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玉玹临死之前抱着的东西。
沉清叶并没有将此物交给明心, 此时此刻,他也并不想要她内心再受波折。
因那沈玉玹引火自焚之后,明心便生了场大病。
且不知何缘故,时常连夜的噩梦, 熬的她满身冷汗, 醒来时手脚都一片冰冷。
沉清叶将所有的心绪都记挂在她的身上, 旁人再如何,都与他无丝毫干系, 他每日每夜依靠在她的身侧, 哪怕是睡梦之间, 也与她双手紧握。
夜里恍恍惚惚,明心又醒了。
沉清叶睡在她的身侧,一手正抱着她。
明心侧过视线,只见他也瘦了许多, 他不知她这场怪病从何而来, 请了太多医师,自己更是将医书都要翻烂了, 只要是对症的药方, 都要花费一切心思给她弄来。
夜深人静, 明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唤道:“清叶。”
她声音轻轻的,可她一唤, 他便醒了,要坐起身来下床榻,因明心最近夜间总是会口渴。
“不是渴。”她要他躺下来,又翻过身来将他抱着。
“贵女?”
他才醒, 还有些没回神,下意识搂抱住明心,只听她声音虚弱:“清叶,我有话要与你讲。”
不知为何,他心下猛然泛起不安。
所有的一切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我活不长久,想必是注定的事情,此次我总觉得我撑不住了,到时候了。”
“贵女,不要这样说”
沉清叶眼前都阵阵发黑。
她拍抚着他的后背:“我已没有后悔之事,我那屋院曾困了我一生,我也出来,见了这大好山河,一切我都知足满意,唯独你,我不放心。”
“贵女?”
“若我死,你不要追随我而去了,跟在我阿兄身侧也好,去正正经经的当个挽发师傅也好,遇到你是我今生之幸,清叶,我太庆幸,那时在雪地中救了你,遇到了你——”
“莫要再说了。”
沉清叶忍无可忍打断她,他又将她越发紧的抱在怀中,难以言喻的慌乱:“您不会出事的,莫要说傻话,贵女,便是您出事,我也一定要追随您而去,贵女”
一整夜,沉清叶紧紧抱着她入睡。
他不许她如此说,可明心也知晓自己时日无多。
她不知何缘故,甚至会时常梦见沈玉玹,梦里,他在有着大片大片莲花的莲花池里,四周满是烟雾缭绕,沈玉玹时常会对她说话,嘴里一开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明心只觉得自己离那莲花池越来越近了。
知晓他似是想将她拽下去。
在这世界,原书之中,明心便知晓自己的结局是病死,想来,恐怕原本她的死便与沈玉玹息息相关,如今沈玉玹已死,更想将她一起拽下去。
恐怕,他早已化成了厉鬼。
明心病的严重,恐怕将要时日无多,此事如今朝廷上下已然都知晓,明烨无心公务,每日得闲都去看望明心,明家老太太更是快要哭成泪人。
今夜,却不得不赴宴,因今日是临安王登基之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堆积太多公务文书,近乎刚过两月,原本还因沈玉玹身死而愤愤不满的大臣们便推举临安王即刻登基。
当日登基大典之后大摆宫宴,临安王着天子服饰在前,正是一片欢声笑语,莺歌燕舞之际,却听通报。
天子听闻是沉清叶,忙笑唤他前来。
众人只见,那相貌美若仙人的青年目不斜视前来跪拜。
其相貌之美,此宴席上许多人并未见过他,一时间,许多人无言语,只痴怔怔望其身段,却不知其具体来历。
“沉小将军,你过来了,”当今天子本就性格温厚,当初便与沉清叶有过几次交谈,次次都相谈甚欢,知晓其是个军中难得的温和纯善之人,“孤还好奇今日你怎的没来。”
“你们都不认得吧?他便是孤曾钦点的沉小将军,你来正好,省的孤亲自去寻你,当初功臣具已领赏,你呢?可有什么想要的?”
四下众人,这也才知其是那位常戴面具出行的陈姓将士。
都闻听其战场之上宛若杀星降世,丝毫不畏生死,却不知其生如此美貌,一时间,倒是周围安静,都好奇这位小将军会提出怎样的赏赐。
却见,其对天子磕了个头。
“回天子的话,我过来确实为求赏,”他目光,却望向坐在一侧的明烨,“我所求,有两件事。”
“哦?两件,你讲吧。”
“其一,”他跪明烨,“鄙人不堪,蒙君厚恩,求娶明家贵女明二娘子,只求与其长相厮守,生死与共,永不分离,其二,求天子容许我等成婚之后告离京城,远离此世喧嚣浮华。”
他话落,又是对天子与明烨一人磕了三个头。
*
“贵女贵女?”
明心被他温声唤醒。
只觉他又是摇她,又是亲吻她的脸,唇,将她彻底喊起来。
明心眼前昏黑,却只见烛火之下,他温柔似水的浅浅笑脸。
明心看清了他,微微怔然。
只见,沉清叶身上正穿着红色的婚服,他鲜少穿这样的红色,显得他整个人若明珠美玉,只似天上仙君,有着非人之美。
“您醒一醒。”
他过来,抱着明心勉强坐起身,明心这时才意识到,她身上也穿着嫁衣。
“清叶?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笑了,“怎么会?不是梦。”
他抱着明心在妆镜之前坐下来,明心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这座别府的卧房里,已然有了许多装饰,都是大婚才会有的艳红。
沉清叶跪着紧抱着她:“贵女,抱歉。”
“我不愿放手,抱歉,我想要与贵女成婚,可以吗?”
明心病的发晕。
她知晓自己如今已经到了什么状态,可见他的眼神,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我只想与您生死与共,您生,我生,您死,我死,这是我们先前约定过得,我永远记得,贵女,”他亲吻她的手背,又紧紧抱着她的腰身,“我绝不放手,他若是厉鬼,要将您的命拽下去,我便一定要千方百计的将您留下来。”
“若是敌不过他,我们便一起去死了,我绝不会弱他分毫,我要永远保护在贵女身边。”
他执着不放,紧紧抱着她。
明心紧紧咬唇,握紧了他的手臂。
“好,”她笑起来,泪已然模糊的看不清眼前,“清叶,我们在一起,我们不怕。”
这场婚宴,体贴到明心的身体,只在明家别府举办。
“承蒙皇恩天地,结永恒之誓,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两人拜父母,天地,饮下交杯酒,明心浑身已没了力气,只是依靠在沉清叶的怀中。
他抚摸她的发,将她抱到床榻上安眠,自己缩在她的身侧,将这惶惶不安的一夜又熬过去。
隔日,沉清叶未有丝毫等待,收拾了一切行囊,带明心连夜离开京城。
这一路,只要是明心醒着,他便给她念话本听,这一路,明心常在他怀中。
偶尔,若是星辰美丽的夜间,或是途径美丽的景色,他常抱着她下来看,每每路过寺院,他都要进去跪拜,久而久之,光是请来的符咒,就多到数不胜数了。
可不知为何,他们却都没有什么害怕恐惧的。
他更多地,只是害怕她难受,身有不适,他太心疼她如今瘦弱,偏偏一路奔波,他想亲自下厨都没什么机会,只能每每停下,出去酒楼糕点铺子之地买饭食或糕点给她吃。
他们即将前往西境,那地方有被明心救下来疼爱了许久的牛羊,有与她交好在她临走之时还舍不得她的几位小女郎,她还没有寻她们学会乐器,明心念过几次这件事。
她最喜西境高高的天,夜间明亮的星,风吹草动,一草一木,皆令她欢喜。
离西境越发近了,明心身体也越发虚弱。
她变得更常梦见沈玉玹。
她已经能听到沈玉玹的声音了,更近的望他,他一直溺在那片莲花池里,浓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明心听到了,他如临死之时一般,在唤她:“乘月。”
“贵女,我们到了。”
她被沉清叶喊醒,从几日之前,她便总能闻到飘散而入的风沙气息。
待终于到了地方,此地的风沙吹拂而入,要明心难得清醒。
她握紧了他的手,这次并没有用她抱,自己下了马车。
西境内曾与明心交好的几位商人家的小女郎知道明心要来,早早便等着,这日,明心与她曾救下的两只小牛羊拥抱,一年的功夫,本来那么小的牛羊已经长大了许多,几位小女郎欢喜高兴,将早就编好的花冠给她戴上。
她们只知晓明心要过来。
却不知明心生病,只是见她瘦了许多,难免担心,夜里,还有位小女郎特意烤了许多馕饼来给她吃。
香味飘散,沉清叶抱着她躺在床榻上,“贵女,饿吗?要吃一些吗?”
明心轻轻摇了摇头,又笑了。
“清叶,谢谢你。”
沉清叶越发抱紧了她。
“贵女在说什么呢,我为您做任何一切都是应该的啊。”
他拍抚着明心的后背。
“贵女,再有几日,便是您的生辰,”沉清叶看着明心虚弱的脸庞,“我还记得,当初您对我说生辰二字时,我都不知晓那是什么,还盼望举国欢庆,为您庆祝生辰。”
“上次天子给我赏赐时,我其实想到了这个,但若是贵女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我如今也知晓了当时为何会有此等所思所想。”
“贵女,您便是我的全部,于我而言,您比所有一切都更重要。”
他用一根红绳,将两人的小指绑到一起。
最近,每次只要明心入睡,他都会如此。
因他害怕两人会分散,如此绑在一起,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他也一定会找到她。
他痴痴望她睡颜,抵住她的额头。
“若您的病,伤,痛,命,所有一切苦难,我都能为您分担便好了。”
“若我能将我的寿命分与您一半便好了,乘月啊。”
荷花池内依旧烟雾飘渺,阴气森森。
她越发看清了沈玉玹的脸庞。
他只是阴森森的望着她。
明心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却并非是沈玉玹的。
“知瑾,”不知何缘故,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累了,嗓音,竟也能够说话了,“我是不会与你下去的。”
“我们今生孽缘已至,从今往后,哪怕是轮回路上,我也不想再遇见你。”
她望见沈玉玹的那双眼中落出血泪来。
他似是想要穿越荷花池,将她拖下来。
“乘月”
她听到的,却是沉清叶温柔亲昵的声音。
迷雾越发大了。
溺在池水之中的沈玉玹,不论如何,也没能爬上岸来。
明心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她浑身虚汗,不知为何,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轻盈有力,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明心的惊醒,要沉清叶也醒了过来。
他面上还有未干涸的泪,本以为明心是身有不适,却在黑暗里,感受到她温暖的手。
与从前的灼热完全不同。
他没有说话,只是抚摸上她的额头,再也没有灼烫,只是如平常人一样的温度。
“贵女”
“清叶,我的温病好像好起来了。”
夜里,她不禁对沉清叶喜悦笑起来。
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
在西境的日子,虽然多风沙,却很得明心的心意。
她身体变好,在西境与京城各地都建立了女子学堂,请了汉人先生,也初次有了属于自己的‘闺中密友’,是位名叫阿依汗的一位西境商人家的小女郎,年岁十三,整日带着明心出去游山玩水。
此时,她正靠在明心的大腿上,指着上头的字迹,她汉语说的还不太好。
“郡主大人,这个字要怎么念来着?”
临安王登基之后,明烨承明遮侯爵之位,明心作为他的亲妹,当初又有出谋划策之功,被封为郡主。
而沉清叶,因曾出生入死,本就有军工傍身,如今留在西境驻守,被封为镇西大将军。
“要我看看,”明心将册子拿起来,“这个字念花。”
她将旁侧的一朵野花摘下来,捋到阿依汗的耳侧。
“便是这个花。”
阿依汗笑得高兴,一张晒黑的小脸红彤彤的。
只见远处,有只头上戴了小花圈的牛又寻觅过来,阿依汗忙站起身,小陀螺一样,对远处招手:“阿吉!过来!”
只见那被照管的干净的牛过来,阿依汗笑:“阿吉又来找郡主了,它谁也不认,只认郡主。”
明心浅笑,见阿吉来了,一下下抚摸阿吉的头,阿吉本就想她,被她抚摸的高兴又舒坦,也缩在明心身侧不走了。
似是见阿依汗与阿吉都在明心身边。
其余几个小女郎也一个个跑过来,都围着明心玩耍起来,又要明心给她们念话本。
就这样游手好闲到下午,女郎们还都不愿意回去。
沉清叶一路找过来时,明心正吹着萧。
她白皙的指尖一点一摁,箫声悠长,孩子们围着她,在黄昏之下静静听她吹奏的箫声,牛儿贴在她身侧,谁也舍不得打扰。
直到一曲毕,明心睁开眼,正惊觉黄昏,却听旁侧,传来轻轻的鼓掌声。
“呀!是大将军!”
阿依汗也没注意沉清叶过来了,她听话懂事,要扶明心起来:“郡主大人不要耽误哦!要回去吃饭了!”
都知道沉清叶找来,便是做好了饭,来喊明心回去吃了。
明心点点头,正要收练字的册子,却见沉清叶先过来。
他始终含笑,每次见到她都会这样莞尔的模样,他将册子给明心收拾好,才牵着明心往居住回。
暮色四合间,霞光红满天。
两人走在草地上,明心抬头望,只见他左侧耳垂上的一粒翡翠石耳饰,在日头下一亮,一亮。
“清叶,”山风拂过,明心牵着他的手,他又忍不住亲昵她,与她十指紧扣,“做了什么好吃的?”
“椒油茭白,樱桃肉,酱汁鱼片,还做了贵女喜欢的莲子羹。”
他低头看她,夕阳西下,青年美丽,目光宛若琉璃剔透。
他低下头,亲吻上明心的唇:“所以我们快些归家吧,贵女,今日一整日我都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