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这动作着实不雅观,……


    这动作着实不雅观,林婉蹭地就想起身离开,却被傅修怀直接箍在怀里,应该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倒是显出几分蛮横与流氓。


    林婉昵他一眼:“你”


    “我看看你这裙子,不是想问问和那地摊货的区别?”


    林婉想着傅修怀走南闯北多年,全国各个城市几乎都闯过一遍,做生意又早,肯定见识不凡,朝他取个生意经准时没错的,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你说说看。”


    傅修怀再扫一眼怀里的女人,明眸皓齿,被红裙衬得更加白嫩,只他目光落在林婉脸上,又得了个白眼。


    “让你看裙子!”


    傅修怀笑道:“地摊货裙子质量和细节差远了,比不上你们厂的。”


    “那我也知道。”林婉幽幽叹口气,“可再差,也差不过整整五十块的价钱,换做谁手头吃紧,都宁愿去买地摊货,像个七八分就够了。”


    林婉是个爱琢磨的人,总觉得服装厂遇到个难题,真被各处比着仿,之前找港商投资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可能一朝被打回解放前。


    傅修怀信手揉了揉地摊上买的裙子,面料扎手,又抬手贴在林婉腰间:“你们厂的东西好多了。”


    高高束起的腰线将林婉的纤细腰身勾勒无遗,再被男人的大掌一覆,林婉只觉得腰间发热,略挣了挣,没挣开。


    “以前我出去做生意,也遇到不少这种事。”男人骤然响起的声音,再次转移了林婉的注意力,信耳听傅修怀讲故事,“当时在外省跑个工程,给盖楼,就新东市的酒店听过没?天鹅样的。”


    “听过。”林婉没去过外省,但在报纸杂志和电视上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新东市的四星级酒店,修得美轮美奂,尤其外观像一只引颈天鹅,登过报还上过电视呢。原来,是你盖的?”


    /:.


    “是。”傅修怀见他眼里亮晶晶的,跟着扬起唇角,以前不觉得盖个楼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会儿倒是觉得有点用处,“那时候盖楼只分到一部分工程,不像现在能全部包揽,一直束手束脚,还容易看人脸色。当时用的水泥也是我自己找的材料,结果那边有个地头蛇跟我别苗头,一方承包一栋楼,他要上自己的水泥,两方水泥乍一看没毛病,问题就出在细节里。他手里的水泥全是矿渣和粉煤灰配的,糙得不行,盖的楼兴许都能整出问题,不光这样,他还非逼着我们换水泥,说他的水泥价钱便宜,得给政府节约成本。”


    林婉头一回听傅修怀谈起过往,十多年前,他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做生意,还碰上地头蛇,想想肯定不容易,当即揪着心问:“要真用了他强买强卖的水泥,以后那楼出了问题,你们岂不是都要遭殃,更何况,还让你们少了一项赚钱的路子。你没有答应吧。”


    傅修怀颔首:“不过这人和承包盖楼的上头人沾亲带故,想强买强卖。”


    林婉好奇:“那怎么办?”


    “我的水泥280一吨,他的240一吨,他仗着东西次,便宜起来还有的大赚,找他负责工程的姐夫施压,让全都换成他的。我见着他有人撑腰,等他姐夫过来的时候,我也没争执什么,凭他们敲打给换了水泥。”


    林婉眼睛亮亮的,显然是听得入迷:“你肯定有后招吧?”


    “当然。”傅修怀薄唇噙着些邪笑,颇有几分十多年前打拼时的凶狠气,“后来趁着上头来人安全检查,想办法让他们的劣质水泥露了陷,上头的领导脸都黑了,直接问责。”


    “那他们都倒霉了?”林婉听得专注认真。


    “那地头蛇的姐夫担心牵连到自己,一脚踹了妹夫出来担全责,结果那地头蛇也是个拎不清的,准备和他姐夫撕破脸。”傅修怀冷笑一声,“这时候我站出来说那地头蛇的姐夫是被骗了,一心为工程节省成本,才选了那地头蛇供的水泥,把所有事都往那地头蛇身上推,最后再拎上我们的水泥现场给检查的领导讲解,说我们的水泥260一吨,地头蛇的水泥就比我们的便宜20块,但是差距不值20。”


    林婉瞬间明白了傅修怀的用意:“你这招倒是厉害。替那个小头头解围,他自然愿意,原本人家姐夫妹夫共同对付你,现在只能被迫互相攻击,和你站在一边。最后你是不是把整个工程的水泥都供应了?”


    “没错。”傅修怀抬手刮了刮林婉鼻尖,似是夸赞,“不过不止,地头蛇负责的更大片的工程也被撸了,归我了。”


    林婉眼睛瞬间睁大,漂亮的杏眼中写满惊讶,转瞬又化为些许赞赏:“你还真是厉害。所以,你是想建议我们厂的衣服也降价,用价格和质量打击他们?”


    “恰恰相反。”傅修怀沉吟片刻,“你们卖衣服的和我们情况不一样,你们适合提价,卖得越贵越好。”


    林婉:“!!!”


    见林婉黑瞳沉沉,闪烁的微光满是惊诧与不解,傅修怀捏了捏她的手臂:“我比你早接触外面十来年,见的人多了,才明白一个道理,那些有钱人都贱得慌,你们衣服卖便宜了他们反而浑身难受,*觉得配不上,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卖贵了,他们反而觉得有面子。”


    林婉噗嗤笑出声来,唇角弯弯:“这个有钱人包括你吗?”


    这是在回应傅修怀那句,有钱人都贱得慌。


    “你学会打趣我了?”傅修怀略歪了歪头,在林婉唇舌轻咬了一口。


    ***


    虽说打闹一阵,可傅修怀到底做生意多年,林婉惊讶过后还是将他的建议听了进去。


    等男人出去忙碌,林婉打开计算机,在bbs上浏览数遍,心头渐渐有个想法。


    接下来几天,林婉在工作之余时常在纸上写写画画,耳畔吹来的风满是各种传闻。


    秦芳洗了苹果,分一半给林婉,咕叽着开口:“听说没有,我们厂的衣服被好多地摊货仿着卖,销量少了好多。”


    林婉点点头,看样子,外面来势汹汹,不少人都知道了。


    她低声道:“厂里想追查,结果查也查不到,都不知道是哪些个小作坊闹出来的,还不是一家两家的事。”


    为这事,她特意同港城的贺敏交流了下,得知港城发展得早,对商标这块倒是重视,各项法律规章健全些,至于大陆,改开后混沌发展,暂时可没有太多这方面的维权案例。


    “那怎么办啊!”秦芳拧眉不悦,“本来还指望厂子做大做强,我们跟着吃肉喝汤呢。”


    心头想法逐渐成型,林婉还得再考虑考虑,没谱的事也就没和秦芳细说。


    下班后,林婉等傅修怀到家,先同他提起自己的想法,豆豆已经睡着,妈妈在昏黄灯光下娓娓道来,说完掀起眼皮看向爸爸,微光映在她秋水剪瞳中,亮晶晶的。


    林婉想起大学时在老师面前做汇报,大抵也是差不多的心情,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你觉得怎么样?”


    傅修怀莞尔:“要是你早出生十年,哪还有其他人的事。”


    林婉瞪男人一眼:“你少打趣我。”


    这人指定是在报复。


    “上回我简单提了一句,你就想得这么远,考虑周到,我可真不是打趣你。”傅修怀上次只提了反其道而行之卖得更贵和仿照的地摊货拉开差距的事,今天却听到林婉提及服装厂改革后定位不清晰明确,高价中价低价衣服都在卖的情况。


    完全是举一反三的脑子,相当灵活。


    此刻的傅修怀不像是在同妻子谈话,倒是越发来了兴趣,好似在同生意伙伴聊起江城服装市场的未来。


    林婉受到鼓舞,也不再顾虑什么,一股脑往外倒:“你上回提到价格问题之前,我确实没想过这件事,后面越琢磨越有道理。就像我们江城,提到最有名气最高档的饭店是金莊大饭店,要请客吃饭,做席都想去那里办,很多时候还预订不到,这就是金莊大饭店的招牌响,味道好,以至于价格是江城最贵也有的是人愿意去。就算外面许多小饭馆想做出来差不多的东西,可大家照样只认金莊,这就是定位清晰明确,走对了路子。既然这样,我们服装厂也应该这样。”


    傅修怀深邃眼眸中漾起笑意:“你们服装厂真是捡到宝了,干脆跳槽来凯华吧。”


    “你少来。”林婉坚决拒绝,“你们凯华还需要来服装厂挖人?听说你们公司每年可接收很多大学生呢。”


    这两年,大学包分配情况不妙,许多大学生已经开始自寻出路,就有人往凯华面试。


    “那么多大学生都比不上这一个。”傅修怀话语张狂,语气却十分郑重,一语落地,令林婉心口猛地一跳。


    ++++


    和傅修怀过了一遍,林婉心里多了几分把握,星期一上班时找上王副厂长递交报告,也添了几分自信。


    王副厂长是厂里最开明最富有改革精神的领导,与其他几个或保守,或固执的领导不同,这人听得进去不同的声音。


    此刻,王副厂长仔细阅读着林婉的报告,眼前一亮:“小林同志,你写的这些东西有点意思,详细说说。”


    办公室里响起林婉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急不缓,可言谈间的内容逐渐令王副厂长频频点头。


    “你这个想法先不论是对是错,方向着实有些意思,我琢磨琢磨,再和厂长书记提一提。”


    等林婉走后,王副厂长陷入沉思。


    服装厂扎根江城数十年,内部盘根错节,尤其多方势力混乱,就一个领导班子来说,便有不同的领导不同的心腹,想要推进项目和改革相当有难度。


    就拿港商投资来说,这件事早就在会上翻来覆去讨论了许多回,王副厂长是最主张引进外商投资的,奈何厂长一方,书记一方,连带着他们的心腹站队,多方势力制衡算计,导致引进投资的事难以推进,最后还是服装厂逐渐出现下滑趋势,这才逼得他们点头。


    如今再次面临危机,王副厂长锐利的目光落在报告上,觉得可行,值得讨论。


    林婉再次被通知参加领导班子的会议,不同以往,上次参加会议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在会议桌末尾听着众人讨论,争得面红耳赤,还能悄悄吃吃糖,嗑嗑瓜子。


    这回的林婉成了主角,厂长、书记、傅厂长以及各大资历深厚的车间主任齐齐看向自己。


    王副厂长作为推举人,给林婉一个安抚的眼神,有些担心这个年轻小同志怯场:“林婉同志,你来说说你的想法,也不用紧张,报告上怎么写的,就怎么说。”


    林婉在大学里也做过不少演讲汇报,这会儿倒是不紧张,领导们气势沉沉,职务和位置摆在那里,加上几十年的历练,其实本该是有些吓人的。


    就如秦芳,这人说每回见到领导都像见到学校的教导主任似的,容易腿肚子软。


    林婉此刻倒有些感谢傅修怀,毕竟和他待久了,再有气势的人都不太吓人,自己这是纯锻炼出来了。


    深呼吸一口气,林婉将在办公室同王副厂长汇报的情况再同会议上各尊大佛陈述一遍,因为经历过两回,一是同傅修怀说起,二是同王副厂长说起,这会儿的林婉更加游刃有余,面对领导不时打断询问,也回答得有条有理。


    “我们厂改革推行有效,如今资金到位,设计的服装也越来越受欢迎,不过长期来看弊端也不小,定位混乱,以至于外面的顾客对我们的看法不一,很难形成鲜明的品牌名气,最后可能被地摊货抢生意,被百货商场的衣服抢生意,被外面街头的服装店抢生意。”


    何书记是厂里最固执,对改革最抵触的领导,闻言不禁蹙眉:“你这话听起来好听,大学生说得一套一套的,但是你进入服装厂才多久?不到一年,你对卖衣服有多少了解?”


    林婉不卑不亢:“何书记,我进服装厂不久,可也活了二十四年,买了许多年的衣服,我对服装厂和卖衣服的了解自然比不上各位领导,但论买女装,我肯定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这话不假,林婉本就是服装厂的顾客群体,满屋里超过80%的大老爷们没法反驳这句话。


    尤厂长本就和何书记分庭抗礼,不太对付,听到这话一展笑颜:“林婉同志这话说得不错,老何,你也该多听听年轻人的声音。”


    林婉想起前几天和贺敏聊到的情况,“港城那边有位商人打造了丝巾,是同享誉全世界的画家合作的,那丝巾卖得贵还限量,反倒引得很多人感兴趣,争抢着买,这便是定位清楚的作用。”


    尤厂长蹙眉:“我们厂要真全卖贵衣裳,那得少多少人来买,想想还是不妥当。”


    林婉笑了笑:“其实可以分开定位售卖,专卖贵价的,中等价格,低价的,我查过,现在商标也在规范中,江城服装厂沉浮多年,名气也不低,更需要规范分类。”


    林婉的一席话在领导班子心中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散会时,领导们没给出明确答复,只说需要再商量讨论。


    厂里制度确实如此,林婉习以如常,真要什么时候做个决定只用一两天,这才不正常。


    从会议室离开的林婉拐弯朝厂办去,却被突然冲出来的男人吓一跳。


    “姐!”


    冲出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婉的亲弟弟林成豪。


    林婉同亲生父母加起来的相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更别提这个弟弟,她眉头紧蹙:“你这是做什么?要找你爸妈去那边车间找。”


    说罢,林婉绕行离开。


    “姐!”林成豪得了父母的命令,过来央求这个吃里扒外的亲姐,“我可是你亲弟弟啊,我们家分房的事你不能不管!”


    林婉冷笑:“你们家分房的事,我为什么要管?再说了,我没有权利分房,我管什么?”


    “你天天在厂办,和厂办那个严淑琴说几句好话不就得了,还要,让姐夫帮忙给严淑琴儿子解决工作啊!”林成豪打心底里不想认这个姐,真是一点用没有,可爸妈说现在得哄着她,“你想想,等我们家分到大房子,我结婚生娃了,你过来看着也高兴,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要是姐夫对你不好,你还有个落脚的地儿,我这个小舅子也帮你上门讨说法!”


    林婉觉得这人真是脑子秀逗了:“你别来套近乎,我只有一个哥,一个姐,哪来的弟?”


    “你——!”


    林成豪年纪不大,可比他爸妈好打发,听林婉无情撇开关系,登时就怒了,手指着林婉放狠话:“好!你倒是够狠心的,你和林成伟、林红又不是真亲的,你以为他们能真帮你啊?以后你要是被傅修怀打了骂了,别来求我帮忙!”


    说罢,林成豪先气愤地离开了,看得林婉真想发笑。


    等回到家,林婉同傅修怀提起同领导班子开会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看王副厂长有兴趣,尤厂长态度很是模糊不清,看不出来,何书记必定不同意,他最坚持以不变应万变,另一位孙副厂长像是个老好人,谁说话都接几句。”


    傅修怀看林婉掏心掏肺的,笑她:“你每个月几百块工资,倒是费心费神,我看你们厂该给你奖励。”


    林婉知道他故意揶揄自己,不想搭理他,话锋一转又提起下班前发生的事:“他还说等以后你真的打我骂我了,他才不会来帮我讨说法。”


    傅修怀见林婉说这话时平平静静,不像有什么伤心的样子,稍稍放心:“他还真挺能”


    林婉接上傅修怀没好说出口的话:“胡说八道!要是真遇上你打我骂我,我才不需要别人帮。”


    “哦?”傅修怀剑眉微挑。


    “我自己就能骂回去打回去。”


    傅修怀朗笑出声:“你现在也就能跟我这样,记得对任何人都是,谁骂你打你都别忍着。”


    林婉轻笑:“不是一般人都劝和和气气的嘛,你倒好,撺掇我这个那个的。”


    傅修怀眸光坚定:“你受的委屈多了,以后不准再受委屈。”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林婉自己都没发觉同这个男人聊得越发地多,直到敲门声响起。


    王婶来找,提到张梅英今晚想请傅明俊的相亲对象来家里吃饭。


    正在喝水的林婉差点呛到,闻言惊讶地看向傅修怀:“这这合适吗?”


    不管怎么说,总觉得有点尴尬。


    傅修怀给王婶一个眼神,让她先下去:“好,今晚的晚饭张罗得丰盛点,我们肯定会给明俊撑起场面。”


    林婉听到这话,又咳嗽两声,暗忖这男人真是故意的。


    王婶在厨房忙碌,想到傅明俊真能消停下来,好好恋爱结婚对傅家来说是大好事,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操持一桌好菜。


    楼上,林婉怯怯:“我约了燕妮姐吃晚饭,我先出去吧。”


    实在是身份尴尬,她现在算是体会到傅明俊之前一桌吃饭的心情,为了让傅明俊好好相亲,林婉思来想去,自己还是撤退。


    岂料,她想撤退,身旁的男人却不愿意。


    傅修怀拦住林婉:“人相亲对象过来,全家都在,就缺小婶不在,是不是太失礼了?”


    林婉觉得这男人说得冠冕堂皇,指不定心中怎么使坏呢:“可是”


    “还是,你现在还喜欢傅明俊,惦记着傅明俊?”豆豆睡醒不久,傅修怀一掌握着使出吃奶的力气蹬着双腿的闺女的胖乎乎小脚。


    “我没有!你”林婉脱口而出。


    她本就不是个多相信情情爱爱的人,知道了去年发生的那件事,再加上现在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怎么会再惦记以前的男朋友。


    傅修怀唇角微扬,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现在喜欢谁?”


    “我”林婉看着男人的眼神,像是要被拽入深海,沉溺其中。


    她听懂了傅修怀想要听到的答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大声,转瞬却反将一军。


    “你想要的倒是很多,你分明也不是”林婉问出子在心口盘旋已久的问题,“你当初和我结婚是为了什么?”


    他什么都有,是为了什么要和侄子的女朋友结婚?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傅修怀起身,直直逼视着林婉,薄唇轻启。


    低声,却震耳欲聋。


    第42章 第42章周遭寂静无声,唯有……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心跳如擂。


    林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像是响在耳畔,眼前男人目光灼灼,不复任何调笑的神色,严肃的外表下透着无尽的认真。


    不能再逃避某个事实,林婉眼睫轻颤,红唇艰难翕动:“你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惦记自己侄子的女朋友。”


    “婉婉,我没开玩笑。”傅修怀身姿挺拔,目光直直逼视进水润的杏眼,“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不要把我想的太美好。我确实是个惦记自己侄子女朋友的人,明俊没说错。”


    轰的一声,林婉脑子像是快要炸开,长久以来,她都靠着各种各样的猜测试图还原当年的事,可唯独没敢往这方面猜。


    傅修怀是个人前光鲜亮丽的大老板,英俊多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咚咚咚。


    持续的敲门声打破了卧室内僵硬的气氛,也拯救了林婉。


    王婶在门口提醒,傅明俊的相亲对象一家到了。


    傅家人已在楼下待客,林婉也同傅修怀下楼,顺便带着豆豆下去看看。


    一步一步踩在楼梯上,林婉听着男人皮鞋落地的轻微声响也有些震颤,简单一句话言犹在耳,怎么会


    自己分明和傅修怀没什么交集,这人怎么会。


    ——“吴太太,这是我们明俊的小叔一家。”张梅英热情招呼,给双方介绍,“凯华建筑的老板傅修怀,你们应该听过。”


    张梅英这次如此重视的相亲对象一家来头也不小,她转头介绍:“修怀,这是市场发展部的吴部长一家。”


    江城政府单位多,市场发展部还算个新兴部门,改开后设立,不过因为江城发展迅速,各行各业往上冒头,这位子越发重要,吴部长的话语权也更大。


    当年,吴部长上位新部门,工作开展举步维艰,身为钢铁厂厂长的傅修同鼎力支持,许多改革内容都在钢铁厂试点展开,很是得吴部长青眼。


    如今两家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尤其吴部长女儿对傅明俊有些好感,张梅英和傅修同一商量,便请人来家里吃顿饭,倒不以相亲的名目,放松些让两个孩子见见。


    傅修怀与吴部长也打过交道,颔首招呼后同吴部长夫妻介绍:“这是我妻子林婉,女儿还小,倒是没法叫一声叔叔阿姨。”


    吴部长夫人早前听说凯华的傅修怀突然结婚,没想到孩子都出生了,倒是惊奇,再一看林婉,亭亭玉立一姑娘,生得好,尤其是气质好,倒是没想到傅修怀喜欢这样的。


    “傅老板好福气,老婆这么漂亮,生个女儿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说着话,还送了个红包,礼数周全得很。


    林婉抱着孩子推辞几下,实在没法只能道谢后收下,同人寒暄几句,再一错身便看见傅明俊回来了,看脸色不情不愿的,却碍于父母的严厉威严,必须回家吃这顿饭。


    长长的餐桌前,傅家热情地接待吴部长一家三口,傅老爷和老太太与人寒暄几句,桌上多是张梅英招呼的声音。


    林婉下来前给孩子喂过奶,这会儿豆豆就躺在婴儿车里蹬腿晃手,全然不知道这会儿的晚饭暗流涌动。


    吴部长女儿吴翘芝今年二十一岁,也是江城大学学生,脸微圆,生得可爱,笑起来带着几分甜意,比傅明俊晚三届,张梅英由这起了话头:“那可真是有缘,竟然还是一个学校的,明俊,你得给妹妹说说江城大学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年轻人最关心这些。”


    吴太太随声附和,两家女主人都有意向,这天儿就聊得舒心:“翘芝还不快多跟你明俊哥哥打听,人可是你前辈。”


    吴翘芝笑出梨涡:“妈,那叫师兄~”


    “哈哈哈哈。”吴太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瞧瞧,没大没小的,还知道挑我的错处。”


    傅修同适时加入:“翘芝是活泼开朗,不像我们家这个,现在跟个闷葫芦似的。”


    吴部长同傅修同敬酒,夸起傅明俊:“明俊一表人才,又是江城大学毕业的,可是不错了,听说现在还跟着傅老板学,以后真要学点本事,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啊。”


    饭桌上来来回回都是互相夸赞恭维的声音,一时宾主尽欢,林婉这身份是绝不打算开口的,只安心吃菜。


    今儿王婶的饭菜用了十足的精力,全是大菜、硬菜,林婉饱了口腹欲,却听身边的男人加入话题。


    傅修怀张口就是夸:“明俊确实不错,年轻有为,有想法,肯吃苦,以后肯定有出息。”


    林婉夹菜的手顿了顿,悄悄侧目,试图从男人认真的神色中寻找出有几分真心。


    傅明俊果然不买账:“小叔这话倒是夸张了,我哪有那么好。”


    听到这话,林婉忙收回视线,渐渐垂下头,认真吃菜。


    傅修怀轻笑一声,朝着吴部长一家三口俩道:“看看,不骄不躁,还挺谦虚。”


    吴翘芝大大方方的,冲傅明俊笑:“明俊哥哥,你别谦虚啊,大家都夸你呢。”


    饭桌上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吴家人在傅家吃过晚饭又坐了坐,临走时,一家子送人,蒋月英催孙子跟着出去:“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没法送太远,莫见怪,让明俊送你们出去。”


    傅明俊再是不情愿,也没法在这种时候发作,只能认命送人离开。


    林婉带着豆豆在厨房看五颜六色的蔬菜,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辣椒,黄色的玉米,豆豆睁着大眼睛专注地看,也不知道看懂了什么。


    而送完客人回来的傅明俊同父母说一句没想法,惹得张梅英生气后,径直找上小叔傅修怀。


    两人在后院站定,傅明俊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小叔,你是什么意思?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这会儿倒是一直夸我,就想我赶快结婚搬出去?”


    傅修怀镇定自若,看向侄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忍让,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晚辈:“没错,你早点收心,好好恋爱结婚是家里人都想看到的事。”


    “傅修怀,你虚不虚伪!”傅明俊怒气冲冲,自己这么好,他怎么说得出口,现在还猫哭耗子假慈悲。


    傅修怀并不和情绪不稳定的侄子一般见识,反劝道:“明俊,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你自己。因为你这人过于黏糊,该心狠的时候会被一两滴眼泪哭得心软,该放低身段去挽回的时候又不够坚持,左右摇摆不定,哪怕不喜欢宋玉珍,也非要当个大侠,想去拯救,这是小叔给你上的一课。”


    傅明俊第一次听小叔直白地说起当初那件事,回忆往昔间面色苍白。


    傅修怀从后院离开,最后留给侄子一句话:“早点认清形势,好好过你的日子去。”


    林婉在饭席上听傅修怀一个劲儿加入夸傅明俊,大概也能猜出他的意思,原本小叔帮着侄子相亲倒很正常,可是再结合开饭前他直白的一句惦记侄子的女朋友,林婉心绪复杂。


    因为那顿饭的打断,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夜里,林婉躺在床上,脑子乱糟糟的,难以给傅修怀定性,自己认识的人或活泼开朗,或自由随性,或小肚鸡肠人人都能轻易定性,偏偏就这个男人让人捉摸不透。


    ++++


    后面几天,林婉听婆婆蒋月英说,傅明俊像是想通了些,听他妈的安排,一家三口又上吴家做客去了,顺带给吴翘芝当了回师兄,领人去江城大学转悠。


    林婉心想,这倒是好兆头,只要这人真的想通了。


    傅明俊那边总算是让傅家人省心了,林婉这边却不大顺利。


    服装厂领导班子意见不统一,开会数回也没能做出决定,就在众人犹豫不决的档口,外头各种小作坊模仿服装厂几大主打服装的风头愈盛,几乎做到了件件都有价格低上许多的同款。


    销售主任焦头烂额,服装厂好不容易好起来,像是又要被打回解放前。


    “看看这好日子才过了小半年,怎么又摊上这种事!”杨主任上厂办办事,同凤天娇核对了数据后忍不住跟众人唠嗑,一脸愁容,“这个月的衣裳销得差远了,真被外头那些东西抢了太多量!”


    再愁也没用,四处流窜的地摊,谁能有办法。


    秦芳捧着脸嘀咕:“厂长书记他们还没想办法呢?”


    凤天娇摇头:“开了好几回会了,都争论不下来。”


    林婉想起傅修怀评价国营厂,规模体量大,但是沉疴难救,内部派系错综复杂,缺乏一锤定音的人。


    现在想想,一针见血。


    又过了一星期,林婉瞧着外面愈演愈烈,江城服装厂的衣服在老百姓心中几乎和外面劣质的仿品混为一谈了,不免揪心。


    也是这时候,上午,厂领导班子再关起门来开了一次会,时间长达四小时,散会后,不少工人看见几位领导面上都不大好,就连向来最随和的王副厂长也蹙眉严肃。


    “不知道是不是吵架闹翻了,尤厂长何书记和王副厂长孙副厂长没有一个好脸色。”秦芳当时正好从会议室门口经过,吓得大气没敢出,“哎呀,他们不会打起来了吧?”


    林婉笑她:“你再大点声,就怕领导们听不见你编排他们是吧?”


    秦芳忙捂住嘴,频频摇头,声音从指缝间流出:“没有没有。”


    ——“秦芳同志,这是干嘛呢?”


    秦芳话音刚落地,猛地听到身后熟悉的领导声音,转头一看,差点吓得腿软:“王副厂长好!王副厂长辛苦了!”


    厂办众人瞧秦芳这样,努力憋着不笑,就听王副厂长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林婉同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婉不清楚王副厂长突然找自己做什么,顶着秦芳投射来的——自己仿佛要上战场的眼神,跟着去到厂长办公室。


    王副厂长坐在皮椅上,定定打量这个小同志数秒,这才开口:“林婉同志,你来服装厂的时间不算久,觉得我们厂怎么样?”


    这问题像是陷阱,尤其是领导问普通职工,正常人都会往好的方面答。


    林婉笑了笑:“厂子挺好,规模大,各方面都正规,每个月发工资也准时。”


    王副厂长自会议室出来的紧绷神色骤然舒缓,差点没忍住笑意:“你关注的东西倒是不一样。”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服装厂,是夸发工资准时的。


    林婉点头:“王副厂长,我们真会关注这个的,发工资当天翘首以待。”


    “那缺点呢?”王副厂长笑了笑,追问。


    这个问题更是陷阱中的陷阱,林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回答得不好可就容易落人话柄。


    就在林婉犹豫几秒之际,王副厂长指节轻点桌面:“照实说,不用担心什么,我要听实话。”


    林婉将心里话委婉滚到口边:“就是流程多,经常交个申请报告,要等很久才能批下来。”


    “你这话没错!”王副厂长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这套规矩流程运行太多年,动也难动,改也难改,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小同志年纪轻轻,脑子好使,要不要跟我去试试别的路子。”


    林婉惊讶地看向王副厂长,却听到个惊人的提议。


    ***


    傅修怀谈完生意回到家中,抱着闺女逗了逗,又掌着她歪歪扭扭地坐了会儿,却觉得今天妻子有些不同寻常。


    “怎么了?”


    林婉坐在床头发呆,柳叶眉微拧,显然是陷入沉思。


    林婉听到傅修怀的问话,转头看向他:“今天我们厂副厂长问我要不要加入他的试点项目。”


    要放在以前,林婉总是习惯了自己思考,自己做决定,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此刻望着傅修怀专注看向自己的脸,却有了倾诉欲望。


    “你知道嘛,我上回跟领导汇报了方案,他们来来回回开了一个多星期的会,都没争论出个结果,最后居然是王副厂长说带头搞个试点,就用我的方案。”林婉有种被人认可采纳的欣喜感,却也有几分惊讶忐忑。


    “我从小的愿望就很简单,想要个简单稳定的生活,但是总像是奢侈,对亲爸亲妈是,谈个恋爱到结婚也出了岔子,毕业后有着小时候最令人羡慕的铁饭碗,怎么还是不安生。”林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全是心声。


    傅修怀抱着闺女,将豆豆塞到林婉怀中,坐到她身边:“当年你毕业的时候,我说你不用工作,不用挣钱,或者有兴趣自己做生意,我帮你。知道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林婉必然不知道这茬:“怎么说的?”


    “你说你小时候就听所有人说有个铁饭碗是最好的,所以你小时候就许愿,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想圆个梦。”傅修怀坚定望着她,“我当时心想,这姑娘和以前一样傻乎乎的。”


    几百块的工资对傅家来说没太大意义,对存折丰厚的林婉来说也没太大意义,可这人仍然惦记着一直以来的愿望。


    林婉略想了想,确实像是自己的心声。


    傅修怀捏了捏豆豆的小手,再捏了捏林婉的手:“局势如此,没人可以改变,以前对各种小买卖都严厉打击,深恶痛绝,定性为投机倒把处罚。现在呢,个体经济处处是,这是社会发展进程,不可逆,你们服装厂也是。”


    林婉心头想法越来越坚定:“确实得顺应发展不对,应该说得走在前头!”


    傅修怀勾唇:“脑瓜子真是灵光。幸好你们厂是卖衣服的,没来干建筑盖楼,不然你不得把我们干倒。”


    林婉心知这人在打趣自己,眉眼弯弯,抬手就往他腰上掐了一把报仇:“你倒是会取笑我!”


    可惜男人的腰身也硬邦邦的,像是堵墙,似一座山。


    ***


    王副厂长要组建个试点项目班子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而林婉作为王副厂长找上的第一天,还是方案的发起人,次日便答应下来。寻求安稳的林婉头一回主动拥抱改变,甚至因为感受到认可和重视,头脑有些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王副厂长直接点了数名职工,有人干劲满满想要加入,有人犹豫不决,担心项目失败,回不去自己的原本的岗位,最终放弃。


    可王副厂长是个实干派,见有人拒绝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再点人补上位置,没多久便组建了个十人班子。


    “厂里对各种改变犹豫不决,我想改变,想干出个不一样的天地,大家也愿意跟着我,那接下来就拧成一股绳,好好干。”王副厂长花了大力气说服尤厂长何书记以及孙副厂长,这才拿到部分权利折腾,除了这十人班子,另外有两个车间可供他们安排。


    “林婉同志,主要负责这次的试点项目,你来说说上回提的方案。”王副厂长总控大局,林婉从一个入厂不到一年的普通职工,突然担起大责,一时倍感肩头沉重。


    “这次主要是针对外面许多小作坊小工厂仿着我们的衣服售卖,我们做一件,他们仿一件,因为价格差距不小,导致我们的销量大受影响。”林婉不急不缓讲解,提出自己的观点,“为此,我们厂最好是做出更明确的定位标准,高档服装做好质量和款式把控,同时提高售价,拉开价格差距,中档服装针对最广阔的接受款式发力,*力求人人都会喜欢,能接受,像最近卖得不错的红色波动长裙,许多老一辈的便不太能接受,低档服装负责和外面的服装打架。”


    “本来就被影响,再提价不是更卖不出去了?”会上,有人提出疑虑。


    “我们的售价本来就比首都和沪市的服装便宜,同样质量下,我们早被之前的想法束缚,宁愿压缩成本,降低售价也想多卖几件,恰恰坑了自己。”林婉想到找何燕妮这样身家不菲的女性询问,她便是舍得也愿意花大价钱买衣服的,只要体面,能撑场子,质量好,款式好就行。


    林婉将方案再详细汇报一遍,王副厂长十分认可:“大家主要听林婉同志安排,我们这次试点就看看效果。”


    很快,服装厂单独把控的两个车间开始独立生产,引得工人们纷纷好奇。


    “厂里是疯了吧?怎么还搞分裂。”


    “听说是王副厂长提出来的,要试点失败,愿意不当这个副厂长了。”


    “我滴个乖乖,王副厂长想啥呢!好好的副厂长不当,搞这些名堂!”


    “跟着他去干的人也是傻的,完全是瞎胡闹,等试点失败,他们的位置也没了,怕是到时候成了闲散人员,啧啧。”


    厂办里,林婉收拾东西要换个办公室,引得众人好奇又不解。


    “小林,你想好没有?可别选错道儿了。”


    “就是啊,在厂办稳定,那个什么试点项目能有什么好的。”


    “婉婉,你疯啦?”秦芳反应最激烈,“你就不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那想法都是我出的,总要去试试嘛。反正”


    林婉想到傅修怀说,要最后马上都没成,让自己回家,他养自己。


    林婉当时严词拒绝,这会儿却笑了笑:“难不成还会饿死?”


    搬到新办公室的林婉很快进入状态,一方面和港商那边传真联系,商讨高档服装的设计与生产安排,一方面安排人联系采购商,要狠抓质量与款式。


    试点小分队的第一批高档服装在大半个月后生产出炉,一应的连衣裙和短袖长裤,质量精良,款式时髦,尤其是做工相当精致,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肉眼可见地与众不同。


    林婉亲自盯着衣服装车送货,过去一段时间的一腔激情此刻通通化为紧张与期待,一切反响都在明天了。


    下班时,林婉甩掉烦恼,拎着包往外,迎面就遇上林国富和陈秋红两口子。


    过去一阵子还很爱和林婉这个优秀职工攀关系的两人,此刻面露鄙夷,对着身旁其他工友道:“也不知道有的人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弄什么试点项目,真是又蠢又傻!”


    “你们这话说的,那不是你们侄女也去了。”工友们都知道林婉是两人侄女。


    “那也是糊涂的,脑子不清醒!”林国富和陈秋红只觉得林婉是疯了,可等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一合计,又回头找上林婉。


    “林婉,不是我们说你,你这也太任性了,去参加那个试点项目就是和尤厂长何书记孙副厂长对着干,小心项目失败,到时候工作也不保。”林国富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他当然知道,傅修怀的老婆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工资几百块的工作。


    林婉冷冷道:“不牢你们操心,我自己有分寸。”


    陈秋红眼珠子一转:“要是到时候你工作真保不住,干脆给成豪吧,厂里肯定不会直接不要你们试点项目的人,但是也重用不了,你直接让给你弟正好!”


    林婉真是有些佩服他们的脑子,转得还真是快,不过,现在的林婉再也不是小时候的林婉:“要真那样,我把这工作卖了或者送人,也不会给他,你们还是省省心吧。”


    亲口怼了一句,林婉身心舒畅,紧了紧皮包包带,快步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头一回面临这种情况,林婉一晚上都有些兴奋,好奇明天的反馈,试点项目第一次出手,成败至关重要。


    林婉抱着豆豆坐在床头,和闺女玩坐起来的游戏,心不在焉地轻戳了戳傅修怀腰腹:“我们的衣服明天就要摆上各大百货商场了,我有点紧张,跟高考前一晚似的。”


    “害怕吗?”傅修怀轻声问。


    “不怕。”林婉说出来,心头一下又轻松了些,“就是又期待又紧张,还会胡思乱想。不过现在没什么了,一下想开了,就等明天的结果了。”


    傅修怀捉着她纤细的手指,倾身靠近:“你现在有什么会告诉我,我很高兴。”


    两人距离很近,鼻尖险些擦过,林婉眨了眨眼,心头一动,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你退开点,豆豆在。”


    豆豆歪倒着坐在妈妈怀里,干净漂亮得宛如黑宝石的眼睛大大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爸爸妈妈。


    傅修怀低眉看一眼闺女,抬手遮住豆豆的眼睛,俯身吻在林婉唇上:“放心,豆豆看不到了。”


    眼前突然袭来一片黑,豆豆呆呆地疑惑,怎么天黑啦,是不是该睡觉啦~


    第43章 第43章晨光熹微时,林婉被夏日艳阳……


    晨光熹微时,林婉被夏日艳阳叫醒,心情复杂地起床,惦记着今天的售卖情况。


    傅修怀看出林婉的异样,穿上西服时笑道:“出门可别走错地方。”


    林婉昵他一眼,转头抱着豆豆喂奶。


    孩子醒得比要上班的爸妈还早,由着傅修怀抱出门哄着玩儿,这才没吵醒林婉。


    这会儿奋力吃着奶,也没看出妈妈那兴奋、期待与紧张交织的情绪,只自顾自嘬嘬嘬,白白胖胖的脸颊一鼓一鼓的。


    喂完奶,林婉将孩子交给婆婆,自己下楼吃早饭,今天她给王婶报的面条,大早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壮胆又饱腹。


    服装厂一如过去每一个平静的星期二,看不出什么分别,只是内部暗流涌动,面上不显。


    试点项目的职工各自忙碌,心中却各有情绪,就等着前方消息传来,看看是胜利还是失败。


    其他车间的工人昨天是眼睁睁看着试点项目的衣服装车运走的,这会儿也等着看热闹,大部分都不看好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试点,总想着原来才是最好的,改变总是让人怯步的。


    平静的一天即将过去,下午,大伙儿开了个会,会上,王副厂长鼓劲加油一番:“这第一批衣服上货架,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是最后的机会,大家收收心,抓紧第二批。”


    王副厂长胸有成算,看手底下的人紧张忐忑,只略微敲打,沉不住气是大忌,就算第一批失败,他们还有机会。


    何况,也说不一定。


    当天下班前,试点项目部的李邦德急匆匆赶回来,汇报情况:“今天全程十二家百货大楼和商场上了我们的衣服,不过”


    听着这转折和停顿,大伙儿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林婉也心沉了下。


    小李继续道:“百货大楼那边反馈,顾客看得挺多,对我们的衣服感兴趣,就是嫌卖得贵。”


    这第一批衣服精心打磨设计,就连每处细节都力求完美,相应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几乎能与港城货和外来货一较高下,顾客嫌贵也在情理之中。


    “百货商场那边稍微好点,上手看上身试的也有,卖了点儿出去,不过不多,也有嫌价格贵的。”


    小李看着一张张望向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想给大家报好消息。


    众人确实有些失望,谁不想讨个开门红,谁没梦想过一战成名,第一天便听到衣服卖得火爆,在江城打响名号的消息。


    现实往往更加残酷,与白日梦不一样。


    “哎,算了算了,做事做事。”


    “咱们衣服一下卖到百元以上,肯定没那么好卖的,都该有心理准备啊。”


    小李惆怅:“那第二批怎么办?要是第一批就砸了,第二批岂不是更”


    被王副厂长钦点加入试点项目的十人或平静或遗憾,林婉心头也遗憾了那么一下。


    今早起床时,她也做了一个浅浅的白日梦,兴许衣服第一天就能卖得红火呢。


    事实证明,白日梦就是白日梦。


    不过转瞬,她调整好心头那点子遗憾与失落,毕竟期待落空这种事,她经历得多了去了,问李邦德具体情况:“李哥,再说说具体情况呢,百货大楼和商场反馈的详细情形,那些客人还说了什么。”


    林婉细细打听到李邦德问来的消息,等下班后又去附近的百货商场溜达一圈,同当天的销售员寒暄交际,众人见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又说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来做些服装调研,虽说不懂什么是调研,可也觉得有意思,难免多说了几句。


    “这些啊是江城服装厂出的新衣裳,还弄了个图案呢,看不出有什么意思,最关键的还是价格卖太高了,一百多一件。”销售员说这话时,自个儿的眼光都在往衣服上瞟,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不过这衣服确实好看,料子也好,摸着太舒服了,其实比外来货都好,不过外来货能卖贵,大家知道高档,愿意花这个钱,江城服装厂的哪有这个本事啊。好多客人都想买,问了价格吓到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我说,这衣服就不该卖那么贵,要是卖六七十,简直随便卖!”


    林婉打听一圈,再看销售员的反应,心里却安稳下来,渐渐有数,道了谢便走了。


    真想买和真不想买的区别还是大的,认为衣服不值那个价骂骂咧咧地吐槽太贵,和认为衣服值那个价,但价格就是太贵了,也是不一样的。


    林婉安心了,后面几天在厂里工作照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焦虑。


    “林婉,你怎么一点儿不着急啊。”王副厂长钦点的十人都算敢想敢干的,可面对第一批衣服上市失利,每天传回来的销售情况惨淡,再是坚定也扛不住打击,渐渐蔫了下来。


    试点项目部的周传芳叹口气:“我第一天安慰自己才第一天,不着急,兴许后面就卖得好了;第二天安慰自己,才两天,兴许第三天就卖得好了哎,这都第五天了,黄花菜也该凉了。”


    周传芳代表大部分人的心声,大伙儿有些泄气。


    王副厂长开会回来,受了尤厂长和何书记一顿奚落,可面上却不带任何情绪,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周传芳这话,沉声道:“这点儿打击都受不住,那咱们这试点项目还有什么指望。”


    “王副厂长!”领导一来,众人忙精神起来,“没有,没有,就随便发发牢骚。”


    王副厂长扫一眼众人,个个嘴角扯出勉强的笑容,唯独角落的林婉正接收着传真,自顾自忙碌着,从容镇定,倒没有急色似的。


    王副厂长扬声:“林婉同志,看起来就你不太着急。”


    林婉笑了笑:“王副厂长,我也急呢,急在心里。”


    林婉这话一下活跃了办公室里僵硬的气氛,众人纷纷笑开。


    林婉望向众人:“我觉得第一批衣服还有戏,得再等等,我们的衣服质量好,款式好,细节更是精心打磨,识货的人可多,就是价格摆在那里,第一次买,考虑的就多了,得等等。再说了,人人都说贵,传出去倒也是件好事。”


    大伙儿听林婉说得斩钉截铁,也不知道她是真这么想,还是在安慰人,当即也不好拆台,干脆借坡下驴,随声附和道:“林婉这话有道理。”


    李邦德是每天和百货大楼和商场的人打交道的,也是试点项目部里最绝望的一个,等王副厂长走了,挪步到林婉身旁嘀咕:“小林同志还是年轻啊,咱们这第一批衣服已经废了。”


    林婉想起在百货商场看到销售员恋恋不舍的眼神以及顾客一步三回头的留念,坚定自己内心的看法:“还不一定呢。”


    李邦德非要打赌:“真要成了,我叫你一声姐!”


    李邦德比林婉大一岁,比她早三年进服装厂,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在林婉之上,也是试点项目部里倒数第二年轻的。


    他在这里见谁都是叫这个哥,那个姐,只有最年轻的林婉会叫一声李哥。


    他觉得这女同志到底还是年轻了,想得太容易太简单了,真成功,他立刻改口叫林婉——姐,自己降级当办公室里最小的都成!


    林婉从善如流点点头:“好啊,正好我升级升级,不用当办公室里最小的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两天后。


    星期天,林婉放假在家,傅家安安静静,别墅里就零星两三人在。


    江城夏日炎炎,酷暑难耐,窗外蝉鸣鸟叫不绝,林婉伏案桌前摆弄着录音机,磁带来回旋转,悠扬出声。


    伴随着乐曲响起的还有刚刚睡醒的孩子哭闹声,洪亮的声音几乎要盖过歌声。


    林婉抱着闺女哄了哄,带她四处溜达,看木门,看花草,看蓝天白云转移注意力。


    豆豆是个好奇宝宝,看着看着真的被吸引了注意力,哭声止住,再由妈妈擦擦脸,又变成了那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


    林婉手头还有点事要处理,家里公婆外出,王婶也去买菜,她干脆抱着孩子敲响书房大门:“你看会儿豆豆?”


    傅修怀在办公桌后,刚点了点头,就被林婉放了个大胖娃娃到腿上。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抱着白白胖胖的小丫头,一手拿着文件资料,继续工作。


    林婉伴着录音机里飘出的歌声打开计算机,上bbs浏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忙碌许久一看时间,下午三点半。


    伸个懒腰,林婉起身去书房看看情况,傅修怀没将豆豆抱回来,应该是能应付的。


    只是,打开书房门的林婉在看清里头的一幕时愣住。


    豆豆这个小皮孩儿刚学会爬,在哪里都想爬来爬去,现在正在她爸书房的办公桌上蠕动。


    白乎乎的身子手脚并用地蠕动,吭哧吭哧相当努力,身下是她爸的文件资料,被她弄得皱皱巴巴的。


    傅修怀在一旁,双臂伸展框在办公桌四周,严防小丫头掉下去。


    豆豆爬得累了,爬完一看,也没发现自己才爬了不到一米开外,干脆就地躺下,口水氲氲地淌到文件上,简直是


    林婉头有些疼,这丫头真是不得了!


    “你还真是由着她。”林婉见傅修怀用豆豆的口水兜给擦擦嘴,显然心情不错。


    “小孩儿多运动多锻炼是好事。”傅修怀相当认可闺女的活力,“我看看豆豆兴许还能当运动员,看看多有劲儿,多爱动。”


    林婉:“”


    这爬了半天爬了一米,也不知道这位父亲哪里看出来豆豆有运动天赋的。


    前几年,国家申办奥运会,国人都激动了许久,可惜没成,听说过几年还要申请。


    傅修怀对自己孩子有着相当深厚的不理智情绪:“兴许豆豆还能赶上咱们以后申奥成功,去参加个什么项目。”


    林婉:QAQ


    被豆豆折腾地一桌狼藉,林婉帮着傅修怀展了展文件资料,伸手准备接过孩子:“我忙完了,我来带豆豆,你忙你的。”


    “我也忙完了。”傅修怀扫一眼被口水侵袭过的文件失笑,“城东新开了家餐馆,要不要去尝尝?”


    林婉近来神经紧绷,一时心动:“好。”


    江城城东同样繁华,城北老旧,城南是成熟的开发区,城东则是新兴开发区,兴许再过十多年便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婉抱着孩子坐在副驾驶座,炎炎烈日被车窗玻璃格挡,车里开着空调,还算凉爽,豆豆趴在妈妈怀里,肉嘟嘟地一团,正好奇地盯着小轿车看。


    傅修怀掌着方向盘,旧事重提:“你要不要学车?自己会开车方便。”


    林婉去年就有些心动,不过被怀孕绊住脚,现在一身轻松,倒是又起了兴趣:“驾校报名”


    “不要报名驾校。”傅修怀打断她的思虑,“我教你。”


    “你教我?”不是林婉歧视,实在是她想着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傅修怀听出林婉的不信任,好笑道:“看不起我?”


    “那也不是。”林婉仔细回忆,傅修怀开车又稳又顺畅,其实比她坐过的许多的士还要舒服,这人开车技术应该是厉害的。


    “我以前教过不少人开车。”


    “啊?”林婉好奇,想到男人生意做得大,“你不会开过驾校吧?”


    “那不至于。就手底下的人要跑工程,那时候哪有什么驾校,有个师傅教就学了。”


    傅修怀当年带工程队,运各种材料必须得会开车,他一个人分身乏术,这才教了好几个司机出来。


    林婉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能省两千块驾校报名费,当然是好事。


    见林婉答应得顺畅,傅修怀薄唇微扬。


    一家三口难得一道外出,傅修怀在路边停好车,不过几米路程,抬头便能看见新开的饭店。


    豆豆还吃不了这些东西,林婉在傅修怀点完菜后多加了一小碗软烂的面条。


    丰盛饭菜上桌,瞧着色香味俱全,新开的饭馆口味偏广式,林婉吃得尽兴,不时给豆豆喂煮得软烂的面条。


    小丫头小嘴巴叭叭的,吃东西的时候最努力。


    傅修怀吃饭快,没多久就接过给豆豆喂面条的重任,让林婉安心吃。


    三人在进门靠墙的一桌,林婉吃饭向来斯文,时不时抬眼看看豆豆吃得卖力,突然想到什么:“豆豆吃饭和你一样的。”


    傅修怀笑了笑,颇有几分自豪:“那确实,你吃东西跟个小兔子似的,豆豆随我,吃得大口。”


    林婉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只弯了唇。


    饭馆里人来人往,很快便坐满了,林婉尝着美味烧鹅,皮酥肉嫩,耳畔却传来身后一桌窃窃私语的声音。


    “哇,看看那人穿得西装革履的,居然在给小孩儿喂饭。”


    “嘘,小点声儿,这大帅哥搂着个小婴儿,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林婉顺着这话抬眼往前,只见傅修怀垂头盯着豆豆,耐心地等孩子吃面条,不时再给她擦擦嘴,心里默默赞同这话。


    只是男人耳聪目明,几句议论声飘到耳畔,冷眼扫向对面,林婉身后那桌年轻人瞬间噤声。


    一男一女穿着校服,胸口的江城大学四个字被红线缠绕,撞见男人的眼神立刻低了头。


    “看吧看吧,说了小声点,被人家听到了!”


    “哎呀没事,那大哥也不是□□的吧,不至于就要来打人。”


    “你说哪儿去了!”女生噘着嘴不满,“待会儿看电影,你记得买票,对了,还要买爆米花和可乐,看完电影我们去商场逛逛,我想买条裙子呢,你也得买,要不要买条喇叭裤?可时髦了”


    身后小情侣的声音若隐若现,林婉听着二人打情骂俏,感慨,年轻真好,就连出来约会也这么青春活力。


    再一抬眼,林婉撞进傅修怀深沉的眼眸:“怎么?”


    傅修怀给豆豆喂完面条,用她颈间系着的口水兜擦擦嘴,目光扫过那桌年轻男女,尤其在两人校服上的江城大学标志上顿了顿:“我们是不是也该约会?”


    “咳咳。”林婉差点被傅修怀这话呛到。


    不知道这人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提出约会,可林婉思考再三,仍旧觉得惊悚,也许是一开始的记忆就已经是两人婚后的状态,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和傅修怀约会的样子。


    那好像不该属于他。


    饭后,三人上城东最大的百货商场闲逛消食,有了孩子,两人都不约而同对童装区感兴趣,要不是豆豆太小,林婉见着那些小女孩蓬蓬的纱裙简直走不动道。


    “等豆豆大点,就能穿这些漂亮的小衣服了。”林婉依依不舍地摸了摸。


    傅修怀却大手一挥:“先买回去再说,闺女没多久就长大了。”


    林婉算是见识到这个大老板的好奇,阻止再三,还是让傅修怀给买了三四套小衣裳,等豆豆一岁多能用上。


    百货商场里人来人往,星期天本就是逛街高峰期,江城发展迅速,老百姓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大家也舍得花钱,舍得打扮。


    途径女装区,林婉一眼看见服装厂试点推出的新品牌,主打高端女装的第一批衣服,在四周摸一摸,试一试的人不少。


    林婉侧耳倾听,好些还是前几天来过,这又来的。


    不少人对衣服款式和质量心动,又碍于昂贵的价格挣扎,这才几天,江城已经疯传,各大百货商场和百货大楼上了新衣服,听说比肩外国货,卖得可贵,但是真是好看,料子也真好。


    星期天,顾客盈门,林婉看着不少打扮得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人直奔女装区,赞赏的目光扫过服装厂推出的高档女主,不带一点挣扎掏钱买下。


    还不止一个。


    “走吧。”林婉收回视线,心中稍定,几天的时间发酵出去的消息终于起了作用。


    傅修怀自然听林婉提到过厂里试点项目部的情况,闻言好奇:“不去买两件,支持支持你们的试点项目?”


    林婉摇头,白皙小脸严肃道:“不了,我买几件,其他人买不着怎么办,还是把机会留着其他人吧。”


    傅修怀在凯华,时不时经过走廊都听公司女职工提到服装厂的新衣服,好看但是太贵,语气中满是回味与遗憾,又听说那些衣服卖得不好,然而此刻林婉眼中的自信倒是令人迷醉。


    “你这想得周到。”


    林婉骄傲:“那是!”


    说话间,林婉又见几人陆续去买衣服,甚至是直奔那批高档女装去,嘴角笑意不断。


    人群中甚至还出现了个熟面孔,同傅明俊相亲的吴部长妻女也看上了衣服。


    吴部长太太感慨:“这衣服确实比其他的卖得贵,但是款式好,大大方方的还时髦,尤其料子更是软,穿着舒服。你也大了,以后有点重要场合总得有撑场面的衣服,买两件还是值当。”


    吴翘芝欢欢喜喜买了两条裙子,爱不释手地当场换上一件,满意地转了两圈,这下觉得两百多块花得真值!


    林婉收回视线,同傅修怀一道离开,心中隐隐开始期待明天上班。


    ***


    星期一,江城迎来夏日最炎热的时光,清早七点已然是阳光灿烂,泊油路面蒸腾着阵阵热气,在二八杠大军碾过时,热气沉沉。


    服装厂热闹非常,林婉打辆的士在门口下车,顺着自行车大军往里,便听见不少人议论。


    “那试点项目部搞了一个月了,钱花了不少,浪费多少材料啊,还两个车间给他们办事,现在衣服全卖不出去!”


    “那可不是,前几天我走百货大楼跟前过,就听有人嫌太贵。”


    “外头地摊上可出了好多跟她们做的衣裳一样的,她们一件卖一百一,一百二,人地摊才卖十五块,傻子才去买她们的!”


    “听说何书记已经生气了,想撤了试点”


    “哎哟,那跟着王副厂长瞎胡闹的还能回自己位置不?”


    “估摸不能,这都失败了,还得罪了尤厂长和何书记怕是以后日子不好过哟!”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林国富赶着上工,听到这话一拍大腿,赶忙找媳妇陈秋红商量:“要那试点项目真黄了,一堆人肯定得罪了尤厂长和何书记,咱们想办法把林婉的工作位子要来,她个当姐的,工作给弟是应该的。”


    陈秋红抓紧去打听:“成!”


    厂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愈发多,最早还真有人想着试点项目部是不是能搞出名堂,这会儿却看透了,没戏了。


    有工友打趣林国富和陈秋红:“那林婉不是你们侄女嘛,你们当叔婶的不帮忙走动走动关系?可别试点失败,原来的工作也保不住。”


    林国富脸色僵硬:“我们可跟她不熟,一个女孩儿不老老实实上班,非去搞这种,工作真要没了也是自找的!”


    工友们看林国富不是开玩笑,当即收声,暗忖这人也太还能这么埋汰自家亲戚的,这样听来,关系确实不太亲近啊,那这人以前怎么还到处吹嘘和厂办的大学生林婉是一家人嘞。


    陈秋红上厂办打听,正是想打听林婉那边试点失败了,要是工作位置保不住,能不能把工作挪给自己儿子。


    秦芳一早上听了太多闲言碎语,本就不满,这会儿直接怼过去:“陈同志,林婉在厂办的位置还在不在不清楚,不过不管在不在,也轮不到你儿子。”


    陈秋红吃了个闭门羹,翻个白眼走了。


    秦芳上林婉的新办公室找人,不禁担忧:“你们可怎么办啊?看吧,我早就说了别去胡闹,不过你放心,现在厂办没来新人,你的工作我们几个分了,这边真失败了,你应该能回来。”


    林婉心里熨帖,拍拍秦芳的手:“芳芳,你真是想得周到,不过,我们应该能成功。”


    秦芳一脸复杂情绪看着林婉:“哎,你倒是会自己安慰自己,外面什么情况,我也听说了。”


    林婉:QAQ


    两人正说着话,试点项目部的李邦德带着最新消息回来,手里是新衣服上市一个多星期来的总销售数据:“咱们的衣服,衣服”


    周围工人不少,看李邦德这模样,纷纷看起热闹:“李邦德,也别太难过,卖衣服难,没成就没成。”


    “说了让你们别瞎搞,现在说话都结巴了吧。”


    李邦德懒得搭理其他人,见到办公室门口的林婉,一咕噜话想说,最后换成了三个字:“林婉——姐!”


    一声姐,林婉眼前一亮,什么都听懂了。


    周围工人们:“?”


    大伙儿蹙眉疑惑,这李邦德年龄比林婉大,资历也更深啊,怎么还叫上姐了!


    第44章 第44章李邦德一声姐,让秦……


    李邦德一声姐,让秦芳听得云里雾里,可林婉却听懂了。


    嘴角笑意绽开,林婉捏了捏秦芳的手让她先回厂办办公室:“我晚点找你聊。”


    说罢,同李邦德回办公室听最新喜报。


    试点项目部众人在屋里不清楚状况,见李邦德回来并不在意,星期一带回来的报告数据无非是雪上加霜,听到了还嫌耳朵疼。


    “小李同志,还是别说了,说了闹心。”


    “不说还能当不知道,不然咱们好不容易重建的第二批试点服装积极性要被彻底摧毁,影响接下来的工作开展啊。”


    李邦德挺直腰板,卖起关子:“嘿,大家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不过第一批服装卖得咋样,都不能影响后面的工作,我们可得胜不骄败不馁!”


    林婉看李邦德面带笑意的嘚瑟样,倒没戳穿他,慢悠悠去墙角根拎起暖水瓶,往自己的搪瓷盅里倒了半盅热水,混着原有的温水,吹凉了小小地抿上一口。


    椅在办公桌前,林婉捧着搪瓷盅听李邦德卖完关子,终于肯公布喜讯。


    “同志们哪!好消息!”李邦德扬声激动,“咱们第一批衣服卖起来了!”


    办公室里其余八人头也没抬,继续各自忙碌,仍是不太相信般随口问道:“你可别胡说啊。”


    “我胡说什么!”李邦德一跺脚,直觉得委屈,“真的,昨天一天,全市十二家百货商场和百货大楼卖出了两百多件衣裳,可比之前六七天的加起来还多!”


    这话一出,众人终于愿意放下手头的事情,看向李邦德。


    “真的假的啊?”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就卖起来了!”


    李邦德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那些人之前六七天都不买,怎么昨天突然疯狂地买,我今儿一早出去打听情况,发现来买的人还是多,完全是直奔咱们的衣服来,看都没看其他的。”


    林婉放下搪瓷盅,悠悠道:“前面六七天,江城处处都传我们的衣服贵,人人都知道,几乎是传遍全城,这是件好事。”


    李邦德好奇:“哪里是好事了。”


    “我们白得了广告和宣传啊,要是去报纸和电视上打广告得花不少钱,我们这是靠着口口相传呢,穿得人尽皆知,当然是好事。”林婉眉眼柔和,想到昨天在百货商场见到的一幕,“大家都数落我们的衣服贵,却只挑得出贵这一个缺点,对衣服质量、款式和细节都挑不出毛病,反而让很多人觉得这衣服有品质、有档次,以后穿出去体面,能撑场子。”


    六七天的时间发酵,最终引得不少人下场,直奔目标而去,买下高档服装。


    李邦德一拍大腿:“嘿,林*婉同志,这话在理!”


    周传芳笑他:“小李,不是说叫姐,还叫林婉同志?”


    李邦德嘿嘿笑两声:“忘了,忘了!以后咱们办公室我最小,林婉姐升一级!”


    这话逗得众人乐不可支。


    连日阴霾的办公室里欢声笑语不断,大伙儿再亲眼见了李邦德回来的汇总数据才安心。


    这第一批衣服真的上市七天后成功了!卖得火爆!


    接下来的几天,捷报频传,一天更比一天红火,短短三天时间,江城全市的服装厂试点项目部的高档服装厂便被抢购一空。


    王副厂长坚持趁热打铁的原则,抓紧安排第二批服装上市,同时带着令人振奋的数据参与厂领导班子会议。


    前几天被冷嘲热讽的王副厂长一朝翻身,沉着冷静让林婉将单据交给各位领导过目,清脆的声音响在室内,言语间带着几分喜悦与兴奋。


    汇报工作时,林婉悄悄用余光打量,只见尤厂长似笑非笑,何书记面色铁青,孙副厂长平静温和


    等会议结束,林婉被办公室同事围着打听情况。


    周传芳激动兴奋:“小林怎么样?上回王副厂长知道去开会要被嘲讽打击一番,自己一个人去的,这回扬眉吐气就带了你去,是不是狠狠出气了?”


    林婉自然知道这事,心中暗忖王副厂长真是个好领导,等真的翻身了才带下属同去。


    她难掩喜悦:“快小声点,几位领导脸色不太好呢。”


    “哈哈哈哈哈真解气啊!”


    “之前全厂都等着看我们笑话,现在哼哼~”


    王副厂长随和走进办公室便见一帮人趾高气扬起来,一个个的嘚瑟得不行,立刻沉声:“瞧瞧你们像什么样,这万里长征才走出第一步,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众人稍稍收敛,却收敛不了眼底的兴奋:“王副厂长,这不是大家高兴嘛!”


    王副厂长眼睛皱纹蹙起,同样难掩笑意:“行了,都抓紧点继续干活,今晚大伙儿聚个餐庆祝庆祝,明天就都恢复正常,另外我给大家申请奖金。”


    办公室里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试点项目部热闹起来,不时传出欢声笑语,路过的职工耳闻却悻悻然。


    这项目一开始筹办便出乎众人意料,原本有人质疑有人观望,可等前面六七天都不见起色,大伙儿便看清楚了,全是瞎搞,浪费服装厂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岂料,风水轮流转,短短三四天功夫,试点项目部竟然打了个翻身仗,这批衣服一跃超过了服装厂其他服装销量,不仅单价高,数量同样不低,实在是令人震惊。


    车间工人们嘀嘀咕咕,闹不清楚:“那么贵的衣服怎么还能卖那么好?”


    “就是做得再好些,那一百二的衣服也不至于比我们六七十的衣服卖到翻倍啊?”


    “还真让他们把项目搞起来了?”


    车间里,陈国富听着同事嘀咕,心头翻江倒海,想想前几天找林婉说的那事,一时后悔起来,难不成试点项目部真能做起来,那真不该和林婉把关系弄僵!


    下班后,陈国富找上媳妇儿陈秋红,两人合计着,得想想办法挽回挽回


    傍晚时分,试点项目部十一人前往附近小饭馆聚餐,两张木桌拼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吃上两个多小时,期间啤酒、白酒、饮料不绝。


    众人都是从厂里各个位置出来的,在陌生位置的试点项目打拼,忍受了一个多月的压力,这会儿终于能释放一二。


    林婉也喝了酒,她向来酒量好,两瓶下肚也只微微红了脸,惹得在场的男同事直呼厉害,尤其眼神清明,仿佛没事人似的。


    等夜深散场,众人纷纷离去,林婉本想着打个的士回家,却见路边停靠着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牌有些熟悉。


    “你怎么来了?”林婉走近轻敲车窗,窗户缓缓下落,露出男人英俊的面容。


    下班前,林婉用厂里电话给傅家别墅去了电话,提及今晚不回去吃饭的事。


    “听王婶说的。”傅修怀目光一瞥,示意林婉上车。


    正好省个的士费,林婉从善如流坐到副驾驶座,酒足饭饱后的踏实感缓缓袭来:“你从家里来的?豆豆晚饭吃的什么?”


    傅修怀一手掌着方向盘转弯,淡淡道:“吃的菜稀饭,王婶给煮得烂,一碗都解决了,胃口不错。”


    听闺女能吃,林婉心里安慰。


    喝酒令人放松精神,林婉看着江城霓虹闪烁的夜景被远远抛在身后,主动向傅修怀提起今天的喜讯。


    “你猜我们今天为什么聚餐吃饭?”


    男人侧目,淡淡扫过林婉:“衣服卖得好,庆祝。”


    “你倒是一点不配合。”林婉有些不满地努嘴,“这个答案不是该我来公布吗?”


    原本想高兴地卖个关子,却被人抢答了,这滋味着实不大好。


    听身旁的女人低声念叨起来,尤其还不大满意地数落自己,酒后淡淡红晕爬上面颊,傅修怀倒是头一回见识到喝了酒的林婉。


    似乎有些不一样。


    林婉没醉,可酒后的林婉只是放松许多,说话做事都少了平常的束缚,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傅修怀弯了弯唇:“那我收回刚刚的话。”


    “好吧。”林婉杏眼倏地点亮,像是将今夜繁星采撷,一颗颗地淬进眼眸中,“那重来。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聚餐吗?”


    傅修怀薄唇微扬,配合着有些幼稚的话题:“不知道。”


    “我们的衣服卖出去了,卖得还特好,聚餐庆祝呢!”林婉像是小时候得了老师夸奖,眼睛亮晶晶地向亲爹亲妈提起那般。


    不过小时候的林婉没得到任何回应,不谈奖励,只得到几分烦躁冷淡的反应,犹如一盆冷水浇头。


    此刻,她却见开车的男人将小轿车停到路边,黑漆漆的夜里,唯有猎猎风声,掩着她疑惑的问话:“怎么了?”


    “这么厉害”傅修怀倾身靠近,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更显暗哑,“当然要表扬你,做得好。”


    一个吻轻轻落在林婉额头。


    很轻,却滚烫。


    小轿车很快重新发动,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翠湖别墅区


    酒后一夜好眠,点点阳光洒落满地,林婉嗅到晨光的味道,被碎金轻拂,睁眼时第一反应却是抬手碰了碰额头。


    没有任何异常的额头,却好似仍然残留轻柔的触感烙印。


    林婉醒得早,今天有时间在家里慢悠悠吃个早饭,洗漱后干脆先抱着醒来的豆豆玩儿。


    傅修怀出门时间更早,这会儿已经坐到餐桌前:“今天下班后教你开车?”


    林婉更揉着闺女胖嘟嘟的小手,闻言一愣,转瞬反应过来:“好。”


    早有学开车的意向,是该提上日程了。


    自己一星期上六天班,平时确实也只有下班后和星期天有时间学车。


    服装厂试点项目部的工作有条不紊展开,第一批服装的成功给众人注入了强心剂,原本的担忧、焦虑与自我怀疑都烟消云散,大家纷纷投身于忙碌的工作开展中。


    林婉颇得器重,尤其经过了第一批服装的成功,办公室里众人更是对她服气,十人拧成一股绳,逐渐默契。


    每天下班后,林婉还有任务,跟着傅修怀去学车。


    她目前就会骑个自行车,还是上了大学才会的,小时候林家压根儿买不起一辆二八杠,自然也没有学骑车的基础。


    现在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林婉心生紧张。


    毕竟这可是售价十八万的大家伙,要是有个磕磕碰碰林婉第一反应是,自己可赔不起。


    心里话被林婉无意识说出口,林婉听身旁的男人轻笑一声:“倒是赔得起。”


    傅修怀语焉不详,林婉却听懂了,没继续这个话题。


    傅修怀以前在工地上教手下人开车很是简单粗暴,几乎是速成的,可这会儿面对林婉,难得地有耐心,将小轿车各个部位一一讲解一遍,再将各种注意事项阐明,给林婉亲手演示如何发动、提档、踩刹车、踩油门


    林婉学得仔细,听得认真,一字一句都记在脑子里,傅修怀偶然抽查一句,林婉都能答得准确无误。


    “这记性,不愧是江城大学的。”傅修怀挑挑眉。


    林婉没空为一句夸奖高兴,她听着傅修怀让自己坐到驾驶座试试时,手心都冒汗了。


    “要是我有哪里没做对,你要立刻纠正我。”林婉不免紧张,开小轿车和骑自行车可完全不一样。


    傅修怀颔首,应得认真:“放心,有我在旁边,你不用太紧张。”


    艰难地吞咽几下口水,林婉纤细手指把上方向盘,右脚踩上油门踏板,深呼吸一口气。


    “第一次开车是这样。”傅修怀好似平淡冷静,低沉的声音此刻如同强心剂,缓缓注入林婉全身,“多开开就好了。”


    “你坐旁边一点不担心?”车子发动前,林婉好奇地询问。


    要知道,自己如果开出问题,傅修怀还有人身安全问题呢。


    “我怕什么。”傅修怀抬手摸了摸她发顶,动作轻柔,比此刻的声音更柔软几分,“你随便开,以你的资质轻轻松松就学会了。遇到什么状况不要慌,我在这里。”


    许是最后四个字起了作用,林婉渐渐心定,脑子里过了几遍这几天听傅修怀讲过的要领,这才一踩油门发动了。


    小轿车起步,在空无人烟的平直道路上行驶,林婉全神贯注,将速度控制得偏慢,等窥见四周寂静无声,别说是其他车辆,就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平缓提速。


    傅修怀为了林婉学车特意找了个好地方——江城城郊的一块空地。十来年前,这边曾经准备开发建厂,选址清理完毕,项目却流产了,这一片便荒芜下来,只剩平直的道路延伸,不知驶向何处。


    跑了一圈下来,林婉踩上刹车,双手离开方向盘时,手心微热微湿,可脸上满是喜色,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比高考还紧张呢!”林婉笑得清甜,将双手绷开,给副驾驶座的男人看,“你看我的手。”


    柔嫩掌心泛着红,氤氲着热气,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紧张与激动。


    傅修怀掏出纸巾,握着林婉的手掌为她擦了擦:“确实有天赋,比我以前教的那帮人厉害多了。”


    “真的假的?”林婉磨磨蹭蹭听了傅修怀三天理论知识,才鼓起勇气上手开车。


    傅修怀一脸认真:“真的。”


    林婉看他说得认真,当即信了,只是没想到星期天却意外得知这个男人还会撒谎!


    学开车四天时间,林婉能紧张地开会儿直路,在缓慢紧张地练习了转弯和停车


    学习到兴头上,林婉星期天也没睡懒觉,早晨八点醒来,给豆豆喂了早饭,便催傅修怀:“今天早点去吧。”


    傅修怀失笑,这是她第一次见林婉如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邀请自己。


    ——结果是为了练开车。


    “今天休息一天,不去练车。”男人转了话头,徒留林婉遗憾。


    “好吧。”林婉想了想,这个大老板十有八.九要谈生意,自己还是别耽误他,“你忙你的。”


    “不是我忙我的。”傅修怀剑眉微挑,“是我们忙我们的。”


    在家带着豆豆玩了会儿,看孩子爬来爬去,又坐着挥挥手,林婉吃过午饭,将孩子哄睡着,便被傅修怀带出了门。


    男人神神秘秘,林婉直到上车落座,系上安全带时才追问出结果:“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去?”


    “约会。”傅修怀发动小轿车。


    林婉:“”


    ***


    过去和傅明俊谈了半年恋爱,林婉约会的次数屈指可数。


    实在是两人共同话题不多,傅明俊热衷于吃喝玩乐,林婉专注于学习和兼职挣钱。


    傅明俊多次表达不满,林婉也会偶尔顺着他一次,和他约会。


    约会的项目也简单,基本是当代年轻情侣的共同喜好,逛街购物、看电影、再去爬爬山之类的。


    可那是和傅明俊,林婉尚觉得也算名正言顺,加上傅明俊能说会道,约会时感受还不错。


    真要和傅修怀约会林婉实在无法将这两个字和这位做生意的大忙人联系在一起。


    等看着傅修怀将车停靠在电影院旁,加入拥挤的人群去窗口买票,林婉盯着那西装革履的背影,仍觉得不真实。


    电影票售票窗口前满是青春洋溢的年轻人,时值盛夏,女生穿着清凉的吊带,短袖和短裤或是一身俏丽的连衣裙,男生多是十八.九或是二十出头的,同样时髦,不少人还染了发,唯独傅修怀在其中排队,气势沉沉,气质出众,完全格格不入。


    傅修怀面无表情在宛如长龙的队伍中,被身后拥挤的男女挤撞到几次,剑眉慢慢拧紧。


    等身后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再挤撞第三次时,傅修怀蹙眉转身。


    女生抱着一桶爆米花,面上微热:“不好意思啊,刚撞到你了。都说了让你规矩点,撞到人了吧。”


    后半句是对自己男朋友说的,一个头发四散支开的黄毛。


    黄毛满不在乎,仰着下巴,白眼一翻就往前瞪去:“怎么,你还有意见?你——”


    嚣张惯了的黄毛目光落在身前男人身上,狠话放到一半,突然顿住。


    一个小混混最会察言观色,尤其能打量对方的实力,眼前的男人一身精致西装,身材高大,却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白色衬衣下隐隐显现的轮廓绝对不简单,袖口外露出的一节手臂更是能窥见薄薄肌肉,男人面无表情,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气势却已迸发,令人心生畏惧。


    黄毛见过在江城混迹的不少黑老大,这人气势更盛,绝对不是一般人。


    “嘿嘿,大哥!”黄毛迅速收声,原本吊儿郎当的表情立刻变得谄媚,“对不住,刚撞着你了,我们真是该打!”


    女生还没见自己男朋友这么怂过,当即瞪圆了眼。


    “站规矩点。”傅修怀剑眉深拧,淡淡扫过两人,“别碍着其他人。”


    “是,是,是!”黄毛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见那大哥没了追究的心思,这松了一口气。


    女生好奇低语:“你怎么见着人跟耗子见到猫似的。”


    黄毛压低声音:“嘘。这人一看就不一般,别招惹。”


    他混迹各大夜场,最懂得识人,不然惹到不该惹的人,早出事了。


    女生从怀中爆米花桶里抓起两颗塞入口中,含糊道:“不过这大哥好帅哎,我怎么觉得比今天电影海报上的男主角还帅!”


    黄毛怒极:“你男人在这儿呢,还夸别的男人帅?他哪有我一半帅?”


    女生翻个白眼,又吃上几颗爆米花,咬得嘎嘣脆响:“你去照照镜子,人真的比你帅多了!”


    黄毛:“你——你说得太对了!大哥是比我帅多了!”


    黄毛余光瞥见前面的男人再次转身,突然调转话头,刚还生气,立刻笑得规矩:“是吧,大哥?”


    傅修怀没搭理这人,只盯着黄毛女朋友。


    黄毛越发觉得不对劲,拳头攥紧垂在身侧,心想这人物不会是看上自己女朋友了吧。


    他怂是怂,不敢招惹大人物,可这人想强抢自己女朋友,他肯定要和这人拼个鱼死网破。


    转瞬,黄毛咬着腮帮子,狠狠道:“大哥,你这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


    “这爆米花好吃吗?”傅修怀沉声。


    女生&黄毛:“啊?”


    傅修怀生平第一次走进电影院,扫过来看电影的情侣基本都抱着桶爆米花,又问道:“你们约会都要吃爆米花?”


    女生点点头:“要吃啊,看电影肯定要吃!”


    黄毛起了炫耀的心思,侃侃而谈:“当然了,看电影吃爆米花才够味,我女朋友每回都要喂我~那可甜可好吃,比自己抓嘴里的好吃多了。”


    说完,嘚瑟地抛个媚眼。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傅修怀“嗯”了一声,转身买了电影票,再买上一桶爆米花,朝在附近凳子上坐着休息的林婉走去。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唯有荧幕上的画面闪烁,林婉没想到傅修怀还记得买爆米花,当下放松地靠着椅背,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影。


    港城□□动□□情电影吸引人眼球,林婉看得投入,只手上动作不断,时不时抓几颗爆米花到嘴里。


    爆米花甜滋滋的,散发着奶香味与焦糖味,口中霎时留香。


    林婉吃得香甜,可身旁的男人却一次都没吃过,林婉心有不安,将爆米花往两人中间放,可放了好一阵,傅修怀还是一次都没有动作的意思。


    算了,林婉略一琢磨,傅修怀这个年纪,这个沉迷工作的身份,必定不喜欢吃爆米花这种零食。


    她当即将爆米花桶往自己这边带,放到腿上大快朵颐。


    只是没多久,一道灼热的视线飘来,林婉侧目,在偶有亮光闪烁的黑暗中捕捉到男人深邃的眼眸。


    “怎么了?”林婉见傅修怀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有些奇怪。


    傅修怀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又一点点下移到手上,最后定在爆米花桶。


    “给。”林婉心领神会,这人居然想吃爆米花了。


    想吃就说呀。


    可自己送出去的爆米花桶似乎没勾起傅修怀什么情绪,这人的手跟断了似的,搭在西装裤上,没有半点动作。


    林婉完全猜不透傅修怀的心思,这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就在林婉迷惑之际,傅修怀突然看向前方,隐有一点点声音传来的地方。


    林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一排有一个黄毛与女生打情骂俏,女生亲手喂黄毛吃爆米花,黄毛歪着脑袋和她亲亲热热。


    林婉:“?”


    思虑片刻,林婉歪了歪身子对傅修怀低声道:“太不道德了,在电影院打情骂俏的。”


    傅修怀:QAQ


    第45章 第45章想着不能打扰其他人……


    想着不能打扰其他人,林婉低声嘀咕一句,便坐直身子,专注地盯着前方大荧幕,沉醉于电影剧情中,丝毫没有发现身旁的男人面色僵硬。


    爆米花桶仍在林婉怀中,被她消灭了一半,傅修怀一颗没动,等到电影结束,林婉仍暗自嘀咕。


    果然,成熟男人是不爱吃爆米花的。


    傅修怀:“”


    电影厅内亮起灯光,荧幕漆黑一片,厅室内传来观众窸窸窣窣动身离开的声响,伴随着众人讨论剧情的声音,一时热闹。


    也是在这时,林婉不经意间窥见前方有些熟悉的两人,记忆就在脑海,她默了默才想起来名字,伸手扯了扯傅修怀的衣袖:“你发小。”


    傅修怀顺着林婉目光往前,果然见到了打小就爱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跑的陈俊,以及他新婚几个月的妻子方霞。


    自打上回去参加二人婚礼,林婉还是头一回再见到这对新婚小夫妻,此刻碰面后同坐一桌吃饭,不由新鲜。


    陈俊是个自来熟,生性开朗话多,在饭桌上各种嘀咕个没完,惹得方霞嗔他:“就你话最多。”


    陈俊嘿嘿一笑:“这算什么,都自家人!是吧?怀哥,嫂子!”


    话匣子一开,陈俊又回忆往昔:“想当年,我都是跟在怀哥跑的,可惜他们一家后来去农场,这才没法”


    当年傅家下放改造,陈家是少数雪中送炭的,就连陈俊也将自己积攒许久的零花钱偷偷塞给傅修怀,后来傅家平反回城,陈俊别提多激动。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小时候就认的大哥这么有出息,经历前头那么一遭,竟然能迅速崛起,成了江城赫赫有名的大老板,顺带着还提携自己一把,给介绍了生意。


    陈俊最爱聊起和傅修怀那些上山下河的童年,带劲又有意思,等傅修怀BP机响起,有人留言等待回复,这便离开去附近找公用电话时,陈俊压低声音道:“嫂子,你别看怀哥现在这大老板样,看着不得了,其实他以前可皮。”


    林婉好奇:“真的?”


    她确实难以将那个成熟稳重的傅修怀和陈俊口中恣意潇洒、青涩稚嫩的形象联系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们以前没少跟城里那些恶霸打架!”陈俊滔滔不绝聊起从前,“后来怀哥回来,没想到就变了,以前他其实不这样,很爱带着我们这帮小弟弟,后来哎,下放的日子肯定苦,我再见他的时候,怀哥话都不爱说了,眼里就狠劲儿。”


    家庭优渥到几乎没了家,一个人足以改变。


    陈俊叹口气:“不过现在什么都好了!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听说怀哥在外面跑生意,就跟着过去找他,就在那什么村儿见到你,真别说,这就是缘分啊,谁能想你们现在就结婚了。”


    林婉听陈俊又提到这事,不禁想起上回参加婚礼,也是听陈俊这么提了一嘴,当时自己问过傅修怀,他只道不记得。


    “陈俊,当年是怎么回事?你见过我,你怀哥也见过我?”


    陈俊点点头:“对啊,嫂子,你可能年纪小不记得了,那时候怀哥去外面做生意,我听说明俊偷偷跟去被他扔在村里远房亲戚家,我也跟过去,过了一个星期,怀哥才来,嚯,没想到脸上还挂彩了,我们仨又在村里住了几天。怀哥待久了觉得无聊,也不跟我们玩儿,自个儿去山上溜达,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啊,就偷偷摸摸跟着去,谁成想他往人山上去了,结果就见到个在砍猪草的小姑娘。


    陈俊喝口茶水,继续侃侃而谈:“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嫂子,就见着怀哥帮着几下割了一背篓猪草,最后蹲下身子给你糖,一巴掌里全是糖,结果你就挑了一个,好像是软糖,哦哦,对对对,玉米味儿的软糖。我为什么一直记得,就因为这事儿,其他小孩儿谁不是拿糖就拿一把走,就你特斯文,只挑了一个,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后来我继续去玩儿,问你们村里其他小孩儿,稍微那么形容一下就知道了,你是林家的,叫林婉,我还以为是吃饭那个碗呢,印象挺深,后来怀哥突然说要结婚,我听新娘名字觉得有点耳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这茬!”


    林婉震惊得无以复加,自己小时候真和傅修怀见过面?他还帮自己割过猪草?他甚至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林婉努力回忆,记忆却如蒙上一层薄薄纱雾,看不清。


    傅修怀临时有点事,公司的人打电话留言到BP机上,等傅修怀回完电话已经是十多分钟后。


    小饭馆里,陈俊从天南讲到海北,还没尽兴呢,就被老婆方霞拉着走了:“怀哥,嫂子,那我们先走了,还得去买点东西。”


    林婉朝人笑了笑:“再见。”


    可心里始终想着陈俊的话,脑海中思绪万千,不得章法。


    “怎么样?”傅修怀的声音像是从天边来,连着唤了几声才将林婉思绪拉回。


    “什么怎么样?”林婉回神。


    “想什么呢?”傅修怀扯了扯嘴角,“我有点急事需要回公司一趟,你跟我一起过去?”


    “哦,好。”林婉想都没想,点头答应。


    傅修怀回公司忙碌一阵,同中高层开会,林婉仍是被他安顿在办公室。


    只是心里搁着事,林婉等得无聊,就连男人办公室的计算机里神秘广大的世界也令人无趣。


    林婉起身往外闲逛,看着星期天冷清的公司,工位基本空中,只零星有几个因为突然状况回来加班的职工。


    “老板娘,有需要帮忙的吗?”职工蒋莉同林婉见过好几面,也算熟识,今天刚过来加班,想到老板给的丰厚加班费,十分有干劲。


    林婉摇摇头:“我随便转转,你们最近是不是很忙?”


    蒋莉这会儿没什么事,闻言滔滔不绝道:“是啊,最近挺忙的,公司项目多,工程多,不过我们再忙也没有老板忙。老板可是日理万机,经常饭都来不及吃。”


    林婉:“”


    真是个好员工,太会说话了。


    “你们公司修的港商投资的商厦怎么样了?”林婉曾经参与的就是这个项目,同傅修怀一道在金莊大饭店请港城来的杨先生吃过饭。


    “哦,喜天商厦!”蒋莉满面笑意,“已经收尾了,下个月就要办竣工验收仪式,听说后面要邀请港商来参与剪彩,到时候江城政府也有人来。”


    提到港商,林婉想起当初傅修怀非要跟自己学粤语,莞尔一笑:“那你们接待工作还是个难题,这语言方面不知道过来的港商普通话好不好。”


    “那倒没关系,我们公司就有粤市人,和港城人随便交流。”蒋莉说者无心。


    林婉听者有意,傅修怀上次可是说整个凯华找不出一个对粤语有研究的,这才非要缠着自己学习。


    林婉:“”


    傅修怀开完会,解决完突发情况,再回到办公室时,天边夕阳落尽,弯月正悄然攀上树梢头。


    女人安静置身沙发上,垂眸翻阅着报纸,专注沉静。


    听到门口动静,林婉抬眸:“忙完了?”


    “等久了?”傅修怀匆匆走进办公室,“饿没有?”


    林婉摇头:“我又不是豆豆,隔一会儿就饿。”


    说罢,林婉自己都惊讶于这个比较,不禁失笑。


    “也不一定。”傅修怀的笑容与林婉同步,“毕竟孩子随妈。”


    两人从凯华公司离开,下到一楼时,正好遇上过来加班的一众人等,十来个职工对着林婉便是此起彼伏的:“老板娘好!”


    林婉有些羞窘,点点头应下,忙朝傅修怀的小轿车走去。


    只是上车前,傅修怀掌着车门,挑眉问道:“要不要试试开车?”


    林婉瞬间飞他一记眼刀:“你胡说什么,我才摸方向盘没几天!”


    傅修怀闷笑两声,许是没见过林婉这般惊诧到眉眼瞪眼的模样,颇有些生动,不禁多看两眼:“你的水平不错,就是自己太紧张。”


    凯华副总张清华闻言:“老板娘,开车就得多练,想当年,怀哥教我们几个那叫一个狠啊,说几句就让上手,哪里没做对就不留情面斜眼看过来,看得我们手都在抖!虽然没骂人,可压力太大了!有一阵,我看着车,都害怕紧张,生怕哪里出错了。”


    张清华就是这么练出来的,速成,毕竟那个时候可没有驾校这种东西,稍微练练就要上手。


    林婉听得诧异,她怎么觉得傅修怀教开车时,还还挺耐心温柔的。


    坐上桑塔纳,天已黑尽,林婉窥见车窗外点点星光与路灯交相闪烁,侧目盯着傅修怀开车的动作。


    傅修怀开车时带着几分不羁,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掌着方向盘,转弯时似是随性地转动,分外轻松,男人目视前方,唯有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锋利,此刻也在夜色中柔和了几分。


    “等你出师了,这车给你开?”傅修怀不知有没有察觉到隐隐视线,突然开口。


    “不用吧。”林婉倒没想真开个这么贵的车上下班,那真是比服装厂厂长还高调了,“我就是想学着,多项技能不是。再说了,我还担心磕磕碰碰呢。”


    听林婉这么说,傅修怀没再多劝:“那你想开的时候再说。”


    林婉点点头,迟疑片刻问道:“你公司有粤市的人?”


    没头没脑一个问题,傅修怀愣了两秒,忽然想到什么,了然一笑:“我说我才知道,你信吗?”


    林婉看他装傻,顿时生气地鼓着脸颊:“你觉得我会信吗?”


    傅修怀快速侧目,视线在林婉微微生气的脸上扫过,薄唇轻扬。


    “你上回还说整个公司找不出一个能说两句粤语的,让我教你还让我去帮着接待杨先生。”林婉兴师问罪时会不自觉抬高声音,清脆柔韧的声线稍稍加粗几分,严肃又认真。


    然而,傅修怀一句话便令林婉的问罪烟消云散,甚至寻不到反驳的出口。


    傅修怀:“毕竟林婉同志太难追,我不这么说也没办法。”


    林婉轻咬红唇,口舌间的话语滚了又滚,竟然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夜里躺在床上,林婉心头纷乱,总觉得这男人似真似假,如今连各种肉麻的话都能放在嘴边,实在是


    蒙着被子深呼吸一口气,平顺心头起伏,林婉压抑着似要破土而出的情绪,沉沉进入梦乡。


    ***


    服装厂的试点项目大刀阔斧展开,将厂子数十年的按部就班劈成两半,一半按照规矩的流程进行,一半如异类,招人侧目窥视。


    试点项目部的人倒是不在乎,只闷头做事,第一批服装的大获成功令人振奋,江城各大百货商场和大楼已然售罄,传来追加订单的申请不断。


    李邦德扬声激动:“快啊,赶快再安排生产,咱们这季度效益不得翻天!”


    想想那场景,第一批服装增产,第二批服装再跟着上市,不得了,真的*不得了!


    办公室里应和的人不在少数,王副厂长却陷入沉思。


    同样没吭声的还有林婉。


    手中是各大商场大楼送来的申请单据,林婉抬头看向王副厂长,却见他也正好望来。


    王副厂长沉吟片刻:“小林,你什么看法?畅所欲言。”


    “王副厂长,我觉得不能增产。”林婉轻轻柔柔一句话,宛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传芳惊讶出声:“小林,你说什么呢?怎么不增产?有钱不赚王八蛋!”


    李邦德狠狠点头:“就是啊!干嘛不增产?之前卖不出去还着急呢,现在必须加大力度多生产啊!”


    办公室里大部分都赞同这个观点。


    王副厂长没吭声,待众人七嘴八舌结束,这才将目光再次落定林婉脸上:“小林,你倒是少数。”


    林婉笑了笑:“主要是我们现在的衣服本就生产成本高,生产周期长,靠的是质量与高档走天下,要真成了供应不限量的货物,一是容易因为赶工引发做工问题,二是之前白白发酵那些天,在全城老百姓心里抬高的身价便要降了。”


    此言一出,周传芳恍然:“你的意思是,咱们就故意不增产了?越是稀少越珍贵?”


    “没错!”林婉发觉自己越发狡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某个大老板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不好买的东西才有身价,越是买不到,越是让人心痒,余力可以用在下一批服装上。”


    李邦德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好似明白了一点。


    王副厂长笑着点头:“小林这想法不错,我也有这个意思。要是为了现在短期的利益,增产当然没问题,不过从长期试点项目来看,第一批不增产,或是只少量增产,更有好处,借着直接再大力上新第二批服装,更能良性循环。”


    办公室里众人将信将疑,最终多数服从少数,让王副厂长和林婉主导的提议生效。


    江城百货商场门庭若市,各大柜台陈列,珠光宝气、锦衣华服,琳琅满目。


    统一小西服着装的女装区柜台售货员百无聊赖地发起牢骚:“那江城服装厂怎么想的?居然不增产了,最近可好多人来问衣裳呢!”


    “有钱都不赚,简直是疯了!”


    “听说也不是完全不增产,会加一点,不过全城那么多商场,一家能分到几件就不错了。”


    几个售货员大为不解,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我看他们真是脑子坏了。”


    不待几人讨论多久,小卡车运货入仓库,再有商场主管核实校对,最后让商场工作人员分类:“那江城服装厂的货到了。”


    一嗓子惊醒众人,售货员纷纷探头探脑:“快快快,哪儿呢!”


    等看清到的是普通衣服,又都失望至极:“原来不是那什么高档牌子的。”


    江城服装厂搞了个高档牌子,一件衣服卖得和外来货一样,售货员们惊讶,顾客也惊讶,可偏偏几日后便火爆起来,着实令人震惊。


    售货员们震惊归震惊,却也喜闻乐见,衣服卖得好,而且单价颇高的,卖一件能抵其他两件,她们提成也多,更是卖力起来。


    只那服装厂竟然不增产,着实令人疑惑。


    仓库分货员见几人大失所望,不由揶揄:“你们一个个还挑上了,之前不嫌弃江城服装厂那什么高档牌子卖得贵嘛。”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还有什么叫什么牌子,人叫——伊夏。”售货员相当能看清局势,谁能给自己带来业绩,谁就好,“老刘,快去催催,好多有钱顾客都打听呢,我们也等着开张。”


    分货员也指望呢,只能再去上报,没多久终于等来了江城服装厂旗下的高档服装品牌伊夏的增产服装,数量稀少,拢共没分到几件,听说还没上货架就被提前预定的给抢走了。


    直到没几天,伊夏第二批高档服装运来,这才缓解了燃眉之急,衣服贵是贵,可质量细节实在太好,款式也时髦,加上之前打响名号,没买到第一批服装的顾客蜂拥而至,哄抢这新上的第二批服装。


    江城服装厂尤厂长和何书记手里都有近来生产数据单,耳畔各有心腹汇报情况,听各大商场大楼屡次提议增产伊夏的衣服,实在是头疼。


    原本以为王副厂长带着一帮人瞎捣鼓,非要和厂里作对,没想到竟然还真做出名堂了!


    领导脸色难看,车间工人们内心的天平也已倾斜,本来是看热闹,想着试点项目部早晚要垮台,现在竟然听说那跟着试点项目部的两个车间风生水起,生产要求严格,但是工资和奖金是真高,不由眼馋。


    没多久,省内附近城市的商超也来进货,指名道姓要伊夏,为此,车间加班加点,全力生产,名头响彻全省。


    月底时,林婉拿到了本月工资,基本工资没变,还是三级工的标准,可奖金却令人惊讶。


    试点项目部丝毫不吝啬,按照业绩说话,奖金便高达五百块,林婉这个月一共到手九百八十块,比厂里六级工还拿得多。


    心情大好的林婉同二姐林红吃饭,豪气道:“快快快,想吃什么随便点。”


    林红笑她:“你这样可和暴发户没什么区别了啊。”


    林婉小脸一扬:“那可不就是跟暴发户差不多~待会儿再给大伯伯娘买点衣服和营养品寄回去,对了,还有大哥大嫂一家子。”


    林红点头:“我也要寄。”


    林红这小半年时间已经存了一千多块钱,简直是个小富婆,什么都舍得买了,同妹子庆祝挣钱。


    上百货商场购置一番,两人两手不得空,全去邮局寄了包裹才得身轻松,路过傅修怀旗下的喜天商厦时,林婉多看了几眼。


    十个月前还空荡荡的平底如今拔地而起高楼,直冲云霄般气派,是江城建筑里少有的高楼,外观全是装饰以蓝色透明玻璃,漂亮又大方,引人仰望。


    “哇,这楼真漂亮!”林红感叹连连,不忘夸奖,“你男人盖的哎~”


    林婉弯了弯唇,想到此处距离傅修怀公司不远,和林红分别后,径直往凯华建筑去。


    跟着傅修怀再练了半个月的车,林婉已然熟练不少,掌着方向盘时也多了几分从容。


    傅修怀并不吝啬夸奖,几乎快让林婉陷入骄傲的情绪中,直接约了半个月后考驾照。


    今年公安部颁布实施《机动车驾驶证管理办法》,林婉报的是小型汽车C2。


    为此,在凯华等傅修怀下班后,两人又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练了练车。


    林婉从小到大都是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就连学车也是如此,熟练掌握理论知识,再勤加练习,积累实际开车经验后,开起车来便游刃有余。


    一圈跑下来,林婉稳稳当当停下车,掌心干燥,面带笑意看向男人:“怎么样?”


    傅修怀从西服兜里掏出个东西,掌心一摊:“不错,奖励你的。”


    林婉怔怔看着男人宽大掌心中静静躺着的一把糖,大白兔奶糖、橘子糖、徐福记酥心糖还有金黄灿烂的玉米软糖。


    青葱指尖轻拂其中,拿走玉米软糖,林婉抬眸看向傅修怀:“谢谢。”


    脑海中乍有白雾闪现,林婉攥着一颗黄灿灿的玉米软糖在手心,突然想到什么。


    纱雾消散,被遗忘的儿时记忆闪回。


    林婉突然想起,自己十一岁时好像真的和傅修怀见过面,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只是面容稍显稚嫩青涩,与如今成熟稳重的模样大相径庭。


    十一岁的林婉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大哥哥,宽大的掌心里有七八颗糖。


    小林婉听他道:“这些糖给你,别哭了。”


    “我没哭。”小林婉从那掌心挑了一颗最金黄显眼的玉米软糖,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就要一颗,谢谢。”


    第46章 第46章(捉虫)林婉十一岁……


    林婉十一岁时距离被亲爸亲妈抛下已经过去两年。


    林家人见林婉乖巧懂事,没哭没闹,也安心下来,只当孩子小,也不懂这些,生活没变,一切都没变。


    林国有和周桂花拿林婉这个侄女当亲生闺女,只是家里确实穷,两个大人省着口粮给三个孩子,好歹也把三人拉扯长大。


    小林婉是村里难得能读书的料子,林家村村小约等于一个摆设,老师基本是稍微能多认几个字的大人充当的,学生们宁愿上山下河疯跑也不愿意念书,一个班经常齐不了,师生都习惯了。


    可林婉不同,学习好,回回课堂回答问题或是考试都满分,放学后也帮着家里干活,是人人称道的好孩子。


    寒假时,林婉便去山上割猪草,她自小力气小,念书厉害,干活却不咋地,大伟和二红和她相反,干活小能手,两人把最轻松的活计给林婉,颇为照顾妹妹。


    过年时,天寒地冻,阴沉沉的天气令人心里头跟着发闷,总令人想起两年前过年时的阴霾。


    林婉努力忘记,似乎颇有成效,什么都快不记得了,将各种失望与伤心都抛诸脑后。


    今年过年期间却不一样,元宵节后,过年气氛渐渐消散,靠着春节能多吃几颗糖的林家村孩子们盼着永远过年,却不得不面对春节的离去,只是大伙儿万万没想到,几天后,竟然迎来了天天有糖吃的时刻。


    原因无他,全因村里来了个城里孩子,听说是来远房亲戚家待一阵的。


    城里孩子天天有糖吃,零花钱丰厚,四处嚷嚷是自己小叔给的,收了一堆小弟,出手大方地见人都愿意给糖。


    没多久,这城里小孩儿便成了香饽饽,全村孩子都喜欢跟他玩儿,除了林婉。


    林婉没心思凑热闹,趁着天气没前两个月冷,继续去山上割猪草。


    没多久,城里的亲爸亲妈回乡探亲,带着些年货,还有林婉一岁多的亲弟弟。


    前年过年,林国富和陈秋红回来提出将林婉过继给大哥大嫂,去年过年,两口子因为顾着出生才几个月的孩子没回来,今年


    林婉看着亲爸亲妈待自己和大伟二红没什么区别,甚至没功夫单独说上几句话,这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确实已经被过继出去。


    而亲爸亲妈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一岁多的小婴儿,张口闭口都是我儿子怎么样,从小就能看到老,以后一定有出息


    林婉默不作声,继续背着小背篓上山割猪草。


    林家村有个山坡,对于小孩儿来说已经算庞然大物,林婉割了一阵猪草,看着干燥的泥土里浸润开来,啪嗒啪嗒的水珠落下,砸入深色泥土了,在土里溅出浅浅水花。


    怔愣着盯着被打湿一小片的土地,林婉抬手擦了擦眼角,继续割猪草。


    风声萧萧,远方传来小孩儿们玩耍打闹的声响,近处唯有林婉使着镰刀割猪草的刺啦声。


    “小丫头。”山坡上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林婉一跳,她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大高个出现在眼前,脸生,从前没见过。


    傅修怀不到二十的年纪,面上残存一丝稚气,可也远比同龄人精壮成熟。


    刚跑到附近做生意,却因为被人算计抢货,最后与人大干一场,一个对付五六个,光荣挂彩,不过对方五六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知道这人是能豁出去不要命的,屁滚尿流地跑了。


    终于解决麻烦的傅修怀忙完生意来村里远房亲戚家接偷偷溜出来跟着自己的侄子傅明俊,被热情留下养养伤。


    正好担心带着一脸伤回去惹父母担忧,傅修怀如善如流答应。


    只是在村里闲着无聊,看着侄子傅明俊天天和其他小屁孩儿打弹珠、滚铁环实在幼稚,自己手里的糖到处发,几乎给全村小孩儿都发了一遍,被一帮孩子亲热叫哥哥叫小叔,两三天新鲜劲儿过了,也觉得没意思。


    没成想上山放松,却见到个小姑娘在割猪草。


    那动作还算顺畅,可明显看出力气不大,更奇怪的是,他第一次见有人割猪草能边割边哭的,哭得还一点儿声音没有,默默流眼泪,好似没哭。


    割个猪草有这么悲伤吗?


    无聊地看稀奇,傅修怀枕着手臂躺在旁边草地上,等着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哭停了,顺便发现自己。


    嘿,结果这人一直默默流眼泪,眼也瞎了似的,完全看不见自己,这才不禁出声提醒。


    林婉吸了吸鼻子,退后一步,转头就看见个大哥哥。


    比大伯家长子林成伟还高大不少,就是脸上鼻青脸肿的,不像个好人。


    林婉是个颇有警惕心的小姑娘,尤其这些年处处都能听说拐子拐卖小孩儿,甚至有些大人都能被拐走,她搂起小背篓,挥着镰刀,脚下生风,跑了。


    傅修怀差点被逗笑,自己来林家村一趟,在村里二三十来个小孩儿里可是享受的最高级待遇,就这一个,刚刚看自己的是什么眼神?


    自己像坏人吗?


    傅修怀回到远房亲戚家时,对侄子傅明俊和跟非要过来的小弟陈俊发出灵魂拷问:“我像坏人?”


    傅明俊最喜欢小叔,自然不同意:“小叔,你怎么会是坏人!”


    陈俊同样崇拜认的大哥:“谁说的?讨打!”


    次日,傅明俊又四处晃悠,闲得无聊之际想到什么,再次往小山坡上去,就见那小姑娘仍旧吭哧吭哧割着猪草。


    听到身后动静,这小姑娘转头看向自己,那小眼神还有几分戒备,不过没跑。


    傅修怀挂彩的脸上扯出个笑:“怎么,今天不跑了?”


    林婉上下打量他几下,背起背篓又要离开。


    “嘿。”傅修怀没见过这么经不起逗的小孩儿,一把就扯着她背篓,把人往回带,“我不是坏人,你这小丫头怎么防备心还挺重。”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林婉点点头,从这个大哥哥的手掌中夺回背篓,“我要去旁边割猪草了。”


    “你怎么知道的?”傅修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闲,兴许是被人误会一通,就想争个清白吧。


    “你是郝三叔家的亲戚。”林婉十分严谨,“我昨天回家问过了。”


    “还挺聪明。”傅修怀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把糖,递到这小姑娘面前,“我给村里小孩儿全发糖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是不是小姑娘不好意思来领?昨儿还看你一直哭,喏,这给你,别哭了,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伤心事。”


    “我没哭。”小林婉轻声细语,声音细得跟蚊子似的。


    傅修怀不和小孩儿计较太多,闻言笑道:“行,没哭,是我昨天看岔了,糖拿着。”


    小林婉注视着大哥和二姐口中给全村小孩儿发糖的男菩萨的手掌,上面七八颗糖,红的黄的白的橘的都有,她默了默,从宽大掌心挑了一颗最金黄显眼的糖。


    “我就要一颗,谢谢。”


    ***


    疾驰的小轿车带着风声萧萧,林婉手心一颗玉米软糖被攥得紧紧的,糖袋子撕开,内里金黄绵软的糖果入口,涌入口中的是甜滋滋的玉米味道,像是能甜到心里去。


    玉米软糖是林婉最爱的糖,也由此而来。


    林婉侧目,瞥向傅修怀锋利的侧脸,试图在这张已然成熟的面容上寻找到刚刚回忆起来的痕迹。


    然而时隔多年,傅修怀脸上年轻时的稚嫩早被历练消散,只剩沉沉气势。


    桑塔纳停靠在傅家别墅车库,下车前,林婉解开安全带,没忍住内心好奇问道:“我小时候真的见过你,你忘了吗?”


    几个月前,林婉听陈俊在婚礼上到往事,也曾问过傅修怀,当时这男人只道太多年过去,早不记得了。


    林婉确实不记得,以至于刚刚才回忆起来。


    傅修怀乌沉沉的黑眸盯着林婉,片刻后,扯了扯嘴角:“现在想起来了?”


    林婉杏眼微亮:“你真的记得?”


    “我可请你吃过很多糖,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够没良心的。”傅修怀指责两句,可语气里尽显揶揄,明显不生气。


    林婉垂眸:“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你都把我忘了,我再上赶着说,岂不是显得我很”傅修怀眼底铺满笑意,解开安全带与之靠近,低语道,“很没面子。”


    林婉抿着唇,一时难以反驳。


    她对小时候的回忆并不美好,尤其是过年前后,以至于记忆模糊。


    只是,听傅修怀提起请自己吃过很多糖,林婉依循刚刚回忆起来的片段反驳:“我明明只拿了一颗。”


    两人下车后径直往别墅去,月色清浅,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近。


    傅修怀意有所指:“才一颗?再好好想想。”


    “我”林婉正欲细想,转个弯却迎来别墅客厅满室亮光,一时打断了思绪。


    夜里八点左右,傅家别墅少有地如此热闹,亮堂堂的灯光充盈,电视机播放着电视剧,声音却被开得极低,被客厅的说话声掩盖。


    傅家老爷子老太太一个板着脸,一个满面愁容,正安慰着夜里出现在此的亲戚。


    傅志勇表弟两口子到访,心里堵得难受,要和表哥表嫂诉苦。


    “勇哥,你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求他们有多大出息,但是也不能这么扔下家里人去M国吧。”


    傅志勇想想也头疼:“凤燕真是昏了头了。”


    凤燕走了,同那个M国男朋友去了M国,一家人没拦住。


    “表嫂,你说我们伤不伤心。我们说,她不听。上回托你们家修怀帮忙查查,虽说没查到证据,但是那外国佬还去什么产科看朋友生孩子,我们就担心有问题,燕儿还是不听。这回把她锁家里,不让她走,结果她倒好,骗着她表妹拿了钥匙偷偷跑了,赶飞机走了。”


    林婉在一旁听得发愣,这其中纠葛倒是深。


    同样的,她没想到凤燕去M国的决心如此之强。


    当晚,四个老人聊了许久,言语间都在为晚辈发愁,最后还是傅修怀一锤定音:“我之前做生意认识个M国的,不过没怎么联系,后面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多打听打听。”


    傅老爷子表弟夫妻俩喜极而泣:“修怀,多麻烦你,我们家燕儿”


    傅修怀哄着年迈的父母去睡下,又将表叔表婶安置在自家客房:“既然人已经走了,那确实没法,我顶多尽量找人打听看看,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人各有命,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


    至此,老爷子表弟夫妻俩倒是没法再说什么,连连道谢。


    回到房间,林婉正被豆豆缠着玩拨浪鼓,小丫头坐在床上,非要妈妈手里摇晃拨浪鼓,自己却把着干净的虎头帽揉来揉去,分明没看拨浪鼓一下,可要是妈妈停手,立刻就要抬头盯着妈妈,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瞥,小嘴巴一噘。


    林婉无法,只得老老实实为闺女服务。


    幸好傅修怀出去处理家务事没耽误多久,她忙转移任务:“你来给豆豆摇拨浪鼓,我手臂都要酸了。”


    这话稍微夸大了些,不过不影响林婉扔出烫手山芋。


    傅修怀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宽大手掌里出现一个小巧的拨浪鼓,还煞有介事地摇来摇去,实在是看得林婉想笑。


    “爸妈睡了?”林婉知道公婆身体不大好,全因当初下放几年,吃了太多苦,刚刚表叔表婶上门来诉苦,实在是太多苦道不完,傅修怀担心影响父母休息,累得身体不好,这才出面给妨了妨。


    “睡了。”傅修怀向来不爱反复劝人,“那凤燕几次三番铁了心要走,再劝有什么用,明天我安排刘叔送表叔他们回去,后面再托人打听下M国的熟人,能问到就给表叔他们带个信,要是问不到也没法。”


    林婉点点头,确实只能如此。


    在傅家听到的这事儿,翌日又落进林婉耳畔。


    秦芳来试点项目部看林婉,被林婉投喂了好些个零食,不禁羡慕:“是不一样啊,半个月前你们搞试点项目还被其他人看不上,瞧瞧现在,零食都整上了!”


    林婉笑了笑:“王副厂长自掏腰包买的,我们可没动用公家的钱哦。”


    “王副厂长真是好领导啊!”秦芳吃着零食隔空感谢两句,又道,“说起领导,凤主任今儿脸可黑呢,听说是凤燕走了,真去M国了。”


    林婉昨天已经听说这事儿,不置可否:“她当初说要走,没想到这么坚决。”


    “是啊。”秦芳突然感慨,“也不知道去M国干嘛,那么远,我看是疯了,真要有事情,谁能帮忙?傻不傻!”


    林婉笑:“你之前不是挺烦她?”


    “之前是之前,现在都隔着太平洋,还算什么事儿啊。”


    两人随意聊上几句,没多久,周传芳带着最新的货物批次申报单回来:“小林,看看,有外省的也找上门来了!”


    秦芳听到这话比林婉还激动:“哇,还有外省的?”


    江城服装厂生产的服装基本就涵盖全城售卖,也就是去年开始经由港商投资和帮扶后生产的衣服有售卖到周边城市,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吸引到外省的百货商场!


    林婉显然也没想到如此顺利:“这可是好事!快算算货够不够,考核后没问题估计要加班加点了,兴许还得找其他车间支援。”


    “那是!”周传芳是厂里老人,心中有数,要同时供应外省,她们手里两个车间的生产力肯定不够,“找王副厂长申请,得安排别的车间支援。”


    衣服能销往外省无疑是江城服装厂的重大突破,王副厂长为此找上尤厂长和何书记申请支援时,无视尤厂长略显僵硬的面色,更不在意何书记黑成碳的脸,坚定递交申请单走流程签字。


    领导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再是觉得面上无光,可事关厂子利益,签字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几倍,流程上没有丝毫耽搁。


    等将三车间分到试点项目帮忙时,王副厂长分派任务:“小林,你盯一下供应外省商场的货物生产问题,三车间的衣服由你全权负责。”


    这是打响外号,将服装厂推出全省,走向省外的大好机会,事关重大,王副厂长直接委以重任。


    三车间在其他车间羡慕的眼神中,光荣被借调到试点项目部,车间里工人们眼睛放光,毕竟谁都听说了,这试点项目部的奖金高,一二车间靠着奖金都比其他人工资高不少。


    林国富和陈秋红激动不已,这可是天上掉钱了!


    两人梦想着奖金框框发,只是在等看到试点项目部来负责的人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年纪轻轻的林婉,还是自己亲闺女,这是要骑到自己头上了?


    林国富板着脸,原先准备好好讨好新领导的心思荡然无存,总得拿出亲爹的架势。


    陈秋红同样难以平静,要是试点项目部的其他老资历也就认了,可她哪能让亲闺女领导,一下也松懈几分。


    不过,来三车间和原本的车间主任洪梅对接的林婉压根儿没将眼风往他们二人那边扫,只同车间工人们招呼后强调了服装生产的注意事项:“试点项目这边的服装生产要求高,不过幸好大家都是厂里有技术有资历的工人,肯定能完成任务和要求,下面我宣读一遍要求和注意事项,每个环节生产必须严格达标”


    林婉一番话说得漂亮,强调了严苛的生产标准,同时捧了捧这批工龄都比自己大的工人们,倒是没引人反感。


    交待完,林婉同洪主任再商谈几句,这才离开下班。


    只是刚走出三车间没几米,身后便响起令人生厌的叫喊声。


    “林婉!”


    “婉婉!”


    林婉回头一看,陈国富和陈秋红两口子追出来,哪还有前阵子算计自己工作,又一脸看不上试点项目的样子。


    “婉婉,今儿回家吃个晚饭吧,做你爱吃的”


    林婉绷着脸拒绝:“两位同志,现在是上班时间,还请好好工作,至于吃饭,我有家,自然是回自己家吃饭。”


    留下个潇洒离去的背影,林婉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咒骂声,全然没当事。


    准备销往省外的服装紧锣密鼓安排生产,林婉没插手车间的生产工作,只把控平时的监督和验收环节,还算轻松。


    等到星期六下班,忙碌一阵的林婉终于迎来休息日,只等明天去考驾照!


    当天傍晚,林婉拒绝了傅修怀问及要不要再练一次车的提议。


    “不临时再熟悉熟悉?”傅修怀疑惑。


    林婉摇头:“今天不练了,平时练的都在脑子里,这会儿要是去练,只会越练越紧张。”


    她高考前也是如此,最后一天便没碰书本了,只放松。


    不过这会儿的放松要丰富很多,主要靠和豆豆玩儿。


    豆豆在妈妈身上爬来爬去,嘴里发着无意识的音节,王婶在厨房忙碌听到动静,凑出来教孩子说话:“mama,baba豆豆,快学学~”


    林婉笑了笑:“王婶,我也教了好一阵,不过豆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嗯嗯啊啊的都有声儿,就不叫人。”


    王婶是过来人:“等着,指不定哪天突然就叫了,我看豆豆是个聪明的。”


    林婉低眸看着闺女,白白嫩嫩的小丫头眼神明亮,都说看人先看眼,确实像个聪明丫头:“来,聪明丫头,叫声mama~”


    豆豆被妈妈抱着,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小脑袋歪了歪,口中是无意义的音节。


    林婉凑近和豆豆贴了贴脸:“还不给面子啊。”


    当晚,夫妻俩给孩子洗了个澡,在澡盆里洗得香喷喷的豆豆被柔软的毛巾包裹着擦得干干净净的。


    林婉感慨养孩子不容易,处处都要小心,再扫一眼孩子昂贵的衣服以及柜子上各种奶粉和玩具,不禁感慨:“你倒是有福,看看生活多好。”


    回应妈妈的是豆豆咯咯咯的笑声。


    傅修怀帮着给孩子穿上舒适的开裆裤,笑道:“那可不,你妈小时候还要割猪草,我可替你妈割过不少猪草。”


    林婉听前半句话倒是认同,到后半句倏地瞪大双眼:“你什么时候帮我割过猪草?”


    话音刚落,林婉在脑海中仔细搜寻,渐渐想起来了什么。


    十一岁的小林婉在山坡上割猪草,遇到几次郝三叔家那位大哥哥,也是全村小孩儿口中的菩萨,要给大家吃糖的菩萨。


    上回,她挑了一颗没见过的玉米软糖,回家撕开糖袋含着软糖入口,被香甜的气息包裹,一瞬间便爱上了那味道。


    等再上山割猪草,林婉又见到那大哥哥,手掌里一把糖,问自己要不要,林婉摇头拒绝。


    傅修怀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儿,有糖还不吃的!


    “怎么?没有喜欢吃的?”傅修怀看着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各种水果糖全都是傅明俊爱吃的,这小子一点儿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天天吃。


    “我要割猪草了,不吃糖了。”林婉想想自己和人家无亲无故的,吃一颗就够了。


    傅修怀看林婉割猪草也斯斯文文的样,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干脆学雷锋,做好事,一把拎起她的小背篓,赚了一笔生意的傅修怀轻松地割猪草给装满了小背篓。


    林婉愣在原地,打量这人干活好厉害,心里第一反应却是,要是他是自家的就好了,那就能帮大伯和伯娘下地插秧,肯定能挣满工分!


    林家的劳力集中在大伯和伯娘,平时还要养猪养鸡养鸭,三个小的只能尽量干活帮忙。


    荒唐的念头只存在一瞬,林婉礼貌道谢:“谢谢。”


    傅修怀看出小孩儿的崇拜,身心舒适:“来,吃糖!”


    林婉没接这糖,相当有原则:“你帮我割了猪草,该我请你吃糖。”


    傅修怀躺在草地上,单手枕在脑后,一手摊在林婉面前:“行,来,请我吃糖。”


    林婉摇摇头:“我没有糖。”


    林家并不富裕,一般就过年过节才会买糖,而今年过年的糖早在大年十五之前就吃完了。


    傅修怀觉得这小丫头在耍自己玩,偏偏那小脸认真,没有丝毫嬉皮笑脸的样。


    尤其这小丫头说完就跑了,嘿,傅修怀盯着那甩着两条麻花辫离去的背影,暗道,小没良心的!


    全家下放危机四伏,又连着四处跑生意,傅修怀时刻绷紧脑子里那根弦,直到在这样陌生的小山村,身边没有认识的人,才能松懈片刻。


    乌云沉沉坠在天边,金灿灿的阳光若隐若现,似乎就要冲突遮挡。


    也就是在这时,一只小手遮挡住天际乌云,出现在傅修怀面前。


    “给。”林婉将一团草药塞到躺着的傅修怀*手中,低声道,“擦脸上的。”


    傅修怀没怎么管脸上的伤,改开后处处是机遇,也处处是危机,就路上抢钱的都有,尤其爱对做生意的人下手。


    这样的伤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傅修怀面上几块青肿未消。加上父母不在跟前,他更加懒得理,甚至不需要掩饰。


    目光落在手里已经用硬物捣过的一团不认识的草药,汁水浸润,傅修怀看着指腹渐渐变成深色,没动作。


    小林婉眨了眨眼,以为这城里来的大哥哥不会敷草药,干脆又从他手中拿走草药,蹲在草地旁,指腹捻着一团团的草药往他脸上敷。


    凉悠悠的触感袭来,傅修怀难得地忍着有人对自己动手动脚却没阻拦。


    “好了。”小林婉给人敷好草药,想着扯平了,背着小背篓下山去了


    家里猪草暂时够用,林婉连着几天都没上山,只偶尔听说郝三叔家亲戚有钱,买了好多年货,今天要走了,给全村小孩儿发糖,人人一大把。


    家里大哥二姐都去了,林婉没去凑热闹,昨天亲爸林国富又回来一趟,甚至没多看自己一眼,言语间只有儿子,林婉觉得糖也不甜了。


    全村小孩儿都去郝三叔家,林婉自己上山待着,却见到了即将离开回城的郝三叔家亲戚。


    傅修怀觉得这小丫头真是,全村孩子都去领糖,明俊尤其开心,和大伙儿打成一片,偏偏这小丫头不领情。


    “糖也不领。”傅修怀觉得这人傻乎乎的,实在是容易吃亏,“傻不傻啊?”


    说着,将摊开手掌,将满掌心的糖递到林婉面前。


    林婉眨眨眼,清澈杏眼看了看伤痕浅淡褪色的大哥哥,低眸扫过他掌心的糖,仍旧是拿走了边缘那颗金黄显眼的玉米软糖。


    “我要这个,谢谢。”礼貌又规矩


    林婉第一次感受到甜滋滋的糖持续充盈嘴巴的滋味,如今再看看长大后,已经不需要靠吃糖安慰自己。


    可那份香甜的感觉在此刻重新萦绕心头。


    林婉盯着正抱着孩子的傅修怀,猛然想到,他离开林家村后一个月,还发生了一件事,她始终没忘过的,也是大三时被傅明俊表白,犹豫后松口答应他交往的主因。


    第47章 第47章林婉进入江城大学大……


    林婉进入江城大学大三上学期时,意外与傅明俊有过几次交集,基本都是学校的活动,运动会时她要撰稿写报道文章发表在校报,傅明俊是运动员。


    模样俏丽的林婉有着淡淡的疏离感,傅明俊第一眼被林婉的样子惊艳,后来又见林婉对自己公事公办,甚至几天后在食堂碰见也像不认识似的,不由上心。


    就这么来回几次,傅明俊这个大学里的潇洒公子哥不仅没淡了心思,反而体会到了几分怦然心动的感觉。


    大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傅明俊便向林婉表白,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跟女生表白,不由紧张激动,甚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策划,最后准备赶时髦,学其他校园学子那样,穿衬衫弹吉他,拿捏上文艺青年的范儿,在校园里一时引发轰动。


    高大英俊的富家子弟弹着吉他表白,放在何时何地都引人瞩目,更何况是最青春活力的大学校园。


    彼时的林婉一袭白色长裙,海藻般的秀发随风飘扬,正准备去图书馆的她怀中是一沓书本,有些怔愣地被拦在操场,听着眼前的男人弹着吉他唱着歌。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林婉会夸一句,这画面确实赏心悦目。


    奈何,她就是当事人。


    傅明俊唱了半首歌,乐呵呵向林婉表白,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情诗:“林婉同学,请欣赏我为你写的诗,啊——”


    啊的一声前奏刚刚开始,林婉便打断了他:“傅明俊同学,不好意思,我赶着去图书馆复习。你如果有闲情雅致,可以让其他人欣赏,我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说罢,白色长裙裙摆轻扬,转瞬离开。


    围观的同学们或兴奋或激动或遗憾,唯有傅明俊面上不见什么情绪,仅眼中残存迷恋。


    几个室友纷纷安慰:“俊哥,算了算了,这林婉没眼光!不跟她一般见识!”


    “你表白她都不接受,我看这中文系系花是要上天啊。”


    “俊哥别伤心,走,我们喝酒去~”


    傅明俊一把摆脱几人:“谁伤心了?看看林婉同学多有气质,拒绝就拒绝,还跟我道歉说不好意思,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懂!”


    其他人只当江城大学91级最英俊潇洒的富家子弟追求中文系系花失败,却没想傅明俊居然没有放弃。


    见天地去帮着林婉打水、拎林婉的热水壶比拎自己的还熟练,打饭时主动让出自己排队的位置,节约林婉的排队时间,甚至去图书馆当好学生,同林婉一个大桌子看书。


    林婉被这人的耐心和厚脸皮震惊,却也不算太反感,实在是傅明俊皮相好,又能说会道,碰见时始终掌握着一点点分寸,使二人有一点交集又不会越界。


    只是总这样不大好,林婉婉拒几次没能阻止他的追求,下定决心找个机会彻底说清楚,打消这人的念头。


    她自小对情情爱爱的没太大兴趣,进入大学也一心学习和挣钱,没工夫和这样的有钱人玩乐。


    傅明俊对于林婉第一次主动约自己见面满怀期待,想着金城所致金石为开,这就是坚持的力量,打扮得英俊潇洒出门,甚至买了一束红玫瑰,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一次恋爱。


    林婉打好腹稿,准备一次性和傅明俊说清楚,却在还没开口时,被傅明俊一句熟络地攀关系震惊。


    “林婉同学,我们这就是天赐的缘分!你可能不记得了,别说,我都差点不记得了,原来我们小时候见过!”


    林婉一愣,原本准备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什么时候?”


    “我小时候去林家村玩儿,和你们村小孩儿玩得可好,那时候我零花钱多,天天请大伙儿吃糖。”傅明俊对于十岁出头的记忆已经模糊,只留有隐约的印象,这还是听说林婉是林家村的人才突然想起来。


    城里来的孩子天天请村里小孩儿吃糖林婉心念一动,怔怔看着眼前眉飞色舞聊起林家村生活的男同学。


    “那是你回城后”林婉几乎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给了我很大一袋玉米软糖吗?”


    傅明俊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事儿,毕竟自己当初发糖发得太多了,当即点点头:“是啊!看看,这是不是缘分!”


    说罢,傅明俊将手里的玫瑰花往林婉怀中一塞,满面春风道:“林婉同学,做我女朋友吧!我们这可是从小到大的缘分,老天爷都看好的。”


    想到那一大袋玉米软糖,林婉心头沉甸甸,一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当年,傅修怀带着侄子和大院里的小弟离开,村里人都道城里人走了,小孩儿们天天有糖的好日子没了。


    林婉依然没变化,只最后拿走那大哥哥的一颗玉米软糖放在兜里,她还没舍得吃。


    直到一个月后,家里突发意外情况,不年不节的,林婉看见亲爸亲妈回来了,她心中燃烧着小小的希冀,想着父母会不会是后悔了,来接自己


    白日梦始终是白日梦,林婉听亲爸亲妈和大伯伯娘诉苦,原来服装厂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们生的儿子是二胎,违反了计划生育,如果真的坐实了,工作都可能不保。


    两人火急火燎赶回来,同大哥大嫂一家串好词儿,又拎着东西和村民嘀咕几句,打点得妥当。最后,夫妻俩看着十一岁的女儿林婉,认真严肃:“婉婉,待会儿有叔叔来调查,问你什么,你都要记得说我们是你的二叔二婶,你的爸妈是你大伯伯娘不对,别叫大伯伯娘了,记住了啊!你要是说错话了,爸妈的工作就要不保了,到时候怎么养你和你弟弟,千万不能说错话,婉婉乖,听话!”


    林婉晕乎乎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哪怕被过继出去,可她也没改过口,心底里始终觉得自己有爸爸妈妈,可现在他们让自己叫他们二叔二婶。


    服装厂派人来调查走访,附近村民已经被打点好,沾亲带故的村里人帮个忙不是问题,至于林国有两口子也在亲弟两口子的哀求下完善说辞。最后,那调查人员看向林婉,问她:“这两人是你什么人?小孩子可不要撒谎,有什么就说什么,叔能给你做主。”


    小林婉瞥一眼亲生父母,见他们朝自己使眼色,紧张害怕得面部表情有些狰狞,最终咬了咬唇,低声回答:“是我二叔二婶。”


    话音落地,林国富和陈秋红终于松了口气,朝林婉投去个赞赏的眼神。


    林家一团乱,匆忙应付了调查组的人,这才喘了口气。将人送走后,林国富和陈秋红给家里买了几斤猪肉,张罗吃个饭后第二天回城。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林婉独自上山,寻了个清净地方坐着,她也没注意,这块儿是之前城里来的大哥哥爱躺着的地方。


    想想刚刚亲口叫亲生父母二叔二婶,小林婉绞着手指发呆,心口泛着奇怪的苦涩,有点难受。


    无意中从兜里摸到一个月前得来的那颗玉米软糖,林婉轻轻剥开糖袋子,盯着金黄的糖果,鼻息间满是香甜气息


    就在林婉准备将玉米软糖送入口中时,路边邻居家的大黄舌头一卷,将林婉手中的糖给夺了。


    小林婉愣愣看着抢糖吃的大黄狗,一时没了脾气,心头那股子委屈攀升。


    真是连狗子都欺负自己。


    小林婉委屈巴巴地撇嘴,忍着眼泪没落下来,却在下一秒,一个皮球打到自己头上时,终于没忍住。


    “哎呀,你砸到人了!”


    “不是我干的!是俊哥扔的”


    傅明俊回城里一个月,又想起林家村的小伙伴,央求着父母再送自己来玩儿,毕竟小叔要去别地儿做生意,严防死守不让自己跟着,他在城里更无聊。


    幸好小叔大方,给了零花钱,还在城里买了好几袋子糖让傅明俊带给村里小孩儿,甚至特意叮嘱了几句要给谁糖,傅明俊心不在焉地应下,到了村里就抓紧来玩儿。


    结果一个皮球居然砸到个女孩儿脑袋。


    他琢磨自己的力道不大,应该不至于哭成这样吧,那坐在草地里的女孩儿眼泪直淌,豆大的泪珠滚落,却没有任何哭声,看起来真的很疼。


    傅明俊理亏,低声哄了几句:“喂,我砸了你脑袋一下,有这么痛吗?你别哭了吧”


    小林婉摇摇头,其实脑袋不是很痛,只是她忍不住,她也不想哭的。


    向来是和男孩儿打交道的傅明俊可没这种经验,手足无措地站了几分钟,突然想到什么,忙往回跑,不多时,将一个大袋子扔到林婉怀里。


    “这糖给你,你别哭了啊,再见!”傅明俊来去如风,只留林婉抱着怀中沉甸甸的袋子愣住。


    袋子打开,林婉窥见满袋金黄灿烂,全是玉米软糖,兴许得有一两百颗,是林婉从没见过的数量,双手一捧,甚至能听见哗啦啦的声音。


    傅明俊解决了难题,同村里几个小孩儿奔跑在田埂上,听铁蛋问起:“俊哥,你不是说你小叔要把那袋糖给谁吗?你怎么全给林婉了?”


    “是哦!”傅明俊挠挠头,临走时小叔让自己把那一大袋糖给谁来着,说是林家村哪家的小女儿来着,“算了,我也不记得了,给就给了,毕竟我砸人脑袋了。”


    林婉至今还记得那沉甸甸的分量,上百颗玉米软糖的分量,全在自己怀中,那一刻,她仿佛忘却了一切悲伤,被香甜的气息包围。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婉在大三那年面对给了自己一大袋玉米软糖的傅明俊,一时松口没说出拒绝的话,稀里糊涂成了人女朋友。


    回忆在脑海中越发清晰,心底的猜测也如破土而出的嫩芽疯狂生长。


    次日一早,傅家人陆续外出忙碌,林婉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饭,傅明俊却从外面走了回来。


    昨晚他没回家,跟一帮好哥们喝了个通宵,这会儿一身酒气,准备倒头就睡。


    瞥见餐桌旁抱着豆豆吃早饭的林婉,傅明俊脚步一顿,最终收回视线,径直离开。


    “傅明俊!”


    本以为永远不会再听见林婉叫自己的名字,傅明俊惊讶转身。


    “我有事找你,你现在有空吗?”


    傅明俊和林婉去到后院,他想不到林婉会有什么事找自己。


    “当年,你去林家村那年的事你还记得吗?”林婉脆生生的声音仿佛唤醒着傅明俊沉睡的记忆。


    “那时候我好像十一二岁,这都十多年了,有点印象,不过不多。”傅明俊如实回答,却猛然想起大三时追求林婉时说过的那些话,只道两人颇有缘分,原来小时候就见过。


    现在看来,这缘分似乎挺浅,当时认为是老天爷都看好的,没想到老天爷没敌过小叔傅修怀。


    林婉追问:“那你记得你回城后一个月又回过一次林家村”


    “这我有印象,那时候觉得村里自由自在,我是回去玩过。”不过也是唯一一次,后来傅明俊在城里风生水起,再没去过林家村。


    “你给过我一袋玉米软糖,很大一袋子。”林婉声音低沉,似是从心底低吟而来,“那糖是你买的还是你小叔?”


    傅明俊并不懂林婉怎么突然问起多年前的小事,只照实回答:“我小叔买的,他掏钱买了好几袋吧,应该是这样”


    过往的记忆随着此刻的诉说竟然渐渐清晰起来,傅明俊扯了扯嘴角:“我记得当时我还砸到你脑袋了对吧?我真是手贱。”


    “所以你给了我好大一袋糖。”林婉至今仍记得那分量。


    “我想起来,那糖其实是借花献佛,我小叔当时买了叮嘱我要把那袋糖给谁来着,其他几袋糖分给村里小孩儿,不过我玩心大,当时压根儿没仔细听,就给你赔罪了,回去我小叔问了一句,我还说给了。”


    那袋玉米软糖的分量似乎在心口沉甸甸的,林婉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早饭过后,林婉收拾好背着包外出,准备坐的士去考驾照,今天傅修怀有重要会议,没法和林婉一道。


    林婉倒是不介意,临走时亲了豆豆两边脸一下,又让豆豆往自己脸颊上贴贴,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妈妈去考驾照了。”


    豆豆咧嘴露出豆米似的乳牙:“ma!ma!”


    原本只是跟闺女道个别的林婉惊喜:“王婶,你听见没?豆豆叫我了。”


    王婶正在择菜,闻言笑道:“听见了!哟,小丫头会叫妈了,真是个机灵的。”


    林婉又抱着奶团子贴了贴,这才离开。


    自己看过书籍,又和傅修怀练过数回车,林婉此刻坐在考场上丝毫不紧张,甚至隐有期待。


    理论考试结束,坐上考试用车时,林婉把着方向盘,一脸专注沉静,有条不紊,反应灵敏。


    当天的考试当天出结果,一个小本本盖着钢戳新鲜出炉,烫得林婉心头熨帖。


    自己竟然真考到了驾照!


    心情大好的林婉回到傅家,一进屋便向家里人报告好消息。


    傅志勇和蒋月英正在家带着豆豆玩儿,闻言直夸林婉:“还是你们年轻人本事,这一下就考到了。”


    蒋月英更是琢磨着:“再买辆车好了,你开着也方便。”


    林婉刚要拒绝,又听婆婆道:“跟修怀没关系,妈给你买。不过妈没修怀那家底,咱们挑个经济适用的。”


    林婉不由震惊,婆婆这么有钱?还要给自己买车?!


    这事儿,她没应下,只是这份喜悦能感染人,等邻居何燕妮上门时,她忙报喜讯。


    “燕妮姐,我考到驾照了。”


    何燕妮眼一亮:“哎哟,可以啊林婉!以后来开车!”


    林婉咋舌:“一辆车也太贵了。”


    何燕妮:“怕什么,傅老板缺这点钱?”


    “我拒绝了他买车,想想要是真开个那么贵的车,我心里还发颤呢。”


    何燕妮笑她想得太多。


    当晚,傅修怀忙碌一天回到家中,林婉正推着婴儿车同公婆一起带豆豆散步,见到男人身影,她迫不及待报喜:“我拿到驾照了。”


    傅修怀点点头:“我教出来的,是有本事。”


    林婉嗔他一眼,这人也太


    “修怀,我说给婉婉买辆车,你帮着挑挑。”蒋月英不会开四个轮子的,想着年轻人会就试试。


    傅修怀婉言拒绝:“妈,这事儿您甭操心。”


    蒋月英担心儿子不上道:“那你多琢磨着。”


    “知道。”


    林婉没太在意这母子俩的对话,天色暗淡后回到卧室,林婉又逗着豆豆叫了妈妈,一脸兴奋。


    傅修怀剑眉微挑:“再叫声爸爸?”


    想想当爸的正羡慕嫉妒自己,林婉帮忙教孩子:“豆豆,来,叫ba~ba~”


    豆豆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漂亮的黑色眼珠转动,没吭声。


    傅修怀挽着袖子,似是要大干一场:“豆豆,叫baba,baba,baba”


    教的人认真,连着教了好几遍,傅修怀和林婉满怀期待看着孩子,却听豆豆道:“en!”


    惨被闺女占便宜的傅修怀:“”


    看热闹的林婉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


    豆豆嘴里发着无意义的音节,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睁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眼眸中闪烁着无辜的光芒。


    ***


    盛夏时节,江城热浪滚滚,早上出门上班时温度稍低,已有了驾照的林婉依旧骑着自行车穿梭,却难得地自心底平静,对周遭燥热免疫。


    来到服装厂,依旧镇静熟练地工作,核对好服装情况,再上三车间监督验收。


    三车间工人基本都是熟手,业务能力没的说,资历最浅的工人也进厂快一年,基本没什么差错。


    洪主任让林婉随机抽检,主要是检查衣服细节做工,尤其需要核定验收标准。


    “所有丝线必须规整、藏在衣服里面,外面不能有任何线头和显眼的针脚,腰线、肩线以及背部开线的高度和长度必须标准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误差,颜色比对也一样,色号差一点就差之千里,有些乍一看看不出来,仔细瞧也是能发现问题的”林婉随机抽检了一批服装,没发现什么问题,“三车间的能力没的说,生产的衣服完美符合标准。”


    厂里人人以自己的手艺为骄傲,这话夸到众人心坎上,一个个干活更有劲。


    只是,轮到最后一个款式的红色吊带背心与白色短裤套装检验时,林婉敏锐地发觉一百件红色吊带背心里有几件有颜色误差。


    服装厂的上色有严格的标准,色号敲定匹配,后续用色剂便固定下来,像这款红色吊带背心选用的红色是试点项目精心选用和调配的,比一般的大红色鲜艳几分,更为活泼,又比之紫红、桃红这样的色彩多了几分正色,很是适合夏天。


    “洪主任,这十件背心颜色不对。”林婉让众人仔细一看,起初都觉得是一样,多看看还真艰难挑出不一样。


    “这颜色好像稍微淡了一点儿。”


    “我怎么看不出来哎,不对,好像是差一点点!”


    洪梅叫来负责调配衣服颜色的工人:“林国富,这衣服颜色怎么回事?”


    林国富自诩是厂里工龄不短的老资历,本就对洪梅这个女主任不大服气,加上洪梅旁边还站着自己的闺女林婉,他更受不了被这两人质问,当即梗着脖子道:“没怎么回事,这就是一个色啊。”


    见林国富坚称颜色没问题,洪梅当即黑了脸:“林国富同志,大伙儿都看得出来颜色有差距,你别睁眼说瞎话!”


    “洪主任,你可别仗着自己是领导就欺负我们这种老实的老工友!”林国富气哼,脸皮总比这女主任厚些,到时候传出去,看看谁没脸,“这不都是大红色,哪有什么不一样,我看是有人没事找事!”


    林婉见洪主任被气得不轻,自然明白一个车间上百人,管理难度不小,尤其遇到油盐不进的,往往只能受气,当下拦了拦洪主任。


    “既然有不同意见,那就测一测吧,用专业仪器来测”


    林婉话未说完,林国富先急了,这吃里扒外的死丫头,竟然真帮着外人来害自己亲爹,当下怒目相视:“林婉,你——”


    “林国富同志,工作时间请注意情绪。”林婉对洪梅道,“洪主任那十件背心需要报废重做。”


    洪梅点头,厂里试点的高档服装要求高,一丝误差都不能有:“林国富同志,你负责的颜色调配有问题,报废的损失就由你承担,以儆效尤。”


    “我管你什么油!想让我赔钱?没门儿!凭什么说我弄的,有没有证据?”林国富可知道十件衣服什么价钱,那不是剜心嘛!“你们就这么对厂里老职工的?信不信我找何书记和尤厂长反应情况!”


    洪梅看向和林国富一组的工人:“如果没有证据,那就一个组一起赔好了。”


    此话一出,其他工人纷纷不干了,未免被林国富牵连,各自嘀咕起来,有个中年工人站出来:“就是林国富干的,他倒色剂再加水搞得不耐烦,后面水加多了,我劝他好好干,他还说谁能管他,反正都差不多。”


    “张大海,你胡咧咧啥!”林国富愤怒出声。


    “我也听见了,林国富,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别连累我们!”另有两个工人站出来,林国富气得瞪圆了眼。


    洪梅给了林国富两个选择,要么承担衣服报废损失,要么上书记和厂长那里找人评理。


    林国富再蛮横,此刻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只能骂骂咧咧咬牙认下。


    经过这件事,所有人看出此番试点项目的高标准高要求,甚至会不留情面处罚,个个严阵以待,不敢松懈


    从服装厂下班离开,林婉意外在厂子门口见到辆黑色小轿车,有些陌生的牌子,她不大认得,可倚靠在小轿车车身旁的男人,她却认得。


    “你换车了?”车子不是傅修怀的桑塔纳。


    傅修怀歪了歪,示意林婉上车,自己则坐入了副驾驶座:“试试车。”


    林婉一个星期前拿到驾照,这会儿想着开车有些跃跃欲试,稍稍熟悉片刻便发动车子。


    小轿车平稳顺畅地行驶,林婉专注盯着前方,耳畔传来傅修怀的声音:“开着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林婉仍旧疑惑,“你的桑塔纳呢?真换车了?”


    “这是你的。”傅修怀淡淡道,“桑塔纳还是我开。”


    林婉在红灯处停车,不由惊讶:“你什么时候买了车?”


    “一个月前订的车,刚到。”傅修怀说这话时不像是在说买车,像是在说买菜,甚至不忘补充,“也退不了,你不开,家里也没人能开。”


    林婉:“”


    等开着车回到别墅区,林婉将捷达停靠在傅修怀的桑塔纳旁,仍在震惊。


    这个男人不声不响居然早就订好了车,甚至在自己学车之前!


    “你倒是有信心,要是我没考到驾照,这车不白订了?”林婉嘀嘀咕咕,又觉得傅修怀败家,十来万的车说买就买,真的很可怕。


    傅修怀听着败家这词挑了挑眉:“行,以后买什么都向你请示,你不发话,我不敢买。”


    林婉知道他故意打趣自己,没再接这茬。


    暗夜里,仅剩车灯发出亮光,划破沉沉黑暗,待车灯熄灭,两人回到别墅往楼上走去,只是还没走到卧室便听到书房传来叮铃铃的响声。


    傅修怀近来工作繁忙,生意场上的事一个接一个,处处都要操心,朝林婉示意一下去书房接电话的功夫,林婉隐约能听见男人的声音,同从前一样。


    “他还想在工程上啃一口?呵”傅修怀冷哼一声,捏了捏眉心,“让他有多远滚多远,白日做梦倒是可以醒了,再烦我,他原本的工程也别干了,直接全部滚蛋。”


    林婉侧目注视着男人,此刻在他剑眉星目的面容上窥见了几分少年时的影子,几分不羁与几分霸气。


    不过岁月铸造,如今的傅修怀举手投足间多了些成熟意味,也更有底气。


    推开虚掩的房门,林婉轻手轻脚靠近男人,从自己衣兜里掏了掏,一拳侵入傅修怀的西服衣兜,转瞬离开。


    傅修怀手中听筒还未放下,窥见来去匆匆的妻子并没有闹明白缘由,只抬手摸进自己的西服衣兜,低眉只见满满一兜的玉米软糖,金黄灿烂。


    第48章 第48章卧室柜子里有不少玉……


    卧室柜子里有不少玉米软糖,豆豆往妈妈身上爬,手脚并用地靠近,没多久便发现妈妈的衣服口袋里有捏着呲呲响的东西,伸着肉乎乎的小胖手要抓。


    林婉抓了几颗玉米软糖给孩子,没撕包装,随便她玩。


    豆豆许是发觉了乐趣,抓着几颗糖听声音,塑料袋子的声音清脆,在豆豆手中被抓来搓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往嘴里送。


    “你还真是馋。”林婉一错眼的功夫就见闺女将玉米软糖的包装上沾满口水,小乳牙自然咬不动,可不妨碍她坚持。


    将糖果远离闺女,林婉同豆豆大眼瞪小眼:“不能咬这个。”


    豆豆眨眨眼,咧嘴笑,像是个小机灵鬼:“ma!ma!”


    “叫妈妈也没用,你现在可不能吃这个。”笑意爬上林婉的眼角眉梢,抬手刮了刮闺女的鼻尖,嘀咕道,“你倒是会哄人。”


    傅修怀推开房门,正听到当妈的评价闺女这话:“豆豆还会哄人了?”


    “她想咬这糖。”林婉举着沾着口水的玉米软糖给男人看,“我不给她咬,竟然主动叫妈妈了,你说她是不是太小机灵了?”


    傅修怀朗笑一声,一把搂起闺女,拿颗糖在她眼前晃:“确实是机灵,来,叫声爸,爸爸给你吃。”


    林婉心知傅修怀不可能给孩子吃糖,这简直是诈骗。


    可怜的豆豆看懂了爸爸的演示,张口就是:“ba!ba!”


    叫是叫了,最后糖没得到,豆豆眼睁睁看着爸爸把糖拿走,撇撇嘴,准备嗷嗷哭两声。


    只是小嘴巴刚要张口准备,就被爸爸塞进个真玉米棒子,她两手都要拿不住,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嘿嘿,好玩儿。


    林婉见状轻笑,这也不知道算不算诈骗了。


    将床上散落的几颗玉米软糖收起来,林婉将其全部放到卧室柜子里,金灿灿的一抽屉霎时耀眼。


    抽屉合上,林婉转身看着傅修怀,终究是没对他说起往事,也没问他当年为什么在走后仍然惦记着送回来一大袋玉米软糖。


    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时隔多年,仍然快被那份金黄的暖光所包围。


    豆豆这小丫头似乎真的随妈,自打咬过玉米软糖的包装袋,就盯上了那抽屉。


    奶奶抱着她四处看四处玩儿,她就指着五斗柜最上层的抽屉咿咿吖吖的。


    蒋月英还以为里头有什么好东西呢,结果打开是满抽屉的玉米软糖:“豆豆,这糖你现在可不能吃,等咱们长大了,奶奶给你买糖啊。”


    豆豆蹬了蹬胖乎乎的小脚丫,很是不满。


    等林婉下班回来,蒋月英向儿媳“告状”:“豆豆真是馋,这么小就惦记吃糖了。”


    “随我。”林婉第一次有如此深刻地认知,“我就最爱这糖。”


    “你们娘俩爱,修怀倒是不怎么吃糖。”蒋月英说起儿子便滔滔不绝,“以前条件不好,一年见不了两颗糖,他投机倒把搞到些糖,都带家里来优先咱们女同志和小孩儿吃。”


    林婉想想他买糖发糖的样子,倒是一如既往。


    傅修怀听母亲和媳妇儿提到这件事,却反驳:“我本来就不爱吃,妈,你别说得我多委屈自己。”


    蒋月英笑骂:“你就是个最嘴硬的。”


    当妈的哪有不了解儿子的,家里下放前,这小子分明也是会经常吃糖的。


    林婉戳了戳傅修怀的手臂,学婆婆说话:“嘴硬~”


    次日,傅修怀穿戴整齐去公司上班,就在下车后前往电梯的路上无意中发现西服口袋里有个小小的异物,掏出来一看,赫然是一颗玉米软糖。


    傅修怀薄唇一弯。


    自这天起,傅修怀每天都会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一颗玉米软*糖,像是准时报道,毫无例外。


    喜天商厦竣工后的剪彩仪式策划会议上,手底下的员工汇报着方案,毕竟是江城第一高楼,剪彩仪式相当隆重,届时出席的大人物不少,自然造成了多方势力拉锯。


    人人都有安排有私心,各种领导的名单和站位,各路富商的邀请,傅修怀听着员工汇报着不同势力对商厦商铺的入场需求,不禁头疼。


    抬手揉了揉眉心,傅修怀正想怒骂两句,却伸手往下隔着西服口袋摸了摸那小小的异物。


    员工们知道这事儿不好办,需要多方协调,见自家老板脸色不大好,估摸连市里领导都要数落几句,就见他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变魔法似的变出来一颗糖。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飞,金黄的玉米软糖在他掌心被揉捏,众人震惊,大老板还挺有闲情逸致啊不对,还挺幼稚啊,这多大的人呢,竟然还随身带糖!


    ++++


    林婉每日都往笔挺的西服口袋放一颗玉米软糖,搞定了这件事才能安心上班。


    有了驾照也有了新车,林婉一开始也没敢自己往闹市区去,主要开开人少的城区,再不然就是有傅修怀在场的情况开开车,心里安稳些。


    等慢慢熟练起来,林婉也能开着车上班,一扫夏日炎炎上班路的燥热。


    服装厂人来人往,林婉的车停在路边,倒是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随着生产质量和款式的提升,厂子效益节节攀升,林婉盯着的销往省外的服装也在验收,装车运送,前往从未踏足过的区域。


    走在时代前头的服装厂如今引领着时髦,服装一经上市便引发火爆追捧,就是在省外也不例外。


    林婉接收着来自省外商超柜台的数据反馈,心中稍定,同其他同事播报喜讯时,却很是淡然:“省外销路好,不少城市都想追加订单。”


    李邦德闻言惊喜,却奇怪:“林婉姐,你怎么一点儿不激动。”


    林婉扯了扯嘴角,每回听到李邦德叫自己姐都有些害怕,总担心折寿了,偏偏这人现在是心服口服,半点不挣扎,叫得很欢脱。


    “我心里可高兴,没看出来吗?”


    周传芳摇头:“你倒是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挺好,适合当领导。”


    林婉轻笑:“说得像是我要篡位似的,可别让王副厂长听见。”


    就在办公室的王副厂长跟着笑了笑:“篡位的声儿也太大了,你们再私下商量商量来。”


    众人都跟着乐了。


    服装厂销往省外城市的第二批服装迅速投入生产,一回生二回熟,照理说,这下应该是工期正常,流程顺利。


    可偏偏就出了岔子。


    衣服卖得好,厂里给工人的奖金也高,人人干活有劲头,可也有人开始偷奸耍滑。


    林婉同洪主任一合计,追踪调查一番,就发现衣服没能按时成装的根源问题仍旧是出在了颜色调配环节。


    三车间工人们上个月的工资奖金到手极高,将唯一扣钱赔偿损失的林国富羡慕坏了,这人就是比较心容易出问题,这么一来,他心头不平衡,第二批生产时便开始懒懒散散怠工。


    颜色调配都没错,色调色度都正,挑不出毛病,只是交色剂时间一拖再拖,因为他,后续每个环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延误,以至于影响了最后的工期。


    林国富这回有了经验,梗着脖子辩解:“我这颜色可没问题啊,红得统一标准,完全符合要求!”


    他还就不信了,这才还能扣自己的钱!


    陈秋红见自己男人被质问,放下手中活计就来帮腔:“咋地,还要扣屎盆子扣咱们工人的钱啊?我们一个个加班加点上工,要真扣钱可是丧良心!”


    林婉和洪梅听她这话企图将个人问题上升到集体问题,拉拢所有工友站到对立面,不禁蹙眉。


    洪主任扬声:“陈秋红同志,请不要上升问题,现在是处理林国富同志的个人问题,不光和其他认真工作的工人无关,就是和你也没有关系。”


    陈秋红被噎了一句,正准备还嘴就听林婉道。


    “要是谁想来掺和,到时候处罚结果出来就一起承担。”


    这话一出,哪有人敢真的掺和,就连陈秋红也蔫了,她可怕被罚钱!


    林国富面色涨红:“林婉,你什么意思!还想处罚老子,你算什么东西!”


    洪梅这个主任他不搭理,可林婉可是自己亲闺女,竟然能这么不给面子,他气得直抽抽。


    洪梅没想到车间还有这种蛮横的:“林国富同志,你工作不做好导致延误工期,现在还撒泼,真当厂子是你开的了?”


    “我就是延误工期了怎么了?”林国富气血上涌,哪里还管得住嘴,“我可是厂里的老资历,你们还想怎么?”


    林婉早就对这人没了任何期待,看向他的眼神如同陌生人:“资历再老能越过领导去?既然这样,就请示王副厂长吧。”


    “你少拿王副厂长压老子!”周围几十个工友看着,林国富深知此刻不能丢人,当即回呛。


    “这么说,你是想坐我的位子了?”王副厂长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车间,引得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林国富见到王副厂长时,身体倏然绷紧,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些不该说的。


    私下里放两句狠话和真的见到领导不一样。


    “王副厂长,我不是那意思,实在是这两人太欺负人!”林国富打起感情牌,“我十七岁就进了服装厂,已经有了三十年工龄,在厂里那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现在有人仗着得势就想欺负我们这些老骨头,您可要给我们做主。”


    一番话声情并茂,又是搬出自己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划分站队,试图上升问题,林国富就不信了,真拿那丫头片子没办法。


    厂子向来看重工人,尤其是资历够的老人,他心里有把握。


    王副厂长淡淡扫他一眼,只问了一句:“你刚刚说故意延误工期。”


    “我我不是”林国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会儿自然不承认,“我不是那意思。”


    王副厂长面向众人:“你们刚刚听到没有?”


    围观的工人们点头:“听到了。”


    “好。”王副厂长向来时服装厂领导中最随和的一个,此刻却敛着严肃神色,沉声道,“上个月工作不负责导致报废衣服,这个月又故意延误工期,甚至对负责人叫嚣,不服管教,屡教不改,既然你这么能耐,还是去别的地方高就吧。”


    林国富愣在原地,全身血液都差点凝固:“王你说什么?”


    王副厂长头一回在众人面前立威,气势沉沉:“三车间林国富,开除!”


    服装厂轻易不会开除职工,除非真的犯了大错误。


    林国富被开除一事瞬间传遍全厂,他自然不依,上门去拦尤厂长和何书记,骂骂咧咧将王副厂长一块儿骂了,求做主。


    何书记向来反对变革,尤其是不赞成试点项目,林国富深知该找谁喊冤,拦着何书记就痛骂起那试点项目部


    谁知,骂着骂着便发现何书记脸色越来越不对


    “林国富也是疯了,不知道我们试点项目部是厂里的香饽饽?销量领先,工人们的奖金也最高,甚至能反哺其他车间,他不会真以为何书记会帮他吧。”李邦德听闻林国富被保卫科带走,何书记还在人群中义正言辞批评他闹事,影响厂子的正常生产秩序,行为恶劣,王副厂长处理得好。


    林婉清楚何书记之前的态度,这阵子面对试点项目部的成功却没有一个台阶下,林国富这一出反倒是给了何书记台阶,舒缓地站到了试点项目部的这边,也不会打脸,反倒让其他工人们自然接受这一变化。


    林国富人到中年失了铁饭碗,几乎是一蹶不振,却找不到发泄出口,只能在家骂骂咧咧,怪罪媳妇儿不帮自己,不在一条战线。


    陈秋红哪儿敢帮,她担心自己的铁饭碗也没了!


    ***


    林婉看着公示栏上的红头文件,公示着林国富被开除的消息,一时恍惚。


    当年为了不因为生下二胎丢掉工作,林国富将亲生女儿被过继出去,如今兜兜转转,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林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销往省外的第二批服装抓紧生产,终于赶在工期截止时装车,也就是这天,江城还有一件大事发生。


    江城第一高楼喜天商厦历时一年竣工,今天将举办剪彩仪式。


    忙完手头工作,林婉跟厂里请了假,也受邀去凑个热闹。


    喜天商厦修建在江城大力发展的城南,高楼拔地而起,伟岸身姿悍然矗立,带着令人仰望的高度与气势,在阳光下光芒万丈。


    剪彩仪式上,数江城政府领导到场位,另外还有受邀的各路富商,以及港商代表杨明辉先生,而在一旁招待的正是凯华老板傅修怀。


    红绸带一拉,众人手持剪刀,面对各路媒体闪烁的镜头咔嚓剪下这欢庆纪念。


    林婉在商厦里转了转,见各路柜台陈列,布置规整又带着时髦气派的架势,实在与以往常见的百货大楼不一样,处处都透漏着有钱。


    大厅内,不少参观者流连,林婉居于其中,听到身旁感慨连连这喜天商厦太气派,不禁弯了弯嘴角。


    林婉心头骄傲,想到傅修怀忙碌的日日夜夜,总觉得是值得的,一转头,便看见傅修怀陪同市政府领导与港商代表参观商厦,两人视线相遇片刻,林婉清楚地看见他勾了勾唇。


    林婉朝他眨了一下眼,片刻后忙噙着笑意转移视线,没打扰那些大人物的雅兴。


    蒋莉忙碌间隙来给老板娘送来水和糕点:“老板娘,老板忙着,之前就叮嘱我给你送水和吃的。”


    “谢谢,你忙你的吧,我自己看看。”林婉两手被塞满,继续转悠,正好在二楼看见了自己服装厂的商铺位置。


    时间是奇妙的东西,一年前的林婉迷茫无措,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奇怪的婚姻和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如今站在自己丈夫主导修建的喜天商厦,看着自己一手参与的服装品牌占据的商铺位置,心头一动


    好事成双,喜天商厦选择的剪彩日期是个吉日,当天还有一件喜事,江城大学七十周年校庆。


    从剪彩仪式现场离开,林婉独自驱车前往江城大学,中途接上何秋梅,听她夸起自己这个司机。


    何秋梅不会开车,也没机会开车,不禁羡慕:“婉婉,看看你这架势,开起车来好帅哎!”


    林婉笑了笑:“那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开车的感觉确实不错,是一种自由的感觉,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江城七十周年校庆广邀学子,而刚毕业一年多的91级同学们更是积极返校,在偌大的操场与在校学子共赴盛宴。


    徜徉于熟悉的校园,教学楼、图书馆、食堂林婉的脑海中纷纷涌现往昔岁月,似远似近。


    同班同学再聚,大家在食堂吃了顿充满回忆的晚饭,过去嫌弃的吃了四年的伙食此刻竟然全是美味。


    傍晚时分,一行人聚集再出发,去卡拉OK厅唱歌喝酒放松,言语间满是对母校,对学生生活的怀念。


    众人喝酒、喝饮料、唱歌,林婉今晚也喝了酒,没多久却见服务生给自己送来一瓶椰子汁。


    “傅老板叮嘱的。”服务生显然是认得林婉了。


    林婉莞尔一笑:“谢谢。”


    班长王凯见状打趣:“林婉,你们家傅老板怎么不来?快来热闹热闹啊。”


    开始夜生活时,不少人都叫来了伴侣,大伙儿上回和傅修怀相谈甚欢,没想到这位大老板很是随和,如今更是没了距离感。


    “班长,你怎么不看新闻啊!”有同学闻言打趣,“今天是喜天商厦剪彩仪式,那楼不就是凯华盖的嘛,傅老板肯定来不了。”


    提到拔地而起的江城第一高楼,人人向往,都打注意正式开张后好好去逛逛。


    林婉轻笑:“那倒不是,他今天是挺忙,不过晚点会过来。”


    “那感情好!这酒给傅老板留着!”同学们纷纷起哄。


    傅修怀赶到卡拉OK厅时已经临近九点,到场便被自来熟的林婉的同学们罚了杯酒,他也没多推辞,直接饮尽。


    林婉拽了拽傅修怀的衣袖,叮嘱他:“你悠着点,喝不下了就叫我来,别硬撑。”


    她还记得上回这男人喝醉了,发“酒疯”。


    傅修怀嘴角一抽:“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林婉:“”


    酒过三巡,众人从天南聊到海北,又玩起摇色子,提问真心话。


    林婉手气好,一次没输,就听其他同学被为难,尺度渐渐地越来越大。


    呼,幸好,自己运气够好!


    然而,林婉没庆幸多久,自己运气好,架不住有个队友拖后腿,傅修怀摇了个最低点数,光荣惨败。


    王凯在同学们挤眉弄眼的起哄声中思考问题。


    “班长,来个狠的!”一晚上林婉和傅修怀都没输,大伙儿这会儿是跃跃欲试了。


    王凯点点头:“好!”


    然后面对气势沉沉靠坐在卡座的傅修怀和一脸沉静清冷的林婉时,王凯的声音骤然小了下去:“你们第一次牵手是什么时候?”


    “哎~~~”同学们怒其不争!这问的什么问题!丢人!


    林婉很想摊手,她什么都不记得,这个问题无可奉告。


    至于傅修怀,众人齐刷刷看向他,却见他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沉声音与喧闹的鼓点节奏应和:“在你们江城大学后门的闹市街上,夜里八点多。”


    “哦~~~”众人还是激动起来,跟着嚎叫几句,能听到大老板和系花的八卦不容易啊!


    当晚回到家中,林婉脑子里仍在反复回荡傅修怀那句话,两人第一次牵手是在学校后门?


    关于那一年,她什么记忆都没有,心里却发痒,抓心挠肝的。


    洗澡后换上睡衣,林婉躺在床上冥思苦想未果,等男人洗了澡出来,不禁好奇:“你说我们第一次牵手是在学校后门?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在那儿?”


    傅修怀欺身靠近,深沉眼眸漾起点点光亮,微扬的唇角笑意带着三分邪性:“想知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第一次牵手?还是第一次接吻还是”


    最后两个字被傅修怀吞含着送到林婉耳畔,烧得她面颊发烫。


    傅修怀望进林婉清澈的眼眸,低语:“好奇的话,我帮你回忆?”


    修长手指攀上纤细的指尖,宽大手掌与之交握,十指交叉贴合,最是亲密无间。


    贝齿被男人撬开,唇舌被勾缠吮吸,林婉嘤咛出声,那细微的声音却又被傅修怀吞吃,难以招架。


    林婉感觉到身上一凉,新买的睡衣自床头滑落,男人赤裸的身体覆上来轻轻相贴的刹那,林婉控制不止地心头一颤,连带着身子也颤动一下。


    “别怕。”傅修怀的声音较往日嘶哑低沉,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宽大手掌游移动,“你的身体记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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