能打通的,他们之间有长长的时差,她更是早就换了号码,他大概也不会再用这个号码了吧。
可是她打过去了,他没有换。
听着熟悉的响铃声,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人怎么能这么矛盾呢?
一边安慰自己他不接电话才是正常的事,可是一边却期待他能接。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促。
“喂?”
电话接通了。
她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已经分手了,何况就算他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她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呜咽声漏出去。
电话两端只有沉默。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多说几句话,熟悉的声音,属于他的,让她安心的声音。
“……还记得我呢?”
他没有说称呼,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慌忙挂断电话,接着对面又打过好几个,她都一一挂断。
她在心里说,要是他打了第四个,她就接。
可是老天没有给他们这样的缘分。
也对的,哪有人会因为你没头没尾的联系就给你打无数的电话呢?
她安慰自己。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冷静下来了。
她记得今天回来之前在附近的一个社区里看见了一个同学,对方人很好并且是个子高大的男性,而且是华人,虽然他们只是点头之交,偶然加了个微信,但是这种时刻顾不得其他了。
赵宥慈立刻给薄祁言发了微信说明了情况,凑巧他在附近办事,又是E国长大,处理各种事很熟悉,很快联系了相关部门处理了这件事。
赵宥慈被吓得不轻,直接发起了高烧,她迷迷糊糊,薄祁言在她家守了一夜,天快亮了还没降下来,他又扶着她去了医院。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没有人因为她没头没尾的电话而反复打过来追问,却有人因为这而一晚上跨越几千公里追到她家楼下。
不感动是假的,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感动的人,一点小事就能把她收买得服服帖帖。
但更多的是愧疚,她又害得他这么折腾,她不值得他这么做,她讨厌他这么
做,她不知道怎么报答。
她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听她说完,陈楚年愣愣昂着头,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是在来回确认她有没有受什么伤,半晌,艰难道:
“小慈……”
他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赵宥慈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被用力一拉,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他单手摸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对不起,如果……我当时给你多打几个电话,如果我去的再早一点,如果我去问问你,是不是……你会好一些?”
心里钝钝的疼痛。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以后会给她买很多很多冰棍,心里曾经的缺口被承诺填满了。
她似乎被他看见了。
赵宥慈放纵自己在他的肩头靠了靠,三秒,接着推开他。
可是楚年,其实长大之后,我已经没有那么爱吃冰棍了,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要再对我好了,我还不起。
陈楚年眼里挣扎着受伤的神色,赵宥慈却是笑中带泪,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真的不需要他了。
他轻轻勾着她的指头,努力让语气稀松平常,却哽咽地话都说不下去:
“小慈……误……误会……解开了,我们……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赵宥慈任凭他抓着,却摇摇头:
“楚年,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只是依赖我,因为你小时候太孤单了,我刚好出现了,所以你以为你爱我。可是不是这样的,你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而不是陷在过去的错误里。”
他声音决绝:
“在你眼里,我们的过去……是错误?”
“我是说你根本就不是爱我,你只是把依赖当成了爱。”
“我的爱真是个笑话!我爱的快要死掉了,我爱的人却怀疑我不爱她!”
他盯着她,眼神幽怨,似乎一把火快要烧起来。
赵宥慈叹了一口气:
“楚年……你恨我,不是吗?”
陈楚年手指紧紧陷进掌心里,腕间刚刚包裹好的伤口藏在被子里,几乎要崩开。
他就这样百般纠结地看着她,最终无奈乞求:
“只要你愿意陪着我,我可以不恨了,行吗?”
他一张苍白的小脸迷茫而无措,似乎和她的几句对话耗费了所有精力,可他——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楚年,就算你不恨我了,可是我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你能明白吗?”
他似乎觉得不可理喻,可是看她一副认真神情,又痛苦地摇头。
“我在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离开,却又在你一切都好起来之后回来,我会讨厌我自己,我会厌恶我自己,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我干不出这种事,我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你能明白吗?”
赵宥慈几近哽咽,他却固执地说:
“我不在乎,我宁愿你是为了我的钱留下来,”他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只要我一直有钱,你就永远不会走了,不是吗?”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了,她一面觉得自己自私又矛盾,既要又要,明明那个处处亏欠的人是自己,却还要妄想他的理解;一面又忍不住希望他能理解自己,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逃避显得理所当然一些。
偏偏他越是这样无论如何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决绝,让她越发显得像是一个自私懦弱的胆小鬼,越是如此,五年前她离开后好不容易消弭的亏欠感又卷土重来。
赵宥慈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她狼狈地抹了一把泪水,跌跌撞撞起身想要离开,见状,陈楚年终于慌了,一把拽住她,丝毫不见先前时而端着的傲气,乞求道:
“小慈……不要走,我不顶嘴了,我好好听你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恨你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头,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当年是我没本事,你和我在一起让你处处受迫,可是我明明已经变好了,我还是一样爱你,甚至比之前更爱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他胸口处一阵阵抽痛,却也顾不得这些,只知道当她离开他,他的身体仿佛也被带走了灵魂,像是瞬间掉进了一个冰窟,他的所有直觉都在告诉他——他不能没有她。
他没有她真的会死的。
他不要尊严了。
赵宥慈闭了闭眼,回过身,轻轻捧起他满是泪水和红痕的脸蛋,帮他擦了擦,他立刻又浮现出委屈神色。
“楚年,你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也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他神色慌乱,恍惚抬起手,想要堵住她的嘴。
“你为我做的越多,我只会越难受,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和我纠缠。”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住出租屋的时候,有一次我随口提起一条手链,”她的手轻轻帮他拨着额前的碎发,仿佛只是在闲聊:“你为了省钱买它,发烧了也不舍得买药,后来晕倒进了医院。”
陈楚年拼命摇头,声音沙哑,一遍遍用口型求她别再说。
仿佛只要她真的说清楚,他们之间就永远散了。
“醒来之后,你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链送给我。”
赵宥慈强撑的笑脸中浮现了一起痛苦:
“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好愧疚,你能懂吗?我喘不过气来了,你对我那么好,可是我什么都回报不了你。我看着你躺在病床上,我不要你这样。你明明从小到大什么苦都没有吃过,却因为我要过这样的苦日子。”
陈楚年神色黯淡,被子里裹着纱布的手又往里藏了藏。他本来还幻想着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心疼他?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那条手链都不敢退掉,我只能带着沉甸甸的爱走下去,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辜负你,要让你选择我值得,我不能让你白吃这么多苦呀。”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能是个大小姐该多好,这样我妈也不用那么辛苦,奶奶也不会阻止我们,你也不会为了我牺牲这么多。可我太普通了,我倾尽全力,也什么都报答不了你,我只是你的拖累。”
“分开之后,我看你过得那么好,我终于不再愧疚了,因为我终于为你做了什么,这才是你应该过得生活。可是我们重逢之后呢?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
“楚年,你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有时候希望我妈妈别对我这么好,这样我就不会这么愧疚了。我……对你是一样的,你现在这样,我愧疚的……”
“宁愿你从没对我好过。”
陈楚年哭得直抽抽,浑身像是被一只手无情的蹂躏,五脏六腑疼的快要被绞断,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又委屈又无奈:
“我对你好,还成我的错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赵宥慈站起身,抽开手,扯出一个笑:
“你没错,只是我承担不起你的爱。五年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你的拖累。可是楚年,我不想再当拖累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他双唇颤抖,直摇头。
“我朋友圈已经打开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再让我愧疚了。”
他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般拽着她的手,用尽浑身力气,五个指头死死扣紧。赵宥慈一个又一个把他的指头掰开,抽出自己的手,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他慌忙从病床上滚下来,整个人几乎是砸在地上,他浑身抽痛,一点力气使不出来,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他手筋挛着,想要叫她的名字,却突然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徒劳的张着口,眼泪不停流下来。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可他的小慈连头也不回。
她甚至没问过他怎么了。
门外,陈楚娴和徐天石看见赵宥慈泪流满面冲出来,刚想说什么,她就已经跑
出了走廊。
只听病房里传来砰的一声,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破门而入。
只见陈楚年蜷缩着趴在地上,手腕处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血流了一地。他瘦弱的脊背起伏颤抖着,整个人无助地大口呼吸着,似乎喘不过气来,一张惨白的脸上布满红痕和泪水。
徐天石看他浑身痉挛,像是呼吸中毒一样,慌忙跑过去抱起他,手掌在他背后不断顺着气。
“楚年,你怎么样啊?”
陈楚娴半跪在他身旁,用纸巾慌乱帮他捂着伤口。
他突然抓住陈楚娴的手腕,表情挣扎,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张张合合几次,竟然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急促地喘气。
他突然想到五年前她离开那天,他打电话给她,她也是一样的话:
“楚年,不要再让我愧疚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恨不能,爱不得。
恨她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爱他,更恨她明明亏欠他却还要用此为借口离开他。
明明被抛弃的人是他,凭什么她先退缩呢?
她用十年教会他爱,又用五年教会他,爱是放手。
胃里翻天倒海的疼痛,像是逝去的回忆疯狂的、不休的折磨着他,他突然弓起脊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下子倒在地上,喉头一痛,整个人像是一块被挤干的海绵,呕吐物似乎要把他掏空一般倾泻而出。
他一边吐,一边咳嗽,喉咙火辣辣,整个人也要被撕裂,狼狈不堪,泣涕横流。
他在掏空他们的所有记忆,可他控制不住。
陈楚年一连吐了一个小时,直到整个人泄力晕过去,后来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呕吐的东西,几乎一直是干呕。
他昏迷了一连三天,醒来后失声发烧,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每天昏昏沉沉,形同枯骨。
他醒来第一件事,拿起手机,挣扎许久,还是不情不愿点开赵宥慈的朋友圈。
时间是去年他的生日,一张平平无奇的风景照,但他一眼看出,是她在E市的家。
他去了无数次。
每次飞过去,几千公里的距离,只是为了在她家楼下站一会。
看她看过的风景,仿佛和她同行同步同度过。
她的配文,是电影《美国往事》里的一句台词。
“当我对世事感到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我就愿意接受一切。”
她当时说,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没有她,他怎么好好的?
偏偏为了她,为了她能好好的,他只能乖乖听话,不让她愧疚。
陈楚年眸子暗了暗,眼圈又有些红,最终烦躁地揉揉眉心,把手机用劲地扔到一边。
*
不久,陈楚年工作室做出回应,声明恋情为假,证实陈楚年因病推掉一段时间工作。
尽管如此,依旧好一段时间绯闻沸沸扬扬,要求正主亲自下场。
陈楚年的微博里从来都只有广告和各种新歌活动等宣传,没有任何个人内容。
却头一次反常的配了一张风景照,配文:“大家误会了。”
粉丝安心下来,纷纷表示他竟然破天荒发了自己编辑的微博,说明真的受不了这样的传闻,可见恋情证伪。
两人的恋情的传闻这才渐渐示微。
赵宥慈刻意不去关注,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却是喜闻乐见。
她一方面想靠自己在H市安家,另一方面想多帮帮谢桐,所以每天兼职了很多工作,忙的脚不离地。
但看到这条微博,心里还是猛地抽了一下——这张照片,是她在E国时的家门口。
不过她倒是蛮喜欢现在的生活。忙起来就没空想别的事,而且她在国外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
一边赚钱,另一边再物色更加合适的。
一个月过去,她突然收到谢桐的消息:
【宥慈,谢谢你!多亏了你,凑够钱了!但你转的也太多了,够不够花?你不要为了我苦了自己!】
赵宥慈有些蒙。
她什么时候给谢桐转钱了?
她是有这个打算,但是还没有足够的钱。
她想了想,先打了一个电话给薄祁言。得到对方否定的答复,赵宥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难不成是陈楚年?
第15章 他也好疼“喜欢她?你也配。”……
赵宥慈让谢桐调了一下转账方信息,恰好张谦之前从事的是相关行业,也有一些人脉,大致确定了,转账的人就是陈楚年。
【宥慈,你别担心,我这就把钱转回去。】
谢桐发来信息。
赵宥慈想了想,又给她发送:
【你别担心,你现在是用钱的关键时候,你先留下吧,我会想办法的。】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养病,我最近太忙了,过几天马上去看你。】
赵宥慈有些愧疚,一个是她却是忙的不行,连吃饭睡觉都是插空。另一个,她眼皮子浅,每次一想到谢桐这样子,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就难受的想掉眼泪。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瘫在桌上。
她都已经和陈楚年分手,再借用他的人情,难免有些尴尬。可是她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谢桐陷入绝境呢?尤其是谢桐以为筹到钱那么开心,她又怎么忍心让她空欢喜一场。
赵宥慈想了想,决定拆东墙补西墙,虽然不是个好办法,可是她不想欠他的。
【祁言,你还在国内吗?我可以向你借点钱吗?我现在找到工作了,一年应该能还上。】
信息刚发出去,薄祁言就打来了电话。
“宥慈,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有些难以启齿,她怎么这么落魄呢?不过和他公事公办,总比和陈楚年来回纠缠好的多。
“没什么,就是需要一些钱,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还,利息就按照银行的来,可以吗?”
她不想说出原因,先前从张谦那里得知,薄祁言早就在当天代表校方捐出了不少钱,自己又添了一些。如果她再提起这件事,总觉得有些像是良心绑架。
他似乎听出她并不想提及原因,却也没有问:
“好,我们约个时间见面,我和你确认一下细节,可以吗?”
赵宥慈顿了顿,缓缓回答:
“那……今晚十点以后,行吗?”
她的工作安排的很满,最近还有一场师兄的小型演出要去出席凑个节目,每天实在忙不过来。
“好,那你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
即便赵宥慈让她收下,谢桐却没办法安心。
赵宥慈是个心里喜欢藏事的人,她和陈楚年的事,谢桐知道的不清楚,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每年到了陈楚年生日,赵宥慈都会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一整天。有一年,她碰巧那天去找她,推开门,只见赵宥慈身边堆了几个酒瓶。
谢桐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惊讶。
赵宥慈这样乖的女孩子,头一次狼狈地倒在地上,浑身酒气,脸上泪痕遍布。
她记得她抽噎着对她说:“他一定要开心,他会开心的对吗?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她不能让自己的好朋友因为自己这么为难。
宥慈为她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张谦心里有些难过,好不容易凑够了钱,救命的钱,可是谢桐一意孤行,而且这钱确实拿的不应当,也只能顺着她,把钱转回去。
可到了最后一步,却发现对方已经冻结了银行卡,摆明了是怕他们拒绝。
谢桐想来想去,只能不抱希望地给他微博发了个私信:
“我是宥慈的朋友谢桐,可以谈谈吗?”
被大明星看到私信并且回复,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偏偏奇怪的是,陈楚年竟然很快回复了:
“可以。”
“好好休息,我会过来。”
敲门声响起,谢桐和张谦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你别动,我去开门。”
张谦忙安慰谢桐,打开门,只见陈楚年是一个人来的,带着墨镜口罩和帽子,一路上没被人认出来,进了门,他一一摘下,不同于二人从前在网络上看到的样子,只觉得他憔悴而烦躁,甚至……有些局促。
直到张谦搬来凳子,他才微微点头坐下。
是谢桐先开口:
我知道,你是因为宥慈转的钱,但是这钱我们不能收,想和你谈谈,也是想把这些钱还回去。”
陈楚年眼睛盯着窗外,淡声道:
“不用。你是她的好朋友,你不好,她也会难过。”他顿了顿,又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这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他微微皱着眉,整个人似乎很疲惫,却让人觉得一股无端的高傲。
谢桐突然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会分手,即便都那么惦记着对方,可却又如出一辙地一意孤行,从不考虑对方的想法,只是自以为是地对对方付出。
“我收了这钱,会让宥慈为难,我不会收的。”
陈楚年站了起来:“你有钱治病,不也是她想看到的吗?”
谢桐却突然声调变陡: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陈楚年眼睫一颤,没有说话。
“她已经想好要开始自己的生活,就是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牵扯。你这样做,想过她会有多为难吗?”
“还是说,你这么做,就是料定她会因此为难把钱收下,以后你又有理由和她纠缠不清?”
陈楚年的脚步顿住。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看她和她的朋友彼此之间心心相惜的模样,而他呢?连接近她的借口都没有。
“是又怎么样?”
“你可以治病,我也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好吗?”
陈楚年闷闷道。
谢桐叹了一口气:
“可是宥慈呢?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陈楚年怔住,眸子里浮现挣扎和茫然。
“你真的知道她想要什么吗?你知道她在国外的五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道她和你分手之后有多难过吗?你知道她妈妈去世后……”
谢桐眼睛有些红,语气开始哽咽:
“我宁愿不治了,也不会让她因为我又不得不进退两难。”
陈楚年愣愣地现在原地,半晌,低声道:
“她……和我分手,也会难过吗?”
谢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强硬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应该自己去了解,我没有权利告诉你。”
*
陈楚年很烦。
“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他又不自觉地把车停在她现在的家楼下,夜色深沉,他抬头看了看,她家的窗户拉着窗帘,灯亮着。
他默了片刻,掏出一只烟,点着火,吸了一口,修长的手懒懒搭在车窗上,目光放远,呆呆地看着那点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
她的感受?
她什么感受?他不理解,也不想懂。
明明是她抛弃了他,却口口声声是他对她太好让她觉得愧疚。
他有些埋怨地承认,他其实对她的所谓的“亏欠”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他的确隐晦地想要用此要挟她留下,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却被越推越远了。
赵宥慈,不负责任的胆小鬼。
偏偏他就是窝囊地栽在她手里,一次又一次。
“你知道她在国外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其实他常常偷偷去看望她,知道她在生活上很节俭,也怪自己想的太少,以为她只是节俭,毕竟她从小就这样,甚至连吃饭剩饭都要教育他不能浪费,不知道她竟然在离开之前把钱都给了张桐花。
其实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爱张桐花一定远远大于他,否则怎么为张桐花考虑周全,却连一个念想都不留给他呢?
但是转念一想,她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小姑娘。懂事得让他心疼。他们刚开始认识,她接近他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他能不为难张桐花,她不管学习还是干什么事都很卖力,因为妈妈一个人带大她很不容易,她不能让她失望。
他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那个区郊游的大热天,赵宥慈满头大汗捧着小脸看他吃冰棍,一边双眼放光馋的快流口水了,一边却说她不渴,只要他开心,她就开心。
那个时候,他心里怪怪的,觉得要是不补偿一下她天理难容。
这种感觉,就是她所说的愧疚吗?
正晃神呢,楼下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陈楚年喉头微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是薄祁言。
他的车窗全开着,薄祁言似乎是有所感应,微微偏过头,两人对上眼,电光火石之间,薄祁言率先用一个客套的笑打破沉默:
“好巧,上次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竟然又见面了。”
陈楚年没来由地一股气,开门下车,窄长的腰身斜斜靠在车门上,语气凉薄:
“巧?”
薄祁言依旧风轻云淡:
“陈先生过来办事吗?”
陈楚年不答反问:
“薄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他的意思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薄祁言装作没听出来:
“宥慈有点私事拜托我,在她家坐了一会。”
“私事?”
陈楚年冷白的指尖在车门上轻轻点了点。
薄祁言轻笑:
“上次我还误会了您和宥慈的关系,今晚还特地问了问,终于放下心来,不瞒您说,我喜欢宥慈,已经三年了。”
夜晚气温微凉,两个人都是长腿高个,一个斜斜靠着,一个笔直站着,彼此之间,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却无端似乎有暗流涌动,叫人汗毛直立。
陈楚年眯眼打量着眼前人,半晌,突然冷笑:
“喜欢她?你也配。”
他语气太过轻描淡写,整个人一副浑不在意的慵懒模样,却让薄祁言更为恼火。
薄祁言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陈先生自己留不住的东西,拱手让人也是在所难免。”
陈楚年眸色暗了暗,再次回忆起他一次次出现在她身边,忽然浑身烦躁,捏紧了拳头。
“宥慈并不想和您再有什么牵扯,她没有明说,但我查了查,说来也好笑,她为了不欠您钱,没办法只能找我周转。”
陈楚年太阳穴突突跳着,她找他是为了借钱还他?
他浑身难受,上前一步,一把扯住薄祁言的领子,把他拽到跟前,恨恨道:
“没人教过你吗?深更半夜,到一个姑娘家做什么?”
薄祁言被他勒的呼吸有些急促,却也回敬:“我也并不觉得守在前女友家楼下道德到哪里。”
陈楚年的眼神似乎有火烧起来:“你是什么狗东西?我和小慈之间的事,你也配谈论?”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腿,那我帮帮你。”
话音一落,陈楚年一拳狠狠砸在薄祁言左脸上。
他虽然看上去瘦弱,但却常常健身,这一拳下去,力量并不弱,薄祁言偏过头,血从鼻子里流出来,还喘着气呢,陈楚年却仍旧不解气,又是一拳挥了过来。
薄祁言也是动了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节,抬手堪堪抓住陈楚年的手腕。
他的力气极大,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觉得陈楚年手臂抖了抖。
“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同时眼里一变,回过头,只见赵宥慈穿着睡裙拖鞋,一脸崩溃惊吓地站在楼梯口。
薄祁言的手一松,还没开口,赵宥慈已经冲过来,一把推开陈楚年,焦急询问:
“你没事吧?”
她背对着陈楚年,熟悉的背影,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嗓音,却是对着旁人。
陈楚年的手
悬在半空,迟疑着拢了拢,最终不甘心地收回。
在他的对面,他的小姑娘掏着纸巾为另一个男人止血,薄祁言温声安慰着她,末了,薄祁言的视线越过赵宥慈头顶,轻飘飘落在陈楚年脸上:
“陈先生没什么事吧?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听不进旁人的声音,只看见赵宥慈缓缓回身,嘴唇刚刚动了动,就看见她失望又无奈的表情。
她甚至一句话也不想说,但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看你又干了什么。
所有话梗在喉咙里,如果方才他还能在薄祁言面前强装不屑,现在呢,他竟然是那个多余的人。
陈楚年偏过头,眼眶红了红。
他的伤口也裂开了,他也好疼。
第16章 伤疤她以为的幸福,不过是他编织的梦……
“我带你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吧,鼻子没什么事吧?”
赵宥慈皱着眉,一脸担心。
薄祁言有些受宠若惊:“没事,不用担心。”
“去看看吧。”
赵宥慈很坚持。
两个人都把陈楚年当成了空气,走了几步,赵宥慈犹豫着停了下。
陈楚年低着头,余光却一刻不停地注意着她,见她停下,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下唇轻轻抖动着,期待着她会不会回过头看看他。
然而,她并未回头,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夜色里,他愤恨地发现,他们看上去竟然很般配。
从前,他没有及时出现在她身边,所以她被别人带走了。如今,她对他避之不及,甚至要用别人当作拒绝他的理由。
手机一声震动,他低头:
【你给夏桐的钱,过段时间我会转给天石哥或者楚娴姐,谢谢。】
*
两人在诊所看过,没有什么大问题,赵宥慈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诊所出来,她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薄祁言脱下大衣,自然地想为她披上,她却往旁边挪动了一步,声音很轻:
“今晚的事,是楚年先动手的吧?”
薄祁言一愣,点了点头:“他可能是误会什么了吧。”
成年人之间的事,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已经足够。方才的躲闪,薄祁言怔了片刻,却又把外套旁若无事地穿在身上。
他能懂她的意思,让赵宥慈稍感欣慰,可是陈楚年呢,明明这么大个人了,却还像小孩一样,别说指望他听懂言外之意了,就算她说不喜欢他,他也会以为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可以,他才不在意她愿不愿意,只要能和她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他就会满意。
“学长,这次的事多谢你。今晚的事,我替楚年给您道个歉,他从小脾气就不好,做事容易冲动,偏偏还做这种错不得半步的工作,还请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薄祁言垂下眼,几秒之内,已经掩饰住失落的情绪:“这有什么,人难免有冲动的时候。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他差点以为他有机会了呢。
表面上,她先在意的是他,可实际上呢,她完全把她和陈楚年摆在一个阵地,不仅如此,甚至像护着小孩一样护着他,至于对他那一份明面上的关心,估计更多也是怕他记恨心头,对陈楚年舆论有什么影响罢了。
赵宥慈忍不住有些愧疚:“对不起。”
薄祁言哑然,半晌,悠悠道:“宥慈,不用道歉。两个人的缘分,本就是很玄乎的事。我呢,也不是什么死心眼的人,如果你哪天想通了,给我排个队,要是想不通,我也不会一直守着你,你不必为难。”
赵宥慈没有说话,但眼眶却忍不住有些湿润,很久很久,才喃喃:“谢谢。”
他第一次见赵宥慈其实并没有太特别的印象,只记得她气质很好,钢琴也弹得好,技法理解都是师承大家,他只把她当成一个行事低调的大家小姐,这样的人,他长在这样的圈子里,见得太多了。
后来再一次,就是她慌忙给他发信息,那一次,他赶过去,才知道原来她竟然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见过她一脸泪水惊慌失措的样子,往后再见,哪怕她依旧亭亭玉立,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从几分与众不同的关注开始的,久而久之,像她这样温柔又坚韧的女孩子,他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家里世代从商,在他的观念里,喜欢一个人就去追求,不过如果对方不愿意,再去强求,不仅让人为难,也是跌了自己的面儿。
夜里突然开始飘起小雨,薄祁言停住步子,背对着赵宥慈,突然轻笑:
“不过,他这么认真,输给他,我也不算亏吧。”
赵宥慈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想来想去,始终觉得不放心,又给徐天石发了个消息,让他确认一下陈楚年的位置。
她故意把徐天石的消息设置为免打扰,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她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他那张委屈又埋怨的脸,楚楚可怜又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
城中心顶层私人会所里,陈楚年窝在大沙发里,身前的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尤不解气,懒懒挥手,过了一会,服务生又送上几瓶。
身旁,胡昱群挑了挑眉,调侃道:
“好些天没看见你了,今儿什么日子,怎么还买上醉了?”
陈楚年缓缓转着手中高脚杯,没有回答,双眼放空,一张侧脸溺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看不清神色。
“哟,怕不是为了别墅里藏的那个小丫头吧?”
梁缘神色微动,说笑着坐下。
“小丫头?你还玩上金屋藏娇了?”
胡昱群一脸惊讶。
陈楚年默了默,扯着嘴角:
“藏?我还能藏谁?”
胡昱群和陈楚年是高中时在京市的同学,那时陈家出事,他已经是陈家的独苗,没人再敢看不起他。他和赵宥慈的事,胡昱群不是不知道。
他怔了片刻,试探着问:
“她回来了?”
见陈楚年依旧臭着脸,他又道:
“你俩住一块去了?”
梁缘默不作声,静静听着。她是胡昱群带来的,她能在娱乐圈混出头,和傍大佬们带资进组脱不开关系。起初,她也不是没有打过陈楚年的主意,偏偏这人油盐不进,后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胡昱群。
那天,她听到消息,陈楚年带了个姑娘回家。她挑了个陈楚年不在的时候上门,使了些心机,那小姑娘始终稚嫩,脸上藏不住事,见到她脚上那双粉拖鞋,小姑娘一脸戚戚然,梁缘就料到二人关系不对劲。
陈楚年依旧不答。
胡昱群想了半天,突然又说:“不对啊,要是人家真的愿意和你好,你也不至于到这喝上闷酒”
胡昱群突然住嘴,觉得浑身发冷,抬起眼,才看见陈楚年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眼神冷得能把他杀死。
他仿佛不胜其烦,撂下酒杯,作势起身要走。
梁缘却突然浅浅一拦:
“陈总,女人的事只有我们女人才懂,也许,我可以帮忙?”
陈楚年停下步子,掀起眼皮,似乎有兴趣,但下一秒,却是冷冷道:
“你,也配?”
他话音落,径直走出去,梁缘却也不恼,在他身后接着道:
“您别着急下定论,等着瞧便是了。”
陈楚年眼前有些发晕。
穿过一个回廊,眼前的影子晃了晃,下一秒,整个人却突然绷直了,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脑门。
眼前,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走来。
他压着心头的怒火,一遍遍警告自己已经是动手过一次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男人恍惚抬起脸,对上陈楚年,愣了愣,整个人突然打了个趔趄,笑意凝固,渐渐化作恐惧。
“还记得我?”
陈楚年上前几步。
男人浑身颤抖,最终吓得半跪在
地上:
“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手下留情,当年是我有眼无珠”
陈楚年弯下腰,扯住他的领带,看了半晌,冷冷道:
“我不和你计较,我就是突然想问问,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
赵宥慈睡不着。
翻来覆去好久,忍不住抓起手机——
【确实联系不上了,谢谢你,我会留意的。】
又去哪里了?
横竖睡不着,她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衣,下楼往从前和陈楚年的房子走去。
她现在住的地方,说来也是巧,她现在住的地方和从前两个人住的地方竟然很近,当时不在意,甚至是刻意地忽视。可现在倒好,一股冲动,倒是大半夜跑出来了。
走在那条他们两个人走过无数次的马路,赵宥慈不由得有些感慨。
最苦的日子,却也是最甜的日子。
鼻子里窜进一股香味,是他们家楼下摊煎饼的摊子,她刚刚走过去,老婆婆就抬起眼笑了:
“哟,回来啦?”
“您眼力真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
老婆婆怒了怒嘴,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别小瞧我老太婆!眼睛花了,记性好着呢。”
赵宥慈拢了拢衣服,也俏皮道:“好呀,那,我就吃老样子!”
“你当我不记得啦?”
老婆婆瞪她一眼,熟练地摊着煎饼:“两份蛋,多加酸豆角,多加盐多加辣,是不是?”
她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老婆婆看了看她周围,赵宥慈手缩了缩,脸上笑容僵住,紧接着听她问:
“那小伙子不吃呀?现在条件好些了吧,他要的话,那份是不放辣的。”
赵宥慈喉头一阵苦涩:“他他不吃了。”
“你别说,他看着娇娇气气,对你是真心的,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了,能看得出来。”老婆婆笑了笑:“他每次大晚上回来买煎饼,只要一个辣的,我还以为是他吃呢。直到有一次你俩一块来,他说他不吃辣,我这才知道,原来,都是给你买的。”
赵宥慈没说话,笑了笑。
是呀,你说他娇气,却也是这样的他,在那段日子里,把所有苦头一个人往肚子里吞。
大学毕业,按照陈家的意思,希望陈楚年能够接管公司,还给他安排了联姻对象。
明明他们都是看着两个人相爱的,却又好笑地认为他们只是幼稚,玩玩可以,但真的在一起,是不现实的事。
毕竟少爷和保姆家孩子,即便一起长大,又怎么会一样呢。
那时他们也是年少气盛,既然家里要拆散,反倒让两个人更加心心相惜。两个人一鼓作气从京市到了H市,梦想着可以一起写歌搞音乐,接撞而至的除了陈楚年的卡全部冻结,还有所有投递的简历被一一打回。
陈家本就从事娱乐产业,下了决心要逼一逼两个人,自然不会手软,有了陈家暗中发力,即便二人有实力,也通通被拒绝。
两个人没办法,陈楚年长的好,声音也好听,找了一个酒吧驻场,一唱就是一晚上。赵宥慈本来也想去,可陈楚年说那种地方太危险,让她安心待在家里写歌练琴,专心准备国外大学的申请。起初,他们是想攒够钱一起出国的,逃离世界,只要有两个人就好。
也是那个时候,他每天路过楼下小摊,给她买煎饼当做夜宵。他回来的太晚,但她知道他喜欢她陪着他睡,所以也卯足了劲睁眼等他。
那段时间他们很幸福很幸福,虽然生活条件确实不是很好,但她一直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
房间虽然小,但是每秒都能和他黏在一起;吃的虽然简陋,但每天叽叽喳喳看他笨手笨脚为她做菜的样子也很开心;天翻地覆的日子,却也是彼此完全拥有彼此的岁月。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精心为她营造的梦境。
其实她一直不知道陈楚年工作的具体状况,只知道他永远是安慰她他的工资够他们活得很好,她虽然节约,但也没有过分节俭,他每天回来都会雷打不动给她带礼物,她偶尔嘴馋说想吃什么,第二天也能立刻吃到。
他总抱怨老板提供的午餐难吃,抱怨酒吧里的客人总是加钱让他唱歌,话里话外,一如既往地傲娇口气。赵宥慈真的以为,他可以轻轻松松让两个人过的很好,毕竟她的楚年那么优秀,他可是年纪轻轻就拿了无数奖项的人。
美丽的梦境是从哪天出现裂缝的呢?
有一天,她比平常饿得早了些,提前跑下楼想买煎饼吃,正好撞见陈楚年回来。
“楚年!好巧!你以前总说在摊子上热乎乎的更好吃,我也来尝尝”
陈楚年被她拽着走过去,老板看了他们一眼,问:“还是只要一个?”
赵宥慈有些奇怪:“两个。”
“都放辣?”
赵宥慈奇怪地看了陈楚年一眼:“这么久了老板还不记得你啊,他不吃辣,谢谢老板。”
陈楚年垂着眼,没说话。
两个人拿着煎饼上去,赵宥慈一边吃,一边看着网课,陈楚年几口吃完,闷闷地靠在她腿上,缩进被窝里。
“吃这么快。”
以前娇气的要命,但凡是他不喜欢的食材碰都不碰,喜欢的也是细嚼慢咽,从来没有见过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赵宥慈摸了摸他的头发,陈楚年往她怀里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乖乖,睡觉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
“我把这节课看完。”
她看着他安静的小脸,忽然想起,最近他好像都特别能吃。
她掐了掐他的脸,陈楚年低低笑了:“别闹。”
赵宥慈接着上网课,过了好久,她关上屏幕,双腿麻的不行,怀里人已经传来沉沉的呼吸声。
她低头,光线有些昏暗,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想把他的头抬起来,却触碰到一片汗湿。
怎么出这么多汗
赵宥慈把大灯打开,陈楚年迷迷糊糊皱着眉往她怀里躲着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密密麻麻的汗珠挂满脸颊,白白的嘴唇被咬的很用劲,几乎渗出了血迹。
“楚年,你怎么了?”
她轻声问,用手不住的抚摸着他的额头。
他没有应声,整个人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几乎是昏睡过去。
赵宥慈拉了拉他的手,突然觉得不对劲,往日里又嫩又滑的皮肤却突然变得粗糙起来,她拉起一看,才发现他白白的掌心上皮肤皲裂,有的地方甚至结了痂。
她捧着他的手掌,心里酸胀。
什么时候弄的?
赵宥慈忽然很恨自己,她怎么才发现?
痂是新近结的,还泛着鲜红,血丝嵌进伤疤,一并嵌入她的心,如舔舐铁锈,一口一口恶心难耐,她突然很想吐,却又怕是爱人的血。
第17章 可怜小狗“楚年,我们回家!再也不来……
“楚年,你怎么弄的啊?”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怕突然叫醒他吓到他,只能轻轻抚摸他,泪水滴在他脸上。
陈楚年睫毛颤了颤,迷蒙睁开眼,眼里闪过一丝无措:“乖乖,你怎么了?”
他声音虚弱,又哑又涩,刚说完,头就垂下去,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捧着他的手,哭着问:“疼不疼,怎么回事啊?”
他瞳孔缓缓收缩,蜷缩起手掌,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小声道:
“没事,不小心刮到的。”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皱眉捂着胃缓缓呼出一口气,强撑着笑了笑
,声音软软的:“你给我吹吹,我就不疼了。”
赵宥慈将信将疑,捧着他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吹着。
他一边努力地对她笑,一边眼睫微微颤抖着,偶尔趁她不注意,咬着牙缓缓呼吸着缓解疼痛。
赵宥慈认认真真给他吹了一会,却发现他一只手轻轻颤抖,抬起眼,就看见他一张脸皱成一团,嘴唇也毫无血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楚年你怎么了?胃疼?”
他见瞒不住了,也不再装,索性整个人委屈地躺倒在她怀里,拽着她的手伸进被窝里,语气可怜巴巴的:
“疼,给我揉揉。”
赵宥慈连忙轻轻给他揉起来,一边揉,一边低下头给他吹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
“疼成这样啊,你怎么不早点说?”
她嘟囔着嘴,责怪他,但话里话外全都是满溢出的心疼。
陈楚年懒懒睁着眼,一双眸子里水光浮动,直直看着她,让她几乎有些不好意思。
正这么想着,却又突然想起来:
“你怎么突然又胃疼了呢?”
他眼神迷蒙,微微偏头,双唇紧闭,没有说话。
“你……该不会没吃饭吧?”
她其实也是随口一说,但话一出口,就看见他眼神闪了闪,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赵宥慈的手停下来:“你真的没吃饭?你不是说酒吧老板管饭吗?你……挑食吗?”
陈楚年故作寻常:“乖乖,我困了,我们睡觉吧。”
赵宥慈心里突然漫上不好的预感。
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冷汗涔涔的模样,让她心里猛的绞痛:
“楚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药。”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吃药了。”
赵宥慈不解:“不吃药怎么行呢?你嫌苦?麻烦?没关系,吃了就不疼了,挨着多难受。”
他却强硬地不让她走:
“我酒吧里放了没吃完的,别浪费了,明天我再去吃。”
“可是你现在……”
“乖乖,没事的,”他轻轻咬着下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遮在软软的刘海下,轻轻哄她:“好不好?我想让你在这里陪着我。”
赵宥慈心软了。
她哄着他睡觉,没过一会,他又沉沉地睡去,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不停地冒汗,整个人蜷缩着,就连在睡梦里,眉头也皱巴巴的。
赵宥慈轻声走出去,既然他说药放在酒吧,她帮他去拿就好了,反正也不远,她舍不得他这么难受。
一路小跑到了地方,一问工作人员,对方却一脸疑惑:
“他……他不是半个月之前就被辞退了吗?”
“……辞退?为什么呀?”
“不清楚,本来干的好好的,老板突然辞退了。”
赵宥慈沿着路慢慢走回来。
他被辞退了……
她不用想也知道原因,这酒吧规模挺大,大概是消息传到了陈家那里。
他们要逼他们,他们认为只要他们被逼到绝境,就会缴械投降。
所以他没有吃饭饿的胃疼,所以他不让她买药是为了省钱,所以他说他每次都在煎饼摊吃完再给她带上来也都是假的,他什么都没吃。
那他手上的伤呢?
一直回到门口,赵宥慈失魂落魄地推开门,整个人怔住,只见昏暗的月光中,陈楚年光着脚,似乎没了魂一般四处走来走去,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他突然转过身,大步朝她走来,搂住了她一身冰凉的气息。
“你去哪里了……”
他声音沙哑又委屈。
紧接着,胸口处突然传来钝钝的疼痛,赵宥慈推开了他。
她没有说话,平日里温柔的脸却突然严肃起来。
陈楚年心里一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讨好似的递给赵宥慈。
“乖乖,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纪念日了,我给你买了一条手链,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他满脸期待,以为她会开心起来,然后就能又和他幸福地腻在一起。
她的脸上先是震惊,却并没有转变为惊喜,反而渐渐凝固。她甚至没有打开盒子看一眼,冷冷问:
“贵吗?”
陈楚年不明所以,低声说:
“不贵,比以前送给你的差远了,你别嫌弃。”
她的表情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
“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买这个?你为了买这个不吃饭?为了买这个不买药?你就是这么对自己这么骗我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陈楚年不知所措,哑着嗓子辩解:
“我没有……你不看看吗?你会喜欢的。”
赵宥慈把盒子扔到沙发上,他的视线随着盒子的轨迹,最终砰地一声,仿佛撞在他的心上。
陈楚年瞳孔猛地一缩,低下了头。
“明天我会去退了。”
他没说话。
赵宥慈见他这样,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
她就是心疼他,又气又急,饭都不吃,药也不吃,还光买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但她刚刚还在气头上,不知为什么,竟然生出了一丝别扭的自尊,也做不到阮下声安慰他。
她把路上买的颗粒冲兑好,递给他,语气僵硬:
“快喝吧,还疼吗?”
他没看她,接过药,一口气饮尽。接着,低声吐出几个字:
“还行。”
他神色落寞,一个人孤零零窝在沙发上,双手把她丢掉的盒子捡起来,爱惜地抚摸着。
赵宥慈挨着他坐下,问:
“你……不在酒吧工作了?”
他顿了顿,大概知道瞒不住了:
“嗯。”
“那你现在在哪里呢?”
他没说话。
赵宥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扯着他的手腕,问:
“你换了什么?这个伤,就是这么来的是吗?”
他还是没说话,眼睛里全是自责。
赵宥慈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抽噎着说:
“你为什么这样,我不要你这样,你怎么可以不吃饭,怎么可以不吃药,你哪里都不许去,我也可以赚钱,我怎么可以让你这样……”
他抬起头,看见她的眼泪,再也维持不住冷漠,一把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乖乖,没事的,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着急……别担心……好不好……”
她的哭声逐渐淹没在他一声声的安慰里,过了许久,她才平静下来,红着眼睛,固执地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找了两个学生教钢琴,比之前的轻松多了,真的,你别担心,这也是因祸得福。”
“真的?”
她有些不信,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问:“那手是怎么弄的?”
“手……”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小巧的鼻尖:“手不小心碰到的,别担心了,好不好?”
他不想说,赵宥慈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把头埋在他肩膀里,没说话,但他却能感受到,她的泪水湿哒哒的一片,黏在他身上。
赵宥慈只觉得愧疚。
明明最辛苦的是他,最委屈的是他,可她呢,却无端发了一通脾气。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强迫他,反正她自己会想办法。
可他们不能就这样认输,他们一定可以战胜一切。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睡去。
在陈楚年匀长的呼吸声中,赵宥慈敲定着明天的计划。
总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承担。
第二天,陈楚年已经出门,赵宥慈装作依旧在家看网课,却趁他不注意跟了出去。
他确实没有骗她,他径直去了一户人家,大概是去做家教。
她站了一会,从包里掏出他昨天送她的盒子,准备一会去退掉。
她在家里找到了他买下的小票,导航去了那家店。价格确实比起他以前挥挥手花的钱不算特别贵,可也是他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她当然舍不得留下。
临快到了店里,她忽然想起他昨天颤
着声音问她:
“你不打开看看吗?你会喜欢的。”
她喉头涩涩的,想了又想,还是拿出了那个盒子,包装的很精致,粉色缎面印花,很得女孩子的心意,掀开盖子,赫然是一颗粉色碎钻的戒指。
她却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模模糊糊的记忆开始复苏,赵宥慈眼眶里的泪水涌出来。
是她会喜欢的,他这么确定,因为前段时间,她在从前一个朋友发的订婚照片上看到了,陈楚年凑过来看,刚好她随手放大了一下,他问她喜不喜欢,她随意点了点头,还特意嘱咐:
“你可千万别买!等……以后我们好起来再买!”
她把盒子合上,忽然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失落。
她怎么能不愧疚呢,明明她最讨厌扫兴的人,小时候她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个很喜欢但有些贵的文具盒,她永远记得张桐花一边拿着文具盒看来看去,一边心疼地说:
“这么贵呀?有这么好吗?”
她期待着看着她,战战兢兢和她介绍这个图案有多么流行,却换来张桐花轻轻把文具盒放下,叹息一句:
“你能开心就行,妈妈辛苦一些也值得。”
她怎么也成了这样的人了。
赵宥慈一狠心,把盒子揣进兜里,疯了一样往回跑。
风刮在脸上,泪水风干,涩涩地疼痛。
她跑啊跑啊,终于跑到陈楚年工作的地方,还没歇下来,就看见陈楚年急匆匆地从楼里下来,他仿佛很着急,着急得连她站在他不远的地方都没看到。
赵宥慈没有出声,悄悄跟了上去,走了大概五百米,到了小区的驿站,只见他窜进去,过了一会,换了工作服出来,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了啊,东西放在那里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快步走到侧门边一堆又大又重的箱子旁边,弯下腰,扛起箱子,随着他微微直起背,箱子滑落下来,落到他背着的掌心里,她分明看见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接着,缓了几秒钟,他的背顶着中间,双腿颤抖着缓缓站起来。
他手上的伤口……
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仿佛换了一个人,灰扑扑地低着头,低到尘埃里,再也没有从前矜贵高傲的影子。
赵宥慈刚刚憋住的眼泪又一下子哗啦啦流下来,她仿佛不会思考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听轰的一声,再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到屋子里,拦在他面前,一下子把箱子推到地上,还愤恨地踢了几脚:
“是哪个王八蛋买这么重的东西啊!”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他错愕又狼狈的神情,一把拽起他的手腕往外走,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一边哭,一边说:
“楚年,我们回家!再也不来了!”
第18章 沟壑“要是他变心了呢,你怎么办呢,……
“诶……小陈……”
店长的话还没说完,伸出的虚虚拦着的手就被赵宥慈不管不顾地撞飞。刚走出没几步,她却又猛地停下,陈楚年险些撞在她背上,于是,他看见她愤怒地回过头,一张小脸上义愤填膺,却又带着克制的哭腔:
“谢谢您给他工作的机会,但是以后,我男朋友再也不会来这里工作了。”
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那么紧那么紧,带着因为紧张而酝酿出的潮湿,明明那么小那么一个温柔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
原来兔子急了是真的会咬人啊。
可是他也知道,她握着他手腕的小臂微微颤抖,她白裙子的裙角也随着她的慌张而微微抖动着。
手上被猛的一拽,赵宥慈快步拉着他往前走,他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不是她带他走,是他跟着她,心甘情愿。
一直走了快十分钟,她才终于走累了,脚步放慢下来,陈楚年一双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的后脑勺,蓦地停住,她接着向前,手却被拽住,在她转身之前,身后的手臂一拽,她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困住。
“乖乖,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直到现在,她才能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缓过来,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又重又沉。她先前不知为何,竟然不敢看他,直到此刻,他话音落下,她刚刚压下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
眼里蓄满泪水,抬头,只见他低着头,视线闪躲,鼻尖上还带着滴滴汗珠,长长的睫毛藏匿着一双躲闪又期待的眸子。
赵宥慈搂着他的脖子抱上去,眼泪啪的一下砸下来,落在他的锁骨上。
“楚年,你不要说对不起,错的是我,我明明早就应该发现的,我明明应该和你一起承担的,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好不好?”
他的手搂的更紧,似乎是想要把她摁进他的身体里,抚摸着她的背,低声叫她小慈,叫她乖乖,说不要难过了,说他永远在她身后陪着她呢。
她的哭声渐歇,他的唇瓣埋在她的头发里,用力地吸了一口她洗发水的香气,低声喃喃:
“你今天来找我,我真的好开心,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开心得他宁愿再让他受千倍百倍的苦。
赵宥慈没有听清,呜咽着抽了抽鼻子:
“你说什么?”
他忽地笑了,黑漆漆的眼睛久久看着她,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
她眼睛是红的,鼻子是红的,就连眉毛也是红的。
陈楚年在心里描摹着她的样子,他的小慈真的是一只小兔子。
她却突然推开他,抓起他的手,看着上面她昨天裹起来的纱布渗出点点血迹,心又不争气地痛了痛:
“疼吗?”
他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赵宥慈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却忽然调皮一笑,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那个首饰盒子。
正准备酝酿着给他一个惊喜呢,却看见他突然扯了扯嘴角,眼神有些戏谑。
“你笑什么?”
“笑你像一只傻兔子。”
赵宥慈佯装生气,轻轻打了他一拳,他却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乖乖,我们就一直这样拉着,好不好?”
赵宥慈心跳了跳,他的眼睛好漂亮好漂亮,扑闪扑闪地看着她,换谁能不心动呢?这简直是持靓行凶啊啊啊!
她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甩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嘟囔:
“这么多人,多不好意思,别闹。”
他眼神暗了暗,似乎有些幽怨地看着她,看得她几乎要不好意思,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
她从口袋里把戒指盒掏出来,夸张地晃来晃去:
“当当当当!你快看,这是什么!”
他瞳孔微微一震:“你没退?”
她低下头,扯着他的手指,轻声道:
“哎呀,其实我昨晚就觉得我太过分了,但是我这人要面子,不好意思和你低头……你看我今天态度这么端正,你让让我吧。”
他哪挡得住她这一套,明明嘴角都忍不住勾起了,还是故作傲娇地说:
“这还差不多。”
他接过戒指盒,把盖子打开,取出那枚戒指,神色复杂。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还是硬邦邦地说出那句:
“我以后会给你更好的。”
她本以为他会给她戴上,她已经忐忑地在幻想她要用什么语气说出那句:
“Yes!Ido!”
可只见他悠悠地把戒指装进包里,神情有些阴霾:
“走吧。”
赵宥慈一脸蒙,不过也没问,甚至还有些庆幸,虽然她当然想嫁给楚年,可是还有好多好多事没解决呢,而且——她希望他能在一个浪漫的地方和她求婚,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在赵宥慈的强制要求下,陈楚年吃了晚饭,虽然吃的平平常常,不过却罕见地温馨。
陈楚年谈及他那份工作,说驿站老板人很好,以为他是个大学生,同意他当小时工,否则别人都是全职,他就在附近家教,下课可以直接来,等到上课再走。
要他的原因也很简单,驿站就老板一个男的,搬不动那么多重物,所以他每天的工作都比别人辛苦,工资也是别
人两倍。
还有一个原因,是驿站女员工的强烈支持,毕竟有个帅哥可以观赏,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里,赵宥慈还吃醋地拉长了声音:
“哇,好有魅力啊哥哥,人家可是一致欢迎呢。”
不过事后,她又开始担心:
“我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唉……其实老板人也很好啊,我怎么能这样。”
陈楚年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
“你一点都不凶,最多……小发雷霆,没有人会以为你发脾气。”
“真的?”
“千真万确。”
赵宥慈眼神放空,脑子里开始筹备另一件事,她不能再让楚年一个人承担一切了。
第二天,陈楚年走后,赵宥慈按照一个朋友提供的信息找到了一个livehouse,薪水很高,工作也不辛苦,按照她朋友的话来说,这家老板是国内某超大娱乐公司兄弟,应该不会受陈家影响。
她干不了驻唱,她比较内向,又只会钢琴,但陈楚年不同,他什么都会。
而且她太了解他,如果他一直没有满意的工作,肯定又会像之前一样。
想到这里,她又更难过了,如果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沦落到连当驻唱都需要努力争取的程度?且不说他的天赋实力,就算只按照陈家的资源,他也能很快走红吧。
她刚刚走进酒吧,和一位女经理说明来意,提供了推荐人的信息,对方端详她几眼,却突然皱眉:
“你真想把这事办成?”
她有些不解,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换件衣服吧。”女人一边走,一边给她传授经验:
“求人办事,就要投其所好。”
一个小时之后,赵宥慈穿着黑色高跟鞋,裙边裂到大腿处的红裙,脸上是红唇长睫,头发也被烫成了波浪卷。
她突然有些害怕,觉得又羞耻又负罪感,她已经料到了女人所谓“投其所好”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纠结地开口:
“姐姐,我……我可不可以不这样?我只需要见一见老板就行。”
女人瞪她一眼:
“你这小姑娘,我好心帮你,你还不领情?他什么人我不清楚?你要是不这样,他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可是……”
“你不想办事了?就这点决心?”
“我想,可是我不想……”
“那行,这样,你这套衣服和妆容,你给我扫八百吧,你换下来走人?”
八百……
这么坑……
可她本就是个害怕和旁人起冲突的人,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被她强拉着干这干那抗议几句就不敢出声了。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说不出口。
她现在才明白,他们是串通好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硬着头皮跟着女人走进一个包间,她把她推进去:
“老板就在那,你自己去谈吧。”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大肚子秃顶的男人坐在里面,眼睛赤裸裸地扫视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她整个人紧张起来,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男人和门外的女人交换了一个视线,接着,她还没反应过来,门被猛地关上。
赵宥慈没办法,来都来了,男人一句话未发,她就一股脑地把所有事都说了一个遍。
详细到陈楚年的身份。
果然,对方的神色冷静了些,问她:
“你说的是真的?”
他放下酒杯,小眼睛转来转去,起身去一旁的方桌上倒了一杯茶。
她见他有所忌惮,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的,所以……您可以给他一个工作机会吗?”
“他真的特别好,我手机里有他的歌,您听了一定会觉得他特别有才华。而且……他声音也很好听,很独特,还有他长得也……”
“我帮不了你。”
他放下茶杯。
赵宥慈已经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还是不肯放弃地挣扎了一会:
“为什么,可是您不是……”
“小姑娘,你太幼稚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有野心。我不想发什么大财,只求安安稳稳,冒风险的事,我不做。”
“可是他真的很好,他能给您带来……”
“我给你一句忠告吧。”
他冷冷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忙前忙后地为他奔波,结果呢?”
“就算他再落魄,他也是陈家的少爷,你觉得陈家会让他死在外面吗?”
“陈家堵死了路,你真当他再厉害,能翻天不成?人家的手段,现在只是一个小警告,希望你们自己醒悟,真正可怕的东西,你们受得住吗?”
“他呢,进可攻退可守,反正人家有后路。倒是你,他就算不变心,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有前途。”
“可是,”他眼睛里闪着戏谑的光:“要是他变心了呢,你怎么办呢,你妈怎么办呢,小姑娘?”
第19章 失望破镜原因
那她妈妈怎么办呢……
赵宥慈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她和陈楚年倒是从陈家离开了,那张桐花呢?她在那里的处境一定很艰难吧?陈家人会给许阿姨施压吗?
至于她自己的前途,她倒是没有想过,因为她很相信陈楚年,她知道他对她的好,她也不能在面对他时掺杂别的不纯粹的感情。
可是,只要和她在一起,陈家也不会妥协吧?
其实从心里来说,陈老太太和楚娴姐对她都挺好的,如果没有他们,她或许永远都没有接触钢琴的机会。
当初陈家也曾放话,如果他们要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陈楚年未来的太太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
意思很明确,她可以和许阿姨一样,当陈楚年“在外面的人”。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恶心。
是啊,其实她一直都明白的,自从小时候毫无选择余地就被接到京市陪着他,或许又应该更早一些,从让她惊讶的一切奢华和阔气,不过是他的日常,从她又心疼又仰仗的妈妈却要低下头给他服务开始,她就应该知道,她们生来不是一类人。
是他的爱吗?因为他的爱,让她这么自以为是,竟然觉得他们能走在一起了。结果却是要么她卑躬屈膝迎合他的世界,要么他被她一起,拽到尘埃里。
可她怎么能怪他呢,他也没办法。
话已至此,她已经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请回吧,话已至此,你能听进多少算多少吧。”
赵宥慈换了衣服,呆呆地往外走,刚出门没几步,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陈楚年神色焦急,满头大汗,显然是跑了好久的样子,转过头,见到她,立刻朝她狂奔过来,一把搂住她,好久好久,才低声一句: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找不到你了。”
赵宥慈被他搂着,没有说话,忽然有点珍惜这个怀抱,总觉得以后像是抱不到了一样。
他把她推开,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脸色却突然暗下来:
“你朋友已经告诉我了,你……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他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
“我找人打听过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这个朋友,以后也别联系了,没有安什么好心。”
赵宥慈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楚年垂在身侧的手捏的紧了紧,几秒后,忽然立刻往里面冲,赵宥慈慌忙拦住他,一边大声说:
“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
他力气大,她根本拦不住,就在他即将挣脱出她的怀抱的时候,她慌忙中大喊:
“你撞疼我了!”
他眼底尽是冷意,却突然无奈地停下,她才疲惫地开始安抚他,详细给他讲了经过,略去了男人最后那几句话。
虽然不知道他信没信,但好歹是劝住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往回走,到了家里,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她竟然有些委屈,虽然她确实没有办成,但是也受
了不少惊讶和委屈,而他呢,一句安慰的话没有,反而对她冷飕飕的,反倒是生起她的气来了。
直到睡前,他关了灯,等下来,忽然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你这样做,让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赵宥慈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年,千万不要这么觉得,真正没用的人是我,拖后腿的也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
在煎饼摊前站了一会,赵宥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婆婆,您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立刻就能上手的工作呀?”
老板撇了她一眼,问:
“缺钱呀?急吗?”
“……挺急的吧。”
老板放下手中的刀,看了她几眼,说:
“我一个老婆子,知道的工作有是有,但你们年轻小姑娘不愿意干。”
“您说说看?我不挑的,什么都能干,就是……九点之前下班就行。”
陈楚年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十点回来,她不想让他知道。
“有啊,十点才上班,干完活就能走,我一个老朋友开的餐馆,当服务员,兼职洗洗盘子,我给你说说,按星期给你,一星期一千,干不干?”
赵宥慈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一边干着,一边去学一些音乐之外的技术,后面再找一些稳定的工作,总比一直无业好。
前面几天,她倒觉得挺好,饭店老板很照看她,店里几个同事也都是老阿姨,看她是个小姑娘,也没让她干什么重活,这种不用动脑子的工作让她还挺轻松。
每次她也都卡点在陈楚年回来之前回去,所以一直都没有露馅。
意外却发生了。
那天她正在洗盘子,突然有一个阿姨叫她,说有个女人找,她随意揽了揽袖子,心里正奇怪呢,女人?哪里会有女人找她?手掌上还带着没有擦干的水珠就走了出去。
还没出门呢,就听见对方喊了她一声:
“小慈……”
赵宥慈整个人怔在原地,一瞬间只想逃跑。
是张桐花。
但她怎么退,能往哪里退呢?
她只能慌忙抹了抹手上的水,强装着扯出一个笑容:
“妈妈,你……大老远的,你怎么过来了?”
她不敢抬头看张桐花的眼睛,为什么来,她能不清楚吗?张桐花从前从来没有出过省,更别提一直从南方北上。
妈妈两个字刚刚叫出口,眼睛便开始泛酸,眼泪止不住,匆忙转过头,慌乱一抹,没让她看见,强装一副自己过的很好的样子。
她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张桐花,上次见她,是大学刚刚毕业,她和陈楚年一起从京市回淮城。
张桐花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打扮,素面朝天,穿着毫无搭配可言的平平无奇的衣服,挎着她挎了几年的布包,头发用一根扎头绳随意挽在脑后,但鬓角处还是偷偷冒出白发。
她看她的眼神,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赵宥慈总觉得,她好像更老了。
她又惹她生气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做什么工作?我……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张桐花伸出一只手,微微抖动着,说话说的断断续续,眼眶微微有些红。
字字句句落在赵宥慈心上,犹如刀割。
眼泪是必须忍住的,她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
“妈,你懂什么,我这里工资可高了,周围的阿姨都很好,我几乎就是站站,我们学音乐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我正在学习其他专业,准备考研呢。”
她装的那么像,似乎自己都信了。
张桐花不懂什么专业,不懂什么研究生,她只能相信她,半信半疑地问她:
“真的?这工作那么好?”
她抓过赵宥慈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没多大变化,又说:
“你不知道,天天干活,皮肤会裂的,你还年轻,别像我这样,我回头问问你许阿姨她那个护手霜是哪买的,你也去买一点。她有次给我用了些,还怪好用的,就是怕太贵,没舍得买。”
她的手捧着她的,赵宥慈的皮肤细腻白嫩,而张桐花的手枯瘦粗糙,赵宥慈心头一阵酸涩,推开她,硬邦邦地说:
“妈,我还很忙,忙着去学习呢,你快回去吧。”
她很想留留她,可是如果她看到自己和陈楚年的家,一定会更失望吧。
张桐花却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塞给她: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知道,连你许阿姨都被扣了生活费,她的花销你也知道,每个月过的紧巴巴的呢,我存了一些钱,你们拿去用,小年轻刚出社会就是不容易,楚年虽然有钱,但是你也要争口气,别总花别人的,多点钱,总是多点底气。”
赵宥慈翻开布包,略略一看,一些明显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连序号都连着呢,有些旧钱,小的连一块都有。
她装作嫌弃,把钱推回去:
“我们这是大城市,早不用现金了,你拿回去,我不要。”
“也是,怪我,那我拿回去,让你许阿姨转微信给你,我不会操作。”
赵宥慈敷衍着嗯了一声。
“你快走吧,我真的很忙。”
“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没想到你这么忙,唉,有假期吗?什么时候回家?”
“别问了,快回去吧,买票了吗?”
她说没有,赵宥慈给她买了回程的车票,送她上了出租车。
张桐花依依不舍,只想再看女儿几眼,赵宥慈羞愧难当,却卑鄙地把所有愧疚化作冰冷,只想让她赶紧离开。
“小慈,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啊!回去妈让你许阿姨给你转钱!别太辛苦,妈也不指望你有大出息,就想你有个体面安稳的工作……”
上了车,张桐花依旧絮絮叨叨。
赵宥慈关上车门,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她知道的,不怪她唠叨,因为真的太短促,太匆忙了。
今天店里客人出奇的多,明明平日里很冷清的。
她一直算着时间,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在陈楚年回家前气喘吁吁地回到家,可打开门,只见一盏暗暗的台灯亮着,陈楚年坐在阴影里,闷闷地开口:
“你去哪里了?”
“小慈,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
赵宥慈哑然。
她真的记得的,早上出门时,还想着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顺带给他买个礼物。
可是今天张桐花来了,她心情一团乱,加之今晚又很忙,回来就忘了。
确实是她不好。
可开口的话却冰冷:
“我忘了。”
第20章 缘续她对奶奶,恩大过怨。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大概又要闹一会脾气了。可是她也很累,什么都哄不动,即便心里已经后悔了,但嘴上却半句挽回的话也没说。
灯光下,他的眸子抬起,隔着一段黑暗看她,长长的睫毛无措地颤了颤,半晌,却笑了:
“没事,我记得就行,我可以提醒你。”
他这样的态度却让她更加烦躁,突然宁愿他骂她几句,朝她冷飕飕地发一发脾气。
“我有点累,我先去睡了。”
她语气僵硬。
她知道她不该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怨怼,她又让张桐花这么失望,她窝囊到让年迈贫穷的妈妈跋涉千里来看她一眼,却连邀请她到自己家坐一坐的勇气都没有。
她忍不住把气发到他身上。
可偏偏又更加自责,明明他没错,他不过也是被她带累的一个。
陈楚年愣愣看着她走出去几步,突然出声:
“小慈,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赵宥慈不是听不出来,可她心里烦躁难耐,出口的话带着难以掩盖的怒火:
“你别问了可以吗?我就是想静一静?有这么难吗?”
白天站了一整天,满腔混乱的情绪都只能憋在心里,原来成年人的崩溃连地点和时间都是奢侈。
话出口,她就意识到说重了,一股自上而下的疲惫感扑面而来,一句辩解都说不出口。
陈楚年放在身后蛋糕礼盒上的手指缓缓蜷缩握紧,上齿轻轻抵住下唇,眼中水光盈盈,哪里还见平日里高傲自矜的模样。
他努力平稳语调,问:
“是不是我那天晚上太冲动了,你生气了?”
赵宥慈叹了一口气:
“没有。”
“那……是我现在太窝囊了,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颗泪水沿着睫毛的弧线滚落:
“你嫌弃我了?”
赵宥慈心跳漏了一拍。
“你怎么会这么想?”
明明是她把他变成这样,怎么会让他这么想。
他的神色带上了几分固执,似乎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一遍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连你想要的东西都买不起,我写的歌也都是垃圾,根本没有人愿意要,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厌弃我。”
他抬起眼,固执地看着她,像是非要一个答案,然后两个人一起玉石俱焚才会罢休:
“反正从来都是这样,每个人都会厌弃我。”
“你也是这样,不是吗?”
赵宥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出口的话混乱而无序: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你很好啊……”
“那你,”他的鼻翼微微一缩,匆匆避开眼:
“为什么这么对我说话……为什么连纪念日都忘了……”
他的声音委屈,像一只淋湿的小狗。
可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去拥抱他安抚他,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我吧,楚年,你看我把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有苦衷,楚年,快休息吧。”
她头疼欲裂,半晌,只能硬邦邦甩出一句话。
她不敢回头看他,连忙匆匆推门进了卧室,头埋在被子里,眼泪全都藏进了被子的棉絮里。
从前这里都是他们快乐幸福的欢笑,亲密朦胧的呓语,现在呢?全都没有了。
她也好累好委屈,好想告诉他,可是她怎么说呢?
她说,楚年,因为我们过的太糟糕太窝囊了,所以我妈千里迢迢过来给我送她积攒多年的积蓄,说我真是又羞耻又自责,她那么远来一趟,可是这个家太差,我连让她走进来都没脸面对。
还是说,我妈以为她的女儿闪闪发光,而她现在却为了生计不得不和一群老太太抢工作,她妈妈的眼神有多么不可思议。
结果呢,除了让他更加自卑,还有别的可能吗?
在沉默无声的哭声之中,赵宥慈做好了决定。
她就是一个胆小鬼。
第二天,她拨打了陈楚娴的电话,说她已经想通了,她想出国读书,希望陈家可以资助她一些钱。
楚娴姐问她:
“宥慈,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你没想好……”
她多么希望楚娴姐可以决绝地逼迫她:
“赵宥慈,你必须给我离开他,如果你不走,我就让你和你妈生不如死。”
这样,她的离开就能更心安理得一些吧?
可是楚娴姐没有,她一遍一遍问她:“你想好了吗?你放心,奶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出格的。”
可她说:
“我真的想好了。”
“请给我一点钱吧。”
她把钱全都转给了张桐花,几乎像是逃跑一样,没有告诉任何人,立刻订了最早的机票逃离了这座令人心碎的城市。
她是胆小鬼。
所以她一遍遍祈祷,楚年,我走之后,你一定要越来越好,我也一定要越来越好,只有这样,我们的分别才是有意义的。
楚年,就让我做一点点对你有用的事吧。
*
陈楚年一直听完,目光放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男人战战兢兢地弯着腰,卑躬屈膝地问:
“我可以走了吗?”
他掀起眼皮,淡淡撇了他一眼,冷声道:
“滚。”
得到他的话,男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慌忙逃窜。
那年她突然走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反思来反思去,原因无他,他确实太窝囊。
窝囊到任何阻碍都能把他真爱之物夺走,他护不住她。
于是他消沉了一段时间,而后听从陈老太太的安排,开始接管公司。
那一段时间,他因为她的离开几乎命悬一线,陈老太太被吓得也不轻,他态度坚决,所以联姻的事也不了了之。
后来呢,老太太年纪越来越大,很多事也渐渐看来,更是按下不提,甚至每每聊天,还会提及赵宥慈。
后来,他突然想到这件事。
她离开他,总有个导火索吧?
他猜测是不是这个人当初对她动了手脚,受了什么委屈,立刻找人去查,可是那时他得了消息,早就逃之夭夭。
直到今日,他凭借曾经在照片上看过的记忆认出他,才得知这一段过往。
所以,她是被他说服了吧?
她怎么会觉得,他会变心呢?
车在一座古朴陈旧的西式宅院前停下。
外面密密麻麻爬满了爬山虎,一砖一瓦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虽然老旧,却并不让人觉得掉价,反而有种历经风霜的稳重。加之此地坐落于H市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每一块砖都是用金子堆出来的。
徐天石先从副驾驶下来,而后长腿迈到后座,拉开车门,伸手想搀扶陈楚年。
对方却冷冷一眼表示拒绝。
佣人已经在门口接应。
何妈接过陈楚年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只见他步伐微微有些虚浮,脸颊上也带上了一点红晕,嗔怪道:
“怎么又喝这么多呀?老太太大老远过来,待会又要挨骂咯,”
又忙着走进去:
“先歇会,我让人熬醒酒汤去。”
陈楚年全程一眼未发,一路懒散走过前厅,进了客厅,只见陈老太太坐在摇椅里看书,轻轻点头,叫了声奶奶,又悠悠靠在另一只躺椅里了。
陈老太太摘下老花镜,端详孙子几眼,忍不住想骂他几句,又改口:
“少喝点吧,你这幅身子骨,还这么吓折腾。”
他却一副浑不吝的样子,微微一笑,讽刺道: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老太太拎起手里的书,拍了拍他:
“尽胡说!明天我要去金鳞寺上香,你和我一起去。”
他没有说话,像是又在神游。
“小慈那丫头,回来了?”
直到提到那个名字,他才仿佛回魂似的,恩了一声,又哑声道:
“又走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是我做的不好,我欠小丫头一句道歉,难免人家心里有气。”
陈楚年不置可否。
老太太却又转移开话题:
“拆人姻缘,果然是要遭报应的。我这几年身体也不大好,我问了大师,明天呢,我们一起去把宅子里那池鲤鱼去金鳞寺放生了,就当积攒点功德了。”
老太太瞟了他一眼,见他还是兴致缺缺,冷不丁道:
“如果小丫头还肯卖我一个面子,就当我倚老卖老,叫她陪我一起去吧。”
他忽然回过神来,紧接着问:
“真事?”
老太太故作不屑:
“真不真关你什么事,你又不稀罕去。”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去了。”
他别扭地说。
陈老太太笑了,点了点他的头:
“你啊,还跟小时候一个样,没出息。”
转头却又叹气:
“但愿小慈能不和我这个老婆子置气,当年是我的错,如今,我就帮帮你们续起来。”
*
赵宥慈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喂,是小慈吗?”
她手僵住,几乎不相信,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是奶奶,你恐怕认不出来了吧?”
赵宥慈心头情绪复杂,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过往的回忆一节一节转动着,又生涩,却又令
人安心。
虽然当年的事,她也委屈过,明明平日里对她严中有慈的奶奶,却就这么不想她留在陈楚年身边。
但归根结底,她毕竟给了她十多年的衣食不愁,当初张桐花的后事也都多亏了陈家。
她对奶奶,恩大过怨。
“奶奶,您……身体还好吗?”
得知来意,其实赵宥慈工作很忙,但是她还是推掉了所有杂事,穿戴正式,提前半个钟头去陈家在H市的宅子等待。
毕竟,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已经品尝过这样的滋味。
不料,到了地方,敲开门,站在面前的,却是一脸冷淡的陈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