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总算不用执行那一套繁文缛节,俞钊回到房间换回平常的衣服。


    欧洲正值夏天,少年穿了套清爽的棒球服,看起来比刚才那副被迫营业的模样活泼许多。


    虽然取消了请安和茶会,但俞钦许久不来欧洲这边,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俞钊回到会客厅,只有烟惜祯独自坐在那儿,低头跟主办方确认流程。


    由于常年呆在国外的缘故,俞钊只在远程视频,还有偶尔被召回祖宅时,才远远见过这位‘二嫂’。


    被本家放养倒也有好处,俞钊不必时时刻刻受那套规矩的驯化,思想比较活络。


    因为身上贴着‘非婚生子’的标签,从小就有人给俞钊灌输:结婚要门当户对,感情是次要的。


    如若不听从家里安排,就会落得跟母亲同样下场。


    俞钊母亲孕后期终日忧郁,生下儿子被多久被送到国外,情绪更加闷闷,身体也一天天变得虚弱。


    近两年,母亲搬到疗养院,彻底断绝跟外人接触。


    俞钊极其偶尔探望她,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所以,俞钦即使不赞同家里那套言论和做派,却也明白俞家儿女的婚姻由不得自己。


    就像大哥俞泽,早早宣布跟孟家千金结婚。


    他们来到欧洲,俞钊照例要迎接、寒暄、问候,只是几次接触,他没有从大哥和准大嫂相处间,感受到任何温情。


    俞钊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眼望到头。


    哪知,后来突然得到消息,二哥俞钦结婚了。


    妻子名叫烟惜祯,出身既不高贵,学问也不显赫,只有那张脸生得狐媚。


    听说他们结婚有段时间,老爷子俞承沛用尽各种方法,甚至打算剥夺继承人身份,也没能逼迫二哥离婚。


    家里的消息能传到俞


    钊耳中,代表俞家已经接受了这位‘儿媳’。


    俞钦不仅好奇。


    好奇俞钦拥有怎样魄力,胆敢对抗俞承沛?


    可仔细想想,整个俞家如果有人敢,一定是俞钦。


    他之前没有忤逆老爷子,并非害怕,而是没必要。


    那么问题来了。


    烟惜祯究竟有多大魅力,能够让薄情冷性的俞钦,愿意对抗家族的决定。


    烟惜祯结束手边事情,抬头,就瞧见俞钊站在那儿观察自己。


    相比俞家其他人,少年身上带着明显的生涩,以及对重重规矩的不适应。


    烟惜祯见他如此窘迫,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的怜爱。


    “你如果不喜欢,可以不用接待我。”烟惜祯笑笑,低声对他说,“放心吧,老爷子也嫌恶我,不会说你什么的。”


    听烟惜祯这么说,俞钊犹豫片刻走向她,乖乖坐到对面位置。


    “二嫂,你跟二哥为什么来欧洲?”


    “我的画要参加维纳奖的评选,所以我才过来。”烟惜祯不清楚俞钦的具体原因,便绕过这个话题,“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俞钊摇摇头,瞥了眼周围,凑近烟惜祯小声说,“幸亏二哥在,少了很多事。”


    如果俞钊自己要求撤掉茶会和晚宴,不敢想象要听到多少教训。


    烟惜祯听他语气带着窃喜,仿佛做了顶顶叛逆的事,不由得感觉好笑。


    “说实话,我也讨厌俞家的规矩。”烟惜祯同样压低声音,跟俞钦吐槽,“我感觉,他们是清朝穿越过来的。”


    俞钊仿佛找到知音,用力点点头,“对对对!我们家往上数几代,还真是清朝当官的。”


    他俩高山流水觅知音,很快熟络起来,谈笑声越来越大。


    俞钦忙完工作,走出书房,隔着欧式屏风远远听到烟惜祯和弟弟有说有笑。


    随行管家簇拥过来,见俞钦停住脚步。


    还以为他嫌小少爷和二少夫人聊得太开心,笑得几乎要从沙发上掉下来,实在太没规矩。


    他正准备发出一些动静作为提醒,却见俞钦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离开。


    管家接到讯号,立刻悄无声息撤走所有会客厅值班的佣人。


    俞钦确认四下无人,这才走向烟惜祯。


    见二哥靠近,俞钊几乎是条件反射,立刻坐着身体,后背绷的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二哥。”


    烟惜祯眼底笑意还没散去,见他变得这样如惊弓之鸟,不禁有些怜惜只有14岁的小少年。


    “俞钦……”烟惜祯鼓起勇气,放软了语气,像结婚时那样,“你别吓到他。”


    俞钦垂眸,对上烟惜祯盈水般的杏眼。


    她知道烟惜祯心善,不设防,对谁都给三分真心。


    可她跟俞钊才相处短短几十分钟,就为他放下身段求自己。


    饶是俞钊能破解最复杂的谜题,此刻也难以理解。


    似锦可以,阿钊可以,为什么自己在烟惜祯那儿,讨不到一点儿怜惜。


    俞钦按下思绪,淡淡对俞钊说,“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听他这么说,俞钊观察四周,才发现平日里狱警似的监督自己的管家和佣人,不知何时全部消失。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


    如果俞钦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大概无法理解弟弟的紧张。


    不过有陈淑惠的前车之鉴,他大概能猜到:俞家祖宅出身的管事佣人自视甚高,打着‘规训’和‘教养’的名义,把俞承沛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即使俞钊身在国外,那群人恐怕也时时刻刻向老爷子汇报情况,以‘俞家’标准教训小少爷。


    俞钦坐到烟惜祯旁边,淡声说,“欧洲这边只有你住,遇到不顺心的佣人,请走就好。”


    “……不好吧。”俞钊低着头,喏喏地说,“他们都是爷爷身边的。”


    “对啊。”烟惜祯点点头。


    就像家里那位陈淑惠,原本只是俞家祖宅分管前厅的一位阿姨。


    后来调到俞钦家里成为管事阿姨,张口闭口三句话不离‘俞家’,仿佛她身上才留着俞家血脉。


    俞钦听他这样说,径自提高声音,把守在外面的管家叫进来。


    “二少爷,你有事吩咐?”


    俞钦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说,“你明天回祖宅。”


    管家有些绷不住,连忙问,“二少爷,我做错什么事?欧洲这边的宅子,一直由我负责打理!小少爷的学业和日常,也是我负责照顾。”


    俞钊撇了撇嘴,明显对他的‘照顾’不是很满意。


    俞钦没有回他任何理由,只通知程振涛进来。


    “俞先生,有什么事?”程振涛气势鄙人,压得管家不敢说话。


    “阿钊。”俞钦说话前,先叫住俞钊,“你一直在国外生活,英文怎样?”


    “还可以……”俞钊看向烟惜祯,保守地说,“如果二嫂需要,我可以给他当同声翻译。”


    “好。”俞钦微微颔首,吩咐程振涛,“给阿钊请个英式管家。”


    “!!!”


    俞钊原以为,就算现任管家被请回去,也会从俞家吊个新管家过来。


    听到这句话,他眼睛都亮起来,激动地在烟惜祯和俞钦之间徘徊。


    他兴奋极了,几乎露出少年人天性,直接扑过去抱了下俞钦,“谢谢二哥!”


    俞钦跟家里关系冷漠,没有被弟弟妹妹这样亲近过,毫无准备。


    14岁的少年像小熊似的扑过来,摇得他身形都晃了晃。


    旁边的烟惜祯没憋住,别过脸笑出声。


    俞钊按照本能行动后,也觉得尴尬,害怕俞钦会因此生气,收回刚才的决定。


    哪知道,俞钦大概反应了三秒,竟然伸出手,不慎熟练地摸摸头发。


    “你不想在国外呆,尽管回来。”俞钦意思表现得很明显:老爷子不愿意认,自己承认就够了。


    “二哥!!!”俞钊激动地快哭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想回去,我想阿锦姐姐……但是我学业还没有完成。欧洲的饭太难吃了,但是妈妈在这里……啊呀我在说什么!”


    “好啦。”烟惜祯替他总结,“你想回去,但是要先上完学,而且你不想跟妈妈分离,对吗?”


    “嗯嗯!”俞钊猛猛点头。


    俞钦不觉得这些事难办,只说,“我来安排。”


    听到这话,俞钊激动地差点飞起来。也不管俞钦始终冷着脸,恨不得永远贴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俞钦把他揭下来。


    “有个条件。”


    俞钊心里‘咯噔’一声,害怕俞钦提出类似‘完成学业准备为俞家做事’或者‘商业联姻’之类的条件。


    哪知道,俞钦只说:


    “明天维纳奖揭幕,你陪着烟惜祯。”


    烟惜祯怀着孕,不能受气。


    俞家这群佣人的做派,她肯定不喜欢。


    “好好好!”俞钊立刻点头如捣蒜.


    意大利被誉为艺术之都。


    这里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在绘画、音乐、雕塑、建筑等领域,都有着举世瞩目的成就。


    维纳奖的主办地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拥有全世界最大的美术馆之一,以及著名的米开朗基罗广场。


    清晨,烟惜祯和俞钊驱车前往佛罗伦萨,刚赶到目的地,立刻被这里浓郁的气氛包围。


    广场的白鸽振翅欲飞,街头的流浪艺人拉着手风琴,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来到此处,感受独具一格的文化魅力。


    举办维纳奖揭幕展览的地方,在当地一所小型美术馆,这个月的主要工作就是参赛作品展出。


    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几个小时,美术馆外面已经人满为患,是唐玥做梦都想要的客流量。


    其中,有不少人冲着前些天引爆话题度的《囚野》。


    烟惜祯听不懂,好在俞钊离开家门,就像狗子‘放’出来,语速飞快。


    “二嫂,前面两个人夸你漂亮。”


    “旁边两个人讨论,《囚野》究竟值多少钱。”


    “后面两个人,想钻到你跟二哥的床底下。”


    烟惜祯:???


    倒也不必什么都翻。


    第22章


    维纳奖入选作品开展的第一天,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许多画家甚至没有来到现场。


    按照主办方的安排,烟惜祯只要现身《囚


    野》展区,进行一段简单的采访和拍照。


    拍卖会的热度尚未消退,许多人冲着‘天价画作’和‘刷爆全网的东方美女画家’慕名而来,将美术馆里里外外,整个围得水泄不通。


    俞钊远在国外,对国内情况知之甚少。


    隐约听人说起二嫂是个‘画画的’,具体却没有仔细了解。


    俞家重视‘特长教育’,要求子女在艺术和运动领域培养爱好,便于树立俞家百年高门的形象。


    实际上,除了俞钦之外,其余几个都只学了个皮毛,顶多拿出去装装样子。


    因此,当俞钊听说烟惜祯是个‘画家’,起初并没有上心。


    八成又因为俞家要求,用画家的身份镀金。其实只会胡乱画几笔,然后借俞家故友之手炒出高价。


    表面交易买卖,实则都是人情世故。


    所以,当俞钊看到这么些人从邻市、甚至邻国赶到佛罗伦萨,就为了一度烟惜祯作品的真容,刚开始有些诧异。


    烟惜祯知道她年纪小,恐怕对画作没兴趣,便让俞钊到相对安静空旷的地方稍作等待,自己应付那些媒体记者。


    俞钊这些年生长在国外,看似被‘放养’,实际身边时时刻刻有俞家佣人跟着。


    哪里有出格的举动,立刻向俞承沛汇报,惹得俞钊不敢轻举妄动。


    久而久之,俞钊渐渐变得缺乏主见。


    如果原定计划被打乱,没有等待执行的命令,就会显露出几分迷茫。


    ——这方面,倒挺像俞钦。


    俞钊环顾四周,没有熟悉的人和要做的事,下意识靠近烟惜祯。


    此刻,烟惜祯正被众人簇拥,站在偌大的展区前方。


    从昨天到现在,俞钊眼里的二嫂打扮素净,几乎看不出粉黛的痕迹。语气温柔舒缓,似乎总也不会生气。


    仿佛春末夏初的空气,不冷不燥。


    而此刻,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穹顶洒下,自然光落在烟惜祯白皙明艳的脸上,挺直的腰背带着一股奇异的、昂扬的骄傲。


    她背后的那副《囚野》,仿佛与自己的创作者融为一体,旺盛的生命力几乎要从画框里溢出来。


    如果说昨天,观众被‘《囚野》以809万欧元天价成交’的噱头吸引。


    现在,此刻。


    吸引所有人的,只有面前这位美貌的画家,以及她背后那副看似平平无奇,却好像下一秒就要抽枝发芽的画。


    俞钊先前听周围人听过太多次,误以为烟惜祯图钱、图俞家主母的位置,所以嫁给俞钦。


    此刻,他有些迷糊了。


    虽然见面没多久。


    但二嫂不该是那样的人。


    再联想二哥为了让烟惜祯进家门,不惜对抗老爷子,用五年时间执掌整个俞家的生杀。


    莫非,他们之间……真存在俞家人最不屑的‘爱’?


    “天呐,这幅画的呼吸感令人震撼。”


    人群中,有个银发长者拄着黑色实木手杖,突然在《囚野》展台前方驻足。


    他扬起头,依旧清明的眼眸扫过画作每一寸,认真评价道:


    “这些叶片脉络和纹路,恐怕要用放大镜一片片观察才能画出来。”他腾出拄拐的手,点了点右下角。


    那个位置不太起眼。


    几株被风压弯的狗尾巴草,躲在岩石缝隙中,努力对抗大自然的残酷。


    “除了主体的部分,竟然连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和岩石断面的苔藓,都画得栩栩如生。”老者不禁感叹,“这样的细致和匠心,很难相信居然出自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画家手中,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烟惜祯常年呆在过年,没有语言环境学习英语。


    周围人赞美,听得一知半解唯有微笑点头。


    猛然听到出口成章的中文,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看向老者问,“您竟然注意到角落的处理了?我在颜料中混入一些矿物质粉,力求让岩石和泥土更接近本身的颜色。”


    “好、好、好。”银发长者连续点头三次,还准备再说些什么。


    突然,隔壁展厅传来骚动,原来是维纳奖评审团到场参观。


    近年来,维纳奖评审越来越注重‘社会影响力’,说白了就是话题度。


    即使画本身再好,展览时无人关注,评分自然大大降低。


    《囚野》虽然拿到国内金奖,国际影响力聊胜于无。


    若非俞钦临时举办拍卖会,相比今天,这个展厅也会一片惨淡。


    前来参观的观众,多少对殿堂级之一的维纳奖有所耳闻,想要提前探测评审的口风。


    很快,人群开始骚动,纷纷议论评审中有位容貌出众的旗袍美人。


    ‘美人’影响力相当巨大,烟惜祯展厅瞬间空了一半。


    俞钊逮到机会,总算来到烟惜祯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二嫂,你画画真厉害。”


    烟惜祯并不介意展厅客人被吸引,笑盈盈问,“你看得懂?”


    “技巧方面自然懂一些,但比起二哥差远了。”俞钊仰头看向《囚野》,目光扫过每片枝叶脉络,好奇地问,“二哥喜欢你的画,所以才跟你结婚的吗?”


    “……怎么可能。”烟惜祯轻笑。


    结婚那时,烟惜祯刚考上美院没多久,画画根本拿不出手。


    即使她拿得出作品,俞钦也不可能因为画作跟自己结婚。


    他能从画里得到什么?


    正思索着,刚才离开的客人重新回来,看来是评审团来参观《囚野》。


    按照规定,展出期间,作者本人不得干扰评审判断。


    烟惜祯识相的随俞钊走远,打算趁机欣赏其它展厅的作品。


    可俞钊认识烟惜祯短短两天,心已经向着二嫂,放慢脚步回过头多瞧几眼。


    “啊,昭昭姐。”俞钊惊喜地叫。


    烟惜祯蓦然回眸。


    果然,评审团中间身穿红绸旗袍,手拿一柄流苏折扇,头发挽起的高雅女人,正是负责中华区海选资格评估的孟歆昭。


    “既然是昭昭姐,那我就放心了。”俞钊松了口气,“昭昭姐跟我家关系好,她肯定会给你打高分的。”


    “……”烟惜祯想到之前的接触,忍不住想问:你确定吗?


    孟歆昭一袭红衣,掐得腰肢玲珑。


    她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目光扫过《囚野》,仿佛细细欣赏。


    旁边,评审员用英语询问,“这幅画是孟小姐举荐的?”


    “听说送来之前,先在法国那边经过一轮拍卖,受到许多关注。”


    孟歆昭闻言,故意装出为难地样子,“这些年,中华区入选的画作数量和质量大不如前。我们区域的委员经过讨论,决定多给新人一些机会,哪知道……”


    她话只说一半,尾调拉长,眉头轻蹙。


    旁边委员见孟歆昭面露难色,连忙帮腔道,“确实,如果我们这次因为价格高看这幅画,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模仿学习。”


    始终没有发表意见的评审委员长点点头,“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一直不赞成按照价格分发奖项。”


    后面有个人过来,看都没看,径自询问,“这幅画原本价格多少呢?”


    孟歆昭似乎想了想,语气犹豫地说,“我只记得最初估价,大概……3500欧?”


    听到这个数字,周围几个委员变了脸色,目光从《囚野》上收回来。


    虽然没有明说,显然他们觉得,动辄百万量级的维纳奖,出现一副低价只有3500欧的画作,堪称耻辱。


    孟歆昭身边的评审,像模像样多看两眼,挑剔地说,“这幅画构图太满,几乎没有留白,无法凸显主体性。还有上色的技法,上个世纪就过时了……”


    “请恕我打断你,评审先生。”


    驻足在《囚野》前,迟迟不愿离去的老先生,突然用拐杖敲敲地板。


    “评判别人的绘画之前,你应该重新学习绘画的基本技巧。这幅画的构图虽满,但层次得当。你说它没有留白,是因为留白在超出你肉眼可见的范围。”老


    者说着,目光飘向画框之外,“这偌大的天地,都是它的留白。”


    评审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通,不悦地拿出工作牌,“我是维纳奖的主评审之一,你质疑我的专业性。”


    老者又用拐杖敲了下地面,“正是!”


    评审自然不服气,“那你说说,她上色太马虎,有些部分都糊成一团,难道还不能证明这幅画的糟糕吗?”


    见他亮出工作牌,又这样说,周围观众纷纷看行叠成一团的位置。


    老者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亏你身为评审,竟然看不出其中的门道。那这株草举例,她参考植物受伤后自愈的轨迹,运用七层罩染法,每层颜料厚度仅仅相差0.2毫米。”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拿出单片放大镜,虚虚搭在画布前方。


    透过镜片,被放大的叶片,几乎能透过根茎看到植物的‘血管’。


    “你看到它的纹理了吗?这需要用最细的狼毫分为十六丝才能画出来。”长者收起镜片,笃定地说,“那位小姐说这幅画底价3500欧,依我看,这株草的技艺就远超于此。”


    评审被怼得心服口服,忙完,“你竟然对画如此了解,请问你是哪位收藏家吗?”


    老者没有回答,拄着拐杖走向烟惜祯,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我叫安尚青,希望有这个荣幸认识你。”


    话音落,整个展厅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安尚清,曾荣获无数殿堂级奖项,世界范围内公认现存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当代风景画的祖师级人物。


    第23章


    安尚青这个名字,乍听之下可能会觉得陌生。


    但如果提到老者的本命,安尼奥洛贝迪,稍微懂些艺术的可能都听过。


    安尼奥洛贝迪,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


    早年间画风绚烂瑰丽,配得上‘出道即巅峰’几个字。


    在艺术界,许多大师年少成名,但流传的作品寥寥无几。


    随着名利而来的金钱和权力,会让他们的作品变得世俗。


    安尼奥洛贝迪属于极其罕见的类型,并没有因为名利迷惑双眼。


    甚至为了找回初心和扶持后背,将大部分收益无偿捐赠。


    人到中年,安尼奥洛贝迪突然对东方山水感兴趣,知晓东方拥有‘水墨’以及特殊的矿石颜料技艺方法,能让画作长时间不褪色,保存几百年依然色彩如新。


    后来,他潜心学习东方文化,还给自己改名叫‘安尚青’,耗费二十年时间完成‘春’‘夏’‘秋’‘冬’四组画,一经展出便引发轰动,甚至拍出上亿天价。


    四季组画问世后,安尚青长时间没有新作面世,人也变得深入简出。


    业内常有传言,要么说他年纪大了画不出新作,要么说他早已封笔。


    烟惜祯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维纳奖现场,遇到传说中的国宝级画师。


    更没想到,大师会为自己一个新人出头。


    “我见过许多作品,有灵气的笔力稍稍欠缺,笔力老道的,灵气又被消磨得七七八八。”安尚青主动摘下礼帽,语气恭敬地说,“唯有您的作品,二者兼备,让我深受触动。”


    “哪里哪里。”烟惜祯受宠若惊,谦虚地说,“我读书时,看到您的《四季》组画印刷版,感觉颇为受教,没想到今日竟然能遇到您本人,真是千载难逢的运气。”


    “不算运气。”安尚青看向她,“我今日,正是冲着你的大作而来。”


    “咦?”烟惜祯满眼迷茫.


    半小时后,烟惜祯和安尚青来到他位于佛罗伦萨的画室,途中搞清楚事情始末。


    原来,安尚青今天出现在展会现场并非偶然,而是接到‘故人’的消息,所以才特意前往。


    安尚青虽然没有明说对方是谁,却话里话外透出:对方年纪虽小,但是艺术造诣很强,对于画作颇有见解。


    交流艺术的过程中,安尚青多次表示,自己愿意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希望对方也能共享艺术殿堂的荣光。


    可惜他拥有的天赋,并不仅仅限于艺术领域。


    短暂交流之后,对方回到所谓正规,联系便渐渐少了。


    安尚青原以为,这段经历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段回忆,永远被尘封。


    哪知道,他呕心沥血二十年的组画《春》《夏》《秋》《冬》问世,却因为长期闭门造车,不清楚科技发展对艺术的冲击。


    由于曝光度不够,没有所谓‘流量’,新作久久无人问津。


    安尚青已经过了追逐名利和财富的年纪,可面对结果,依然独自神圣。


    突然有一天,安尚青接到许多采访的消息,之前多次托辞的展厅也有了空位。


    他这才知道,原来是业内某家互联网公司,斥巨资为四季组画宣传推广,让‘安尼奥洛贝迪’这个名字,重新回归大众视野。


    后来,安尚青四季组画卖出意料之外的天价,他这才从别人口中知道。


    那个危难中扶持他的,竟然是当初颇为投机的‘故人’。


    他虽然没有走向艺术领域,却依然保存艺术鉴赏的能力,凭一己之力给这幅画打上合适的价格。


    烟惜祯听到这里,大概明白安尚青口中那位‘故人’是谁。


    俞钦。


    此前,烟惜祯一直觉得,俞钦是个商人,哪里懂什么画?


    “那位故人特意给我寄来美术展的邀请函,虽然没有附上别的内容。但我猜,他一定有中意的作品想让我看看。果然,我走到《囚野》展厅,一眼就被你的画作吸引。”


    俞钊在旁边听完始末,点点头说,“嗯嗯,是我二哥能做出来的事情。”


    俞钦出身显赫,有权有势,却很少强迫别人。


    所以他没有指名究竟哪幅画,如果安尚青今天只是逛一圈就走,俞钦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


    烟惜祯对前夫的过往,原本不甚关心,结婚期间也没有过多打听。


    此刻,她突然有些好奇,旁敲侧击询问安尚青在哪里见过俞钦。


    “大概十年前,在慕尼黑。”安尚青陷入悠久的回忆,告诉烟惜祯,“他当时告诉我,在那里读书。”


    烟惜祯惊讶,“咦?俞钦在德国读书?”


    “二嫂你不知道吗?”俞钊贴心地补充,“我哥14岁,满分考入德国排名最高的学府。可惜德国学校要求太严格,就连他也学了整整六年,才拿到博士学位。”


    “……”


    烟惜祯不知道,甚至有点后悔知道。


    她以前只觉得,俞钦命好。


    现在才发现,原来人和人的天赋,也是有极大差距的.


    佛罗伦萨到米兰有三个小时车程,烟惜祯和俞钊回到宅子,天已经有些黑。


    夜幕笼罩,宅子氛围似乎跟昨天有些许差别。


    烟惜祯反应慢,俞钊倒是一眼就发现,之前总守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佣人换掉了,只有身穿燕尾服的绅士单手搭在肩膀,优雅地行了个礼。


    “雇主你好,我是这座宅子新上任的管家,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我。”管家优雅地询问,“请问,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名字吗?”俞钊实在被一声声‘小少爷’叫烦了,平常被同学听到,还有解释什么事‘小少爷’。


    “当然可以,俞钊。”这位金发碧眼的管家,显然苦练过中文,就连比较难的‘钊’也发音相当标准。


    烟惜祯有种熟悉的感觉,等俞钊兴奋劲儿过去,小声询问管家,“请问,你认识Lysa吗?”


    “当然,她是我伦敦大学的学妹。”管家笑道,“听说她找到一份完美的工作,想必就是为您这样美丽的夫人效力。”


    烟惜祯服气了。


    这职业素养,不愧是专业的。


    换了管家,俞钊总算在家里不用处处受限,迫不及待冲进房间感受新生活。


    烟惜祯摇摇头。折腾一天有些乏了,正准备回到房间休息。


    结果刚走进宅子大堂,就发现俞钦坐在那儿,目光直勾勾盯着面前电脑屏幕,腾出一只手按住耳机。


    “这份并购案的数据模型需要重新做,还有下周的收购项目……”


    意大


    利与国内有时差,这边傍晚,国内的公司差不多刚刚结束午休。


    俞氏集团刚刚大换血,一大堆事情必须俞钦亲自处理。


    坦白来讲,当初俞钦在这个节骨眼空出一周,质疑要前往欧洲,许多一直跟随俞钦的人甚至怀疑他被夺舍了。


    且不说国内事情繁多、欧洲根本没有事情需要处理。


    就凭俞钦以前的性子,哪怕发生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打断他的工作节奏。


    此刻,屏幕那边的人只见俞钦目光一动,然后没头没尾说了声‘散会’。


    再反应过来时,视频会议已经被单方面切断。


    俞氏集团众高管:……


    说来奇怪,自从离婚之后,烟惜祯和俞钦接触次数反而变多了。


    刚开始,烟惜祯有些不自在,不知离婚夫妻应该如何相处。


    次数多了,反而比较自然,从容地走向俞钦。


    今天明明没有见面,她却仿佛更了解俞钦一些。


    走过去短短几步,烟惜祯恍惚看见十年前的慕尼黑,俞钦也像弟弟那样身处异国他乡。


    十五岁少年独自站在美术馆的展厅,阳光洒落,如同金子般落在他睫毛上。


    第24章


    结束跨国会议,俞钦抬眼瞧见烟惜祯走向自己,抬手扣下工作状态的笔记本。


    烟惜祯不知道自己怎的想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向俞钦。


    结婚那五年,烟惜祯和俞钦表面相敬如宾,私下里也算水乳交融,看似一对夫妻。


    她总觉得俞钦疏离,从未与自己交心。


    仔细想想,自己也从未主动了解过俞钦。


    从初遇至今,烟惜祯总觉得俞钦跟自己是两个阶层、甚至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共同点。


    直到今日,从安尚青口中了解俞钦的一些过往,才隐约有种意识。


    或许,怪自己一开始,就把他划分到界限之外。


    “那个……”


    烟惜祯走到俞钦面前,他依然端端坐在,一如既往清冷寡言。


    婚姻存续期内,烟惜祯表面对俞钦温柔似水百依百顺,内心多少有些抗拒他这副样子。


    俞钦永远自持,永远淡然。


    仿佛自己真的是他圈养的玩物,一只飞不出金丝笼的雀。


    如今她轻而易举飞出来,再回想,似乎……


    从始至终,俞钦也没有束缚自己。


    “我今天在展会现场,遇到了安尚青大师。”烟惜祯难得跟他说这些‘私事’,竟然不受控制的脸红心跳,仿佛做了什么羞耻的事。


    明明真做羞耻的事,也不会如此。


    “安大师说,是你邀请他过来的。”


    俞钦微微颔首,淡淡地‘嗯’了一声。


    通常,俞钦回答到这里,已经算结束。


    他身份尊贵,说什么做什么,向来不需要解释。


    烟惜祯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更觉得无措,想要找个机会回房间休息。


    明知道跟俞钦聊,只能得到只言片语,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


    哪知,正当烟惜祯准备找个借口回房间。


    俞钦想起周晏提出的建议,思索片刻,补充道,“我之前在欧洲读书,跟他有一段交集。”


    “啊?”


    烟惜祯刚准备开溜,听他这样说,慢半拍才意识到俞钦正在向自己解释。


    他依然坐着,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眸色深深。


    视线交融,竟让烟惜祯有几分错觉,仿佛回到最开始的遇见。


    回想起来,当时在美术馆,烟惜祯和俞钦算不得‘相谈甚欢’,至少也算投机。


    如是想着,烟惜祯接话道,“我听安大师说起了,你之前在德国读书。”


    “对。”俞钦又点点头,目光平静地问,“你不知道?”


    换做别人,结婚五年,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读书,确实有些离谱。


    烟惜祯有些委屈,挪开视线小声嘟囔,“你之前没告诉我。”


    闻言,俞钦回想片刻,突然起身。


    大客厅的冷光落下,显得俞钦身影非常高大。


    被笼罩的烟惜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知道前夫的基本信息,惹他生气。


    哪知道,俞钦直接叫来助理确认行程,将明天的公事推得七七八八。


    而后,他转向烟惜祯,放低声音询问道,“要去看看吗?”


    “去哪里?”


    “我读书的地方。”.


    欧洲大陆地理位置偏北,即使八月盛夏,清晨的阳光依旧温和宜人。


    烟惜祯扎起高马尾,换上简单休闲的打扮,看起来像个趁着暑假来欧洲旅行的游客。


    直到飞机落地,烟惜祯依然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俞钦?


    她昨天才知道,俞钦就读的学校,是整个欧洲最难考入、毕业难度最高的高等学府。


    凭自己的实力,重新回到小学一年级努力,不知道能不能达到入学门槛?


    她怎么敢啊?


    意大利和德国同属于欧盟国家,距离还算近,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约等于京市飞往沪市。


    刚走出机场,烟惜祯便感觉到德国和意大利的不同,从建筑风格到风土人情都有区别。


    烟惜祯之前没怎么出过国,人生地不熟,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听见旁边有人用陌生的语言说着什么,烟惜祯专注地看向他,仿佛这样就能够听懂。


    俞钦从后面走过来,用德语对那人说了些什么。


    对方目光在他俩之间徘徊一圈,默默走开了。


    “他说什么?”烟惜祯小声问。


    俞钦言简意赅的回答,“夸你漂亮。”


    实际上,‘夸漂亮’后面还跟着几句,索要烟惜祯的联系方式。


    严谨如俞钦,却并没有转述。


    烟惜祯回想他刚才说的那些,偷偷想:德语的体系真复杂,一个‘漂亮’居然要说那么多话。


    俞钦之前在德国读书,熟悉本土环境,自然没有放过当地市场。


    可烟惜祯站在机场通道出口等了半天,左右瞧瞧,没有瞧见俞家的人。


    她判断‘俞家人’有个诀窍,无论在哪里,他们身上总是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老派。


    可机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符合特征的人。


    “俞钦,来接我们的人呢?”烟惜祯疑惑地问。


    “今天是私人行程,没有通知。”俞钦顿了顿,反问,“怎么?”


    “没、没什么。”烟惜祯本来想把话题打回去,瞥了眼俞钦,又小声嘀咕,“我有点不习惯。”


    “嗯?”


    “你身边居然没有跟人。”反正已经起了头,烟惜祯索性大胆地说,“你平常到哪里,总是前呼后拥。”


    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


    她一直觉得,俞家人自理能力很差。


    也就俞似锦好点,俞钦和俞钊如果身边不跟着一大帮子人,仿佛自己主宰的帝国突然失去兴趣。


    “从我记事时,便是如此。”俞钦解释道,“老爷子拿我当继承人,一举一动都要合他的规矩。”


    烟惜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忙问,“如果不顺着他心意呢?他们会打你吗?”


    “不会。”俞钦目视前方,平静地说,“他们会以‘教导无方’为由,自我惩罚。”


    俞承沛那样封建,不舍得动最优秀的孙辈一根毫毛。


    他如果做事不顺着老爷子,身边人轻则安排做无用的体力活,重则直接开除。


    正因如此,搞得周围人处处小心,仿佛真的比俞家人低一等。


    年幼时,俞钦拒绝执行老爷子安排的课程。


    那晚,身边人无不红着眼眶,如丧考妣。


    俞钦从那时便知,想要忤逆俞家的封建大家长,就不能有多余的感情。


    只要有分毫心软,他总能抓到自己的软肋。


    此前,俞钦从未跟烟惜祯说过这些。


    他太清楚俞承沛的作派,直到老爷子松口前,都尽量阻止他跟妻


    子正面接触。


    本以为烟惜祯听到这些,又会吐槽老爷子‘清朝穿越过来的’。


    哪知道她蹙着弯弯的柳叶眉,杏眼盈着水波,看起来满是怜惜。


    “好过分,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说完,她伸手抚上小腹,庆幸地碎碎念,“幸好,我的宝宝不需要经历那些事情。”


    话音落,烟惜祯想起什么,试探地问,“说起来,你家里知道宝宝的事情吗?”


    “只有阿锦知道,我提醒过她。”俞钦太清楚老爷子的德性。


    俞承沛最重视‘血脉’,把俞家血统看得比什么都高贵。


    即使认为女儿跟人私奔,未婚生子太过丢人,却还是把俞钊按照俞家的规矩养着。


    假如他知道烟惜祯怀着俞家的‘血脉’,哪怕想尽方法,也会把孩子夺过来。


    “还好还好。”烟惜祯松了口气,却没办法彻底放心。


    刚想问俞钦接下来怎么办,赶来接他们的司机到了,把他们一路送到俞钦的母校。


    由于国情不同,国外的大学跟国内大学有所区别,不像烟惜祯熟悉的氛围。


    俞钦就读的属于综合类大学,侧重学术研究,学术门类齐全。


    德国高等学府以‘严出’闻名,经常有人调侃‘在德国留学的三年,是我未来五年中最漫长的八年’,足以见得德国学府的苛刻程度。


    这边学校内的文化多元开放,社团活动丰富,注重培养学生的社交能力和各种专业技能。


    烟惜祯走进校园,发现来来往往的人,除了适龄大学生,还有许多二十岁中后代、甚至三四十岁的人,经过社会打磨后选择回到学校深造。


    相比之下,自己跟俞钦混入其中,显得毫无违和感。


    虽说区别很大,但有一点类似。


    八月份,德国大学也会放暑假,时间长达三个月。


    不过,依然有很多学生因为科研项目、实习、或者为了享受便利的校园环境选择留在学校,其中以各个国家的留学生居多。


    烟惜祯才参观了没多久,迎面走过来几个亚洲面孔的人。


    瞧见他俩,那些人小声交流一番,为首的短发女生主动走向烟惜祯,用英文试探她是中国人还是韩国。


    听见烟惜祯用中文回答,她庆幸地说,“我就觉得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同胞,还好我没有问是不是日本人。”


    烟惜祯除了工作之外,其余时间有些社恐,应付不来自然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俞钦。


    “学校里的中国留子我基本都认识,你是新生吗?”


    “我……”


    烟惜祯正要回答,对方突然无所谓的说,“算啦,管他新生老生呢。反正你进了咱们学校,三十岁之前很难毕业,大家迟早都会变成老熟人,走吧,我们正好约着要去市中心参加街头音乐节。”


    烟惜祯连忙摇头,“我刚来德国,不适应那种场合。”


    “去了就适应了,很嗨的!来嘛来嘛~”


    女生朝朋友使了个眼色,好几个人扑上来怂恿。


    “对啊,一起玩呗!”


    “你刚来不熟悉环境,我们罩着你。”


    有个妹子朝俞钦飞了一眼,自然地跟烟惜祯说,“带你男朋友一起呗。”


    第25章


    “……男朋友?”


    烟惜祯微微一怔。


    对面女生听出她言语中的迟疑,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你们不是情侣吗?抱歉抱歉,看起来太般配了。”


    旁边几个人也跟着附和,语气甚至有些惋惜。


    “对啊,我还以为肯定是情侣呢。”


    闻言,烟惜祯悄悄看向身旁的俞钦。


    今天没有公务,重回学校,俞钦总算换下那副焊在身上的打扮。


    然而,他就算不穿正装,依然考究板正,每个衣角都被熨得工整。


    乍一看……


    倒像是为了跟女朋友约会,特意打扮过。


    难怪那些人会误会。


    可仔细想想,自己跟俞钦结过婚,离过婚,却没有谈过恋爱。


    ‘男朋友’对于烟惜祯而言,是从未解锁过的身份,听起来实在有些陌生。


    偶遇的几个留子,以为擅自误会了他们关系,尴尬地连声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烟惜祯见不得别人尴尬,想想两人的关系,连忙摆摆手说,“也不算误会。”


    虽说带了个‘前’,起码两个人确实是类似情侣的关系。


    俞钦听见,垂眸瞥了她一眼,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


    短发女生秒懂,倾身凑近烟惜祯,暧昧地眨眨眼。


    “crush啊?”


    “……”烟惜祯毕竟是大学老师,从表白墙或者学生口中,听过很多次这个词,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个词,居然会用来形容自己跟俞钦。


    “懂,都懂。”


    对面留子们飞快交换眼神,默契地达成共识。


    “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享受二人世界吧~”


    他们最后的话别有深意,搞得烟惜祯面红耳赤。


    俞钦不经常混社交群,不明白‘crush’指代什么,转而看向烟惜祯。


    “他说……”


    “没什么意思!”烟惜祯飞快抢答。


    俞钦的话被堵回来,见她耳尖和脖子都开始泛红,识相地不再追问。


    正值暑假,学校内相对比较空旷,往来行人不多。


    夏日炎炎,烟惜祯和俞钦沉默地走了一阵,两相无话。


    走了好一阵,直到烟惜祯快要受不了漫长的沉默之前,俞钦才抬手指向前方的教学楼。


    “那里,是我读书时做实验的地方。”


    烟惜祯立刻顺着他手看过去,瞧见一栋拱形的实验楼,几个看起来就很学霸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


    “学金融也需要做实验吗?”烟惜祯问。


    俞钦目光投过来,“我第二学位是金融。”


    “啊?”烟惜祯倒是没想到。


    她记得俞似锦提起过,家里安排俞钦负责公司内部事务,小公主负责对外宣传,所以默认俞钦主修金融。


    “那你主要学什么?”


    俞钦迟疑片刻,才回答,“心理学。”


    “……哈?”烟惜祯忍不住睁大眼睛。


    她想过俞钦可能学计算机、医学、化学等等专业性强的学科,却没想到,俞钦竟然把心理学作为主要学位。


    而且,平常跟俞钦接触过程中,她倒是没感受到,俞钦是心理学毕业的。


    当然,俞钦也没告诉她。


    如果自己不把心理学当做主修,其实不用在德国留学那么久.


    作为国际最权威的奖项之一,维纳奖收录来自世界各地的作品,都是过去一年占据社交媒体头条、刷新拍卖价格,话题度与身价并重的作品。


    公布提名时,《囚野》作为中华区的入选作,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偶尔注意到《囚野》的网友,看到惨淡身价,还吐槽东方已经没有像样的作品了。


    万万没想到,从送奖到开展这几天,所有媒体的头条完全被《囚野》占据,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近些年,维纳奖因为过分偏重作品的话题度和身价,经常受到大众诟病。


    主办方早早放出话,今年将会有所调整。


    烟惜祯和《囚野》搞得这么高调,无异于让主办方抓到典型。


    开展后,众评委原本带着批判的目光。


    再加上孟歆昭有意无意提醒,透露《囚野》国内排名底价只有3500欧,惹得评委更是带上许多偏见,对这副‘廉价’的画作指指点点。


    能成为维纳奖评委的,自然从小接受艺术熏陶,某种程度代表着‘权威’。


    在网络高度发达的现代,许多人失去自我判断能力,思维容易被外界声音带偏。


    听他们那样说,再看看画作本身,似乎


    只是平平无奇的野草野花。


    无非是画师美貌和媒体报道,为这幅画增色许多罢了。


    然而,这副言论发出没多久,艺术界无人不晓的安尚青沉寂多年突然出现,洋洋洒洒剖析《囚野》的艺术价值。


    如果换做别人,大家可能怀疑他收了好处。


    但安尚青爱画成痴,从进入画坛到现在,除了创作的成本以及一些生活开支,其余收入原本如数捐出。


    之前的四季组画拍出天价,安尚青同样眼都不眨,自己照样过得朴素。


    由他嘴里说出的话,断断没有贪图名利的成分。


    再加上,跟评委那种‘底价只有3500能有什么好货色’的言论不同,安尚青的分析全部基于专业性,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经历过种种风波,《囚野》展出期间,每天都是迎来送往,话题度居高不下。


    为期一周的入围作品展会结束,终于到了颁奖的时刻。


    维纳奖颁奖有两个参考标准,30%来自现场参观的大众,70%来自专业评审。


    经过几次诟病后,主办方再三申明:本次评审,绝对不会把话题度作为主要标准。


    开奖之前,业内纷纷猜测,《囚野》的话题度会不会带来debuff。


    终于到了开奖当天,美术类颁奖虽然不像时装周那么盛大,却也安排了受邀画家入场环节。


    有幸入围的画师,纷纷给予维纳奖最高的尊重。


    不仅出席率高达90%,而且几乎都盛装打扮,穿的比婚礼还隆重。


    烟惜祯已经怀孕三个月,肚子尚未显怀。


    但她之前有过‘前科’,害怕过于紧绷的礼服会给肚子造成负担,因此选择较为宽松的汉服。


    本以为麻烦意大利这边的造型师,做汉服妆造,可能会给他们造成困扰。


    结果出乎意料,汉服近两年传播速度飞快,意大利造型师显然也有所研究,很快给烟惜祯选中一套天青色汉服,簪起瀑布般的头发。


    为了迎合夏天的氛围,还搭配一把刺绣团扇,妆造十分精致。


    早在上上个月,烟惜祯穿明制服饰逛十三陵,就因为妆造小小出过圈。


    她皮肤白皙,属于略施粉黛便艳惊四座那种大美人。


    这次挑选的衣服颜色素淡,考虑到烟惜祯怀着孕,没有选择太浓的妆面。


    本以为只是个美术奖的颁奖典礼,应该对嘉宾的着装不太关注。


    可烟惜祯显然忽视了,自己风头正盛,之前才因为拍卖会的照片全网刷屏。


    许多人明明不关注艺术,瞧见那张照片,密切关注维纳奖后续动态,就等着一睹芳容。


    颁奖礼没有红毯,只有一个嘉宾签到区。


    烟惜祯刚刚从车里下来,围观人群发出明显的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惹得小烟老师差点犯了社恐。


    虽然没见过这场面,但她好歹做了一年助教,接受过不少采访,短暂惊愕后便调整状态,用团扇朝着围观的人打招呼。


    蹲守颁奖会现场的媒体记者咔嚓咔嚓一顿猛拍,甚至想改行做烟惜祯的站姐,出图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烟惜祯来到签到处,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目光注意到旁边的评审签到册。


    果然,既然是颁奖典礼,孟歆昭自然也来到现场。


    烟惜祯有些迟钝,却不傻,哪能不知道孟歆昭有意针对自己。


    她跟孟歆昭接触次数不多,也不知何等何能被孟家千金视为眼中钉。


    既然她在,相比今天结果不会太好。


    烟惜祯短暂失落,又很快打起精神。


    来之前,她已经跟俞似锦和唐玥说好。


    为了这次送奖,他们已经做出足够的努力。即使最后没有拿到满意的结果,烟惜祯也不会因此内耗。


    奖项固然重要,有了锦上添花。


    纵然没有,《囚野》依然是自己目前最优秀的作品。


    烟惜祯做足了心理安慰,这才走进颁奖会现场。


    颁奖会现场类似电影院,上面有一个颁奖台,下面是编好顺序的位置,已经安排好谁坐在哪里。


    能坐在中间的,要么有地位,要么是得奖热门。


    烟惜祯拿到自己的位置11排23座,算是个不前不后的边角座位,大概称得上陪跑专区。


    幸好陪跑又陪跑的好处,不像前排人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都不敢偷个懒。


    烟惜祯自我安慰着,坐到自己位置,右手边已经坐着一个人。


    他身穿西装,看起来却依然颓废,有些萎靡的样子。


    “你好,请问你不舒服?”


    烟惜祯问出口,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懂,又用不熟练的英文问了一遍。


    谢天谢地,这周呆在欧洲,她的口语总算能起到简单交流的作用。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对方手放在膝盖上,颓然地说,“我只是难过,坐在这个位置,今年得奖又没机会。我已经48岁,陪跑维纳奖15年。当初他们都说我是天才,现在……”


    烟惜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出那么多,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男人看向她,绝望地说,“像我们这样的三流画家,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是你,不是我们。”烟惜祯表情严肃,纠正道,“我只要还拿得起画笔,还有想要留下的作品,就永远都有机会。”


    第26章


    那男人听了烟惜祯的话,表情首先是震惊,然后错愕,最后低头思索着什么。


    颁奖礼现场,除了受邀画家和媒体记者,还有许多拿到邀请函的收藏家、或纯纯凑热闹的人。


    正式开始之前,熟悉维纳奖颁奖风格的人,按照画家座位,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11排那个长头发的男人,之前已经陪跑维纳奖五次了,估计本届又要陪跑。”


    “当然,他那个位置属于公认的陪跑区,连分猪肉的优秀奖都很难捞到,更别说金银铜三个有分量的权威奖项。”


    “那一片都不行?我喜欢的新人画家怎么办?”


    “你喜欢哪个画家?”


    “当然是烟惜祯,瞧,她就坐在那个长发男人旁边。”


    “坐那么厚,能有提名已经谢天谢地。真正有得奖机会的,全部坐在前排容易被摄像机捕捉的位置。”


    “可是,有许多摄像机都在拍她。”


    “那是因为她会制造话题,有热度,媒体需要流量所以拍摄她。可是他炒作太凶了,对我造成困扰,想必评委们也这样认为。除非主办方是她亲爹,否则她很难拿到奖项。”


    烟惜祯座位距离观众席和媒体区都比较远,当然不清楚那些人议论什么。


    等待开场期间,烟惜祯坐在自己位置静静候着,突然觉得有些……饿。


    她身为美术助教和画家,经常需要搬运画材,因此需要锻炼力气。


    烟惜祯保持着跑步的习惯,身材远没有看上去纤细,平常食量就属于女生中比较大的类型。


    怀孕后,肚子里多了个宝宝分担营养,几乎每天都要多吃一餐。


    今天早晨开始,她为了准备颁奖典礼,忙得只吃了早饭。


    眼瞅着已经过了中午,烟惜祯被食欲支配,脑海中甚至开始循环报菜名的BGM。


    毕竟是正经场合,饭可以暂时不吃,先把颁奖礼应付过去。


    烟惜祯暂时压下对世俗的渴望,心想自己大概率拿不到奖。只需要像俞似锦说的那样,在别人获奖时微笑鼓掌,然后等待结束便可以离场。


    又过了几分钟,全场空位陆陆续续坐满,主办方和评审已经就位,颁奖却仍未开始。


    前排正中央空了一个位置,据说是本届的赞助商。


    维纳奖分量很重,想要成为赞助商,不止需要钱,还需要公认的地位和鉴赏能力。


    过去几年,维纳奖的赞助商要么是业内顶尖的收藏家,要么是身价像安尚青那么贵重的画坛大师,要么是财富榜赫赫有名的顶级巨富。


    无论是谁,总之都是需要等待的人。


    金主不来,颁奖没办法开始。


    烟惜祯倒不关注本届金主是谁,反正他提供的奖金与自己无关。


    她看向身边,那个位置依旧空着。


    倒也正常。


    虽说大多数人对维纳奖重视,但也有少数人不在乎获奖与否。


    或者太在乎,看到分配的位置,就知道自己拿奖希望渺茫,因此负气离开。


    颁奖会现场不好明目张胆玩手机,烟惜祯百无聊赖,盯着隔壁空位出神,甚至开始脑补小故事。


    脑补到第三个版本,烟惜祯视线内出现一双腿。


    包括在西装裤内。


    长,笔直,匀称。


    走动时,隔着裤子都能看到肌肉曲线。


    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人体素材。


    烟惜祯身为美术生的DNA狠狠动了,脑内简单构思了一下,就拥有几个不错的灵感。


    她顺着那双腿看上去,想要看看拥有这样完美比例的人,究竟有着怎么的容颜。


    仔细一看,确实出众,英俊得过目难忘。


    尤其是烟惜祯过了很多次目,一眼就认出来。


    俞钦。


    放在往常,烟惜祯突然在某个场合,毫无征兆看到俞钦,八成会觉得拘束或者异样。


    大概因为前些天跟俞钦重返校园,当了几分钟的‘crush’。


    明明最亲密的动作,甚至连牵手的没有,可关系无端端被拉近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烟惜祯疑惑地问完,看向他背后跟着的主办方代表,又看向前排空着的座位,很快反应过来。


    那位神秘、同时具备地位、财力、鉴赏能力的赞助商,就是自己的前夫。


    “他们邀请我。”俞钦回答完,低声对后面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主办方代表面露难色,焦急的叽里呱啦,似乎想要据理力争什么。


    但俞钦这个人,一旦做出决定,只要自己认为正确,便不考虑其它。


    只见他掉转方向,走向烟惜祯,然后……


    在她旁边坐下。


    从俞钦进来时,全场目光有意无意追随他。


    直到俞钦坐下时,空气变得无比静默。


    主办方代表尴尬又着急,还以为自己表述有歧义,请来翻译,想让他把俞钦请到前方。


    随行的翻译,恰好是陪同烟惜祯参加拍卖会那位。


    听完主办方的说辞,她没有转述给俞钦,而是用意大利语清晰地说了句什么。


    两位主办方代表听到,同时沉默半分钟,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向前排,跟评审组说了些什么。


    评审组肉眼可见慌了起来,立刻离席,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全场变得骚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旁边长发中年画家小声吐槽,“还不开始啊。”


    烟惜祯也有些急,倒不是在意开奖结果。


    维纳奖颁奖肯定需要时间,再拖下去,自己不饿,宝宝都该饿了。


    她伸长脖子,想看看前面,有没有开始的迹象。


    结果目光刚探出去,就被什么东西挡住。


    俞钦伸手过来,递给她一块牛奶巧克力。


    “???”烟惜祯顺着那块牛奶巧克力,难以置信看向俞钦,不敢相信这玩意居然拿在他手里。


    要知道,俞家对继承人饮食把控非常严格,这样高热量、高脂肪的东西,只有作为点缀会出现一些。


    “谢谢。”烟惜祯接过来,拆开咬了一口,好奇地问,“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俞钦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摸了摸,从裤子口袋又拿出一块巧克力。


    “程叔说,你中午没有吃饭。”俞钦坦白。


    他解释得有些太具体,搞得烟惜祯原本那些恍惚逐渐消散。


    倒也是,程叔是个细心的人。


    烟惜祯低头,默默吃完巧克力。


    虽然谈不上饱,姑且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可巧克力遇热易溶,拆包装时沾了一些在手上。


    俞钦见状,递了一块奢牌真丝手帕过去。


    “谢谢。”烟惜祯再次道谢,心想这块手帕,大概也是俞钦准备的。


    她偷偷擦干净嘴巴,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本来就是全场关注重点之一,俞钦出现后,大家更是议论纷纷,讨论他身份。


    见他坐到烟惜祯身边,不少人表现出震惊。


    有些记性好的人,突然想起来,俞钦就是那个以809万欧元天价,拍下《囚野》的买家。


    舆论发酵几天后,有国内的小伙伴赶到外网,兴奋地科普自己嗑了很久的CP。


    于是,外网许多网友得知消息,知道烟惜祯其实是俞钦的妻子。


    ——嗑到真夫妻了!


    自从俞钦拒绝主办方代表,坐到俞钦身边,对他们的观察就没有停过。


    甚至有人实时直播,分享给自己的姐妹,搞得全网都忙着嗑真夫妻。


    当然,最忙的不是他们,而是主办方。


    在所有人等到不耐烦之前,主办方终于焦头烂额的宣布颁奖开始。


    按照普通颁奖流程,自然要从分量最轻的作品开始。


    分完了优秀奖和创意奖,以及许多有title但没有分量的奖,终于轮到今年几个大奖。


    “没戏了。”


    身边男人叹了口气。


    “按照往年规则,铜奖三人,银奖二人,金奖一人,座位都集中在前两排。我们坐在最后一排,根本没有得奖的希望。”


    烟惜祯听他这么消极,嘀嘀咕咕将自己作品贬的一文不值,语气严肃地问,“你创作的时候,只为了拿奖吗?”


    男人被问得迟疑片刻,才回答,“有一部分原因。”


    “我不否认你这种以拿奖为目的的创作方式,但如果就因为没有达到功利性的目标,就看轻自己的作品,被你创造的世界太可怜了。”烟惜祯停顿片刻,又问,“你刚开始学画画,也不是冲着拿奖吧?你的创作,不应该被它定义。”


    男人陷入更久的沉默,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


    烟惜祯跟他互相交换信息,恭维几句对方的作品,约定之后要‘顶峰相见’。


    话音刚落,他听见颁奖嘉宾宣布:


    “获得本届银奖的作品是——”


    报完三个作品的名字,正要邀请获奖作者上台。


    突然,有人跑到台上,递给颁奖嘉宾一张小纸条。


    他展开看完,慌忙说,“等等,获奖作品还有一部!”


    第27章


    颁奖嘉宾哪经历过这种场面?


    拿纸条的手微微颤抖,一个没拿稳,那张纸轻飘飘落到地上。


    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似乎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


    那位嘉宾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一分钟做了好几个假动作,然后才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宣布今年的第三个银奖得主。


    实际上,在他公布之前,观众们早已有所猜测。


    主办方几乎把黑幕写在脸上,结合往届维纳奖判断,第三个银奖得主一定是新加的。


    至于新加的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只见颁奖嘉宾展开那张纸条,表情似乎有一瞬的错愕,然后清清嗓子宣布:


    “第三位获得本届维纳奖银奖的作品是——”


    现场灯光和镜头格外配合,扫视过众位有可能的得奖者。


    被镜头扫到的人,要么正襟危坐,要么连忙整理衣服和头发,保持得体仪态。


    烟惜祯坐在中后排边缘区域,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被镜头扫过一次,早已经放松警惕。


    趁着现场骚乱,烟惜祯偷偷从里面的口袋拿出手机,给唐玥和俞似锦拉的小群发消息。


    烟惜祯:没有被提名,也没有拿到参与奖。


    烟惜祯:[流泪猫猫头.jpg]


    唐玥:抚摸一把惜惜~没关系啦,能参加颁奖已经很棒了。


    俞似锦:连提名都没有?不应该。


    俞似锦:大概因为前两年,维纳奖被diss营销奖。今年想要去营销化,把惜惜姐当场典型了。


    烟惜祯:可能是我的取材有问题,没有社会视角和国际影响,辜负了你们的努力。


    烟惜祯:[小狗抱歉.jpg]


    俞似锦:才没有辜负!《囚野》国内热度堪比顶流,我们之前开启的预约参观,已经排到明年!


    唐


    玥:对,一个破奖而已!


    群里两个小伙伴说得义愤填膺,烟惜祯本来就没多少的难过情绪,消散了大半。


    她扬起唇角,笑眼弯弯,没注意前方的镜头越过大半个场馆,投到自己身上。


    “烟惜祯。”


    俞钦轻声叫她名字。


    “啊?”


    烟惜祯抬头,眉梢眼底的粲然笑意还未散去,精准被大屏幕捕捉到。


    维纳奖的颁奖会现场,之前主要用于举办时尚活动、明星晚会等等,媒体设备相当完善,摄影机和屏幕都是最清晰的。


    烟惜祯身影刚出现在屏幕中,略低着头,似乎有些烦恼地微微蹙眉。


    稍顷,她眉头展开,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旁边英俊的男人倾身侧过去,低声叫她名字。


    烟惜祯闻声,立刻抬起头看过去,正好被摄像头捕捉。


    屏幕中,貌美的女人眼底带着浅淡笑意,表情有些惊讶,却丝毫没有失态。


    发现屏幕捕捉到自己,她立刻调整状态,向摄影机摆摆手打招呼。


    摄影师原本还要拍摄下一个人,却在烟惜祯这里停留十秒还多。


    烟惜祯被弄得迷茫,用气音询问俞钦为什么拍自己。


    正当所有人以为,之前所有行为都表示,突然增加的银奖肯定落到烟惜祯身上。


    颁奖嘉宾卖够了关子,宣布道——


    “《Lone》!”


    话音落,摄影机绕过整个场子,镜头才锁定坐在前排正中间,看起来颇为自负的男人。


    男人听他报出自己作品的名字,惊讶地顾不得接受周围的祝福,起身看向评审和主办方,看样子憋了许多脏话。


    也难怪。


    《Lone》的作者跟维纳奖主办方颇有交情,这幅作品以战争和时代作为题材,颇有为‘维纳奖’定制的意味。


    维纳奖还没有开始评选,主评审就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夸赞《Lone》,并且大力举荐他的作品。


    之前预测中,所有人都在猜,《Lone》大概是今年的金奖作品。


    没想到,主办方竟然给《Lone》颁发银奖,还是‘加塞’的银奖。


    虽说国际大奖的银奖,对普通作者不算差。


    但那位画师原本冲着金奖来,却只得到这个结果,领奖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匆匆说了两句敷衍的感谢便走下台。


    烟惜祯很难共情。


    在她眼里,能够得到银奖,已经是非常厉害的成就。


    许多画师终其一生,也很难拥有超过银奖的成绩。


    她真想着,颁奖台上出现两位最具重量级的颁奖嘉宾。


    两位颁奖嘉宾拿着金奖的信封,首先欢迎本届赞助商登台共同颁奖。


    以往,赞助商的座位都在第一排,走上台只需要二十秒。


    而今天,赞助商坐在后排。


    俞钦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的意思,不紧不慢起身,对旁边烟惜祯说了句,“我先过去。”


    烟惜祯不理解,为什么要跟自己报备这句,还是回了声‘好的’。


    从十一排到领奖台有几十米,中间好几十层台阶。


    所有人注视着俞钦,就那样不紧不慢,施施然走上领奖台。


    颁奖嘉宾把信封交给他,有请俞钦宣布最终归属。


    俞钦接过信封,没有拆开,提前问了句,“这里面的得奖作品,是早就决定的吗?”


    “当然。”维纳奖主评审连忙回答,“每届获奖作品,都是我们提前筛选打分,早就决定好的。”


    他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刚才那张纸条事件,众人历历在目。


    俞钦没有多说什么,拆开信封看了眼,目光投向台下。


    主办方知道俞钦的脾气,因此特意邀请两位嘉宾跟他一起颁奖,提前说完颁奖词。


    按照流程,他只需要念个名字。


    而俞钦看完结果,却一反常态,严谨、礼貌、公式化地说,“我很荣幸,能够为本届维纳奖的金奖作品颁奖。恭喜本届获得金奖的作品,《囚野》。”


    他不像其他嘉宾那样故意卖关子,目光直直投向烟惜祯。


    “实至名归。”


    全场哗然。


    烟惜祯瞬间成为全场焦点,而她还处于状况外。


    旁边男人刚才跟烟惜祯交换信息,知道她的作品就叫做《囚野》,诧异地看向烟惜祯。


    他没想到,金奖得主,竟然被安排在这么靠后的位置。


    而评审席那边的孟歆昭,表面礼貌地鼓掌,暗地里却差点咬碎一口牙。


    俞钦那句‘实至名归’落在她耳中,着实讽刺。


    《囚野》是否具备获奖资格,孟歆昭最清楚不过。


    之前评审环节中,由评审轮流为作品打分,几次《囚野》票数都是最高的,观众喜爱度更是一骑绝尘。


    虽然人们吐槽维纳奖变成营销奖,但主席是个有风骨的人,并没有因为烟惜祯是个画坛新人,又不是欧洲土著,就对她的作品区别对待,当真决定把金奖颁发给烟惜祯。


    孟歆昭背地里做了不少动作,联合其他评审,最终在颁奖之前,将烟惜祯的金奖改成铜奖。


    她出身高贵,履历又漂亮,在欧洲本地混得很开。


    其余人不愿得罪孟家,便顺着她的心思。


    主席虽然有意保持公正,却还是尊重大众意见,将烟惜祯改为铜奖。


    原本颁奖仪式进行很顺利,直到开始之前,负责迎接赞助商的代表传来一句简单的话:


    ‘烟惜祯是俞钦的妻子’。


    孟家和俞家谁更不敢得罪?众人瞬间有了决断,连忙跟主席讨论。


    主席现在遭受那样的排斥,却还是坚持说,希望按照原本的名单进行颁奖。


    可《Lone》早就预定了金奖名额,甚至通稿都买好了。只要它获得金奖,在场不少人能够因此获利。


    经过几番相持不下,就变成如今的结果。


    孟歆昭攥紧拳头,看向台上那个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只靠‘嫁得好’,就把自己打得溃不成军的烟惜祯,眼底浮现分明的怨憎.


    接下来两天,以外获得维纳奖金奖的烟惜祯,几乎没有怎么跟外界联络。


    即使不用看,凭她之前对业界的了解,肯定有人把自己分析得底朝天,攻击这个维纳奖金奖有多么德不配位。


    俞似锦得知结果,在群里发了五百多个‘哈’,然后简单总结为‘酸鸡跳脚’。


    说完,她就抄起小号,在网上跟质疑烟惜祯的网友疯狂对线,战斗力非常惊人。


    烟惜祯没有她那么强的攻击性,索性眼不见为净,等着留言散去。


    她闲来无事,买了一些礼物,准备带回去给大家分享。


    返程那天,烟惜祯被空乘小姐姐带到私人飞机前,已经觉得不奇怪了。


    既然俞钦跟自己同一天出发,同一天返航,那么……


    烟惜祯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走进机场看到坐在会客厅的俞钦,总算鼓起勇气直接了当问,“俞钦,你这次来欧洲,主要有什么安排。”


    “除了一些琐碎的工作。”俞钦回答很快,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然后呢?”烟惜祯多问了句。


    他这才说,“陪你领奖。”


    烟惜祯当真从他嘴里听到答案,反倒有些不适应,坐到俞钦旁边调整了好几次姿势。


    人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很忙的样子。


    正好空乘小姐送来一些零食,烟惜祯拿起餐叉,吃了一块……柠檬。


    看起来像柠檬,吃起来只有淡淡的酸味,并不难以下咽。


    烟惜祯端起旁边的杯子,唱了一口,似乎是鲜榨的橘子汁,酸酸甜甜。


    瞧见这一桌维生素很丰富的零食,烟惜祯吃了几口放下餐叉,忍不住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俞家的封建和迷信,她是见识过的。


    俞钦给自己准备一桌酸味零食,该不会相信某个流传很广的谣言吧?


    见他迟迟不动,俞钦放下手中的工作,“在想什么?”


    “酸儿辣女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烟惜祯摸摸自


    己小腹,委屈地安慰宝宝,“没关系,妈妈不在乎你的性别。”


    俞钦:……


    第28章


    “……”


    俞钦不止没有那样想过,甚至不明白烟惜祯话里的意思。


    但他知道,烟惜祯肯定又误会了。


    “你晕机。”俞钦淡淡抛出三个字。


    烟惜祯原本还在安慰肚子里的宝宝,听到这话,死去的记忆再次复苏。


    记得来时,自己就因为贪嘴多吃了一些,导致刚上飞机就晕晕乎乎,难受得厉害。


    大概俞钦想到了这个,才把零食和果汁都换成清爽的。


    可即使如此,烟惜祯之前有过晕倒的前例,十几个小时飞机对她身体而言,依然会造成不小的负担。


    之前在欧洲境内的短途旅行还好,返程时间拖得太久,飞机刚进入平飞层一会儿,烟惜祯又觉得一阵晕乎,坐在俞钦身边打了两个哈欠。


    俞钦注意到,停下手边的工作,淡声询问,“去睡?”


    “好……”烟惜祯正好觉得腰有些酸,起身向旁边的卧室走。


    刚走出两步,她脑海中划过一些画面,莫名停住脚步。


    总觉得,在那个房间睡觉,似乎有些不太愉快的体验。


    恰好在这个时候,飞机遇到强气流。


    即使机长凭借经验保持机舱平衡,还是无可避免出现轻微颠簸。


    烟惜祯正好起身,思考‘要不要去卧室’,脚步犹豫。


    就在此时,飞机猛地一斜。


    她毫无防备,身体突然失去重心,下意识伸手想要扶在哪里。


    手指毫无落点的虚空摸索一番,不知道是什么,烟惜祯连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撑住,借力稳住自己的身体。


    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指尖触碰的位置温暖结实,有种非常熟悉的触感,大概是……


    烟惜祯回头,才发现俞钦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稳稳站在那儿。


    自己的手,不偏不倚按在他胸口,手指紧紧揪住他衣服。


    因为太用力,胸口那颗扣子已经摇摇欲坠。


    烟惜祯沉默地盯了会儿,内心吐槽:你不能买点质量好的衣服吗?


    俞钦低头,望着被揉皱的领口。


    烟惜祯心虚似的缩回手,假装无事发生,匆匆说了句,“我去睡了。”


    话没说完,她匆匆走向卧室。


    可俞钦像影子似的,一直跟在后面,也进了卧室。


    毕竟是人家的飞机,烟惜祯也不好把俞钦赶出去,只能寄希望于俞钦只是进来拿东西。


    哪知道,俞钦进了卧室,竟然自顾自解开自己衣扣。


    “等、等等!”


    烟惜祯有些慌。


    毕竟夫妻五年,她自然不会因为‘俞钦在自己面前脱衣服’这么点小事,而尖叫、嘶吼、痛哭。


    俞二少虽然技术不好,身材脸蛋倒是一等一。


    两个人离婚后没有新对象,哪怕跟他进行身体交易,也算烟惜祯占便宜。


    可现在情况特殊,烟惜祯肚子里揣着宝宝,沾不了半点男色。


    姑且相处那么多年,烟惜祯对前夫的品行信得过,知道他不会强迫自己。


    只是——


    俞二少没太多生活常识,而且养尊处优惯了,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他未必知道,孕初期……


    听她焦急制止,俞钦停下动作,垂眸看向烟惜祯,眼色依稀带着疑惑。


    “你……脱衣服做什么?”烟惜祯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警惕地望着俞钦。


    俞钦动作只顿了短短几秒,又低头兀自解衣扣,直到把外套完全脱下。


    “给。”


    他把外套递到烟惜祯面前。


    烟惜祯:……?


    为什么突然给我外套。


    “你上次要。”俞钦提醒。


    烟惜祯这才想起来,上次自己睡在全然陌生的房间,因为身体不舒服导致情绪敏感,有些失眠。


    因此,她想找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提供安慰,这才要了俞钦的外套。


    按理说这件事过去没多久,烟惜祯应该记得。


    可她穿俞钦的衣服太习惯,确实没留下多少印象。


    这会儿,烟惜祯接过俞钦的外套抱在怀里,干巴巴说了声‘谢谢’。


    俞钦见她别别扭扭站在那儿,以为在等自己离开,便转过身。


    结果刚走一步,感受到衣角轻微的拉扯。


    烟惜祯伸出手,揪住俞钦衬衫,无意识舔了下唇。


    “你去哪里?”烟惜祯小声问,“你不在这里睡吗?”


    如果烟惜祯没记错,私人飞机虽大,但是只有一个卧室。


    上次俞钦离开后,再也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后来在哪里休息。


    俞钦被她拽住,回眸看向烟惜祯。


    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收回脚步。


    挽留之后,烟惜祯才意识到,已经离婚的夫妻同床共枕,似乎有些不合适。


    而且,她刚才还不小心误会了俞钦。


    “那个……”烟惜祯连忙补救道,“我们只是睡觉,纯睡觉!”


    俞钦目光压低,扫了眼她的腹部,充满探究且真诚的询问,“不然呢?”


    烟惜祯被问的哑口无言,又回想起更早之前,自己因为昏倒住院,企图欲盖弥彰撇清俞钦跟孩子的关系。


    她忽略了,俞二少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他具备足够的生理知识。


    “我……困了!”烟惜祯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索性自己默默的掀开被子,占领其中一边,把另外一边让给俞钦。


    俞钦慢条斯理解开领带,然后坐过去,暂时没有要入睡的意思,打开抽屉拿起里面的原文书籍。


    同床共枕的经验,之前有过不少,感觉并不稀奇。


    可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以‘非夫妻’的关系躺在同一张床。


    烟惜祯闭上眼,才意识到,原来俞钦存在感这么强。


    温度、香气、呼吸……感官似乎被放大无数倍,惹得她心烦意乱。


    闭着眼酝酿了足足二十分钟,烟惜祯实在睡不着,反而把半边身子压麻了。


    她偷偷翻过身,平躺,眼睛瞧瞧睁开一条缝,想看看俞钦在做什么。


    俞钦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过,仪态端正地坐在床边,除了偶尔翻动一页书,连呼吸和眨眼都保持固定的频率。


    观察了足足有五分钟,烟惜祯睡意彻底消散,反而内心某种好奇达到顶峰。


    “俞钦。”烟惜祯好奇地问,“我好像没有见过你特别放松的时候,是不能给我看,还是没有。”


    俞钦听见声,回答,“第二种。”


    “你不累吗?”


    “习惯了。”


    “这种事情,怎么习惯啊?”


    俞钦察觉到他有继续聊天的冲动,合起书,认真回答,“我从小过着这样的生活,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烟惜祯没有从俞钦口中,听他提起过‘童年’,却在跟俞似锦的接触中听到不少。


    俞家四代的几位子女,俞承沛最器重俞钦,他也从未让人失望,方方面面表现得非常出色。


    但俞承沛是典型的中式家长,严于律人,俞弘渊和秦文荣又对儿子不怎么上心。


    每次俞钦做的优秀,非但得不到表扬,反而还被要求做的更多。


    为了满足俞承沛的虚荣,他不能有丝毫退步,省得丢了封建大家长的‘面子’。


    渐渐的,俞钦所有时间被填满,没有一丝丝能喘气的空闲。


    这样日子过了几年,俞钦就算原本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我才不要。”烟惜祯连忙拒绝,还补了一句,“我的宝宝也不要。”


    她承认,俞钦固然优秀,达到近乎完美无瑕的程度。


    可俞钦拥有的财富、名利、地位,无法为他提供基本的情绪价值。


    烟惜祯更希望,自己的宝宝拥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嗯。”俞钦答应。


    烟惜祯听他答应得这么干脆,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板着脸严肃地


    问,“俞钦,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要宝宝啊?”


    第29章


    俞钦准备给出回答前,见烟惜祯一手捂住小腹,水濛濛的杏眼直勾勾望着他,分明很在意回答。


    原本想要回答‘是’的俞钦,犹豫片刻,到嘴边的话改为,“刚开始,是。”


    “……这样。”烟惜祯隐隐猜到答案,还是莫名感到一点点失落。


    虽然肚子里的宝宝,同样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但烟惜祯知道ta存在后,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非常期待与自己血脉相关的小生命降临。


    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烟惜祯非常明白,作为一个不被父母期待诞生的小孩,心里会承受多少持续性内耗。


    即使烟惜祯原本就没指望,俞钦能成为慈父,对宝宝如春风般疼爱。


    听到如此干脆的回答,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


    宝贝出生后,或许真的得不到一点点父爱。


    哪怕自己可以加倍爱ta,如果哪天宝宝问起‘我的爸爸呢?爸爸不要我吗?’,烟惜祯肯定很难回答。


    正想着,俞钦思索片刻,补充道:


    “现在不是。”俞钦垂眸凝视她,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说的话没有太多感情因素,但烟惜祯经过一通分析,还是大概猜到俞钦的意思。


    “你是说,你刚开始对宝宝没有期待,但是现在有期待了,对吗?”


    听她说完,俞钦点了下头。


    烟惜祯懂了。


    俞钦大概跟自己同样的想法,刚开始没有把宝宝纳入计划。


    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化和接受这个小生命。


    虽然两个人离婚了,抚养权归属没有争议。


    可俞钦依然是宝贝毋庸置疑的爸爸,有着一切力量都无法割舍的联系。


    烟惜祯最开始瞒着他,只害怕俞家抢走宝宝,不允许自己探视,并非想要割断前夫和宝宝的关联。


    现在确认俞钦不打算夺走宝宝,烟惜祯没有那么多戒备。


    从开始到现在,烟惜祯从未想过要跟俞钦撕破脸,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见他点头,烟惜祯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身子往俞钦那边测了测。


    “按照医生的说法,宝宝已经三个月了。”


    俞钦算算时间,第一次觉得真正意义的‘时光飞逝’。


    他虽然具备常识,却不知道三个月的胚胎,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医生说,宝宝目前一切健康,后续只需要定期产检。”


    提到产检,烟惜祯想到医生的嘱咐,试图跟他商量。


    “俞钦,回国后第二周,你有没有时间?”


    俞钦想到自己推了一周公务后,积压的工作量,然后回答,“有空。”


    “下次产检,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怕他误会自己离婚后,还要麻烦前夫陪同产检,烟惜祯解释道,“医生说可以通过父亲的血样,做个早起筛查,排除宝宝的基因病。”


    “好。”俞钦答应下来,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以后,每次都有空。”


    事实上,俞钦并没有‘陪妻子产检’的概念。


    毕竟到了他这个级别,身边人更倾向于请家庭医生,或者请佣人帮忙产检。


    只是烟惜祯开了这个口,俞钦才意识到: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小孩,每次让她独自去检查,太不应该。


    “你答应啦?”烟惜祯没想到他这么容易松口,高兴地说,“那我下次跟医生约好时间,发微信通知你!”


    她跟俞钦发微信次数不多,却也不算少。


    有时候,甚至感觉聊微信,比面对面交流要更亲近些。


    “好。”俞钦应了声,似乎觉得这样安排不够稳妥,无法合理安排时间,又说,“下次把时间表给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真的要陪我去吗?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去,流程已经很熟悉了。”烟惜祯不想麻烦俞钦,也没到必须麻烦别人陪同的地步。


    俞钦淡淡说了句‘我陪你’,听起来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烟惜祯当然清楚他的脾气,正好自己每次一个人去,总觉得周围眼神带了点淡淡的……同情。


    既然俞钦愿意抽时间,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肚子里的宝宝,能够得到爸爸的关爱,烟惜祯心情更加明媚,原本那些困倦消减了大半。


    她又往俞钦身边挪了挪,见俞钦暂时没有继续做事的意思,一眼不眨盯着他,似乎酝酿着什么。


    俞钦见烟惜祯靠近自己,一会儿摸摸衣服,一会摸摸头发,看起来酝酿着什么。


    他心下好奇,却不催促,耐着性子凝视他。


    约莫隔了半分钟,烟惜祯才故去勇气开口,指了指小腹的位置。


    “其实……”


    烟惜祯脸颊泛红,声音很小,不知为何格外害羞。


    “宝宝能感受到一点了。”她抬眼,水蒙蒙看向俞钦,“你要摸摸ta吗?”


    俞钦注视她的动作,意识到烟惜祯说了什么,竟然也罕见的……不知该做什么。


    明明更亲密的动作都做过,可这件事,竟然让五年夫妻都觉得无措。


    俞钦不着痕迹调整了一下姿态,目光专注而认真的观察烟惜祯的腹部。


    明明那里看起来依旧平坦,隔着衣服没有任何弧度,竟然装着一个三个月的小生命。


    而那个小生命,与自己有密不可分的羁绊。


    之前,俞钦对于‘怀孕’、‘繁衍’,都只有理论上的知识。


    即使知道烟惜祯怀孕,也习惯用固有常识判断她的状态,知道妻子大概会难受、疲惫、身体不适……


    对于烟惜祯肚子里的小宝贝,俞钦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


    现在,他伸出手,同时谨慎的确认,“可以吗?”


    “嗯。”烟惜祯点了点头,虽然不好意思,竟然也有点期待。


    得到肯定答复,俞钦这才伸出手,轻轻覆在烟惜祯小腹上。


    三个月的宝宝还处于发育前期,隔着衣服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动静,只能感受到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微微隆起和温热,好似跟以前没有太多区别。


    即使如此,俞钦既然表现得慎重而又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工艺品。


    “想好名字了吗??”俞钦开口,问出第一个跟宝宝有关的问题。


    “现在?没有。”烟惜祯摇摇头,“还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取名的话,当然要先确认性别。不过,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我都喜欢。”


    俞钦感受着幼小的生命,听完烟惜祯的话,开口道,“应该是女孩。”


    “你怎么判断的?”烟惜祯哑然。


    这么小的宝宝,医生都不敢随便断定性别。


    “像你比较好。”


    “……”


    烟惜祯突然想要为之前的误会向俞钦道歉,她现在确认,前夫大概真的不懂什么‘酸儿辣女’之类的俗语。


    “按理来说,女孩比较像爸爸。”说着,烟惜祯又看了眼俞钦,做出判断,“应该也不错。”


    她已经偷偷想过好几次,撇开俞钦性别不论,脸蛋和身材有很多优点。


    倒是俞钦,想了想小时候的自己,无意识皱了下眉。


    这个动作很细微,烟惜祯却捕捉到了。


    从认识到现在,烟惜祯几乎没见过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化表情。


    “你不喜欢女孩?!”


    “不是。”俞钦否认,“别像我。”


    他说得那样果断,惹得烟惜祯心底小小角落软了一顺,盯着俞钦说,“像你也很好。你好看,又聪明。如果我拥有那样的女儿,肯定会为她感到骄傲。”


    烟惜祯的夸奖堪称朴实,没有什么华丽的修饰。


    俞钦听了,却仿佛隔着岁月,被温暖的光照亮。


    即使女儿像他,有烟惜祯在,也不会落到自己的境地。


    “也好。”


    第30章


    维纳奖主要在意大利举办,而且国内美术圈向来不是主流。


    烟惜祯原以为,自己拿奖的事情,在国外大概引不起什么骚动。


    哪知道,飞机刚落地,就有人惊喜的叫了声‘小烟老师’。


    “哎。”


    烟惜祯下意识回应,才发现是几个拿着灯牌,戴发光头箍,年龄大约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她们听到烟惜祯回应,不知为何特别兴奋,高兴地原地跳起来,甚至抱在一起兴奋地转圈圈。


    “果然是小烟老师~”


    “她回应我了!”


    “本人长得好美啊,天呐!”


    “她身边那个……嗑到了嗑到了~”


    烟惜祯还处于状况外,就体会到一把明星被接机的感觉,感觉非常新奇。


    “你们是我的学生吗?”


    她想当然问,以为会叫‘小烟老师’,一定是美院的同学。


    哪知道,小姑娘却纷纷摇头。


    “不是,我们都是粉丝,来接机了。”


    “对,我们在微博看到小烟老师,特别喜欢你!”


    “不要理会那些黑子,他们就是嫉妒!”


    “小烟老师要加油哦~”


    “嗯?好……”烟惜祯懵懵答应,其实没明白‘不要理会那些黑子’是什么意思。


    烟惜祯最近几天在国外,平常就不经常刷社交媒体,最近更懒得打开。


    所以她当然不知道,身为东方面孔的自己,初次入围便得到维纳奖金奖,在国内引发多大的轰动。


    更好笑的是,有人提前押宝《lone》,以为那副作品绝对能够拿到金奖,提前买了热搜和营销号预热。


    国内和国外消息有延迟,《lone》荣获金奖的热搜才爬到一半,官方消息才发回国内,确认得奖的作品是烟惜祯的《囚野》。


    《lone》画师早已成名,在国际上也算是‘顶流’级别存在,拥有无数拥护者。


    国内粉丝得知此事,瞬间坐不住,抄起键盘攻击烟惜祯的作品没有格局,德不配位。


    还拿出种种证据,试图证明《囚野》能够获奖,是因为运营黑幕。


    烟惜祯出道时间短,目前只有一副作品,各方面不占优势,几乎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


    正当路人被舆论引导,以为烟惜祯真的德不配位,才有‘知情人’透露:烟惜祯原本评委和观众相加得分最高,但因为运营卖给‘大师’面子,临开始前把金奖改成《lone》。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囚野》颁奖函是提前准备好的。


    再后来,让舆论致命反转的,是因为有人放了颁奖现场视频。


    俞钦特意向主办方确认,《囚野》得奖是否是提前决定好的。


    主办方连忙给出肯定答复,丝毫没有犹豫。


    顺着这条线索,越来越多人扒出所谓‘大师’跟评审团私交过密,之前几次获奖,也颇有争议。


    导致决定性颠覆的,还是因为烟惜祯现场照片过分美貌,吸引无数颜狗。


    【道理我都懂,可是她真的好漂亮!】


    【小烟老师穿明制好看,穿汉服更好看~】


    【为什么叫她小烟老师?】


    【因为小烟是持证上岗的老师,今年刚刚转正,官网公示期已经过啦,开学就教选修课】


    【德不配位的人也敢教书育人,呸!】


    【你骂小烟老师没资格拿奖也就算了,骂小烟老师不配教书,我身为老师未来的学生实名反对!】


    【抓住一个同学!你是哪个班的?下学期也要抢小烟老师的课吗?】


    【羡慕你们这群可以抢小烟老师课的人,可惜我已经毕业了……】


    后续讨论走向越来越歪,零星有几个带节奏黑烟惜祯的,也被大量‘我也想上小烟老师的课’淹没。


    渐渐的,‘小烟老师’名号越来越响亮,甚至有了出圈的迹象。


    结果就导致,回国没多久,新学期开始。


    烟惜祯刚到学校报道,确认了新的职务,就收到学生们各种明示暗示,请求班里给自己留个位子。


    烟惜祯没上过所谓‘当代获奖作品艺术解构’,甚至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过,只能利用有限的时间做功课。


    她不想在没把握的情况下,承受太多期待,只好笑笑回应他们到时候听学校安排。


    学生们当然也知道,历来选修课名额,都要通过学校官网进行申请登记。


    偏偏学校官网只有收学费的时候好用,每年开学报选修课的时候,就卡得如同用了20年的拖拉机。


    有时候,刷新无数次,刚挤进网页,想报的课已经没有名额了。


    同学们各自摩拳擦掌,心想今年一定要找个网速好的地方,争取抢到烟惜祯的选修课。


    烟惜祯到校早,距离开学还有两天,不过大多数同学已经返校了。


    跟许多熟悉的面孔打过招呼后,烟惜祯才意识到:似乎一直没有见过姜灿灿。


    姜灿灿情况特殊,上个寒假都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学校里。


    除夕夜,烟惜祯担心姜灿灿独自呆在陌生的城市孤单,还托人给她送了年夜饭和礼物。


    按照她的情况,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应该都会留在学校里。


    难道因为自己不给她提供赞助,姜灿灿去打暑假工了?


    想要这里,烟惜祯眉头皱起,思考自己是否应该改变主意。


    可转念又想到,姜灿灿已经是个成年人,条件比自己当初更好。


    美院拥有完整的助学流程,她大可以申请无息助学贷款,然后通过努力拿到奖学金。


    就凭姜灿灿对烟惜祯的所作所为,她不追究姜灿灿的过错,已经算仁至义尽。


    思索再三,烟惜祯心硬了起来,决定不再考虑姜灿灿。


    学校里这么多同学,她不能只对姜灿灿特殊对待。


    确认好新办公室和教材后,烟惜祯背着包包离开学校。


    走到校门口,发现外面有几个流里流气,明显不像学生的社会青年。


    美院女生多,而且大多是年轻、漂亮、气质好,且未谙世事的少女,很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烟惜祯读书期间便深受其扰,还有人暗地里用‘谁能泡到校花’打赌。


    隔三差五就有步入社会多年的年长男性,试图用极其低廉的价格,消费她的青春。


    后来遇到俞钦,情况变好了许多。


    她拥有足够的物质条件,看起来甚至像富养长大的千金,惹得那群人不敢随意染指。


    即使如此,烟惜祯对他们没有丝毫好感,板起脸质问他们为什么呆在学校门口?


    小混混看到来了个漂亮的女生,本来激动地想吹口哨。


    听到她的措辞和口吻,就知道是老师,连忙偃旗息鼓,识相的走远一些。


    烟惜祯确认学生们正常进出不会被骚扰,这才收起脾气,联系程叔准备回家。


    马路那边,几个社会青年聚在一起,好奇地讨论:


    “她是哪个专业的老师?长得真正,不知道能不能泡。”


    “泡你个头!她那个包我前任看过,要好几十万,你养得起吗?”


    “我还以为,美院都是像那个小妞一样的穷酸女人,没想到还有这么有钱的?”


    “你低估美院了,里面的富婆不止一个。听说有个获得什么奖的老师,一幅画就卖出去几千万。”


    几个人纷纷感慨,几千万是多少人的一辈子。


    正闲聊呢,另一个黄毛男人骑着摩托车过来,怀里坐着一个瘦瘦的女生。


    她不止坐在黄毛怀里,而是面对男人,腿搭在男人的大腿上面。


    摩托车停稳,黄毛一把拖着怀里的妹子,轻佻地说,“喏,哥哥说送你上学,说话算数吧?”


    “呦!”


    聚在那儿的纷纷起哄。


    “大哥真宠老婆。”


    “搞个上美院的妞就是好!”


    女生从他怀里出来,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赫然是姜灿灿。


    “大嫂,给我们也介绍几个美院的妞呗?”


    姜灿灿跟之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太一样,说话也带了几分‘江湖气’。


    “你算老几,我给你介绍?”她翻了个白眼,故作不耐烦的问,“看上哪个了?”


    “刚才出来了个老师,长的那叫一个漂亮,你能给我介绍吗?”


    姜灿灿皱眉问,“我们学校的女老师多了,谁知道你说的哪个?”


    “就是那个啊,包包特别贵,大几十万那个!”


    听到他的形容,姜灿灿已经猜到是谁,眉头皱得更深。


    “你看到谁都想泡,怎么不上天?”说着,她踮起脚在黄毛脸上亲了口,越过马路走进学校。


    目送她进学校,几个人围到黄毛老大身边,还是不死心。


    “大哥,大嫂真的不能给我介绍?”


    “叫什么大嫂?就是处两天玩玩。”黄毛靠在摩托车上,呸了口唾沫,“你是不知道,她这个月问我要了多少钱,真以为自己是个美院的就有多少身价。”


    “那你还跟她处?”


    “处着呗。”黄毛笑着说,“那些钱,都是我哄她自己贷出来的。农村妞,啥也不知道。对了,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老师,长得美吗?”


    “美,超级美!”


    “跟明星似的,而且一看就很有钱,我不敢想谁能把她追到手……”


    无论在哪都能陷入舆论焦点的烟惜祯,此刻已经坐进程叔的车里,正在跟俞钦发消息。


    烟惜祯:明早九点要去医院做基因筛查,你直接到这个地址。


    烟惜祯:[猫猫探头.jpg]


    俞钦:好。


    俞钦回复向来简明扼要,烟惜祯得到回复,打算终止此次聊天,不打算继续打扰前夫工作。


    刚准备放下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又收到一条未读消息。


    烟惜祯点开,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三秒,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俞钦:[猫猫探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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