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春茗闻言,怔愣地眨了眨眸。
须臾片刻后就明白了过来,她侧眸视线越过少女看向她身后的颀长身影,星眸剑眉,身姿修长挺拔如松,隐隐作现的傲然之色萦绕于四下,眉宇间透着难以忽视的不容置疑,可落向小小姐身上的幽邃眸光,泛着点点心疼。
看起来,肃王殿下是属意于小小姐的。
春茗萦绕心中多年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些,若是小小姐过的不好,她也难以告慰被残忍杀害的小姐,百年后更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小姐。
别枝见她久久未语,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干了她面上的泪痕,又接过茶盏递给她示意喝一些润润喉。
喝完茶水的春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知何时走入书房的三道身影,其中一人甚是眼熟,她认得他,是当年的肃州知府宋明晖,目光相对的瞬间,眸中将将止住的泪珠再次溢出,她扑腾一下跪下:“民妇请求殿下彻查肃州灭门案,他们不是山匪啊!”
肝肠寸断的嗓音回荡于静谧书房内,别枝抬起眼睑,看向静默不语的男子,平静无波的神色看不出半分情绪起伏,她扶起跪在地上的春茗,嗓音微涩:“你知道是谁?”
“章砚。”春茗声音抖了抖,恨意滔天,她至死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工部侍郎章砚。”
霎时间,书房内鸦雀无声。
苏辞瞥了眼斑驳光影下神色肃穆的肃王殿下,追问道:“你如何确定是章砚?”
“民妇至死也不会忘记他的容貌。”春茗咬着牙,强行止住上下打颤的牙齿,一字一句地道:“民妇本不知那恶鬼就是章砚,是去岁随着陈铭入京来王府,无意间撞见了他的身影,询问一番后方才得知他名唤章砚,是如今的工部侍郎。”
得知他的身份时,她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工部侍郎。
还是肃王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工部侍郎。
傅淮卿漆黑眸中泛起凛冽之色。
他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白玉扳指,递给江跃一道眼神,由她的言语得知,她只是认出了章砚,对于章砚到底为何要屠杀边家满门,亦是不知情。
春茗说完,瞥见四下众人皆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眼睫颤了颤,又侧眸看向搀扶着自己的小小姐,她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
别枝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回眸看向傅淮卿,抿唇道:“只有一日了。”
如果明日杀不掉章砚,任由他出了京,只会任由他逍遥于外,一想到他能够安存于世近二十载,别枝眼眶禁不住红了些许。
少女平日里溢满了明艳笑容的杏眸此刻沉静如滩死水,傅淮卿微微拧眉,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她已经等不到明日,今夜就要对章砚下手。
一侧的江跃引着众人离开,春茗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家小小姐。
书房门扉被推开又合上,不过短短须臾片刻。
傅淮卿皱眉看着她,“今夜?”
“嗯。”别枝颔首。
她深吸了口气,眨巴着眼眸忍下欲要溢出的水光。
一夜之间,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
他又是如何做到问心无愧地行走于世,“整整十九年,他都没有过半日的不安。”
而她的族人,再也见不到这世间的繁华,埋葬于冰冷幽暗的地底。
别枝咬着唇,嗓音颤颤地道:“如此残暴行事之人,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少女泪珠盈睫,潋滟眸光恰似一汪清泉。
傅淮卿微微叹息,上前环住她的肩膀搂入怀中,似安抚孩子般轻轻地拍打着她,手中的动作一道比一道温柔,他没有言说其他,只道:“要平安归来。”
闻言,别枝抬起眸,撞入男子垂落下来的目光。
他眸中的心疼将将溢出,夹杂其中的还有她平日里着意忽视的爱意,她抿紧了唇,踮起脚尖仰头在他嘴角边落下一吻。
傅淮卿凝成冷团的眸色怔了瞬。
迎面而来的不仅仅是道吻,还有她的心意。
霎时间,男子薄唇追了上去,覆上少女紧抿的唇梢。
碾转,纠缠。
灼热滚烫的气息落满了四下,几近将别枝团团围住,齿间被推开,顷刻之间就将她喉中的气息掠尽。
傅淮卿尝到了带着些许苦涩的泪珠,大掌落于少女面上,一点一点推去循着她的眼角溢出的泪珠,一边微微退出些许,缓缓地渡了点气息给到她,须臾后又掠去萦绕她喉骨中属于自己的气息。
周而复始。
直至她的身上,都落满了他的气息。
傅淮卿指腹擦拭过少女唇瓣上的水渍,徐徐拂过的指腹似温柔似凶狠似要将此时此刻铭记于心般,“放心去,一切都还有我。”
“你也放心。”别枝嗓音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沙哑,潋滟眼眸荡起阵阵明媚,她挑眉道:“我还要回来和你算账呢。”
“扮作寂然欺骗我,怕被我认出是主子吃了山居的药化作难听的水牛声,店大欺客诓骗我五百两。”她掰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害怕我真的和寂然成婚百般阻拦,还敢故意问我寂然有没有答应,又扮作寂然婉拒于我,这些我可都还记得呢,肃王殿下可别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曾经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呢。
且一笔一笔记在了书册上,才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一定会平安回来和他算账的。
“怎么会任由肃王殿下欺骗于我,又不遭受到半分惩罚,殿下可别想赖掉。”
傅淮卿闻言,眼角弯了弯。
他挑开少女眼前的碎发,“确定不是奖励?”
别枝眨眨眼眸。
奖励?
睨见男子眼眸中似笑非笑的神色,她:“……”
气的别枝禁不住抬手推了他一把,不过她一时间忘记收住手中的力道,推的傅淮卿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背脊撞上书架时方才止住了步伐。
她垂眸看了眼摊开的双掌,十分抱歉地嘿嘿笑了两声。
傅淮卿:“……”
他还没有来得及攥住她,她溜烟小跑离开。
别枝推开书房门扇,骤然对上伫立于院落中庭的四五双眼眸,其中一人还是不知何时回京神色凛紧的向临,还有师傅,他们都等在外头,似乎都在等着傅淮卿的下令,她想了想,停下步伐回过身。
“你若是不放心,派些人跟着我,也是可以的。”
别枝可以自己解决,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处于不安中。
没有等他回答,她说完后利落转身走向欲言又止看着自己多时的师傅。
适才得知消息赶来的凌峰神色凝起,他看着已然下定决心的徒儿,嘴角一张一合,什么也说不出声。
最终还是别枝先开的口。
她道:“师傅放心,我还要回来给师傅养老呢。”
熟悉的话语响彻静谧书院,凌峰无奈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位徒儿,对给他养老这件事异常的执着。
他嗯了声,“为师日后可就靠你养老了。”
头一回没有被反驳地别枝雀跃地点点头,步伐轻快地离开了书院。
跟着她一同离去的,还有刚刚赶回院中的程靳等人。
少女背影甫一离开院落,院中众人跟随着她身影的目光倏地收回,看向伫立于檐下的男子,向临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快步走上前,掏出怀中的册子弯身递上前。
“属下顺着殿下与别枝姑娘的吩咐前去肃州查探,果然查到了有人曾在肃州灭门案前在黑市大量采购过迷药。”向临算了下,买来的迷药晕死上千人绝没问题,不过,“迷药不是以章砚的名义采购,而是化名为玳瑁的徐家现任家主。”
不论是谁只要踏入黑市中,就算有了化名有了其他的身份,于黑市商贩面前也是一览无余,更何况是如此大宗迷药采购。
边家出事当夜,他们就意识到灭门案与徐家有万般牵扯。
“他们都是做见不得光的生意,自然不会过多的透露买家的事情,就算知晓边家被灭门与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会冒然出面。”向临回京之前,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往徐家所在之地,于暗中围住徐家,“徐家与边家到底有何仇,他们这些年也都没有搞清楚。”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对此算不上惊讶。
早在徐闻澈入京,章砚出现于徐闻澈身旁,他就意识到章砚与徐家之间的牵扯,不仅仅是明面上所见般早年间相识而已,“徐家秘密将贺兰代松送入璃朝,他们之间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陡然间,林逸清和苏辞对视了眼,看清了彼此眼眸中的惊诧。
徐家,叛国?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传令王川,让他亲自带人过去,明日一早务必要拿下徐家。”
边家被灭门一事与徐家一旦有所牵扯,必然是边家察觉到了什么,或是手中握有徐家叛国的证据,而又不愿与徐家为伍,才会惨遭灭顶之灾。
整整一百二十七人,一个也不留。
向临忙领命离去。
半个时辰前才回京的他再次出了城。
傅淮卿侧眸,“徐闻澈在哪里。”
“青石斋。”凌峰回道,“明哲跟着他,半步不离。”
“你带着青杉等人过去。”傅淮卿指节微蜷,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清脆中夹杂着些许沉闷的声响徐徐萦绕于书房内,如同叩击人心的利刃,“章砚走之前,必然会与他见上一面。”
凌峰皱了皱眉。
别枝此时赶往章宅,也许会扑个空。
他顾不上迟疑,紧忙前往百定楼寻上青杉等人。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离去,书房内只余下了以林逸清为首的朝臣,苏辞和宋明晖站在他的两侧,听候着书案后男子的命令。
明日早朝,于他们而言,是场大战。
肃王府书院灯火明亮,四下街道已然入了夜,白日里往来人影憧憧的街道陷入暗夜寂寥中,仅存下无边的宁静。
暗夜中仅存有一道持着剑刃赶路的黑影,黑影穿梭于街道两侧府邸外,穿过阵阵丝竹声筝鸣声,隐于回荡着酒后吟诗高歌的酒肆外,一路不停地赶往另一处陷入寂寥的街道。
途径门匾上落有‘章府’二字的院落,匆匆赶路的黑影步伐止了半息,离去。
别枝以章府为轴心,四下探寻了一番,确认章府院外没有暗影藏于其中,方才走到章府后院约有两人高的墙垣,利落地翻墙而入。
落地步伐轻盈,半点儿声音也没有落出。
微风拂过茂密树叶带来的声响,皆比她落地引起的声响来得剧烈。
她猫着身子沿墙而步,精心凝神听着院落内的响声,院落四下灯火循着微风徐徐荡起,时而掠过时而落下,四下静得如同一座死宅。
主院内静悄悄的,别枝贴耳卧阁墙垣上须臾,敛下眸光渐渐往里探。
她攀上墙垣,与主院仅有一墙之隔的书房灯火通明,书房外还有两道伫立于院中值守的护卫,她眸光透过窗牖看向里头的身影。
一道,两道。
别枝微微皱眉。
除了章砚,还有其他人在。
身子微动准备下去解决掉院落中人影的刹那,她余光瞥见一道隐于书房横梁顶部后方的身影,神色凝了几分,抬手扯了扯用来遮掩下半张脸的黑布,确定不会倏然落下后快步沿着墙垣冲向书房上方。
与那人打了个照面的瞬间别枝紧紧收住手,捏于指腹间的刀刃将将停靠在明哲眼眸半寸外的位置,落于她颈侧的剑刃也堪堪稳住。
师兄妹两人于黑夜中认出了彼此。
明哲皱眉,目光上下丈过她的身影,松了口气。
他出任务期间只知景清背叛了楼里,带着二十多个杀手对别枝下手,主子听闻消息派出的暗卫将将拦住景清,为了掩人耳目,别枝也藏于暗处修养。
而此时此刻,她如此一身打扮,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的新任务,是杀了章砚?”明哲疑惑。
听闻师兄徐徐传来的气息音,别枝甫从思忖中回过神来,不答反问:“书房内的另一个人,是徐闻澈?”
“是他。”明哲弯身微微掀开其中一道瓦片,“半盏茶前到的。”
透过狭小缝隙,恰好可见徐闻澈的身影。
别枝微微蹙起眉,想起早些时候跟在徐闻澈身边时章砚所言,清亮眼眸沉了几分,她不再忙着处理章砚,而是弯下身附耳倾听。
书房内的徐闻澈半倚着墙垣,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翻箱倒柜的章砚,不明白他如此焦急意在何为,“深夜命人寻我过来,不会就为了让我看章大人翻东西吧?”
章砚闻言,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管他的阴阳怪气之言,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册,虽时隔多年且接连搬迁过几地,但这道书箱多年来一直跟随着他,从未离手过半日。
翻到最下头,方才窥见被他翻看过多次的书册。
书册内页,夹着两张信笺。
一道已然泛黄有了些年头,与之对比的是另一道极为崭新的信笺,纸张都是去岁才兴起的端阳纸,章砚翻开新的信笺观摩少顷,叠好。
他站起身,随手将信笺落在了书案边缘处,还算是客气地道:“还要麻烦徐公子回去告知你的父亲,十日后我将抵达璃朝与西澜国的交界处,他无论如何也要送我离开璃朝,并护卫我平安入西澜国国都。”
徐闻澈听到他所言,皱眉站直了身,“章大人出了何事,要逃离璃朝。”
徐家常年往来于璃朝和西澜国之间做生意,想要带一个人往返于两国之间虽然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只要此人身上没有背负官府所查之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章砚乃朝堂命官,他若是想要踏入西澜国,自然可以寻得官方文书。
官方文书,可比徐家偷偷带离要来得干脆,来得体面。
除非——
“章大人犯了什么事,急着离开璃朝。”徐闻澈目光徐徐扫过四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章砚脚边的书箱外,以及适才被他翻出散落外侧的书册外,整个书房内干净而又整洁,就连书架上的书册都是崭新的,没有被翻阅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有人着意寻来装模作样所用。
“徐家虽然与章大人相识多年,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
“要不要送我离开,不是你能决定的。”章砚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侧眸扫了眼落在书案上的信笺,“你且亲自带回去,你的父亲自会有所定夺。”
徐闻澈拧紧眉梢,听出他话语中的笃定。
明显就是非常确信,徐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且会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到西澜国国都。
对视少顷,徐闻澈走上前,取过静置于书案上方的信笺。
他捏着手中的信笺,眸光定定地凝着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四下都带着些许紧绷的章砚,翻开了信笺。
看清信笺中落有字迹的刹那,徐闻澈眼眸倏然放大了几分,神思在这一瞬间成了团浆糊,僵硬到使了劲儿都搅拌不开。
章砚垂眸扫了眼少年攥着信笺微微颤抖的指腹,白皙手背上崩起的青筋几近要溢出,他若有所思地道:“徐公子如今已然是挑大梁的年岁,徐家主竟然还没有告知于你,可见是真的打算将此事带入坟中,不过——”
他笑了笑,“以为真的逃得掉吗?”
徐闻澈浑身紧绷,难以置信地抬起眸。
洋洋洒洒的字迹落满整张信笺。
信笺的开头,一目了然-
‘草民以边家于肃州百年来的声誉为基,告荆州徐家通敌叛国,暗中携带敌国将军贺兰代松入境查探我朝兵情。’
再往下,便是事情的经过。
“边家被灭门,徐家于其中出了大力。”章砚挑眉,忽而想起前段时日时不时会与他相伴同行的少女,景清既然已经出手,她也难逃一死,如今也不知长眠于何地,“前些时日与你相识的秦家二姑娘,你真以为她就是秦家二姑娘?”
徐闻澈呼吸微滞,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她是边家遗孤。”章砚冷冷地笑了声,没想到还能有人带着她离去,那夜边家夫人抱在怀中安抚的婴儿,竟然不是边家幼女,“还好她容貌与边家夫人甚是相似,若不然还真的叫她逃过一劫。”
“罢了罢了,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左右都已经解决了她,你也该安心才是。”章砚弯身收整着散落四下的书册。
“她是无辜的。”
耳畔忽而响起徐闻澈凛紧的嗓音,稚嫩的话语惹得章砚禁不住笑了笑,“天真。”
他都能认出此人就是边家的遗孤,当初于肃州任命的朝廷官员难道认不出来?
“主子当年下令灭口,如今还尚存一人于世,你以为他若是听闻了此事会无动于衷?到那时候不仅仅是我,整个徐家,都要给边家陪葬。”章砚笑累了,也懒得再和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儿纠缠,道:“烦请徐公子明日一早离京尽快了了此事。”
“徐家上下的性命,可就都落在你的手里了。”
骇人的言辞听得书房上的明哲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徐家叛国?
工部侍郎是西澜国细作?
兹事体大,定然是要上告才行。
可这事不是明哲一人就能做下决定,他打算回百定楼将此事告知青杉,正要起身之时手腕被一同蹲着倾听的师妹攥住。
明哲垂眸,对上了少女平静而又淡漠的目光。
别枝只知章砚和徐家关系不错,且按照徐闻澈曾经的意思,徐家和边家的关系更是匪浅。
没想到,是这般匪浅。
她扯了扯嘴角,扫过院落内的两道身影,递了个眼神给到师兄。
接收到她示意的瞬间,明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但处理个护卫对他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
两道黑影自书房顶端蹿下,隐入暗夜中。
别枝和明哲对视了眼,兵分两路。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过透亮的窗牖,快步滑行到树梢下,掌心秉成刀刃状,利索地砍向其中一人的颈侧,另一手麻利地捂住了他的嘴,将溢出的呻/吟声全都掩下。
晕厥过去的侍卫骤然倒下身,别枝撑住了他的身子,跟提小鸡仔似地提着男子健硕的身子扔到墙角处,她再回到院中时,就见明哲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另一人也已经解决。
别枝拱手对他道了谢,目送着他离开。
如果自己适才来时没有看错,整个章府中共有十名看家护卫,适才师兄解决的护卫应该是徐闻澈带来的,如今已经解决了两人,还余下八人。
八人分布在不同的院落中。
章府不大,他们要是听闻声响,很快就会赶来。
与章府同在一条街道上的宅院不少,其中多是朝廷命官所居之地,打斗声响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傅淮卿可以替自己可以善后,别枝还是不想带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耳畔响起微许脚步声,她眼眸蹙了蹙。
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然明晰时刻,徐闻澈方才走了出来。
他步伐不似平日般利落,也全然不见意气风发之状,脚下步伐极快,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护卫不在院中。
别枝攀上墙垣,隐于暗色中而往前走。
她看着徐闻澈走出书房院落拱门,跃身而下,猫着腰身赶到他的背后,抬手与适才般斩向他的颈部,徐闻澈都没有来得及出声,就晕倒在地。
拖着他的身子到暗处,别枝翻了翻他的袖摆,都没有瞧见适才章砚递给他的信笺,凝眉巡视过他的身子少顷,干脆利落地扒开了他的衣裳。
随意地扫了眼,果然在他的里衣内衬看到了信笺。
别枝收好他怀中的信笺,侧眸看了眼墙垣上的程靳,示意他前来将徐闻澈带回去。
望着少女果决离去的背影,程靳欲言又止。
按理要说,今夜的事情他是要事无*巨细地向殿下汇报。
只是,他们未来王妃扒了其他男子衣裳这件事,要不要向王爷汇报呢……
别枝还记得章府护卫们分布之处。
她逐一排查而过,一个个击破。
解决完最后一个护卫,她微抬眸,看向不远处书院的方向。
她没有半息的犹豫,院中没有了阻碍,她利落地穿过章府中的长廊,眼眸极尖地看到了走出书房的章砚。
章砚将将走出书房院落拱门,余光忽而瞥见到折射着锐利光芒的剑刃。
不过须臾间,凌厉剑刃抵上了他的喉骨。
别枝持着长剑,剑心抵着他的喉骨一点一点地往上滑,沁出的血珠浸湿了男子的衣襟,剑刃抵住男子下颌处的颈部,不紧不慢地往里刺了半分。
章砚眸中的惊愕半分都没有敛下,皱眉:“你还活着。”
“是啊。”别枝闻言弯了弯嘴角,俏丽的容貌上露出天真而又浪漫的笑容,“不止活着,还来取你的命了。”
章砚一听,就知她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见状,别枝手腕微折干脆地扔下剑刃,快步上前攥住他的衣襟,利落地掐上男子的脖颈,空出的掌心紧紧地攥成了拳,猛地扬起。
背脊撞得生疼的章砚半分也动弹不得,他没有想到少女小小身板下力气竟然如此庞大,迎面而来的拳风挡无可挡,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眸,可等了须臾,都没有等到落下的拳头。
章砚掀开眼帘,少女紧紧攥住的拳心距离他的眼眸不过指缝般大小。
离开肃王府之前,别枝是真的打算杀了他。
然而在赶往章府的路上,她就在想。
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死去,对于章砚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顺快了。
一个细作,一个身为璃朝人士却为西澜国卖命的细作,一个带着人屠了边家满门的恶鬼,没有经受过任何的指摘,悄无声息中死于她的刀下,如何慰藉因为他而丧命的亡灵。
还有……
傅淮卿又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处理,而遭遇本不需要的棘手问题。
别枝沉沉地呼了口气,“程靳。”
名字自少女口中溢出的刹那,章砚眼眸倏然瞪大,凝眉透过眼角看着墙垣上方跃身而下的身影,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平日里曾在肃王殿下身边见过的侍卫们。
阵阵慌乱终于涤过浑身上下,他死命地挣扎着。
别枝犹如看待死物般观赏着他的挣扎,又不紧不慢地往里压了几分,“还有多久早朝。”
程靳看了眼天色,“还有半个时辰。”
“这个时辰,他也入宫了。”别枝微微松开钳制着章砚的掌心,如同丢秽物般丢到了一侧。
静侯着的侍卫们当即上前,擒住了他。
别枝掏出适才从徐闻澈怀中掏出的信笺递给程靳,嘴角微启之时,她忖了忖,快步走到书房内翻箱倒柜,花费了些许功夫,才在书箱中翻到了夹杂在书册中的泛黄信笺。
两封信笺中的内容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字迹。
泛黄信笺的末端,落有两道字迹不同的名字。
边鹤,陆镜时。
一道行书飘逸,一道行书利落,各有千秋。
别枝平缓气息微凝,半响都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何种心情下执笔写下这封信笺。
落名而信笺成。
别枝不知这封信笺是否是在送出途中被拦截,还是没有送出边家就已经惨遭不测,可不论如何,她都要还他们一份清明。
她收好泛黄的信笺,“你将你手中的信笺送到他手中。”
程靳颔首领命。
对视须臾,见他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别枝疑惑地‘嗯’了声,“不走吗?”
“姑娘要不要和属下一同入宫。”程靳道出了萦绕于心中多时的话语,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想如何开口,她又是否要回王府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息,眼下她干干净净地站在这儿,“殿下应该会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姑娘。”
别枝想了想,觉得也是。
肃王府的车舆很快就停靠在章府前,四下出府准备入宫的朝臣出门就见停靠于章府外的马车,纷纷以为是自己睡懵了看花了眼,余光瞥见大家都是一副愕然之色,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不多时,一道少女身影自章府中而出,跟随他身后的还有程靳。
围靠过来的群臣看着少女探身入了舆,看着肃王府侍卫们押送着章砚出来。
骤然间,面面相觑。
他们皆意识到,似是要变天了。
今日的朝堂,定然是有大事出现。
这下,他们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纷纷转身寻找着自家马车,催促马夫赶往宫中。
望着巍峨庞大的宫墙,不曾踏足过皇宫的别枝微微瞪大了眼眸,目光环过四下巡逻的侍卫们,果然是印证了京中百姓所言,能在宫中当差的男子们,就没有一个是歪瓜裂枣的。
俊俏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各有各的滋味。
无一例外的是,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不过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她也没有心情去看侍卫们都长什么样子,正要催促着程靳前去送信笺,余光瞥见提着裙摆小跑前来的傅舒宁,别枝微启的嘴角落回了原位。
傅舒宁上下打量过少女,嘴上溢出的话语极快,“听说姐姐要去处理他时,我都急死了。”
“我没事。”别枝没想到她也听说了此事,思忖片刻,抻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大大方方地转了圈给她看,“他身边的人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奈不了我何。”
傅舒宁的目光跟随着少女的身影而动,确定身上没有落有伤痕,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实处,“哥哥今日进宫很早,我正好也睡不着,觉得有些奇怪就起身过去看看,看到跟着他一同入宫的还有林大人等内阁大臣,就意识到不对劲。”
她没有去打扰兄长,而是捉着江跃盘问。
问了近半个时辰,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就有暗卫匆匆赶来,他行礼过后附身至江跃耳边低语,江跃听完他的回禀,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上前叩响了门扉,入内回禀。
再出来时,甫告知了傅舒宁事情的经过。
傅舒宁吓坏了,也没人告诉她就短短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担心你被哥哥抓到偷听后他会把你关起来呢。”
别枝:“……”
她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起来了。
“以后我们要是再被抓住,不能开口自曝,好吗?”
傅舒宁也想起自己慌不择言下的话语,委屈巴巴地控诉:“是哥哥太凶了。”
也不仅仅是这回,回回都是如此。
都不用傅淮卿开口询问,她自己就把自己卖了个底朝天。
别枝闻言,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伪装成秦家二姑娘时遇到的肃王殿下,嗯了声,附和道:“确实。”
“哥哥也凶姐姐?”傅舒宁一下子就不委屈了,有些惊讶,还有些想要去找自家兄长理论一番的气势,“他怎么可以这样!”
“没事没事。”别枝连忙拉住她,“我会自己去找他麻烦的。”
傅舒宁迟疑,不是很相信。
她垂眸扫了眼少女的小身板,“……”
赤/裸裸的目光很是直白,直白到自认非常之厚脸皮的别枝都有些经受不住她的打量,“你——”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程靳肃着脸色走来,她敛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语,看向来人。
程靳微微弯身,道明了来意。
听完他所言的别枝眼睫颤了下,“确定要我去?”
“嗯。”程靳颔首,“殿下的意思是,既然是姑娘寻到的证据,自然就是姑娘的功劳,也当让世人知晓,而且,”他静了静,耳侧回荡着殿下适才的话语,“殿下说,姑娘应当是世间最想亲手送走章砚的人,落向他的最后的一刀,也该交由姑娘来处理。”
别枝静默少顷,笑了笑。
她侧目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傅舒宁,“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傅舒宁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是连连点头。
宣政殿内。
男子嗓音不疾不徐,苏辞捧着大理寺送来的状书陈述着荷州桩桩件件,言说到被捕之人与章砚为伍,皆是西澜国细作时,垂眸静听的文武百官骤然抬起头,紧紧遏制下心中的哗然,部分与章砚府邸同处一条街道的朝臣,纷纷想起了不久前天朦朦亮时所见之景。
伫立于百官之中的向临拱了拱手,往外走了半步:“臣亦有事禀于殿下。”
立于前方的朝臣听闻他的声音,纷纷侧眸看去,除了林逸清和苏辞等早已知晓实情的朝臣,众人面上皆落有惊愕,影渊堂平日里监百官察细作,若无要事,身为影渊堂察事的向临于朝堂中多是不言,可一旦开口,必将有人遭以大祸。
高堂上方的傅淮卿收回垂落向宣政殿外的目光,淡淡地道:“你说便是。”
“微臣此前奉殿下之命前往肃州彻查边家灭门案之事,徐家曾在边家出事之前,采买过大量的迷药,而此后徐家购入的这批迷药下落不明,微臣带人顺着这条线查探,发现此药于用在了边家四下的街坊邻居身上。”
“微臣问过时任肃州知府的宋明晖宋大人,其亦言十九年前查探时,四下街坊皆对当夜之事毫无察觉,一夜之间如此庞大的掠杀屠杀,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听到声响,家家户户养来看家护院的犬,竟然也没有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而吠。”
被点到的宋明晖站出身,拱手附和了向临的言辞。
一时间,百官议论纷纷。
“昨日白天,有个人来了趟王府。”
高堂上巍然而坐的傅淮卿淡淡出声,窃窃私语的朝臣霎时间静了下来,收回与四下朝臣交耳的神思,凛神听着他的话语。
“她道自己是肃州边家夫人的贴身丫鬟。”
“边家灭门当夜,为首的男子恰恰就是章砚。”
淡漠无垠的话语徐徐回荡于宣政殿中,听明言辞中意思的朝臣们惊诧地抬起眼睑看向神色肃穆的肃王殿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不过须臾,他们就串联起了高堂上男子和向临苏辞适才的话语。
“除此之外,”傅淮卿侧眸递了道眼神,江跃悄然退下,他掀起眼睑,看向已然伫立于殿外的少女,道:“亦有人证物证。”
朝堂内的百官闻言,循着高位上男子的目光看向身后,看清少女容貌时,一干人等愕然怔在原地。
这不是秦家前些时日遇害的二姑娘吗!?
她怎么会在此?
又如何成为章砚一事的人证?
不少人看向百官之中的秦家两位男子,见他们面上皆没有神色,心中漾起的困惑几近叫毫不知情的朝臣们滞住了呼吸。
苏辞环视了眼四下平日里一板一眼,眼下却时而愕然时而狐疑时而猜测的朝臣,嘴角微微扬起。
再多看看吧,会习惯的。
他已经习惯了。
看到少女将将要行礼被不知何时走到御阶下的江跃制止时,百官皆知,他的行为所代表的,就是肃王的意思,不明实情的群臣们隐隐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傅淮卿凝着她的眸光丈过她的身子,而后扬起,停留在她一双杏眸中。
圆滚滚杏眸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不负昨日夜里的沉闷,带着些许轻快笑意。
对视须臾,傅淮卿漆黑如墨的眸色松了几分。
霎时间,宣政殿内百官如沐春风。
傅淮卿目光寸寸扫过各个面露惊讶的朝臣,漫不经心地道:“她不是秦家二姑娘,而是边家存活于世的幼女。”
百官对视了眼,皆看清彼此神情中藏也藏不住的错愕。
接受能力要比寻常人强上不少的他们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听到肃王殿下平白丢下道话语,清冽如泉的嗓音中带着他们都少闻的笑意。
“亦是本王有意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