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天之内遭受太多打击,也许因为俞钦罕见、近乎奇迹的妥协,让烟惜祯情绪彻底失控。
连日来强撑的坚强彻底破碎,她不顾形象攥着俞钦衣角,深深埋入他怀里,颤着肩膀呜咽了好久好久。
俞钦始终没说话,沉默地抱着她,任由烟惜祯眼泪濡湿自己衣服。
翌日清晨,两人坐到民政局的办理窗口前。
烟惜祯眼眶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
离婚窗口的办事员,瞥见烟惜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以为她不愿离婚,放软了语气反复确认,“女士,离婚是大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烟惜祯深呼吸两次,平复情绪,把证件和《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一并递过去,语气决然,“麻烦帮我们办离婚。”
办事员接过资料,目光转向沉默如冰的俞钦,例行公事问,“男方想好了吗?”
“……嗯。”
俞钦只回应一个短促的单音节。
办事员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
眼前这对夫妻,男方清俊贵气,女方娇美可人,看起来般配至极。
此刻,却一个强忍情绪,一个面色沉沉,眼眸深处都藏着对彼此难以割舍的复杂情愫。
办事员不免觉得遗憾,但职责在身,只得继续推进流程,“好的,双方协商一致决定离婚,接下来我需要确认你们的《离婚协议》。”
俞钦拿出昨晚让律师新修改的《离婚协议》递过去,里面包括财产分割、违约责任等条款,一式三份。
烟惜祯签字时光顾着哭,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没看清,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忘了确认新条款的内容。
她翻开厚厚的离婚协议,一眼看到财产分割清单中,新添加两项内容。
‘婚姻存续期内,双方名下产生的银行存款,全部归女方所有。’
‘男方自愿将持有的俞氏集团股份,无偿转让给女方2%。’
烟惜祯难以置信地转向俞钦,压低声质疑,“哎哎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俞钦视线落在前方,平静地回了三个字,“抚养费。”
烟惜祯出身寒门,无法对俞钦的事业提供助力,当然也不清楚俞氏集团的庞大体量。
但她曾经听俞似锦提起,俞家会给每个小孩准备2%股份。确保他们在不违法的前提下肆意挥霍,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按照市场净值来算,俞氏集团2%的股份,至少能买100个美术馆。
“!!!”
烟惜祯没想到前夫会分给自己这么多,翻离婚协议的手都在抖。
“我说了,孩子跟你没关系。”烟惜祯受之有愧,试图让俞钦把‘抚养费’收回去,也不管自己在说多么危险的话,“宝宝已经两个月了,那时候……那时候你还在国外。”
“烟惜祯。”俞钦转过来,深邃的眼眸锁住她,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我有常识。”
从医生告诉他‘孕9周’开始,俞钦从未怀疑过孩子跟自己的血脉关系,也能猜到烟惜祯为何极力掩饰。
“……”烟惜祯哑口无言。
俞钦逻辑这么清晰,显得当时质问医生的自己,很没有常识。
“你说自己为了钱跟我结婚。”俞钦见她坐立难安,故意问,“现在改主意了?”
“当然没有。”烟惜祯下意识挺了挺背,装出一副捞女的样子,声音却带着明显的虚张声势,“我当然为了钱,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办事员轻咳一声,打断他们,“我最后确认一次,两位没有子女抚养权纠纷,是吗?”
烟惜祯和俞钦同时回答,“是。”
“好的。”办事员不再多说,拿起‘失效’章盖在结婚证上,稍后将新办好的离婚证交给他们。
烟惜祯如愿以偿拿到离婚证,捧在手里,翻开仔细瞧了瞧。
紫红色封皮,印着国徽,里面也是自己跟俞钦的照片。
除了证件名字有所不同,似乎……跟结婚证没有太大区别嘛。
有了这个薄薄的小本本,就能让自己更俞钦彻底划清关系……
烟惜祯正出神,俞钦起身说,“走吧。”
“去哪儿?”烟惜祯下意识问。
“回医院。”俞钦言简意赅。
昨天的诊断报告指出,烟惜祯近些天过度劳累,精神压力大,情绪波动剧烈,有先兆流产的风险。
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确保孕妇和腹中胎儿的安全。
若不是烟惜祯反应太剧烈,俞钦不可能带她离开医院。
“不行,我要去美术馆!”烟惜祯猛地抬起头,目光带着无所畏惧的坚定,“闹出那种事,我不可能把烂摊子全部丢给玥玥和阿锦。”
虽然烟惜祯没工夫看热搜,却能猜到,网络上应该到处都是诋毁、谩骂自己的言论。
她作为当事人,不能自己藏起来,让别人帮忙应对。
俞钦皱了下眉,不赞同她的做法,“你现在……”
烟惜祯打断他,手按住自己的小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烟惜祯必须站出来,不止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脏水。
她不希望宝宝出生后,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是‘抄袭者的孩子’。
俞钦静默片刻,最终道,“我送你过去。”
烟惜祯现在的状况,独自打车确实有很大风险。
便没有再逞强,乖乖坐进俞钦的车里。
程振涛早有预见,将车内温度调高几度,免得她又觉得冷。
烟惜祯依然不满足,抬手把后排两扇车窗降到底。
三伏天滚烫的热风卷着炙热阳光,张牙舞爪涌进车厢,尽数泼洒在俞钦那套深黑色西装上,昂贵布料很快被晒得灼人。
俞钦侧目,看向烟惜祯。
后者无辜地眨了眨眼,理直气壮,“我怀孕了,车里太闷会想吐。”
那神情,分明写着‘摊牌了,姐不演了’。
俞钦竟从她这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模样里,品出一丝鲜活和可爱,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几分。
一张离婚证而已,竟能让她像换了个人。
“不继续瞒我?”俞钦轻问,声音听不出怒意。
烟惜祯仰起精致的小脸,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张扬恣意,“你现在是前夫了,没资格跟我抢抚养权。”
从前只敢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能大大方方宣之于口。
烟惜祯只觉得内心一阵轻松,脑海中循环播放《好日子》和《咱们老百姓今个真高兴》。
——我也有今天!
完全不需要揣摩俞钦想法,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烟惜祯压抑太久,非常享受‘小人得志’的快乐,伸出指尖带着点挑衅的意味,虚虚点了点俞钦,“就算你想抢,我也不会给。”
烟惜祯顿了顿,斩钉截铁地宣判,“你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爸爸。”
俞钦听完她洋洋洒洒的数落,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点头附和,“目前来说,确实。”
俞钦昨天才知道烟惜祯怀孕的消息,确实没有做好成为‘父亲’的准备。
此前,烟惜祯坚持避孕,家里人对‘无所出’颇有微词,俞钦本人却从未
上心。
他未曾养育过小孩,却有过‘被养育’的经历。
在俞弘渊和秦文荣眼里,‘小孩’不过是联姻附属品,是豪门传宗接代的KPI。
他们有100个理由生下俞钦,唯独不因为期待他本身。
俞钦整个少年时期,见过父母的次数极少。
偶尔见面,只剩下恪守礼仪的寒暄问候,比陌生人更加疏离。
直到俞钦娶了烟惜祯,俞弘渊突然摆出做父亲的姿态,耳提面命教导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娶妻,生子,然后呢?
然后蹉跎成下一个俞钦。
重复被利益和冷漠填满的一生。
俞钦从不抱有期待,直到他得知烟惜祯怀孕。
“你也知道啊,算你有点儿自知之明。”烟惜祯眼底漾着笑意,温温柔柔对肚子里的宝宝说,“宝贝别怕,我一定会成为好妈妈,给你多多的爱~”
俞钦静默地注视她。
仿佛春暖花开,枯木逢春。
他突然开始期待,属于自己和烟惜祯的宝宝.
车子尚未停稳,烟惜祯等不及推开门跑下车,在俞钦的陪伴下匆匆冲进美术馆。
偌大的美术馆,只有陈列美院学生毕业作品的免费展厅营业。
平常明亮光彩的VIP展厅大门紧闭,一片死气沉沉。
监控室内,唐玥和俞似锦守在屏幕前焦头烂额,试图找到烟惜祯提前完成《囚野》的证据。
奈何整个创作期间,烟惜祯不愿被打扰和窥探,切断展厅和旁边走廊的监控。
唐玥翻了一整晚,没找到任何证据,愁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丹青工作室显然早有预谋,飞速回应网上舆论。
他们拿出一段监控视频,右上角赫然显示《花世界》早在七月初便初具雏形。
这下子,即使烟惜祯拿出上周绘制的证据,也无法证明自己创作时间,早于方丹青。
烟惜祯还没走近,老远听到俞似锦带着火气,雷厉风行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热搜?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撤掉!”
“方丹青提出和解?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
“如果没有更好的公关方案,就给我装聋作哑。互联网没有记忆,找更有热度的话题,把这件事盖过去!”
俞似锦无力地揉揉眉心,抬眼看到烟惜祯走过来,丢下一句‘挂了’便收起手机迎过去。
“惜惜姐,你怎么不在医院呆着?”俞似锦低头不敢看她,愧疚地说,“早知道你怀孕,我就不该勉强你……”
“阿锦,你没错,你做得很完美!”烟惜祯双手搭住俞似锦肩膀,俯身与她对视,目光温柔而坚定,“都怪那些躲在键盘后面的人,让我们小公主受了这么大委屈。”
“惜惜姐,呜呜……”俞似锦鼻尖一酸,扑进她怀里,像寻求温柔的小动物般蹭了蹭,才看到跟在后面的俞钦。
“二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俞钦不答,只问事情发展到哪一步。
经过一整晚的传播和发酵,#烟惜祯抄袭方丹青#话题已经累积上百万讨论度。
哪怕俞似锦动用关系封了话题,各大营销号依然疯狂转发,还用‘捂嘴我也要发声’类似言语,激化矛盾。
短短一夜之间,烟惜祯的名字已经跟‘抄袭’死死绑定。
更雪上加霜的是,美院官网昨天公布转正名单,没有烟惜祯。
学生们纷纷替小烟老师打抱不平,深究原因,发现校园论坛有个几百楼的帖子。
里面言之凿凿,声称烟惜祯跟顾旭搞师生恋,并且要向学校举报烟惜祯师德败坏。
楼里还附有证据照片,顾旭红着脸跑出烟惜祯办公室,手里攥着红色的信封。
顾旭是隔壁体院学生,没有权限登录美院论坛。
得知此事,顾旭连忙托朋友澄清,表示红色信封是小烟老师给自己的红包。
不澄清倒好,澄清之后,风向忽然变成‘烟惜祯包养男学生’。
哪怕顾旭借朋友账号亲自澄清,依然收效甚微,反而被怼‘如果不是包养,她干吗给你那么多钱’。
原本这两件事相互独立,不知道哪来的好事者刻意搅混水,把论坛截图发到公开网站,又把#烟惜祯抄袭#搬到校园论坛。
结果导致,短短一夜之间,烟惜祯变成抄袭、师德败坏、满口谎言的画坛耻辱。
昨天,烟惜祯听说这些,被气得晕了过去。
今天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网上闹成什么样了?让我看看。”
“惜惜姐……”俞似锦语气犹豫,求救似的看向俞钦。
俞钦伸出手,声音沉稳又可靠,“先拿给我。”
“好!”俞似锦猛猛点头,筛选出闹得比较凶的帖子,交到二哥手中。
目前闹得最沸反盈天的,当然要数方丹青工作室的反击。
虽然没有正面回应烟惜祯抄袭的问题,但工作室发布带时间水印的监控视频,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俞钦播放视频,才看两眼,便断言道,“视频是AI合成的。”
“二哥,你怎么看出来的?”俞似锦瞪大眼睛,惊讶地问。
她跟团队分析了一个晚上,没发现视频哪里有破绽。
“对啊,你怎么看出来的?”烟惜祯对于这些高端技术一窍不通,更觉得神奇。
俞钦伸手,点了点屏幕某个位置,“他用我设计的AI,画面有隐藏水印。”
说完,他立刻发消息联络公司。
既然方丹青使用自己研发的AI,数据库必然能还原这段视频的原始数据。
不过,光证明监控时间造假,显然远远不够。
俞钦要来《花世界》的照片,拿到烟惜祯眼前。
“你单看照片,能判断完成时间吗?”
“可以。”涉及自己专业领域,烟惜祯笃定地点头,“通常情况下,颜料需要加大量水调和,然后等待晾干。考虑到墙面吸水性很强,彻底晾干需要3-5天,晾干前后有一定色差。这幅画的状态,明显还没有干透。”
俞钦闻言,直接告诉俞似锦,“报警,申请鉴定这幅画的完成时间。”
“好!”俞似锦点点头,最快速度报了警,并且通知方丹青所属的机构进行监督。
完成这些,俞似锦依然忧心忡忡。
“就算这样,我们依然没办法证明惜惜姐这幅画的完成时间,难道也要鉴定吗?”
“不用。”
俞钦解锁手机,指尖轻轻滑动,翻出相册中唯一一张照片。
“我拍下来了。”
烟惜祯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拍的?”
“你改备注的时候。”
第14章
#烟惜祯抄袭方丹青#话题持续24小时后,全网舆论已经给这件事盖棺定论。
原本还有零星几个支持烟惜祯的人,等了一天一夜,没看到反转迹象,失望地不再为她发声。
昨天还被奉为‘仙女画家’的烟惜祯,今天彻底沦为‘抄袭画家’。
寥寥几条微博,评论和转发区完全被谩骂攻陷。
‘正义网友’们骂得正起劲,再次刷新后,烟惜祯主页多了一条微博。
本以为又是司空见惯的声明、或者没有信誉度的律师函。
然而……
烟惜祯:分享图片
[图片][图片]
吃瓜路人火速点开图片,第一张是原相机直出的《囚野》。
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完成的状态。
灰色幕布随意堆在墙角,地面处处狼藉。
第二张配图,是这张照片的详细信息,显示拍摄于——八天前。
照片本身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即使烟惜祯不配第二张图,神通广大的网友也能扒出拍摄信息。
烟惜祯确实没说谎,《囚野》在《花世界》公开前便已经完成了。
纵使新证据明晃晃摆在眼前,攻击烟惜祯的网友依旧不依不饶。
【抄袭狗终于不装死了?你八天前画完有个屁用?人家方丹青大师上个月就起稿了】
【U1S1,《囚野》完成时间早于《花世界》公开时间,至少证明烟惜祯没有抄袭吧?】
【咋证明?方大师七月份就开始画了,她八月份才完成。谁知道她是不是通过某种渠道,提前剽窃了创意?】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烟惜祯独立创作好了。这个创意又没有多特殊,她揭幕时凭啥说方丹青抄袭自己?真不要碧莲】
【一个臭画画的,搞宇宙起源那套,yue!】
【就算澄清时间线有什么用?烟惜祯黑点不止抄袭这一条,还有败坏师德呢!】
【dei,画坛耻辱别想就这样洗白!】
澄清微博发出短短两个小时,愤怒键盘侠喷了好几万条,直接把烟惜祯账号骂成了金V。
偶尔有几个网友脑子在线,留下比较中肯的言论。瞬间被无数谩骂淹没,还被打成‘烟惜祯脑残粉’。
事件关注度被推上新的高峰,迅速破圈爆火,惹来更多其它领域的网友关注。
许多人藏在屏幕后讥笑,笃定烟惜祯被黑得这么惨,以后肯定没脸继续在画坛混。
万万没料到,热搜刚刚登顶没多久,两个官方账号突然带着话题联合发声,并且迅速登上热门。
庄严的蓝底白字,瞬间堵住无数网络喷子的嘴。
原来,当地警方接到报案,在专业机构的监督下,请鉴识小组重新调查《花世界》的绘制时间。
执法记录仪公开的视频显示,《花世界》的壁画部分,直到今日,晕染较厚的区域依然没有晾干。
推测绘制完成时间,最多不超过五天。
随行的专家团队仔细分析,给出结论:按照《花世界》的完成度推测,绘制时间至多1-2天。
也就是说,从开始绘制至今,最多最多不过六天。
同时,他们还在文章里指出:《囚野》这幅画的构图和走向,整体呈现向外发散状。显然在创作时,就为日后留下伏笔。
《花世界》主题是花团锦簇,构图向内聚拢,没有预留任何向外扩张的线条。主图和壁画的衔接部分,处理非常生硬。
视频和专家鉴定报告公开后,刚才还闹得沸反盈天的网友,瞬间变成哑巴。
方丹青工作室公开的《花世界》返图经过处理,无法判断拍摄时间,普通人也无法从照片判断画的状态。
而调查视频中,但凡对美术稍有了解,都能通过颜料状态推算出绘制时间。
有些网友死要面子,不愿接受被当枪使的事实,嘴硬地质问‘那监控视频怎么解释,方丹青大师七月份就开始打草稿了’。
大家这才想起来,还有监控视频那茬。
结果话音刚落,黑子们喜闻乐见的求锤得锤。
最近两年,以强大的学习能力、简单便捷的操作系统,迅速占领市场的俞氏集团旗下,专门研发人工智能的分公司,用官方账号发布一则对比视频。
视频内容为一段绘制草稿图的监控,用户要求把监控水印该到一个月前。
众网友仔细辨认,赫然发现——
处理后的视频,赫然就是方丹青工作室公布的视频!
因为AI合成不像P图,没有边缘像素的变化,导致谁也没有看出破绽。
俞氏集团官微还在视频末尾,手把手教大家辨别自家AI的隐藏水印,防止下次有人使用它们的软件做伪证。
力挺方丹青的水军见情况不妙,病急乱投医,斥责俞氏集团泄露用户隐私。
官微显然早有准备,拿出警方要求配合调查的公文,并宣布:AI旨在帮助人类更高效的学习、工作,并非违法犯罪的工具。以后出现类似情况,本公司必将全力配合!
合成前的监控视频赫然显示——
方丹青那副《花世界》,起笔时间晚于《囚野》。
惨遭利用的网友,愤怒地冲向方丹青工作室,却发现它偷偷删除了《花世界》公开图,以及后来发布的监控视频。
并且还开启评论保护,禁止网友评论,假装无事发生岁月静好。
【艹!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昨天骂小烟装死的黑子呢?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装死!】
【小烟才没有装死!闺蜜说她昨天昏迷紧急送医,方丹青瞧你干的缺德事!】
【互联网果然没有记忆,方丹青都能当大师了?他最早的时候画卖不出价,仿制名作当成真迹卖,因此被各大拍卖行和美术馆拉黑。后来碰瓷多位大师炒作,踩着小画家营销,像这种倒打一耙诬陷别人抄袭属于老套路了】
【真恶心,就没有人管管这个人渣吗?】
【咋管?你们有没有发现,方丹青从始至终没说过烟惜祯抄袭,只发了照片和视频。人家完全可以说自己没那个意思,都怪网友容易被煽动。而且这个账号是工作室的,他甚至可以咬死自己不知情,撇得干干净净】
【好贱!气得我乳腺要结节了!】
网友们纷纷被气得血压骤增,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业内胜诉率最高的律师亮出委托书。
表示她接受烟惜祯女士委托,将对方丹青恶意造谣、侵害名誉权、抄袭等行为提起诉讼。
网友:乳腺通了!
短短几个小时,烟惜祯从‘抄袭画家’摇身变成‘爽文大女主’,粉丝数暴涨好几十万。
新涌入的粉丝激情表白,央求‘姐姐给个姬会’。
底下,有人开玩笑回复‘没姬会,姐姐有小奶狗了’。
再底下,有网友贴出新的论坛截图‘小奶狗自己澄清了,还有姬会’。
时间回溯到昨天。
顾旭听说烟惜祯因为自己的名义,没办法转正,内心实在愧疚难安。
他对小烟老师确实存过那种心思,所以更清楚,烟惜祯对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儿暧昧的想法。
思量再三,顾旭借用美院朋友的校园网账号,从自己看到唐玥发布的招聘信息开始讲述,并附上当时的招聘记录。
唐玥:美院老师招人体模特(高亮:裸的)。
要求相貌端正、身高180+、体重135-150,至少六块腹肌,身体无明显瑕疵。
薪资:试用期2小时500,转正后翻倍打底,表现好有奖金。
顾旭发完截图,同学们已经看不进去后面的小作文,纷纷追问‘小烟老师还招人吗’、‘我现在练八块腹肌来得及吗’、‘我理解你,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本来顾旭不太好意思说,见同学这么热情,索性放下面子,坦荡荡分享自己被拒绝的过程。
最后还透露道:他后来才从唐玥那里得知,小烟老师早就结婚了。
关于‘小烟老师’结婚这件事,校内早有传闻,但谁也没有切实的证据。
顾旭提起此事,恐怕也是为了跟烟惜祯彻底撇清关系,同学们依然将信将疑。
直到隔了一天,有人在帖子里,发了张微博截图。
截图中,是两本摆在一起的结婚证,持证人分别是烟惜祯和……
俞钦。
顶级豪门京城俞家的二少爷,市值世界前10的俞氏集团副董事长。
一个仿佛生在神坛,高不可攀,普通人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他那个阶层的人。
烟惜祯没想到,结婚证拿了五年,却在失效后派上用处。
更没想到,自己跟俞钦离婚第一天,拥有了许多……CP粉?!
【啊啊啊我人没了!怎么会有连证件照都这么般配的CP!】
【俞二少帅得我想骂人!世界上怎么会有家世好、学历高、颜值还这么顶的男人?我都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缺点!】
【姐妹们!我有个重大发现!俞二少脸型好像那天在十三陵,给小烟撑伞的西装男】
【+1,这么优越的下颌线弧度很难认错,我的宿命古穿今CP果然是真的】
【原来不是真情侣,而是真夫妻,我大吃特吃!】
【难怪官方亲
自下场呢,用人家老公的技术欺负人家老婆,不锤你锤谁?俞二少这波实力护妻kswl!】
【看领证日期,你们已经结婚五年啦!小烟能不能秀秀跟老公的日常,我有一个朋友快死了临终前就想嗑嗑你俩的糖~】
【无中生友哈哈哈哈】
烟惜祯翻看网友评论,再摸摸口袋里没焐热的离婚证,心情有些复杂。
——我俩刚BE你们嗑上了?
49年入国军?.
‘抄袭事件’还残留一些余波,唐玥和俞似锦说什么也不敢让烟惜祯参与,威逼利诱要求她回家休养。
烟惜祯为了宝宝考虑,没再坚持,乖乖遵医嘱住院观察。
住院期间,俞钦每天傍晚会抽空过来一趟,向医生了解病情,呆几分钟就走。
有时候烟惜祯睡了,甚至不知道他来过,只看到病床边留下的汤盅。
他带来的汤,第一天太腻,第二天太淡。
烟惜祯小小抱怨过后,从第三天开始就刚刚好,也不知从哪请来的厨师,特别合自己口味。
在医院躺了整整五天,烟惜祯实在够够了,跟医生商量提前出院。
医生检查烟惜祯各项孕期指标,确定恢复正常范围,便给她开了出院证明。
烟惜祯害怕唐玥知道,又要碎碎念。
便没敢告诉她,直接打车回城郊的姥姥家。
到家时刚刚中午,烟惜祯隔着门,闻到院子里飘来炖肉的浓郁香气,顿时被勾起馋虫。
“姥,我回……”
烟惜祯推开门,话才说一半,戛然而止。
院子里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咪咪嫌晒,不知怎么钻进车里,在干净的坐垫上踩了几个梅花爪印,还用真皮靠背哐哐哐磨爪子。
“咪咪!”烟惜祯慌乱地隔着玻璃叫它,“不要再挠了,你知道这辆车多贵吗?把你的罐罐和猫条全部卖了,都买不起一个车轱辘!”
“喵呜~”咪咪隔着玻璃看见烟惜祯,兴奋地扑过来。
尖利的爪子扒拉车窗和车门,留下八道长长的抓痕。
“……”烟惜祯内心一阵绝望,眼前仿佛出现天价修车单。
她打开车门揪出‘肇事咪’,藏进怀里,心虚地溜进房间打算找个地方包庇罪猫,却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交谈。
“……花胶和辽参要多炖一会儿,汤底才够润。”烟凤霞把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汤,挪到旁边小炉子上,转向挽起衣袖的俞钦说,“小俞,咱们先吃饭吧。我今天做了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酸辣土豆丝,惜惜从小就喜欢吃。等吃完饭,汤差不多炖好了,再给惜惜送过去。”
“好。”俞钦双手接过盛满米饭的碗,“麻烦姥姥。”
“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惜惜那孩子嘴挺挑的,就喜欢吃我做的饭,她……”烟凤霞话说到一半,抬眼跟厨房外抱着猫的烟惜祯对视,“……怎么回来了。”
俞钦看过去,目光撞进烟惜祯略显迷茫的眸子里。
“……”
“……”
一顿饭吃得无比沉默,倒是烟凤霞神色如常,给这个夹一块肉,又给那个舀一勺汤。
目送印满猫爪印的宾利离开后,烟惜祯回到屋内,见烟凤霞没事人似的搬着小板凳坐到向阳处,拿起针线绣着什么。
“姥。”烟惜祯犹豫再三,决定跟烟凤霞坦白,“我跟俞钦,其实……离婚了。”
“哦,我知道啊。”烟凤霞漫不经心回答,“小俞都跟我说了。现在时代不一样,你们年轻人分分合合很正常,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的想法。”
烟惜祯没想到老太太接受能力这么强,趁热打铁说,“还有,我怀孕了。”
“嗯嗯,我早就看出来了。”烟凤霞抖了抖旁边的一块布,上面胖嘟嘟的龙宝宝正在啃自己尾巴尖,“给太孙绣的荷包,可爱吧?”
“可爱……姥!你别光顾着绣!”烟惜祯按住她的手,认真问,“我离婚了,决定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屋内安静片刻,烟凤霞放下针线,粗糙的掌心缓慢、温柔地抚过她发梢。
“惜惜啊,你大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姥姥相信你。”
顿了顿,老太太拍拍她手背,“不过,世上什么都能后悔。唯独‘当妈妈’这事儿,一旦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
烟惜祯望着姥姥慈蔼的眼眸,回想她独自拉扯几个儿女的寒来暑往,非常清楚烟凤霞说这些话的分量。
她俯身枕在姥姥膝头,金线绣的龙宝宝灼灼生辉,烫得她眼底泛起雾气。
“我晓得的。”
第15章
“姥,你真的不跟我去市里住?”
“不去不去。”烟凤霞摆摆手,三两下给烟惜祯收拾好行李,“你自己去吧!我得顾着家里的鸡仔和菜园子。再说,王老太跟合唱队也离不开我。”
烟惜祯刚想找机会开口,又被烟凤霞堵了回去:
“对了,你把咪咪抱走!它再长大一点儿,肯定撵着我的鸡咬!”
“知道啦。”烟惜祯听出姥姥话里话外的嫌弃,捞起翻肚皮求rua的小彩狸,磨磨蹭蹭走出小院,边走还边叮嘱,“姥,你注意身体,我有空就回来看你。想我就打电话,打视频也行……”
“嗯嗯,行行,快走吧!”烟凤霞把孙女推出门,目送她坐车远去,眼底才飞快掠过一丝不舍。
烟惜祯抱着咪咪,刚坐进车里。
后排俞钦抬眼示意,程振涛立刻配合地降下车窗透气。
今天外面足足有40℃,日光灼灼。
烟惜祯穿长款防晒服,隔着布料,依然能感觉到阳光直射的微微刺痛。
再瞅瞅仿佛把深黑正装焊在身上的俞钦……
“咳。”烟惜祯挪开视线,假装欣赏车外的风景,战术清清嗓子。
然后,故作不经意,把自己的手持小风扇偏过去,匀了点儿风给旁边男人。
俞钦正在查阅邮件。
余光注意到烟惜祯可可爱爱的小动作,唇角扬起自己都没有留意的弧度,目光飞快扫过屏幕上的内容。
‘发件人:周晏
俞钦,你最近几天的情感波动,比婚姻存续期更加剧烈。
也许我之前的治疗方案太保守,早该让你离婚,制造更大的情感刺激!’
俞钦面无表情删除邮件,并认真考虑,是否应该换个心理咨询师。
时隔多日,烟惜祯再次回到熟悉的小区,心境出现些微改变。
从前,她总觉得这幢房子像金丝笼,自己只是暂时被关在里面罢了。
鸟儿如果飞走,笼子的主人随时会抓新鸟儿进来住。
现在不同。
户主栏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烟惜祯从正门进入屋子,没有看到熟悉的框架和模型,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俞钦把自己的‘大玩具’全部搬走,整个二层展厅空荡荡。
正对门最显眼的墙壁,留出巨大的空白。
“为什么只有那片墙空着啊?”烟惜祯好奇地问。
俞钦随后跟进来,语气平淡,“原先预留挂画,你不许。”
“我什么时候……”烟惜祯正准备反驳,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俞钦之前提到:
——他已经选好挂《囚野》的位置。
还以为只是拒绝延长展期的托辞,竟然……
“夫人,您回来了。”陈淑惠听到动静,连忙带着家里的佣人下楼迎接,姿态无比恭敬。
即使她表现得十足尊重,烟惜祯依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但陈淑惠工作方面确实没出过差错,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烟惜祯如今怀着身孕,倘若这时候换成不了解家里的家政团队,磨合方面肯定要费不少心神。
正当烟惜祯打算咽下这口气,勉强跟陈淑惠和解。
楼梯那边,走下来一个短发、职业装,打扮干练清爽的年轻女生。
“雇主您好。”女生来到烟惜祯面前,微笑询问,“请问我应该称呼您为主人、太太、烟小姐,还是您有更偏好的称呼?”
“就……烟小姐吧。”
“好的,烟小姐。”女生自我介绍道,“我叫胡灵珊,
英文名Lysa,您可以随便称呼。我毕业于伦敦大学,主修高级住宅管理,从今日起担任这幢房子的管家。”
烟惜祯有些迷茫地点点头,其实搞不清‘管家’和‘管事阿姨’有什么区别。
不过,胡灵珊很快让她知道了。
“为了更好的照顾烟小姐,请原谅我擅自调整了家里的人员分配。在总开支保持平衡的基础上,为您配备专业的孕期护理师和医生,这是紧急铃。”胡灵珊始终保持专业,礼貌地微笑,“日后烟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告诉我。”
“谢、谢谢你啊。”
烟惜祯大概听明白了。
胡灵珊主要负责整个家的管理和协调,免得烟惜祯怀着孕,还得费劲吧啦跟家里的佣人层层沟通。
胡灵珊很有眼力劲儿,简单述职后,便安排佣人们回到各自岗位。
把空间留给女主人和……虽然付自己工资,但是跟这个家不相干的路人甲。
“你请的?”烟惜祯得空,小声向俞钦确认。
“嗯。”俞钦告诉她,“不满意可以开除。”
“他们工作都很尽职,我干嘛开除?”烟惜祯只觉得发愁:一大家子人都着我发工资……以后要加倍努力搞事业!
正出神呢,俞钦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警方调查有进展了。”
“咦?”烟惜祯忙问,“什么进展?”.
烟惜祯想当然以为,真相大白后,‘抄袭事件’就算彻底落幕。
可身边人没她这么好脾气,一个比一个记仇,非要调查到底。
通常来说,造谣超过500便达到量刑标准,方丹青给烟惜祯造成的黑热搜少说几百万阅读量。
如此量级的网暴,对当事者造成的心理负担何想而知,何况烟惜祯还怀有身孕。
幸亏她后来化险为夷,不仅澄清所料黑料,还借此热度吸引一波粉丝。
之后按照俞似锦的指示,发了几组不刻意摆拍的生活照。
评论区熙熙攘攘‘老婆’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哪个流量小花的粉丝群。
也许方丹青为了甩锅,也许看不惯自己苦心布局却被烟惜祯收割流量。
原本咬死自己‘没有抄袭’的他,近日突然松口,声称‘烟惜祯身边的人主动透露《囚野》创意’。
还口口声声表示这波是烟惜祯反炒,他误入圈套,被资本做局了。
起初,烟惜祯得知此事,只觉得荒谬。
《囚野》正式揭幕前,看过画的人,只有当天取画的俞钦。以及隔了两天,被烟惜祯邀请进展厅的唐玥和俞似锦。
唐玥相当于自己半个亲人,俞似锦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至于俞钦……就算烟惜祯脑子被僵尸啃一口,也没理由怀疑他。
方丹青口口声声说自己身边人泄密,怎么可能!
烟惜祯正要定论,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从开始动笔到正式揭幕的过程中,有一次,烟惜祯忘了锁展厅门。
那次,她疲倦地靠在俞钦怀里,隐约在展厅外面,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姜灿灿.
“姜灿灿,你过来。”
姜灿灿心神不宁擦着画框,突然听到唐玥的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抹布重重掉在地上。
“玥姐……”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低头,手指不安绞紧衣角,“你叫我?”
唐玥绷着脸,明显强压着火气,想起几分钟前跟烟惜祯的争执。
‘玥玥,别报警!’烟惜祯按住她的手,摇摇头说,‘她才18岁。’
‘18岁怎么了?’唐玥气得火冒三丈,‘成年人的第一课,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烟惜祯到底心软,劝说道,‘肯定要负责!但灿灿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我不想她留下永远的案底。’
唐玥拗不过她,只好憋着气告诉姜灿灿,“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玥姐,为什么?”姜灿灿慌忙问,“你分配给我的工作,我都完成了!”
“确实,交给你的工作都完成了,没交给你的工作也完成了!”唐玥阴阳怪气怼了两句,烦躁地说,“赶紧滚。”
姜灿灿瞬间红了眼,脸上血色尽褪,“惜姐呢?让我见见她!”
“你现在还有脸见她?”唐玥笑意发冷,直接把话挑明,“你知道,方丹青那边提供了什么证据吗?”
闻言,姜灿灿瞬间吓得脸色煞白,却还是硬撑着狡辩,“都是误会……我只是随便拍了几张照片,他们出钱买,我就给他们了……我没想到,会给惜姐添那么大麻烦。”
“行,就算你没想到。”唐玥瞪着她,愤怒质问,“后来惜惜黑料缠身,所有人都忙着找证据,你在哪?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姜灿灿头垂得很低,大颗大颗眼泪涌出,“我当时……太害怕了。”
唐玥懒得听她诡辩,翻了个白眼说,“滚吧。惜惜让我转告你,从下学年开始,她不会再资助你了。”
“不可能!”姜灿灿瘫倒,跪在地上泪眼婆娑,“惜姐不会那么狠心的!”
若非受过高等教育,唐玥简直想一巴掌抽姜灿灿脸上。
竟说烟惜祯狠心,她哪来的脸?!
唐玥皱了下眉,余光瞥向旁边敞着门的房间,心想烟惜祯最好没听见这些。
——烟惜祯当然听见了,一字不漏。
她想起遥远的彼时。
想起溪畔树荫下。
想起那个画画时,总守在自己身边的‘邻家’妹妹。
烟惜祯稍微记事时,无意间听母亲提起:其实自己之后,弟弟之前,家里还生过一个女孩。
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父母见她又是个女孩,刚出生便送养了。
小小的烟惜祯追着母亲,执拗地问‘妹妹去哪了’。
妈妈忙着给弟弟炖鸡汤,嫌她碍事,随口说‘送隔壁姜家了,你去找她玩儿吧’。
烟惜祯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渡姜灿灿出泥潭。
可世上有些人,注定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外面,唐玥见姜灿灿死赖着不肯走。
耐心告罄,拿起对讲机喊来安保。
姜灿灿哭得梨花带雨,却唤不醒唐玥的同情。
被保安架着双臂拖走之前,她仰起脸,朝里面大喊一声——
“冯贵男!”
“……”
听见这个名字,烟惜祯缓缓闭起眼,泛起的苦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果然是知根知底的人。
知道如何让她最痛。
姜灿灿被赶出美术馆,几次想要闯回去,都被保安挡下。
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
她胡乱用手背抹两把泪,清清嗓子确保没有哭腔,才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声音,“灿灿,今晚1105包厢,打扮漂亮点啊。”
“又去夜店?”姜灿灿故作懒倦口吻,“我累了,不想去。”
“来呗,今晚那谁也在~”说话人压低声音,带着点揶揄和调笑,“说不定要跟你表白呢!”
姜灿灿心头一紧,连忙应,“好。”
挂断电话,屏幕映出她狼狈的脸,姜灿灿内心一阵凄楚。
把照片卖给方丹青时,姜灿灿确实没想过事情会闹那么大。
来到京市后,姜灿灿才知道,原来人分三六九等。
像她这样出身寒微,长相普通,性格不讨喜的女孩,属于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每次,那些光鲜亮丽、阳光开朗的女生结伴逛街、被男生簇拥追求,姜灿灿只能羡慕地看着。
她本可以默默忍受黑暗。
直到烟惜祯调到他们班里当助教。
明明同样的出身,烟惜祯一身珠光宝气。
听同学们讨论,她用来装颜料的爱马仕包包,价值二十多万。
——但她每个月只给自己三千。
有次,姜灿灿故意向大家炫耀,自己加了烟惜祯的微信。
同学不信,质问她跟烟惜祯什么关系。
姜灿灿鬼使神差回答:她是我姐。
从那天开始,班里
‘上等人’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分明带着羡慕。
班里长得最帅、平常对她爱答不理的男生,主动约姜灿灿吃饭。
姜灿灿交到了朋友,逐渐成为话题焦点,甚至即将拥有爱情。
可这一切,背后全部都明码标价。
姜灿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烟惜祯拥有的一切,不也是明码标价换来的吗?
她那样有钱,宁肯给顾旭包厚厚的红包,却不肯多给妹妹一些。
正因如此,姜灿灿才回复了那条消息:
[我有烟惜祯的画,你能出多少钱?].
“惜惜啊,《囚野》的报名表已经提交了。但是近两年参加维纳奖的作品太多,所有报名的作品,都需要经过评审委员会审核。”
“今天下午,负责国内报名考核的委员,会来到咱们美术馆,用你的美貌征服他们!biubiubiu~”
因为唐玥几句话怂恿,烟惜祯久违化了个全妆。
戴上前夫送的项链耳环,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
她本以为,负责审核的委员,大概是艺术领域颇有地位的老艺术家。
然而——
会客室们开启瞬间,年轻女人的香气随风漫入。
一袭天青色长裙勾勒出玲珑身段,珍珠项链美而不张扬。
唇边噙着清水芙蓉般的浅笑,落落大方,名门闺秀。
“你好,我是负责维纳国际画展报名资格审核的代表……”
她伸出玉白的手。
“孟歆昭。”
第16章
“昭昭姐,怎么是你?”
俞似锦惊喜地迎上前,早早伸出手,拉起孟歆昭的手亲昵寒暄。
孟歆昭浅笑,语调温婉,“我在意大利游学期间,受到维纳奖主席邀请加入了委员会。早些时候,他委托我负责中华区的报名作品筛选。”
她话音轻描淡写,仿佛被国际顶级大奖主席特意邀请又委以重任,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两人言笑晏晏,绝口不提‘退婚’的事。
身为世交的名门闺秀,她们自有默契,不会因为区区男人让彼此难堪,损害家族利益。
她们寒暄时,随行几位委员在烟惜祯带领下,正仔细鉴赏《囚野》。
一位委员由衷赞叹,“整体画面以青绿为基调,笔触狂放充满生命力,相当出色。”
烟惜祯莞尔,“您过誉了。”
孟歆昭松开俞似锦的手走过去,目光细细品鉴,开口言之有物,“这幅画色彩运用非常大胆,营造出蓬勃的生命力和强烈的空间感,挣脱画框和画板的束缚,不失为当代画作的可贵探索。”
探索……
烟惜祯心头一颤,暗暗告诉自己别多想,礼貌地恭维,“孟小姐懂画。”
孟歆昭转向烟惜祯,话锋陡转,“《囚野》创意固然出色。只不过……维纳奖基于画作本身评判,不考虑‘展厅’的因素,恐怕烟小姐要吃亏。”
话音刚落,俞似锦笑吟吟凑过来,“昭昭姐,我上个月专程来看过这幅画,当时就被吸引了。我记得,《囚野》去年拿到了国家美术金奖,对吧?”
“是。”烟惜祯不再自谦,落落大方点头承认。
孟歆昭含笑,目光不着痕迹扫过俞似锦。
她手腕上还带着自己送的百达翡丽,却句句向着烟惜祯,真不知道被怎样收买了。
孟歆昭好似随口评价,“国内奖项也许侧重技巧,维纳奖更侧重作品的深度和视野。”
烟惜祯目光一凛:听意思……《囚野》没有深度和视野?
并非她多想,孟歆昭分明句句针对自己。
孟歆昭语气温温柔柔,都是软刀子,“烟小姐别误会,我就事论事,有感而发罢了。”
“怎会。”烟惜祯勉强笑笑。
唐玥和俞似锦筹备那么久,她不想因为一时脾气,搞砸送奖的事。
孟歆昭跟其他委员讨论过后,随后告诉烟惜祯:
“恭喜烟小姐,我和几位委员都非常欣赏《囚野》。不过,正式入选维纳奖的作品需要送到国外参展,运输过程必然有风险,所以需要确认合法持有者以及明确的送奖授权。”
说到这儿,孟歆昭刻意停顿,目光扫过烟惜祯光洁的无名指。
“烟小姐现在方便联系他吗?”
显然,孟歆昭知道《囚野》的持有者是谁。
俞钦从不使用社交软件,工作期间手机托给秘书。
想联系他必须提前预约,层层传话。
孟歆昭故意挑‘现在’这个时间点,存心想看烟惜祯如何难堪。
“好。”
烟惜祯并没有听出弦外之意,从包包里拿出手机,低头摆弄了两分钟。
“他说今晚有空。”
“……”
孟歆昭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狐疑地凑过去。
目光投向烟惜祯手机屏幕,赫然显示着——
一个微信对话框。
烟惜祯:维纳奖委员会需要确认持有者和授权,你什么时候有空?
烟惜祯:[猫猫探头.jpg]
烟惜祯存了许多可爱表情包,发微信总习惯顺手发一个。
俞钦:很急?
烟惜祯:她要求我立刻联系,应该挺急的……吧?
烟惜祯:[狗狗拜托.jpg]
俞钦:今晚.
晚上九点,孟家私人别馆。
曲水流觞,暖香萦绕。
面前有美人亲手煮茶,烟惜祯却觉得如坐针毡。
枯等了整整一刻钟,俞钦挺拔的身影才出现在视野尽头,身后跟着助理和律师。
烟惜祯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不着痕迹松弛几分。
俞钦迈开长腿,大步踏入燃着熏香的凉亭。
亭中央摆着一张长方形茶桌,孟歆昭与烟惜祯各自坐在茶桌窄边,空出两侧宽边的位置。
俞钦无论选择哪个位置,势必夹在两人中间。
他略一打量,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烟惜祯。
助理跟随俞钦多年,很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立刻把摆在宽边的椅子搬过去。
烟惜祯见他几乎坐到茶桌外面,偷偷把自己的椅子往外侧挪了挪,示意俞钦坐进来。
对面,孟歆昭似乎全然没有注意他们动作,眼睫低垂专心煮茶。
“阿钦,尝尝这壶老枞水仙。知道你喜欢,我特意去武夷山采的新茶。”
孟歆昭把第一杯敬给俞钦,随即又将第二杯双手奉到烟惜祯面前。
“老枞水仙是岩茶,讲究‘岩骨花香’。希望烟小姐的画也如此茶一般,经得起沉淀和品评。”
“谢谢。”烟惜祯接过她的茶,香气扑鼻,却一口也喝不下去。
俞钦同样没碰那杯茶,示意助理送上两份文件,“《囚野》的持有证明和授权书,过目。”
孟歆昭腾出手接过来,似有深意般瞥了助理一眼,半真半假抱怨,“报名本届维纳奖的作品数量激增,可名额就那么多,我作为评审委员也很为难。本想着我们私下叙叙旧,念着多年情分,肯定卖你个面子。结果……”
她眼波流转,扫遍整个凉亭,“你带了这么多外人来。”
俞钦的助理和随行律师不为所动,恪职尽责听从雇主指示。
反倒烟惜祯更加坐立难安。
就算她再迟钝,也能听出这话究竟点谁呢。
俞钦平淡开口,“不必讲情分。”
烟惜祯再也听不下去,猛得站起来,语气突兀又急促,“我来时看到一片荷花,特别喜欢。孟小姐,方便让我参观你的别馆吗?”
孟歆昭笑意可人,带着胜利者的从容,“当然,烟小姐请随意。”
俞钦抬眼看向烟惜祯,暗暗思量:她喜欢荷花?
从前怎么没发现。
手边事情没处理完,俞钦用眼神示意助理跟过去,继续用谈判的口吻质问,“《囚野》本身,不值一个名额?”
“阿钦,你可能不了解。”孟歆昭瞧见烟惜祯走远,索性把话摊开说,“参与维纳奖的作品,都是百万以上的量级,《囚野》才值几个钱?”
俞钦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律师,“有这项规定?”
律师仔细确认后,汇报道,“
没有。隐性规定不参与官方评判标准。”
“好。”俞钦吩咐,“通知意大利本部,让他们派专业评审介入。”
“阿钦,你质疑我的资格?”孟歆昭有些慌神,忙说,“好,《囚野》的名额我会重新跟委员会讨论。但是……我们那么久未见,你不能陪我好好说说话吗?”
“抱歉。”俞钦施施然准备起身,“我该去找我的妻子。”
“她还是你的妻子吗?”孟歆昭抢先站起来,语调提高几分,“阿钦,你离婚了!”
“……”
俞钦静默地审视她,思考身边心腹,哪个敢给孟歆昭通风报信。
“果然,我直觉没错。”
孟歆昭语气软下来,绕到俞钦身边,坐到烟惜祯刚才的位置,泛着水汽的眸子楚楚动人。
“你知道,我跟俞泽是清白的。至于你跟烟惜祯……我不计较。”
“你我自幼便有婚约,为了当好俞家主母,我学习花道、茶艺、琴棋书画、多年来一直投身公益事业,树立社会声望。”
她目光专注而深情,满含眷恋,“阿钦,我才是你最合适的妻子。”
“孟小姐。”俞钦声音冷冷,毫无波澜,“你跟俞家的婚约,与我何干?”
“阿钦,你还在计较当年的事吗?”孟歆昭眼眶通红,泫然欲泣,“我那样钟情于你,可你既不肯求婚,也不说喜欢我。所以我才答应俞泽,只是想气气你……”
俞钦听不进去。担忧独自走远的烟惜祯,无暇保持风度等她说完。
起身整了整衣服,匆匆留下一声‘告辞’。
孟歆昭连叫几声,俞钦始终没有片刻停留。
她身体轻颤,不敢相信俞钦竟然为那样的女人,连世家礼节都不顾.
烟惜祯蹲在青石小桥旁,似乎望着满池荷花,眼神却没有落点。
许多夫妻分开后,不希望前任过得太好。
烟惜祯从未那样想过。
虽然俞钦冷淡,毕竟对自己有恩,烟惜祯衷心祝他健康顺遂。
可离婚才短短几天,他就跟白月光叙上旧情,惹得烟惜祯很难不别扭。
她极力说服自己:俞钦有自己的锦绣前程。
他那样的人,哪怕不是孟歆昭,也会有才貌双绝的千金。
合格的前妻,应该像秋末枯叶,初春残雪,消失得了无生息。
明白归明白,身临其境却又是另一种心情。
烟惜祯随手捡起小石子,发泄般丢进池塘里。
石头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漂,溅起泥点和水花,零星沾在路过男人的西装裤上。
俞钦绕过高高浮出水面的荷花。
若非助理指路,他很难找到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那儿玩打水漂的烟惜祯。
“玩够了?”俞钦问。
烟惜祯丢到第三块石头,听见声音,耳朵尖羞得通红。
要命。
怎么被俞钦看到自己拿石头撒气的样子?
多幼稚啊!
烟惜祯连忙扔下手边的石头,把弄脏的手背到身后,站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那个……你们谈完了?”
“嗯。”俞钦应了声,“送你回去。”
说着,他伸手要拉烟惜祯。
烟惜祯往后缩了缩,避开目光,“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怀着孕,这些天要去哪儿,都是程振涛接送,从来没推辞过。
俞钦提醒,“孟家别馆是非公开路段,禁止外车入内。”
“那我让阿锦来接我。”烟惜祯态度坚决,不想跟俞钦藕断丝连,徒增烦恼。
“她的驾照没过实习期。”俞钦再次伸手,“很晚了,我送你。”
“俞先生!”烟惜祯猛地退后半步,仰起脸故作镇定地说,“既然你得到真迹,应该把赝品处理干净。”
“……什么?”俞钦素来清冷自若的脸上,罕见浮现一丝怔愣。
烟惜祯破罐子破摔,直接朝他喊,“我是说,既然孟小姐对你有情,就别找我这个替身了!”
“替身?”俞钦语塞良久,才宣判道,“你们不像。”
“……可、可是,你被孟小姐退婚没多久,就找我结婚!而且我们名字读音相似,他们都说你叫我‘惜惜’是因为……”
烟惜祯说到一半,在俞钦静默无语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
仔细想想。
俞钦根本没叫过‘惜惜’。
俞钦垂眸,平缓陈述:
“早些年,孟家把控国内七成销售市场。祖辈为打通销路,口头约定联姻,却没有指名谁。”
“后来孟家贪心不足,暗地跟俞泽签订独家代理合约,要把他招为赘婿扶持上位,侵吞俞氏。”
“目前公司重组,已跟孟家彻底切割。”
俞钦难得说这么多话,然而烟惜祯才听了两句就懵了,“啊……什么意思啊?”
俞钦总结,“我跟孟歆昭没有婚约。”
烟惜祯听到这话,心底泛起隐秘的甜意,却不敢细品。
就算不是孟歆昭,他身边那么多佳人,都比自己门当户对。
“俞钦,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已经离婚了,应该慢慢淡出彼此生活,整理好感情……”
烟惜祯停住,不确定俞钦是否需要‘整理感情’。
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何谈整理?
“烟惜祯。”
月明皎皎,荷塘里漾着满池星光。
俞钦拉过她的手,拿出丝帕为她擦拭掌心泥灰,语气低低:
“你不二夫,我不二妻。”
第17章
“……小宝宝发育得很好,已经能看到胎芽了。”医生指着B超屏幕,温和地告诉烟惜祯。
“胎芽?是这个吗?”烟惜祯顺着医生指尖,看见B超屏幕中宛如嫩芽的小小圆点,心尖蓦地一软。
胎芽,听起来怪可爱的。
仿佛有颗小小种子,在自己体内悄悄发芽,即将舒展柔嫩的叶片。
孕检结果一切正常,医生得知烟惜祯上次晕倒紧急住院,嘱咐得更加细致周全。
烟惜祯听她洋洋洒洒讲了那么多长篇大论,心悬了起来,担忧地问,“医生,怀孕期间可以坐飞机吗?”
“坐飞机?”医生警觉,“长途还是短途呢?”
烟惜祯回答,“长途。我过些天必须去欧洲,参加一场重要的活动。”
维纳奖并未强行要求获奖者本人参加。
但作为国际最顶尖的殿堂级大奖之一,分量摆在那儿。
若创作者缺席颁奖仪式,会被组委会视作轻慢无礼,获奖概率大大降低。
医生从她表情判断,就知道此次活动真的非常重要,便委婉建议,“孕期能否坐飞机,需要视个人情况而定。你年纪轻轻,身体又健康,原本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么……”
听她话音带着转折,烟惜祯就知道不妙。
果然,医生接着说:
“你前段时间劳累过度,导致身体亏虚。如果单程飞行时间过长,身边最好有个靠得住的人,全程陪同照顾。”
“我知道了。”烟惜祯点点头,心底有些发愁。
烟凤霞年事已高,正该享清福的时候,她不想让老太太操心劳神。
唐玥必须坐镇画廊和美术馆,而俞似锦那段时间早有安排,脱不开身。
一时半会儿,她竟然想不到谁能陪自己出国。
“对了,唐女士。”医生斟酌措辞,小心翼翼问,“我们医院有一个早期胚胎基因筛查项目,能够检测许多常规孕检无法覆盖的遗传病。不知道宝宝的父亲,能否抽出一点儿时间……”
医生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之前几次检查,烟惜祯总是独自前来,身边没有任何男性陪同。
身为私立医院的产科医生,她见过许多八卦、秘闻、秘闻。
像‘唐玥’这样捂得严严实实,一个人偷偷来医院做孕检的女人,无非几种情况:
要么孩子根本没有爸爸;要么孩子爸爸见不得人;要么怀孕本身就是个惊天大秘密……
医生不确定她属于哪种情况,很快补充道,“当然,他不方便也没关系。我院的常规产检项目,也能筛查大部分遗传病。”
烟惜祯理解医生的言外之意,当然不愿意腹中宝宝遇到剩下的‘小部分’。
犹豫片刻,烟惜祯说,“好的,我找机会跟他商量。”
——找什么机会呢?
回程途中,烟惜祯望着车窗外风景,陷入深深的忧虑。
自从上次在孟家别馆分开后,烟惜祯好些天没有联系俞钦,却时常回想他那句话:
‘烟惜祯,你不二夫,我不二妻。’
他说得轻巧。
打从烟惜祯发现自己怀孕开始,便彻底断绝‘二夫’的念头。
她潜意识认为,没有血缘作为羁绊,继父继母很难真正做到对宝宝视如己出。
哪怕世上真有满怀爱意的后爸,烟惜祯不敢拿着宝宝的命运豪赌。
俞钦说那样的话。
难道……他也准备一辈子不再婚?
“烟小姐,到了。”
晃个神的工夫,程振涛已经把她送到小区楼下。
烟惜祯向程叔道过谢,推门下车。
天畔晚霞正好,橘红残阳如油彩般晕开,铺成瑰色云浪。
反正闲来无事,她忽然不想那么早回去空荡荡的‘家’。索性发消息,请胡灵珊把咪咪带到小区的南楼。
咪咪品种复杂,主要混了狸花和三花的血,骨子里带着天然的‘野’。
之前养在姥姥院子里,小家伙自由自在习惯了,天天上房揭瓦。
如今住进豪宅里专属宠物房,由专业宠物护理师照顾,反而蔫了吧唧无精打采。
烟惜祯暗暗感慨:不愧是我养的猫,住不惯金丝笼,就喜欢没苦硬吃。
恰好今天有时间,烟惜祯打算把咪咪带出来,到南楼的宠物活动区溜两圈。
“喵呜~喵~”
咪咪刚嗅到外面自由的空气,圆溜溜的琥珀色猫瞳瞬间清澈。
它兴奋地扑向主人,毛茸茸小猫脑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叫声又黏又乖。
“好啦好啦,知道你在家里憋坏了。”烟惜祯挠挠它的下巴,“小区里有猫猫狗狗的专属游乐区,我带你去玩儿,好吗?”
“喵喵!”咪咪仿佛能听懂,叫唤得可起劲儿。
“烟小姐。”胡灵珊不动声色绕到前方,“我来为你带路。”
晚饭刚过,正是一天中最清闲的时段。
微风徐徐,休闲区聚集着许多逗猫遛狗的业主。
烟惜祯抱着咪咪刚靠近活动区,远处‘咻’得飘过来一个狗狗飞盘,恰好落在烟惜祯面前。
咪咪睁大圆溜溜的猫瞳,眼巴巴盯着一只浑身雪白、尾巴修剪成爱心形状的狗狗,屁颠屁颠跑过来叼起飞盘,又屁颠屁颠跑回主人身边。
“喵喵喵!”
咪咪羡慕极了,大声冲烟惜祯叫唤,努力表达‘猫猫也想玩’。
“好,给你玩,都给你玩。”
烟惜祯见它小猫脸上写满渴望,便四处搜寻,发现服务台那边可以租借飞盘。
烟惜祯把小彩狸放到宠物自由活动区内,自己负责登记信息,拜托胡灵珊过去借飞盘。
由于咪咪第一次来宠物活动区,需要登记疫苗接种等信息,流程比较繁琐。
烟惜祯低头写字,信息填到一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的吼叫。
“啊——哪来的野猫?离我家佩斯黛拉远点!”
闻声,烟惜祯立刻回过身。
只见活动区域内,有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女人,正用戴祖母绿宝石的手,疯狂驱赶刚满三个月、愣在那儿瑟瑟发抖的咪咪。
“喵、喵……”
咪咪叫声微弱,小小身躯蜷缩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它只是像平常跟主人嬉戏玩耍那样,用可可爱爱的声音靠近人类,想让他们陪自己玩飞盘和逗猫棒。
可咪咪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眼前人类突然发出猫科动物被踩了尾巴的尖叫。
旁边,距离它三、四米的男人,费劲地抱起自家大金毛,朝咪咪大声呵斥:
“滚远点!流浪猫身上脏死了!都是病菌!”
“你们误会了,它不是流浪猫。”烟惜祯匆忙跑过去,边把咪咪抱进怀里温柔安抚,边告诉他们,“它叫咪咪,是我养的宠物。上周刚做过护理,疫苗已经打过了。”
此前,烟惜祯特意咨询过医生。
咪咪被养得很好,干净又健康。即使自己怀着孕,也可以正常跟它玩耍。
“野猫哪有干净的?快带走!”
“你家猫一周只做一次护理?我家佩斯黛拉每天都做全套护理!”
贵妇嫌恶地撇着嘴,怀中的‘佩斯黛拉’布偶猫拥有宝石蓝猫瞳,毛发白净柔顺。宛如高贵的富家千金,慵懒地依偎在主人怀里。
“女士,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猫咪有自洁能力,频繁护理会破坏皮肤屏障。”
烟惜祯试图跟她讲道理,女人却完全不听,强烈要求‘野猫’离开宠物活动区。
渐渐的,周围业主聚集过来。
见烟惜祯抱着一只田园土猫,即使没有直接驱逐,话语同样带着尖酸。
“天呐,怎么会有人在咱们小区养土猫?”
“可能是哪家佣人,瞒着主人家偷偷养的?”
“谁家佣人敢这么不守规矩?瞧她那样子,怕是刚住进来的……啧啧。”
“说清楚,刚住进来的什么?”
烟惜祯本想和平解决此事,听他们越说越过分,一股怒气难以遏制。
胡灵珊带着飞盘匆匆赶来,见人群莫名其妙聚集,嚷嚷着要把‘野猫’赶出去,凭借职业素养用最快时间搞清楚状况。
“烟小姐。”胡灵珊叫来物业负责人,挤进人群中央,微微躬身请示道,“这里太乱,需要让物业清场吗?”
物业负责人吓得满头冷汗,连忙要给烟惜祯赔不是,却被其他业主围着要求‘把野猫赶出去’。
“刘经理。”烟惜祯抱着咪咪,背脊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小区的公开区域,不允许业主使用吗?”
没等刘经理回答,最早刁难的中年女人挤兑,“你是业主吗?亲自交过物业费吗?”
听她提起物业费,胡灵珊立刻用最专业的语气询问,“刘经理,既然这位女士建议用物业费作为使用宠物区域的标准。那么,我的雇主支付八倍物业费,是否应该享受与之匹配的待遇?”
“自然、自然!”刘经理整个人汗流浃背,忙不迭向烟惜祯道歉,承诺肯定为她协调,却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位业主。
混乱中,有个业主捕捉到关键词‘八倍物业费’,悄悄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小声提醒‘八层楼’。
霎时间,一股异样的氛围,迅速席卷整片区域。
住在这个小区的业主非富即贵,身价起码过亿,习惯俯视众生。
纵使高贵如他们,依然有需要仰望的存在。
小区里私下流传:大约五年前,有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小区买下一整幢楼作为婚房。
当时,他选中的那栋楼已经有两套房被预定。
后来不知发生什么,开发商竟然为神秘买家重新规划、装修那幢楼,建成后均价几乎是其它楼的两倍。
由于物业单独为‘八层楼’业主开了一扇门,再加上那户的佣人自成体系。
入住五年,其余业主连‘八层楼’影子都没见过。
“哎呀,竟然是您!”
“”没想到能在南楼这边看到您,当了五年邻居,我一直想去您家里拜访。”
弄清楚烟惜祯身份,周围人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这只可爱的小猫咪是您养的宠物吗?瞧着就机灵,我可以摸摸它吗?”
“哈——”
咪咪见刚才驱赶自己的手要伸过来,炸起全身毛毛,警惕地哈了好大一声气。
原本绷着脸,故作严肃的烟惜祯,好悬没憋住笑.
“惜惜姐,你之前不经常出国吧?”
《囚野》送奖时间临近,俞似锦状似无意问了句。
烟惜祯点点头回答,“嗯,我没出过国,只跟学校美术社团去附近省市取过景。”
“那你不了解流程吧?把身份信息发给我,我替你订票。”俞似锦语气自然。
烟惜祯不疑有他,把身份信息发给俞似锦,“麻烦你了,机票钱我转给你。”
俞似锦随口回答,“不用,我二哥会出的。”
“啊?俞钦他……”
烟惜祯怔住。
“啊?咳……刚才嘴瓢了。”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俞似锦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转移话题,“对了惜惜姐,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维纳奖虽然是国际级大奖,但不代表每位评审都有公正、客观的立场。前几届维纳奖,获奖作品都是名声大、被炒出高价那些。”
烟惜祯声音温柔,“嗯,我知道的。”
反倒俞似锦,不知道劝她还是劝自己,“我肯定尽力帮你运作,但有时候,付出和回报……它……”
烟惜祯笑眼弯弯,定定凝视她,“阿锦,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我也尽了我的全力。也许我这趟可能会白跑,但绝对不是因为我们哪里不够努力。”
“惜惜姐……”俞似锦心头一暖。
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扑进她怀里,脸迈进她肩头毫无形象地撒娇。
俞似锦也说不清自己心态。
明明认识烟惜祯没多久,交情远远比不上自幼相识的世家姐妹。
但长这么大,唯有烟惜祯,能够让俞似锦放下所有束缚和顾虑,毫无保留的与她亲近依赖。
烟惜祯被她动作搞得一愣,眼底带笑,伸手揉了把她乌黑柔软的头发。
“乖啦~”
烟惜祯从未出过国,不清楚跨国航班要办哪些手续,索性全部交给俞似锦处理。
临出发前,俞似锦突然告诉烟惜祯:航班需要比预定时间提早一天起飞。
烟惜祯有些意外,却没有多想。
直到出发当天,烟惜祯刚带着行李来到机场。立刻有身穿制服、满面笑容的空乘人员上前迎接,带着她从VIP入口,径直走进登机区域。
烟惜祯怕她弄错,连忙提醒,“那个,我的飞机应该还有两个小时才起飞。”
“是的,烟小姐。”空乘小姐保持职业微笑,声音甜美清晰,“您申请飞往欧盟的私人航线已经获批,随时恭候您登机。”
烟惜祯:……?
直到烟惜祯被空乘小姐带进宽敞明亮的机舱内,烟惜祯仍然处在状况外,懵懵地搞不清状况。
距离预定起飞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机长和所有机组人员早已经就位,左右站成两排跟烟惜祯打招呼。
烟惜祯没有出过国,却坐过飞机。
哪怕出高价买的头等舱,内部空间毕竟有限。
而且同行乘客众多,难免拘束。
但这架飞机是用商用飞机改造了,内部空间非常宽裕,有一个相当于200平规模的超大卧室,还有一个同样规模的休息室。
烟惜祯在空姐的带领下,走进休息室,一眼看见长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侧脸沐浴着窗外映入的阳光。
烟惜祯早有预料,看到他的瞬间,心跳还是快了两拍。
小半个月没见面,她不知该用哪句话开场。
“俞钦,你怎么……”
烟惜祯话音未落,俞钦撩起眼,淡淡说了四个字:
“你在躲我。”
第18章
“你在躲我?”
烟惜祯垂眸,指尖纠结地绞紧衣服,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如果说‘没有’,肯定是违心的。
如果回答‘有’,又如何解释这么做的理由呢?
幸好俞钦只淡淡说了一句,又像平常那样。
神情冷淡,眸底无波无澜,仿佛刚才那声质问只是自己的错觉。
烟惜祯目光流转,发现偌大的休息室,竟然没有能‘休息’的地方。
只有俞钦身边,空着一个位置。
机长和乘务走过来,提醒道:虽然这架是私人飞机,但起飞过程中依然会有颠簸。所以平稳航行之前,需要呆在休息室系好安全带。
烟惜祯别无选择,默默挪到俞钦身边,悄悄坐下。
心里百转千回纠结良久,烟惜祯终于鼓起勇气,身子往他那边倾了倾。
“俞钦,你也去欧洲吗?”她轻声问。
俞钦短暂地应了声‘嗯’。
“为什么?这次是早就安排好呢,还是因为……”
烟惜祯有个大胆的猜测,却没敢宣之于口。
总不能因为……自己去欧洲没人陪,劳动他特意空出时间、申请航线吧?
“早有安排。”俞钦抬眼看向她,语气四平八稳,“国际航线需要至少半个月审批。”
“哦……这样啊。”烟惜祯懂了:既然是半个月前申请的航线,八成不是因为后面那个原因。
自己再追问,就显得有失分寸了。
空乘小姐服务周到,等候起飞的时间,送来了精致甜点和牛奶香槟。
俞钦忙着处理公务,忙得顾不得她。
烟惜祯无事可做,再加上怀孕之后,肚子饿得很快。一口一口将两盘点心吃得干净,又请空姐续了半杯奶。
结果未曾想,因为一时贪嘴,吃够了苦头。
烟惜祯肚子里的宝宝已经两个多月,孕期反应减缓许多,最近坐车哪怕不开窗也不会恶心想吐。
之前坐过几次飞机,从来没有过晕机的症状,她满心以为这次没什么区别。
怎料,飞机刚开始升空,受到气压影响,烟惜祯感觉胸口到腹部闷闷的,仿佛遭到无形按压,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弓起腰,想要减轻不适的症状。
可勒紧的安全带让腹部更加难受,熟悉的翻江倒海再度袭来。
“呜……”
飞机刚刚进入平流层,烟惜祯立刻解开安全带。单手捂住嘴,跌跌撞撞要往洗手间跑。
俞钦早有察觉,一手拦住烟惜祯的腰,随手撕过两张纸,“别慌,吐这里。”
烟惜祯憋得难受,看向脚底昂贵干净的羊绒地毯,强忍着摇摇头。
空乘见状,眼疾手快就近拿来置物柜的玻璃烟灰缸当做容器,紧急按铃呼唤后勤处的医生。
烟惜祯难堪地弯着腰,不知道被谁拍抚后背,温暖轻柔。
刚才吃下去的零食吐出大半,但恶心眩晕的状况依然没有减轻。
医生仔细检查,问过情况,确认没有大碍,依然谨慎地建议烟惜祯尽快休息。
此次航程开始前,雇主方面特意要求配备最顶级的医生、经验最丰富的机组,预算是普通国际航线的好几倍。
飞机上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如果烟小姐肚子里的小宝宝有任何闪失,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因为烟惜祯处于特殊时期,非特别必要不建议吃药。
按照医生指示,烟惜祯喝了些温水,到隔壁的大卧室休息。
自从怀孕之后,她身体不由自主渴求更多睡眠,几乎沾枕头就能睡得昏天黑地。
可今天,不知因为躺在飞机上紧张,还是其他原因。烟惜祯闭着眼睛翻了好几次身,迟迟无法入睡。
辗转反侧实在难眠,烟惜祯索性坐起来,漫无目的打量周围环境。
这架飞机大概是俞钦专用的商务机,卧室完全按他偏好的风格布置,清冷、简洁、空旷。
烟惜祯觉得乏力,没力气下床,伸手在床周围摸索。
被褥枕套都是新换的,有股淡淡洗涤剂的味道。
烟惜祯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这里太陌生,没有一件熟悉的东西,让她有种漂泊无依的彷徨。
小时候,家里很穷。
她明明是家里的长女,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晚出生的弟弟有。
以致于后来,即使拜托糟糕的生长环境,她依然对‘属于自己的房间’有深深执念。
情绪越是敏感,执念越是强烈。
烟惜祯意识到这一点,睡意荡然无存。
偏偏飞往欧洲的航线很长,她不知如何消解漫漫旅途。
隔了会儿,门那边传来很轻的响动,几不可闻。
稍顷,门微微推开一条缝隙,露出俞钦那张清俊出尘的脸。
冷淡如故,烟惜祯竟然有瞬间的暖意,睁大水光潋滟的杏眼看向他。
俞钦见她没睡,这才走进房间,淡声
提醒,“风向突变,稍后会有轻微颠簸,你留意。”
知道她最近躲着自己,俞钦说完便准备回到休息室。
刚转过身,他听到棉被窸窸窣窣的响动。
回头瞧,烟惜祯扑在被子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显然刚才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
“怎么?”
“我……”烟惜祯觉得丢脸,埋在棉被中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嗡嗡道,“……睡不着。”
俞钦停在那儿,似乎在分析这句话。
从结婚到离婚,哪怕医院那次情绪失控,烟惜祯从未向自己展现过脆弱,暴露过软肋。
自幼接受的教育、以及过往经验告诉俞钦,如果别人把弱点暴露在自己眼前,应该想方设法利用、拿捏、作为把柄,借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眼前,就是教科书般的例子。
然而——
俞钦反手关起门,几步走到床边。
哪怕是商用飞机改造的卧室,床铺依然没有特别宽敞,大概标准双人床的规模。
俞钦垂眸,望着打算把自己闷死的烟惜祯,伸手过去,带着几分妥协。
他无法利用烟惜祯的脆弱。
想到之前,烟惜祯明知道自己独自出国有风险,却宁愿排除所有选项之后独自出国,也不肯把‘俞钦’加入备选项,就只剩一个念头:
结婚五年,他连‘让妻子依赖自己’都没有做到。
“要我做什么?”俞钦低声问。
烟惜祯总算放开怀里紧紧抱着的棉被,抬眼,偷偷瞄了下俞钦,小声问,“我想要一点熟悉的东西,你……能把衣服脱给我吗?”
或许,这个要求听起来没什么。
但俞钦身份贵重,平常对内对外,谁曾见过俞二少衣衫不整的模样?
听烟惜祯这么说,俞钦完全没有犹豫。抬手解开固定领口的暗扣,脱下外套折好,整齐地递过去。
烟惜祯立刻紧紧抱入怀中,嗅到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冷香,却还觉得有些不够,再次抬眼看向冷淡的前夫。
“……”
俞钦默然,指骨匀亭的手再次抬起,继续伸向自己的衬衫扣.
“哎,听说了吗?俞先生跟太太感情真好,去卧室提醒一趟,衣服都玩没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夫人刚刚怀孕……这也可以?”
“就因为刚怀孕,俞二少才又回到休息室,否则……”
“都闭嘴!雇主八卦千万不能外传,管住自己的嘴!”
后半段航程,除了遇到强烈颠簸醒了几次,其余时间烟惜祯睡得特别熟。
一觉醒来,飞机即将落地。
空乘姐姐见她睡在俞钦衣服搭成的‘巢’里,带着‘嗑到了’的微笑温柔提醒:
“烟小姐,本趟航班即将降落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请您回到位置并系好安全带,避免发生意外。”
“好的。”一觉睡醒,她反应有些迟钝,但之前眩晕恶心的症状缓解许多。
整理好衣服,烟惜祯心虚似的把俞钦衣服胡乱叠起来,塞进旁边的柜子里,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回到休息室。
系好安全带后,烟惜祯听见飞机广播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再透过玻璃看到几千米之下全然陌生的城市。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烟惜祯隐隐看到城市中央,耸立着标志性的铁塔。
“那个……埃菲尔铁塔?”烟惜祯不确定地问。
俞钦换过衣服,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微微颔首,“嗯。”
烟惜祯虽然没来过欧洲,不知道戴高乐机场,却学过地理。
“如果我没记错,埃菲尔铁塔和巴黎,应该都在法国?”烟惜祯转向俞钦,以为他弄错了,认真提醒,“举办维纳奖的地方在意大利,我们应该去米兰。”
俞钦告诉她,“今天有事,明天飞米兰。”
登机前,烟惜祯特意问过,俞钦欧洲之行早有安排。
而且这次航程,比预定时间早一天起飞。
本来烟惜祯还带着百分之几的希冀,暗想俞钦是否特意陪自己,才安排此次行程。
现在听来,他大概是到法国出差,顺便送自己去意大利。
身为前夫,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仁至义尽。
烟惜祯敛去心头那点儿涟漪。
反正自己没来过欧洲,当顺便旅游呗。
二十多分钟后,飞机落地,法国特有的热烈空气拥抱烟惜祯。
还没等走出机场,一群打扮华丽个性,明显早有准备的人,在VIP通道尽头包围住烟惜祯,用英语和蹩脚的中文问候烟惜祯,赞美她的容貌和气质。
烟惜祯受教育条件较差,高考勉勉强强踩着一本线。
大学进入艺术类院校,对英语要求不高,最后一年才勉强考过英语六级,只能听懂他们说‘衣服’、‘活动’等最基础的词汇。
幸好,一副标准亚洲面孔的翻译告诉烟惜祯,他们都是法国最著名的造型师和化妆师,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
“好的,我明白了。”
烟惜祯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自己跟俞钦还没有官宣离婚,因此提出离婚时,烟惜祯特意强调:应酬场合,自己依然可以用‘俞夫人’的身份帮忙社交。
兜兜转转,俞钦这次不是顺带也不是专程,只不过为了让自己履行‘花瓶’义务罢了。
第19章
烟惜祯满心以为,这次法国之行,不过是陪俞钦参加商业场合的应酬。
便没有多问,敷衍地应和几声。
好在陪俞钦应酬倒也简单。
哪怕烟惜祯一开始不熟练,当了整整五年‘俞夫人’,多少总结出经验。
反正事事有俞二少应付,自己只需要点头、微笑,适当展现出金丝雀的自我修养。
造型师给烟惜祯选礼服时,她指尖随意选了件,并未细看。
按照先前经验,造型师最终会选择‘跟俞钦最配’的那套,选了也没什么意义。
怎料,这次情况有所不同。
造型师推出烟惜祯选的那套森林系仙女风纱裙,略一思索,示意翻译最后向烟惜祯确认。
烟惜祯漫不经心地‘嗯嗯’,表示随便安排,自己没什么意见。
几个造型师和化妆师交头接耳商量一番,然后开始为烟惜祯梳妆打扮。
雇主提前交代,这位尊贵而美丽的夫人有孕在身,因此不能搭配高跟鞋,也不能化过浓的妆。
偏偏仙女风纱裙,最考验妆造,稍有差池就会被衣服衬得素淡。
幸亏面前这位东方美人顶级骨相,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依旧美艳动人,留给他们足够的发挥空间。
发型师将烟惜祯海藻般的长发细细盘好,没有用普通的发簪或者发绳固定,而是将一条项链编入发中,blingbling煞是好看。
项链末端的薄荷绿宝石,缀在她鬓边,平添几分空灵。
烟惜祯换好选定的礼服,走出更衣室,周围一片赞叹,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艳。
同声翻译甚至慢了几秒,才匆匆来到烟惜祯面前,塞给她一张纸条。
“烟小姐,这是介绍词的大致内容。如果您等会儿来不及看,只需要在停顿的时候微笑点头就好,请问您明白了吗?”
“介绍词?什么啊。”烟惜祯打开纸条,上面贴心的标有中、英、法三国语言,大致是对《囚野》的介绍。
烟惜祯顿觉疑惑。
为什么要介绍《囚野》?
未及细想,外边有人传来讯号,现场瞬间骚乱起来。
“烟小姐,请随我来。”翻译走在前面,带烟惜祯穿过长长走廊,不知道通往何处。
直直走到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门巍然耸立。
旁边有标示牌,上面用英文写着:CHRISTIE’S
这个单词有些熟悉,烟惜祯隐约觉得在哪见过,具体又想不起来。
门边燕尾服绅士推开那扇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挑高足足有四层楼的超大展厅,装潢极尽奢华,宛如中世纪的欧洲宫廷。
衣香鬓影的绅士淑女,坐在各自位置。
或互相低语,或目视前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烟惜祯看过去,视线定格在前排中央的位置。
俞钦。
纵然身处异国,周围都是陌生面孔。
仿佛他坐在那儿,这里就是主场,名利场只为他俯首。
烟惜祯心里没什么底,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看到自家前夫,心里莫名觉得踏实。
面对所有人、站在最前方台子上的优雅女性,用法语对所有人说了些什么。
语毕,俞钦率先抬手,矜贵而从容地鼓掌。
顷刻,掌声响成一片。
翻译站在她后方,用只有烟惜祯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拍卖师正在介绍您,说您是来自东方国度的优秀画家。”
烟惜祯没想到,刚才那段法语原来在夸自己,小声询问,“我应该怎么回答?”
“您只需要微笑,点头,其余交给俞先生。”
烟惜祯远远看向俞钦,唇角弯起清浅弧度,低声说了声‘好’。
紧接着,台上女士继续讲述,背后大屏幕出现《囚野》的高清特写。
随着那位女士的描述,画的局部被放大进行展示。
虽然烟惜祯听不懂法语,却也知道,她正在仔细、详尽的介绍《囚野》。
为什么?
难道这里是维纳奖评审现场?
烟惜祯出道没多久,经历的评画现场寥寥无几,却没有哪次像这样。
况且,维纳奖评审现场明明在米兰。
难道巴黎改名叫米兰了?法国人民同意吗?
烟惜祯表面维持得体的微笑,内心却早已经神游九天。
优雅女士走到台前,拿起一个小槌子。
使用槌子当专业道具的不多,除了法官和木匠之外,还有就是——
拍卖师。
她用小槌敲了一下旁边的圆台,随即向台下伸出手,发出一句询问。
现场的宾客来自世界各地,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听懂,拍卖师用英文重复那句话。
烟惜祯英语好歹过了六级,不用翻译都听懂了。
拍卖师问:有人愿意支付50万欧元,得到这件艺术珍品吗?
烟惜祯看向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愧是专业的,抢钱都如此优雅。
《囚野》成交价的确是50万,可单位不同。
自己的作品出了个国,价格翻了至少八倍,炼金术都没有这么快。
要知道,当初国内拍卖行竞价时,3万低价都没有愿意应。
现在涨了那么多,肯定……
拍卖师声音打断烟惜祯思绪,恭喜一位举牌的先生暂时得到《囚野》。
话音未落,另一位戴单边眼镜,看起来像法国宫廷剧女主演的华贵女人,抬手举牌。
优秀的拍卖师深谙控场之道,一边恭喜已经竞价的拍卖者,一边询问有没有人继续加价。
在她的引导下,初次拍卖底价只有3万人民币的《囚野》,身价迅速突破100万欧元。
烟惜祯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按照翻译之前的提醒,看向竞价者笑了笑。
莞尔一笑,鬓边缀着的薄荷绿宝石如同步摇,跟着颤了下。
挑高足足有十多米的穹顶,灯光柔柔洒下,落在她发间一点莹绿。
如同揉碎的月亮,被她簪在发梢,楚楚动人。
竞拍者被那抹笑意晃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已经竞价好几轮。
有些刚才没有参与竞价的男士,纷纷举牌,希望如精灵般漂亮的东方美人,也能冲自己展颜。
按照拍卖行的规矩,每次举牌默认加价固定额度,除非……
见烟惜祯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冲着别人笑。
稳稳坐在正中央的男人,总算有所行动,从容地抬手示意。
拍卖师立刻向大家汇报,营造紧张气氛,告诉所有人那位先生出价——200万欧元!
200万欧元的拍品,在CHRISTIE’S拍卖行并不算什么。
但是直接从100万跳到200万,依然令人侧目。
尽管许多人没见过这张东方面孔,可凭他坐的位置,以及拍卖师前几场竞拍,都会特意确认他的意愿才敢落锤,足以证明男人的身份。
如今,那位大佬对《囚野》感兴趣。
刚开始大家争相竞价,7分因为画本身,剩余93分则因为画师的美貌。
俞钦出手后,更多人开始端详画作细节,评估收藏价值,更谨慎的决定是否竞价。
接下来几分钟,拍卖师语速骤然加快,竞价牌几乎数不过来。
烟惜祯也没料到,在国内最低估价不超过5万,封顶价格只有50万的《囚野》。到了国外,价格竟然以破竹般的速度水涨船高。
起初,烟惜祯还觉得惶恐。
随着那一双双评估的眼睛,一次次迫不及待的举牌,烟惜祯逐渐更有底气。
她耗费无数心血,每一笔精雕细琢,甚至为它设计无限框架和可能性的《囚野》,凭什么不值?
最终,随着稳坐C位的男人第二次举牌,《囚野》最终以809万欧元天价落槌成交。
809。
烟惜祯的生日。
她定定凝视俞钦,纵然无法从前夫那张如天山白雪的脸上瞧出波动,心里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俞钦此次远赴欧洲,至少一个理由为了她。
这场拍卖行,只可能是为烟惜祯准备的。
虽然《囚野》由俞钦本人提供,拍卖不过左手倒右手。
然而,参与拍卖的作品,要被拍卖行抽走25%左右的佣金。
809万欧元折合人民币6700万,在国内不知道能买多少副《囚野》。
八成是俞钦从俞似锦那里听说,《囚野》成交价太低,被隐形规则分到‘百万以下量级’,所以才搞出这场‘自卖自买’的表演。
席间宾客全然不知,低声讨论‘真遗憾,我们估值猜太低’、‘目前没有足够的现金流,让我获得这副作品。不过下次拍卖,我会把它加入第一意向’、‘我有预感,这幅画下次成交价会更高’……
CHRISTIE’S拍卖行出手的艺术作品浩如烟海,很多人借助这个平台炒高作品价格,过段时间以更高价格出手。
众人想当然以为,俞钦也会这么做。
唯有烟惜祯,耳边响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我不可能卖’.
与此同时,国内外各大社交平台,几乎都被一组照片刷屏。
第一张照片,在欧美面孔云集的拍卖厅,一位明艳瑰丽的东方女人站在拍卖师身侧,华光流转,仿佛是整个CHRISTIE’S拍卖行最无价的藏品。
第二张照片,前排的男人举牌。
美人垂眸朝他看去,眼波柔柔。
明明只是定格的瞬间,却仿佛欲语还休,万千思绪。好似雾里花水中月,朦胧又唯美。
第三张照片,清俊出尘的男人在回执单上签下名字,主动走到美人身边,与她握手合影。
这是烟惜祯和俞钦,除了结婚、离婚证件照外,第一张正式的合照。
虽说他们两个都不算经常出镜的公众人物,但‘方丹青抄袭事件’之后,这对前夫妻竟然在国内社交平台,吸到不少纯嗑颜值和氛围的CP粉。
甚至连CP名都取好了,叫‘花烟雨火’,据说意味爱情自始至终,都如同繁花盛放,烟火璀璨。
——与现实完全不符。
花烟雨火CP超话成立将近一个月,除了俞氏集团的声明和结婚证照片之外,没有任何糖点。
CP粉原本意兴阑珊,哪知道,突然刷到国外媒体发布的新闻,大意是感慨一副美术作品拍出意料之外的高价。
点开配图,沉寂的CP粉一个个揭棺而起,化身兴奋地嗑糖机。
【啊啊啊!俞二少和小烟kswl!】
【他俩相性绝了,随便一张照片都那么般配,上次是现代霸总和明朝少女,这次是美貌画师和多金收藏家】
【我查到外网原文,这好像是法国拍卖会。俞二少拍到了老婆的画,最终成交价809万欧】
【才809万?俞二少分公司的单日流水都是这个的好几倍】
【楼上酸货是不是漏了个欧?而且《囚野》最初起拍价3万,算下来足足翻了两千多倍】
【科普一个冷知识:之前《囚野》爆火出圈后,就有人扒出来,那个用50万捡漏的匿名买家就是俞二少。当时参加拍卖会的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囚野》增值这么快,砸锅卖铁也要买下来】
【外国佬不知道这些啊,现在国外各大艺术论坛都被《囚野》刷屏,画还没送到意大利,原定展厅都快被挤爆了】
【俞二少这波6啊,完美解决《囚野》量级低、在国外没有知名度两大问题!接下来就看维纳奖怎么评,烟惜祯搞不好会成为国内最年轻的维纳获得者,妥妥的出道即巅峰】
【我记得小烟在美院当老师?上什么课?现在报名来得及吗?】
【悲报,因为上次黑料风波闹的,小烟老师没有拿到转正名额。美院也是好起来了,敢让准维纳得住当助教】
隔天,烟惜祯刚落地米兰,就接到院领导亲自打来的电话。
“小烟老师啊,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院领导听起来像豁出去了,带着几分强撑的镇定和不宜察觉的尴尬。
“院长,您说。”烟惜祯语气如常。
“是这样,咱们学校的转正流程你清楚。正式教师没有经过官方公示,不能上岗。”
烟惜祯点点头,“知道,我理解的。”
毕竟从事教育行业,品德要经得起考察,她对此并无异议。
“我们仔细调查复盘,发现当初的决定太草率,一直在考虑解决办法。昨天教务组紧急开会,商讨出一个方案。”院领导语气带着小心,跟她商量,“我们打算单独开设一节选修课,由你来教这门课,你……愿意吗?”
听说要新开课程,她担心无法胜任,谨慎地问,“那个……让我教什么课啊?”
“课程名称暂定为‘当代获奖作品艺术解构’,主要聚焦于近年来,在国内、国际美术赛中斩获奖项的作品。”
烟惜祯:……
直接报《囚野》备份号吧。
第20章
米兰机场的VIP休息室。
挂断院领导的电话,烟惜祯攥着手机思考片刻,走向静默伫立在窗边的俞钦。
受到地理环境影响,欧洲某些地区气候多变,雨水说来就来。
原本安排在米兰机场接待俞钦的团队,因为突如其来的天气原因耽误,只好把他们安排在休息室稍作等待。
原行程被打乱,俞钦独自站在窗边望着滂沱的雨幕。
烟惜祯悄悄来到他身边。
之前拍卖会结束,身边围了太多媒体记者,争相要求采访。
等到采访结束,又在工作人员层层护送下,登上飞往米兰的私人飞机,卸妆换衣服耗费许多时间。
直到此刻,两人才有空独处。
烟惜祯望着窗外细雨如雾,又看向明明表情无波无澜、身影却无端端能窥见几分落寞的俞钦。
恍惚间,似乎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叠。
烟惜祯18岁年,想方设法从家里逃出来。
来到京市后白天打工,晚上复习文化课和准备艺考,凭借惊人的毅力考上梦寐以求的国家美术学院。
学美术烧钱,烟惜祯自然知道,因此打工更加拼命。
她生得漂亮,又勤奋刻苦,顺利得到美术馆讲解员的工作。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美术馆由于经营不善,濒临倒闭。
前任馆长知晓烟惜祯的情况,在决定闭馆、门可罗雀的情况下,依然留她和另外几个员工继续上班。
到了闭馆前一天,另外几个员工也陆续离开,只有烟惜祯固执地要守到下班时间。
馆内空无一人,烟惜祯走到美术馆外。
暮春季节,云高风清。
烟惜祯站在场馆门口望着行色匆匆的客人,等待其中哪个驻足,好履行自己最后的讲解职责。
过了几分钟,当真有一辆看不出型号、但应该十分贵重的车子。
司机绕到后排,恭敬地打开车门。
随后,一位身姿欣长,清贵出尘的男人下车,抬眸看向面前即将与夕阳同时落幕的美术馆。
彼时,烟惜祯并不知道,俞钦正在等前馆长出面商谈收购。
偏偏前馆长因为琐事耽搁,没想到俞钦提前抵达,没能第一时间出来迎接。
见那位气度不凡的男人,目光投向美术馆,烟惜祯以为他是前来参观的客人。
她打起精神,满面笑容迎上去。
“您好,请问需要我带您参观吗?”
烟惜祯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个晚春的下午,阳光和清风多么缱绻。
已经跟俞钦,分享艺术殿堂谢幕前最后的微光。
烟惜祯满怀热情与赤忱,向自己负责的最后一位客人,认真讲解自己眼中的瑰宝和梦想。
后来呢?
眼前的画面如此熟悉,自己一定还在哪里见过。
烟惜祯苦苦思索良久,终于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那年初夏,大雨洗刷整个京市。
电闪交加,积水淹没前方路段,许多车辆被迫堵在暴雨中,进退两难。
烟惜祯打工的店铺,位于高端商场的顶层,一杯手冲咖啡标价368。
即使店外暴雨如注,也没多少客人选择这里高价避雨。
突然,店门口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
一位暴雨中依旧得体,连衣角都没有沾湿的英俊男人走进,径直坐到窗边位置。
原来闲聊或忙碌的同事们,注意到这位气度出众的男人,瞬间被吸引,停下手中的事互相用眼神示意。
可他只点了店里最昂贵的咖啡,便定定坐在那儿如同雕像,对任何额外服务都淡淡回一句‘不需要’。
烟惜祯是店里的兼职店员,工作时间不固定。
老板见她漂亮能揽客,破例按照全职的标准付薪水。
作为回报,烟惜祯总会利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多做一些事。
临近下班,她到仓库确认货品存量。回来时路过大堂,无意听到窗边那人跟谁打电话。
店内没几个客人,烟惜祯听力又太好,恰好听到断断续续几句——
‘我要订婚了。’
……
‘祝你生日快乐。’
烟惜祯停住脚步,下意识看向那个男人。
生日当天收到这样糟糕的消息……应该很受打击吧?
只见对方深色平静的收起手机,看向窗外,眼瞳一片虚渺。
过生日遇到这种坏天气,又失恋……烟惜祯想想就难受,心底生出几分怜惜,到餐台挑了一块小巧的奶油蛋糕,放到对方面前。
“生日快乐。”
那时候,其实烟惜祯已经忘记美术馆的初遇,对眼前的男人印象寥寥。
只觉得他看向窗外的眼神太空洞,仿佛跟这个世界没有连接。
时隔多年,烟惜祯盯着俞钦的眼睛,慢慢跟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她鬼使神差问,“俞钦,我是不是见过你?”
“……?”
俞钦听见声,回眸看向烟惜祯,目光充满探究和审视。
即使离了婚,姑且当过五年夫妻,为何提出这么荒谬的问题?
烟惜祯意识到自己说法有歧义,修正道:
“我是说,结婚以前,我是不是在打工的地方见过你?”
“……?”
俞钦明显迟滞了几秒,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罕见的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你之前不记得?”
难怪俞钦惊讶。
结婚前,烟惜祯辗转于服务行业,每天迎来送往,与太多人打过交道。
即使当时印象深刻的人,很快会被新人覆盖,记忆变得模糊。
而俞二少身份尊贵,从小到大太多人上赶着巴结他,许多年前擦肩而过都要算‘旧情难忘’。
他没想到,烟惜祯居然彻底忘了自己。
烟惜祯目光闪烁,心虚地挪开视线。
忘记那两次萍水相逢的见面,是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吗?.
傍晚时分,天空放晴,负责接待的团队总算风尘仆仆赶到机场。
俞氏集团在欧洲根基深厚,往来频繁,迎接人员往往都是固定的。
他们来不及整理衣服,身上还沾着雨水,匆忙忙
跑向俞钦连声道歉赔罪。
见俞钦旁边站着一个容貌姣好,打扮略显随意,却依然让人挪不开眼的东方美人。
回忆之前接收到的情报,几个人心照不宣互相使眼色。立刻猜到对方的身份,态度变得尊敬起来。
“抱歉,夫人,让您久等了。”
“我没关系。”烟惜祯温婉笑笑,见他们衣服都湿了,拿起休息室的毛巾递过去,“给,先擦擦吧。”
“谢谢夫人。”
几个人迟到太久,原本还担心会惹尊贵的夫人动怒。
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任何架子,态度如此友善,惹得大家颇为意外。
虽然远在海外,但是俞家作为百年高门的封建程度,他们深有感悟。
作为即将成为俞家主母的二少夫人,她未免……太没脾气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维纳奖的参赛作品明天才正式展出。
烟惜祯没有多余安排,坐进车里,跟随俞钦,来到俞家人在米兰的住处。
车子平稳驶入一座绿荫环绕的欧式庄园,还没有停稳,烟惜祯隔着玻璃远远看到屋外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等待。
站在最中间的少年个子挺高,但脸庞青涩稚气,估计最多十五六岁。
俞钦刚走下车,那个少年快步迎过来,略略低头叫了声‘二哥’。
“嗯。”俞钦应了声,侧过身让烟惜祯下车。
少年略略打量烟惜祯,同样恭敬礼貌地叫,“二嫂。”
“……嗯。”烟惜祯应了声,飞快思考应该如何称呼对方。
烟惜祯嫁给俞钦,没有亲朋云集的婚礼,俞家那边很长时间不肯承认这个穷酸的‘未来主母’。
因此,她与俞家接触并不深入,前段时间才跟俞似锦加上好友。
不过,她曾经听人提起过:俞家有个小少爷,一直在国外读书很少公开露面,俞老爷子对此讳莫如深。
俞老爷子膝下共有三子,他们的子女分别是俞泽、俞钦、俞似锦,都是各家的独子,到没听说谁有个亲生弟弟。
烟惜祯仔细回想,记得小少爷名字应该叫……
“阿钊。”
话音落,俞钦和那少年同时看向她。
俞钦想:她叫自己妹妹‘阿锦’,叫弟弟‘阿钊’,唯独自己区别对待。
由于某些缘故,俞钊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丢到国外,因此跟家里人并不亲近。
此前,只有三姐会叫他‘阿钊’,其他人都称呼全名或者‘小少爷’。
“怎么?”烟惜祯觉察到气氛微妙,有些尴尬。
“没事。”俞钦安抚一句,也随着叫,“阿钊。”
“……”俞钊明显僵住,神情更紧张了。
过去,俞家不让他抛头露面,并非因为年纪太小。
许多年前,俞老爷子逼迫小女儿跟穷酸男朋友分手,接受家里安排联姻。
结果掌上明珠不愿意,婚礼前夕偷偷与男友私奔,闹得很是难看。
本以为,奋不顾身会换来热烈的爱情。
怎料激情过后,柴米油盐压垮了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而那个私奔的男友,也渐渐暴露本性,承认自己原本为了钱才故作深情。
小女儿落寞的回到家里,已经带着七八个月的身孕。
老爷子虽然被气的吹呼吸瞪眼,却终究没有拿唯一的宝贝女儿怎样。
可他要面子,家里丢不起这个人,就安排女儿和身世不光彩的俞钊到国外‘静养’。
俞钊一直没有养在俞家,亲缘淡薄。
可每次俞家人来到欧洲,他必定要盛装迎接,恪守礼数的问候寒暄。
哪里疏忽了,就会被指责‘没家教’。
——少年连家都没有,哪来的‘家教’?
昨晚接到通知,听说二哥要来,他紧张地一夜未眠。
接待俞家其余人,只需要假扮乖巧,彼此都会心照不宣留几分体面。
唯独二哥,俞钊见过太多次,却没感受到他哪次拿自己当弟弟。
“雨那么大,你怎么一直在外面等?衣服都淋湿了。”
虽然跟俞钦离婚了,毕竟被叫一声‘二嫂’,烟惜祯关切地摸摸俞钊的衣料。
风雨太大,俞钊明明打了伞,裁剪得体的礼服依旧被淋湿大半。
“你快去换下来,别感冒。”
俞钊看向二嫂,见这份温柔和关心不像作假,低声解释道,“等会要跟外公远程请安,结束了我再换。”
“请安……?”烟惜祯看向俞钦,心想还有这个环节吗?
她可不想人在国外,还得接受俞老爷子的审判挑剔。
“对。”俞钊点点头,继续补充,“请安之后,还有茶会和晚宴。”
这些年,只要俞家来人,都是这个流程。
“……”烟惜祯沉默地说不出话。
她知道当豪门贵妇需要应酬,却没想到,居然从早到晚都要应酬。
姑且做了五年夫妻,俞钦看出她不喜欢社交和应付长辈,平常能挡则挡。
捕捉到前妻偷偷飘过来的眼神,轻颤地眼睫泄露出一丝抗拒,委屈巴巴央求。
俞钦沉声吩咐,“茶会和晚宴都撤了。”
“好的。”庄园管家点点头,声音越发谨慎,“家主那边,已经在候着了。”
两国之间有时差,再加上风雨耽搁,俞老爷子茶盏温了又将。
俞钦摆了下手,“告诉他不必等了,早睡。”
“!!!”
俞钊没想到,二哥居然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俞承沛那副从清朝穿越过来的老式做派,大家都深受其害。
可俞家子女命脉攥在老爷子手中,遗产分割尚未彻底敲定,谁也不敢忤逆老爷子分毫。
而今,二哥竟然只因为二嫂一个眼神,就碾碎老爷子的规矩礼数。
俞钊更加没想到,最炸裂的还在后面。
“二少爷,家主那边……”
“要发火,让他来找我。”俞钦看向暗自庆幸的烟惜祯,平静宣布:
“俞家,已经轮不到他做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