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锁链拖地, 一个女子跌坐在地,白色的长发拢着全身,形如枯槁, 白骨般的手捆在铁环之中。
女人听到脚步声, 缓缓仰起脸,眼窝深深凹陷,皮肤像是枯树。
“你来了。”
沙哑的声音低缓。
“今夜, 陛下殡天。”蔺恒垂眸望着女人。
女人先是呆滞, 随机猛然起身,张牙舞爪地向蔺恒扑去。
“蔺恒,你不得好死!”
蔺恒神情淡漠, 闻言轻声哼了一声,弯身虎口卡着女人的下颌, 声音宛如鬼魅:“不得好死?寂如烟, 你好好看看不得好死的是谁?”
一道凌厉的剑意划破长夜,蔺恒反应极快地侧身, 但还是被法力蹭到, 耳垂划出一道血痕。
“何人偷袭?”
寂怀月拎着剑落到宫殿中央, 女人癫狂的神色一顿, 随即瞪着眼,看着寂怀月的背影嘴里喃喃:“怀月…是怀月么?”
“姑母,是我。”寂怀月上前扶起女人,琥珀色的眼睛笼罩一层寒冰,剜向蔺恒:“蔺恒,你欺君罔上, 谋害皇室,桩桩件件, 死不余辜。”
蔺恒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嘲讽出声:“好一个死不余辜。”
寂怀月被愤怒冲昏头脑,银剑指向蔺恒,一字一句道:“我今日便要替天下行道,将你诛杀在此。”
蔺恒不甘示弱,脊背的松柏印记透露出来,半人高的树影投在墙面,枝干化作触手与寂怀月的剑相对。
“怀月。”
江思昭慢半步进来,方才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转头看着地上的女子,先上前将人扶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寂怀月。
“师尊,是蔺恒将我姑母囚禁于此,残害至这般模样。”寂怀月紧握着剑。
江思昭心有疑虑,总觉得这事蹊跷。
寂怀月说蔺恒待他一家很是照拂,连护国公的身躯都是由他亲自前往边境护送到京城。
“蔺恒为何要囚禁你姑母?”
寂怀月神色阴冷,视线如有实质刮着蔺恒,恨不得立刻将其挫骨扬灰。
步入京城的那刻,他便知晓蔺恒在派人偷偷监视他们,所以寂怀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住进摄政王府。
但令他意外的是,蔺恒竟然是潜藏在京城的魔物,如此下来,直接去摄政王府一举两得。
“因为蔺恒想谋权篡位!当日他领兵去往边境,并非是想接回父亲,他想确认父亲是否真的战死。”寂怀月咬牙切齿,直到昨日他才真正调查出护国公死因,“父亲的死讯是蔺恒的人透露出来的,但据军医说我父亲当时只是受伤昏迷,蔺恒趁父亲昏迷让人将他放进棺材。
“一百零八颗钉子,将棺材完完全全封死,生生将我父亲捂死在棺材里!”寂怀月堪堪丧失理智。
这些天在京城,寂怀月一直调查蔺恒的半妖半魔身份,顺着蔺恒身上的魔气找到一户人家里。
他装作官府的人前去拜访,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女子,女子有身孕,挺着肚子将他迎进来。
寂怀月低头看袖口里的指物针,针尖竟指着女子的肚子。
他用法术探查,发现女子虽是人,但肚子里怀的是魔族血脉。
顺着这条线,寂怀月套出话,这女子的丈夫是个工匠,给很多大户人家打过橱柜家具。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平凡幸福,直到几月前工匠离奇失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至于为何失踪,寂怀月心里隐隐有了定论。
他问女子:“你可知你丈夫是魔族。”
女子脸色顿时惨白,听见此话毫不惊讶,她跪在地上求寂怀月:“公子,你知道我男人去了哪里对不对?”
寂怀月将女子扶起,不忍心让女子守着无妄的期待,说道:“你丈夫回不来了。”
女子嘴唇发抖,忽然瘫坐在地,嘴里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让他去……”
寂怀月捕捉到重要词汇,忙问道:“去做什么?”
女子捂着脸痛哭,她实在憋了太久了,一股脑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几年前,有人找上我们,让我男人帮他打一个棺材,他们给了我们很多钱,还让我们对此事保密,如若被别人发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我们总觉得这事蹊跷,心里不踏实,我男人就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眼那棺材里躺着的人……”
寂怀月心跳如擂,血液都凉了几分,他猛然攥住女子的手腕,“那躺着的人是谁?”
女子抽噎,“护国公,是战死的护国公。”
“我男人上前发现护国公还尚存呼吸,护国公还活着,却被人钉死在棺材里……”
护国公战死边境的消息整个京城都知晓,在百姓心中,护国公是燕国的英雄。
寂怀月踉跄几步,女子的话像是惊雷砸进湖面,激起惊涛骇浪。
事已至此,蔺恒也不再隐瞒,大方承认:“护国公当时的确没死。”
寂怀月攥着剑柄的手颤抖,红着眼:“蔺恒,你能有如今地位全凭仰仗我父亲,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害他!”
“天真。”蔺恒冷嗤,眉间划过暗色,冷声道:“寂怀月,你一身轻松地拜入玄灵山,不问国事,怎知大厦将倾。燕国皇帝昏庸无道,信任阉人,可用之才杀的杀,贬的贬,连小小蛮族都能多次挑衅。本王身为摄政王理应匡扶正道,挽大厦之将倾。”
“护国公忠勇,却不懂变通,竟然妄图用真心感化皇帝,可笑。”蔺恒掀了掀眼,“帝王之家怎会有心,寂如烟,你不是最清楚?”
寂如烟死死瞪着蔺恒,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如若不是你非要入宫,主动把寂家的一个把柄送到皇帝手里,护国公不会那么早死。”说着,蔺恒忽地牵起唇角淡笑,“往事已矣,过了今晚燕国改朝换代,本王……”
蔺恒停顿片刻,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不,是朕,必将还天下一个盛世。”
“痴心妄想。”寂怀月注视着蔺恒,声音阴森,“区区魔族胆敢谋图我大燕江山,做.梦。”
银光一点一点从寂怀月身体钻出,环绕在剑身,在月色照拂下,银光隐隐发黑。
李沉舟原还在看戏,见状连忙将江思昭护在身后。
江思昭看到寂怀月身上发黑的灵力。
“不好,怀月好像走火入魔了。”
李沉舟瞥了一眼,胳膊横在江思昭身前,不让他过去。
“别管他了,这是寂怀月的家事,你管不了。”
道理江思昭懂,可是寂怀月是他的徒弟,前途一片光明,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走火入魔,多日努力毁于一旦。
蔺恒没有反驳寂怀月那句他是魔族,左右在这些凡人眼里是妖是魔没有区别。
他露出原身,松柏的树枝化作触手抵挡着寂怀月的袭击。
半妖半魔体比纯种妖魔法力都要高强,更何况蔺恒不止吞了一只魔物,寂怀月很快败于下风。
碗口粗的藤蔓刺向寂怀月的面中,寂怀月不甘心地抹去嘴边的鲜血,垂眼自嘲一笑,他此生活的甚是失败。
修为不精,愧对师尊。
未曾手刃敌人,愧对家族。
一抹淡蓝色身影瞬移到身前,寂怀月猛然仰起头,看清师尊的背影,瞳孔愕然一缩。
江思昭小小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挡住所有的藤蔓。
“蔺恒,你敢杀他。”江思昭冷着脸,浑身泛着幽绿色的灵力,法力裹挟寒意,逼得蔺恒不禁后退半步。
蔺恒先是惊诧,下一刻看到江思昭身上的妖力,笑出了声。
怪不得。
“仙君,你也是妖。”蔺恒语气含着一丝玩味,打量着江思昭,很快判断出:“还是只花妖。”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江思昭便忍不住将人占为己有。
原来是同类的吸引。
江思昭抿唇,眼里闪过一瞬惑色。
“什么花妖?”
“蔺恒!”李沉舟上前,凌厉的法术割断了蔺恒一条藤蔓,蔺恒忍不住踉跄,眉宇升起一丝狠戾。
李沉舟手里托起真火,黑眸涌现杀意,蔺恒弯唇,恍然大悟。
“玄灵山的无忧仙尊是妖族。”蔺恒笑出声,兽曈闪烁,渐渐呈现出与江思昭身上如出一辙的幽绿色光,“滑天下之大稽。”
江思昭闻言忍不住后退,蔺恒是何意?
他…他是妖族?
第52章 丧钟准时响起,北燕帝驾崩。太子突发恶疾当晚暴毙,二皇子丧父……
丧钟准时响起, 北燕帝驾崩。太子突发恶疾当晚暴毙,二皇子丧父心痛,皈依佛门此生不入皇宫, 唯一健在的五皇子尚且年幼, 不足以继承大统。
摄政王以勤王之由,领兵入皇宫,圣上遗诏将皇位穿于摄政王蔺恒。
蔺恒携遗诏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改国号为南燕, 自此北燕落幕。
有旧臣质疑陛下遗诏是否真实,以死相逼,拥立五皇子为新帝, 不过都被蔺恒私下处理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皇宫外, 江思昭听到城墙里传来的鼓音, 今日是蔺恒登基之日,大典隆重, 鼓音一声盖过一声。
寂怀月垂了垂眼, 暗暗握紧拳头。
“怀月, 我们离开吧。”
蔺恒之事复杂, 他虽为半妖半魔体,却未曾用过法术害人,反倒他用禁术吞噬了潜藏在京城作恶的魔物。
朝堂波云诡谲,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立场不同。
“师尊。”
噗通一声,寂怀月转身跪在江思昭身前, 腰板挺直,江思昭吓一跳, 连忙扶住寂怀月的手要将人拉起来。
寂怀月松开掌心,冷冽的声音隐隐发颤:“师尊,国恨家仇,弟子需得留在京城,往后便无法侍候在师尊身侧。待弟子报完仇,弟子亲去向师尊赔罪。”
江思昭蹙眉,但他没有阻挠寂怀月的决定。
寂怀月并非稚嫩的孩童,他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那我等怀月的好消息。”江思昭轻松地牵起唇角,将寂怀月扶起来。
寂怀月眸光涌动,胸腔发烫,他执住江思昭的手,苦苦压抑的情绪如同洪水倾泻而出。
“师尊,我……”
江思昭耐心地询问:“何事?”
寂怀月咬紧牙关,这一别不知道要何事再与师尊见面。
他知晓觊觎师尊的人有很多,此番他一与师尊分开,那些人定会趁机而入。
“师尊,弟子…弟子心悦你。”
寂怀月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
江思昭缓慢地眨了下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放才听到的话。
“你说甚么?”
覆水难收。
寂怀月目光灼烫,一字一句道:“师尊,弟子心悦你。”
“情之所起,自此无可自拔,望师尊原谅弟子冒犯。”
但原不原谅也都冒犯了。
这回听清了,江思昭紧抿了下唇,脸颊发热。
“怀月,你年纪尚轻,并非所有感情都是情爱,你可能是认错了罢。”
寂怀月急切:“师尊,弟子没有认错。”
一千多日的梦魇,次次都是那晚与江思昭共处寒潭的场景。
每次醒来都是全身发汗,忽略不了的绮想占据心脏,又酸又胀。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许是即将分别,寂怀月将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单膝跪地,仰头注视着江思昭,仿佛揭掉了最外层的壳,目光毫不掩饰灼热。
“师尊,如若弟子能安然归来,弟子斗胆恳求师尊与弟子结为道侣。”
江思昭表情一顿,将手抽出,清秀的眉尖随之紧蹙。
拒绝之意明显。
除去合欢宗之人,修士一生只能有一位道侣。
人生大事,自然不能含糊论之。
他不能耽误寂怀月。
寂怀月垂眸,长睫掩住一闪而过的暗色。
“弟子唐突。”他低声说。
江思昭又忍不住心软,毕竟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徒弟。
“怀月,道侣的事先不提,你先处理完自己的事情,道侣…之事到时候我们再说。”
跟自己徒弟说这两个字,江思昭都觉得烫嘴。
寂怀月知道这是师尊最大的让步,见好就收,膝盖直起,从地面站起。
“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寂怀月注视着面前的人。
光线眷顾着他,像是话本里下凡的仙人,来拯救世间苦难。
“师尊,可否等待弟子一年。”寂怀月说。
他实在怕,怕在他不在师尊身边的日子会有人捷足先登。
所以卑劣地用承诺给师尊套上枷锁,想要多留师尊一年。
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江思昭答应了:“好,一年为期。”
鼓音靡靡,回荡整座皇宫,在庄严的乐声中,寂怀月对着江思昭离去的背影,弯下脊背。
“弟子,拜别师尊。”
……
无人的林间小路,两道身影缓缓移动。
江思昭侧脸凝重,仿佛漂亮的瓷器出现一道裂痕,愈发刺目。
“那么舍不得寂怀月的话,怎么不跟他一同留在京城?”李沉舟冷嗤。
江思昭闻言,掀眼瞪了李沉舟一下。
“你怎么还跟着我?”
李沉舟勾起唇角轻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江思昭移开眼,抿了抿唇,彻底败下阵来。
他开始思考自己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光环,能让周围的人无脑地喜欢上自己。
寂怀月,萧见……哦,还有一个李沉舟。
想不通。
难道他们都是只看脸的渣男。
江思昭虎躯一震,猛然停下步子。
“萧见,你为何会喜欢我?”
李沉舟一顿,随即扬起唇款款说道:“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原因。”
江思昭不信,虽然他暂时没有喜欢的人,但也知道之所以喜欢上一个人定然是有理由的。
就像谢映之所以喜欢南言,是因为南言刀子嘴豆腐心,傲娇得可爱。
“渣男。”江思昭淡淡启唇。
李沉舟:?
“我怎么就渣男了?江无忧,你说话要有依据。”
江思昭轻哼,将李沉舟的话还了回去。
“渣男就渣男了,哪有那么多原因。”
李沉舟:……
气得勾了下唇,他胳膊横在江思昭腰前,上前一步,完完全全挡住江思昭的去路。
“江无忧,别的先不说,你想好要去哪了吗?”
“自然。”江思昭拂去李沉舟的手,深沉地说:“本尊早有打算。”
李沉舟被勾起了兴趣,“哦?倒是说说是何处?”
江思昭目光闪烁,含糊其辞:“本尊不告诉你。”
去何处李沉舟不在意,准确来说是裴长砚不在意,他们只想知道江思昭回不回玄灵山。
其实只按李沉舟内心所想,江思昭就算不回玄灵山又如何,左右他能陪着人一直玩闹。
但裴长砚不行,他肩负掌门之职,注定此生无法离开玄灵山。
丹田处金色烟雾流动,李沉舟察觉,在心里低骂了句闷骚。
江思昭唇线平直,在李沉舟玩味的眼神里,说:“不回。”
第53章 迫于某个老畜生威压,李沉舟问江思昭:“真的不回玄灵山?”……
迫于某个老畜生威压, 李沉舟问江思昭:“真的不回玄灵山?”
江思昭态度强硬:“不回。”
语气决绝,显然已下定决心。
“不回就不回罢。”李沉舟意味不明地嗤了声。
转而对神识里的人说:老畜生,我可帮你问了, 昭昭自己不想回去, 没办法。
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远在昭华殿的男人坐在高位,李沉舟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男人玄衣拢着沉沉阴影, 掌心把玩着一块圆形玉佩, 指腹从上面碾过。
“禀掌门,雪华宫主辰时离开了南厢房。”
裴长砚启唇吩咐:“继续盯着。”声线寒凉,裹挟着滔天冷意。
“是。”
男弟子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孤零零一道身影。
风吹动窗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高位之上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处。
细柳林荫, 江思昭坐在石板上,脚底是波光粼粼的池塘水。
去哪呢?
魔域?
不行不行。
凤澜此人说话不能全信, 他还记得上次这人把他关在魔宫里不让他出去, 还让侍卫欺负他的事情。
更何况人在屋檐下, 他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的。
万一凤澜一个不高兴把他关进地牢了怎么办?
江思昭两手托腮, 脚尖踢了下水,溅起一束小水波,面色越发凝重。
想了一圈,竟找不出除了玄灵山更好的去处。
江思昭懊恼,可是……师兄消气了么?
腰际玉佩闪烁。
如果没消气的话,他回去也会被师兄赶出来的。
但万一呢?
师兄那么疼他, 江思昭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万一师兄已经消气了呢?
但如果消气了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接他!
他咬住下唇, 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师兄却是还没消气。
噗通一声。
往池塘里扔了一块石头。
怎么办呀。
离了玄灵山,他好像真没处去了。
心烦意乱间,萧见朝他走来。
“萧见”现在虽然与他一道,但他知道“萧见”迟早会离开,回去找他的合欢宗道侣。
到时候他真就自己一个人。
万一遇上个坏人,也再没人能救他了。
怀月留在了京城,凤澜靠不住,萧见会离开,师兄更是直接不要他了。
周围的人一个个都远离了他。
江思昭紧抿了下唇,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造成这种情况的是他自己,怨不得别人。
罢了。
他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江思昭深呼吸,将眼泪强行憋了回去。
他暗自给自己打气,曾经他有个心愿,想学话本里的隐士高人,在凡间找一处清静的竹林隐居避世。
现在不正是实现愿望的好时机?
手指勾了勾发尾,他开始畅想。
就这样,先寻一处小竹林,再搭个小木屋,在院里种一棵梧桐树,这样四季他可都以躺在梧桐树下看话本。
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江思昭牵起唇角,总算给自己安顿好了去处。
但在找小竹林之前,他还需要偷偷回趟玄灵山——拿话本。
整整一箱子话本,其中有很多还是孤本,废了好大一番力才搜罗来。
他有些舍不得。
除此之外,还可以顺便偷偷看一眼师兄还生不生他的气。
如果还是生气生的很严重,他就悄悄地去然后悄悄地离开,不打搅师兄。
江思昭扇了扇睫毛,如果生气生的一般般严重,他就想办法去给师兄道个歉,然后再离开。
如果不生气……这个不太可能。
嘴角顿时往下一扁,在心里好一通安慰自己,才鼓足勇气从石板上跳下来。
下一站——回玄灵山。
第54章 江思昭走到“萧见”身前,问他:“萧见,你吃糖葫芦么
江思昭走到“萧见”身前, 问他:“萧见,你吃糖葫芦么?”
李沉舟挑眉:“糖葫芦…?”
这等甜腻之物,他自然不感兴趣, 但如若江思昭想吃, 跑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吃?”李沉舟笑了声,散漫的笑意之下是无尽的独占欲。
江思昭已经打算不回玄灵山,往后他们会一同生活, 一直在一起。
他, 和江思昭,永远在一起。
光是起了一丝念头,李沉舟胸腔就的不得了, 好像有一团火灼烧心脏,里面的熔岩随时要喷发。
他不介意永远用萧见还是李沉舟的身份示人, 江思昭需要他是谁他就是谁。
他本就为江思昭而生。
江思昭捏了捏手指, 秾丽的面庞划过一抹纠结,在李沉舟好整以暇地目光下点了下头。
“等着。”
李沉舟转过身, 正欲离去。
“萧见。”江思昭喊住了他。
“还有别的想要之物?”
江思昭从锦囊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块花瓣形状的木牌, 是淡粉色的, 通体透明纹路栩栩如生。
“送你。”
李沉舟接过,指腹抹过上面规整的纹路,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淡淡的笑意顿时收敛。
“这是,你的真身?”李沉舟脸色严肃,虽然江思昭不回话, 心里也有了定论,“江无忧, 你把真身切下来做木牌?!简直胡闹,真身这种东西能随便毁坏的么?”
江思昭舔了舔嘴唇,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有些委屈。
李沉舟深吸了一口气,扶了扶额头,语气缓和:“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来过来我看看你的元神,还能不能修复回去……”李沉舟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木牌,试图寻找把他安回江思昭身体里的方法。
虽然李沉舟快要心动疯了,但这木牌他要不得。
真身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萧见,这木牌不是我的真身,是我用本体幻化出来的。”江思昭总算出声解释。
李沉舟顿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江思昭,“你学会控制本体了?”
江思昭垂了垂眼,温声道:“那天蔺恒说我的真身是花妖,我就自己尝试了一下变成原身,误打误撞成功了。”
“这木牌你收下。”江思昭心里有事,对李沉舟说,“当我感谢你过去相救之恩。”
李沉舟敏锐地眯起眼,隐隐预感江思昭话里暗含深意。
“江思昭,你该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江思昭心里一紧,上前推着李沉舟的后背,“我想吃糖葫芦,快去买。”
李沉舟轻笑了声,左右他能一直感知江思昭的位置,“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江思昭连连点头:“知道了。”
日头西垂,晚霞染红了大半天。
李沉舟的身影渐渐远去,江思昭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萍水相逢,不管如何,萧见陪了自己一路,那木牌就当作给萧见的告别礼。
多日没用过瞬移术,江思昭努力了三四次才施咒成功。
睁开眼,熟悉的装饰映入眼帘,鸦青色窗帘,印着漂亮花纹的衣柜,还有摸着软乎乎的丝绸毛毯。
一切都告诉江思昭这里是至清峰。
江思昭半是惆怅半是忧伤地在床边坐下,掌心摸着像是毛绒绒的毯子,心里仿佛在流泪。
——还跟以前一样软一样暖和。
这才过了多久,他已经不敢想象睡在上面一晚能有多舒服了。
江思昭克制住往床上躺的欲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到别处。
环视一圈,屋里的陈设还跟他下山前一模一样,连那天忘记收回去的话本还展开一半放在窗边的美人榻。
等等,话本?
对哦,他是回来拿话本的。
江思昭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站起来,思索片刻,随即弯身往床底下望去。
他记得他的话本藏在床下面。
床板下只有一双靴子,并没有装着话本的木箱子。
江思昭疑惑地直起身,不在床底下,那会放在哪里呢?
灵光一现,江思昭拍了拍额头,清润的杏眼微微瞪大。
啊。
不会,不会被师兄丢掉了吧。
他对师兄做出那档子大逆不道的事情,师兄回过味来气愤想要罚他但找不到他的人,退而求其次把他的东西扔了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思昭沮丧地坐回了床上,脸上的绒毛垂着,看来师兄是真的很生气,连他的东西都容不下。
……
天色渐晚,左右也找不到话本了,江思昭就在至清峰休息了一晚,准备第二天再离开。
光线昏暗,风吹起窗帘,沉沉阴影笼罩整座屋子。
床榻鼓起一个小包,浅色被褥下闪烁着光点,微弱的白光朦胧,像是氤氲的雾气,又湿又重。
一夜无梦。
江思昭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被屋外嘈杂的声响吵醒,卷翘的眼睫从被子扫过,迷蒙睁开眼。
“谁啊……”
嘴里呢喃一句,脸颊白里透红往枕头里拱了拱,随即猛然反应过来捂住嘴,撑起身体坐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思昭茫然无措地攥着被子,心扑通扑通地跳。
怎么办?
男弟子拿着扫帚,照常进来打扫,照掌门吩咐,里面一应物品都不能挪动,只打扫一下外屋落的灰尘就离开了。
江思昭松了口气,从衣柜后出来,差点以为要被发现了。
以防万一,他没在里面待太久,从窗户离开。
一步三回头地往他的小院里看。
但再舍不得也得离开。
他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等师兄亲自来赶他。
江思昭嘴角往下一撇,恰巧旁边经过几个弟子。
“确定是掌门亲自下的吩咐?”
“还能有假,掌门说了至清峰凡是无忧仙尊之物一应搬离至清峰。”
江思昭顿时站住了脚,悄悄跟上了这几个男弟子,他施了隐身术不怕被发现。
“搬离至清峰?那无忧仙尊回来后住哪?”
对啊,师兄为什么要把他的东西搬走,是要扔掉么?
江思昭捏着掌心,眼睫茫然无措地抖了抖。
“不知道,掌门如此吩咐定然有他的道理,我们搬就是。”
江思昭一路跟着几个弟子回到了至清峰,目睹他们拆掉他的小床,搬走他的衣柜……还有过去师兄送他的所有的玉佩。
心脏好像被人揪住了,一股酸涩劲涌上心头。
师兄,那么讨厌他么?
第55章 江思昭不信邪地跟上那几个搬东西的男弟子,一路沿着至清峰下山
江思昭不信邪地跟上那几个搬东西的男弟子, 一路沿着至清峰下山,越走越远,心也越来越来沉。
后山有个池子, 是专用来熔化废弃物的法器。
他们去的方向就是那里。
师兄是让人把他的东西都烧掉么?
江思昭全身发凉, 胸腔里的东西一刀一刀被凌迟。
一抬眼又看到男弟子手里拎着的匣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他过往最喜欢的玉佩。
心脏又被刺了一下。
江思昭忍住眼泪,转身往昭华殿跑去。
素青色长衫猎猎, 像是一阵风, 小人淹没在云雾之中。
他向师兄认错,只要师兄把那些东西还给他。他带着它们跑得远远的,此生不会踏足玄灵山。
昭华殿森严, 银色的牌匾赫然悬挂在房梁之上,江思昭跑到殿前, 门口竟无人把守。
疑惑地蹙了下眉, 但他没多想,手搓了搓泛红的脸蛋, 然后直接迈过台阶进到院里。
多日没回来, 昭华殿陈设一如既往。朱红色的栏杆, 走廊穹顶印着金色的梵语, 院里空无一人,一道透明结界在闯入者迈进那刻便自半空降下,滔天的威压向外散发,驱逐别的外来者。
靴子踩到石板路上,一声一声清脆又轻细的响声,与远处的摆钟相互映衬。
江思昭走到一间静室前。
呼呼——
跑得太快, 他站定喘了会儿气,等到气息平稳, 伸手摸到房门。
冰冰凉凉的古木渗出丝丝寒意,江思昭紧抿了下唇,根根分明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动。
害怕QAQ
江思昭放下手,小声叹了口气,开始在心底安慰自己。
害怕什么?
师兄又不会伤害他。
但师兄讨厌他。
呜。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要那些东西。
江思昭打了退堂鼓,站在门口踟蹰不定。
噗地一声,左边突然出现一个披着黑衣服的小人,他指着江思昭,与江思昭一模一样的脸蛋异常的冷:“裴长砚不在乎你,他现在讨厌死你了,你眼巴巴地凑上去不是讨揍么?”
江思昭嘴角顿时往下一撇。
右边又蹦出来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人,魔法棒指着黑衣小人,“你说的不对!师兄怎么可能会揍昭昭,师兄以前最疼昭昭了!”
围脖-晴崽推书站
江思昭眉眼弯了一下,附和地点头。
黑衣小人生气了,“你也说了是以前!现在他还疼昭昭么!还疼的话都过了那么久怎么还不接昭昭回去,承认吧,裴长砚不会原谅昭昭了!”
小人头顶的天使光环暗了一瞬。
“你…不是这样的,师兄…师兄。”
黑衣小人发出的意的笑声,“听我的,回去吧昭昭,师兄不会把东西还给你的。”
“昭昭,你都来到这儿,不要轻易放弃啊。”
“好了,别吵了。”江思昭甩甩脑袋,两个小人噗的一下消失。
他仰起头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垂在身侧的拳头攥成一团。
来都来了。
小白人说的对,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能白来。
就算师兄一点气没消,他也要试一试。
更何况师兄风光霁月,他不会因为己欲对自己动用私刑。
他应是没有性命之忧。
江思昭深呼吸,胸腔里扑通扑通,往前推开门。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条不宽的缝,紧接着咚咚合上。
江思昭吓了一跳,回头看着紧闭的门,捏在一起的掌心细微发抖。
“江思昭。”
低沉压抑的一道声音从里屋传来。
不是江无忧,也不是无忧,更不是昭昭。
印象里师兄就这样喊过他几回,每一回都是他犯了大错。
江思昭顿时被钉在了原地,差点腿脚一软直直摔倒,他小声给自己打气,艰难地走上前。
“师…师兄。”声音又轻又抖,不知道的以为他在面对什么洪水猛兽。
裴长砚坐在床边,一双纯黑色的眸子如同某种巨型猛兽,死死注视着面前的人。
房间里光线昏暗,江思昭看不真切师兄的脸,但大概知道是一副什么表情。
也幸亏看不清,他才没吓得跌倒,想跟木头杵在裴长砚面前。
“师兄,无、无忧知错。”
“知什么错?”
江思昭咬着下唇,怕得惨白的脸色因为这句话浮现一丝诡异的艳丽,他低着头默不作声。
四周寂静,一丝细小的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他听到师兄身上玄衣摩擦的声音,脚边的影子渐渐伸直,江思昭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嗤。”裴长砚短促地笑了声,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他一步一步从台阶走下,重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砸到江思昭心里。
江思昭眉心皱成一团,余光瞥见师兄袖口出现的一抹艳红,面色一怔。
这、这是……?
还能等他想完,裴长砚已然走到他身前,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小人完完全全笼进影子里。
“江思昭。”裴长砚又喊了声这个名字。
霎时,江思昭无心猜测师兄手里拿的是何物,眼睫抖了抖,圆润的指尖嵌进掌心。
他能感受到师兄在看着他。
如有实质的视线一寸一寸侵略他的全身,危险性极高,好像饿了多日的皓白突然被从笼子里放出来,而江思昭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猎物。
裴长砚不说话,只是垂着眸打量着师弟,好像要把过去多日的缺失一同弥补回来。
江思昭受不住了,珍珠大小的眼泪一颗一颗从脸颊滚落。
一边说一边哽咽,“师兄,对不起…我不该引诱你,我是小白眼狼,对不住师兄过去多年教导,更对不起师兄的照拂,师兄你罚我吧。”
裴长砚不说话,过了片刻———
“不,师兄你别罚我了,我现在就走,我会离开玄灵山,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师兄面前。”江思昭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着对裴长砚道歉,一副可怜死了的样子,“师兄我跟你保证,今天之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不会见到你?”裴长砚冷峻的面容出现裂缝,他抬起江思昭哭花的脸,指腹按在一滴眼泪上,嘴里挤出几个字:“江思昭,你妄想。”
江思昭哭声停了一下,师兄竟然这般讨厌他,连他离开都不能消气么?
还是只要他还存在这个世界上,师兄就不会满意。
裴长砚拧了拧眉,脸色阴沉,声音又冷又低。
像是在下达命令,也是降下宣判。
“昭昭,你走不掉的,你要一辈子陪师兄留在玄灵山,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说着,他将手里的衣物扔到床上,一条大红色肚兜从江思昭视线里划过。
江思昭先是绷了绷嘴,小脑瓜迟缓地运转试图理解师兄话里的意思。但很快被把砸到榻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杏仁状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这…这是……那天的小衣!
第56章 “看到了?”裴长砚漫不经心地掀眸,“那件小衣。” 江……
“看到了?”裴长砚漫不经心地掀眸, “那件小衣。”
江思昭脸蛋涨红,又诱惑又羞耻,师兄, 师兄怎么还留着, 还拿在手里……
空气一分一秒地流逝。
江思昭捏着手指不说话,要他怎么说嘛?
QAQ
裴长砚耐心消磨到极点,指尖扣住江思昭两腮, 在他茫然羞怯的眼神中, 俯身咬住那红樱桃般的嘴唇。
“师、师兄!”江思昭瞳孔一缩,吓得忘记反应。
裴长砚拧起眉,声音沉哑:“安分点。”
“不能这样……”江思昭眼睛瞪得浑圆。
气息被男人强势剥夺, 心跳惊惧跳动,几乎要昏厥。
但他知道不能这样, 师兄是他的兄长, 他怎能和兄长做这种事情?
一次已然是犯了滔天大罪,绝不可重蹈覆辙。
但师兄显然不这样想。
裴长砚像是听不到他说话, 一味在他口腔攫取, 嘴巴好疼。
“呜呜呜……嘴巴疼。”
裴长砚不耐地睁开眼, 入目的便是江思昭哭红的脸蛋。
豆大的泪珠练成串从脸颊滚落, 肩膀一抽一抽的,一副要伤心死了的模样。
“哭什么?”
一边冷声训斥,一边给江思昭擦眼泪。
“你还问。”江思昭委屈地呜咽。
裴长砚唇角勾起,顿时了然。
“不想给师兄亲?”
江思昭眼眶红了一圈,闻言不可置信地瞧着裴长砚。
这还是他的师兄么?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轻浮。
在他心里,师兄一向克己复礼, 从不逾矩,是他最为敬佩崇拜之人。
裴长砚见状笑意收敛, 袖口下肌肉分明的小臂揽着江思昭的后腰,在他玉珠般的耳尖处吹出一口浊气,沉冷的声音染上几分哑。
“昭昭想当掌门夫人么?”
江思昭怔愣,根根分明的睫毛僵滞在半空,扑哒一声泪滴滚落,他难以置信地重复:“掌门…夫人?”
唇瓣被咬破,往外渗着血丝。
裴长砚眼眸一暗,指腹抹去那一丝红艳,沉沉道:“小时候不是要当师兄的妻子,怎地大了胆子倒跟针尖一样小了。”
这是胆子小问题么?这简直荒唐!
“师兄,你是不是在故意这样说?”江思昭鼓着腮,眼皮薄薄的一层,尽变成红色,“是惩罚我、我之前引诱你。”
所以才故意这般报复我。
好像也不算是报复。
但总归不是好事。
说话声音很小,语气又轻,像是某种小动物在耳边叫唤。
裴长砚倒很意外江思昭竟会这般想,视线一寸一寸将师弟罩在眼眸底,深邃的眼里占有欲要将人吞噬。
“否。”
江思昭茫然,既然不是,那为何要拿这种事情吓他?
小脑瓜里浮现出一个荒谬且不可能的猜测。
师兄,会不会已经原谅他了,所以没把那件事当成事。
怎么可能?
师兄以前才不会这样对他。
江思昭耷拉眼皮,卷翘的睫毛垂落形成一小片阴影。
见状,裴长砚无声喟叹。
罢了。
“昭昭,为兄心悦于你,非是兄弟之情,是想要与你结成道侣的那种感情。”
他垂眸望着江思昭,没道出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
想把人关起来,关到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
不给他穿衣服,每天醒着只能承欢。
哪也去不了,哪也无法去,衣食住行皆要喊师兄。
连哭都只能可怜兮兮地喊师兄。
第57章 “听元应说你今日未曾进食?”裴长砚撩开帘子,从外面进来,余
“听元应说你今日未曾进食?”裴长砚撩开帘子, 从外面进来,余光瞥到小木桌上一口未动的吃食,冷峻的脸沉了沉。
元应是他的亲信弟子, 原是负责昭华殿上下事务的总管, 此番江思昭回来被他指派专来侍奉江思昭。
江思昭不想说话,头扭到床里侧,一双明瞳对着墙面发呆。
自从他被裴长砚关进这个他从未在玄灵山见过的小院, 已经足足一日不吃不喝, 也不说话,只卧在榻上对着墙生闷气。
裴长砚轻叹,迈步上前, 手背碰了碰桌上的膳食。
刚端来不久,还是热乎的。
“昭昭。”
江思昭睫毛抖了抖, 依旧憋着不语。
“把东西吃完, 师兄带你出去。”
江思昭猛然睁开眼,翻过身望向裴长砚, 男人正端着吃食看着他, 漆眸讳莫如深。
他有几分狐疑, “真的?”
男人面不改色, “师兄何时骗过你?”
这话有几分可信,江思昭撑着身子坐起,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几声响叫,他低头捂住肚子,眉头深深蹙起。
唔……
被强行抛之脑后的饿意汹涌席卷,江思昭不假思索地嗷呜一口吞掉裴长砚喂给他的粥食。
“蟹粉酥, 吃么?”
“吃。”
裴长砚从盘子里拿出刚出笼的蟹粉酥,皮还酥着, 咬掉一口,里面的馅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好吃得让江思昭有些后悔,早知道先偷一个垫垫肚子了……同时又有一阵诡异的熟悉浮上心头,这蟹粉酥有点像一个人的手艺……
吃得有些急切,裴长砚见状端起酪浆,江思昭埋头喝了咕嘟一大口,酸酸甜甜的,霎是好喝,没忍住又咕嘟一口,最后扶着裴长砚的小臂将这一碗酪浆喝得一滴不剩。
裴长砚眼底一暗,用帕子拭去师弟唇瓣沾上的水色,转头将空碗放下。
“我…我吃好了。”江思昭捂着鼓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兄的脸色,提醒他道。
裴长砚让元应进来将碗筷撤下,元应收拾好离去,屋子里又只剩下师兄弟两人。
“外面冷,先穿衣服。”
江思昭没多想,只要能让他出去,穿几件衣服都行,他立刻掀开被子要穿衣服,屋子里暖,全身上下只着一件薄衣,纯白的轻纱下身形若隐若现。
衣服……衣服呢?
他一觉醒来就在这里,鞋子衣裳都被收走了,只给他留了件里衣,这也是他一整天没迈出屋子一步的原因之一。
正当他思索要不要从芥子袋里拿一件出来,裴长砚已经拎着衣裳,对他说:“过来。”
江思昭捏了捏手指,看向师兄手里的新衣服,看起来是刚置办的,款式花纹都跟旧衣不一样。花纹是用蚕丝绣制,更精致漂亮。
犹豫片刻走上前,在裴长砚身前坐下。
像过去一样,让师兄帮他宽衣。
但心境却今非昔比,等裴长砚帮他挂好玉佩,江思昭别扭地小声说了句:“谢谢…师兄。”
裴长砚闻言动作一顿,指尖从衣带划过,紧接着伸手托起师弟的臀,将人放在小臂。
“啊……”
江思昭惊呼,感受到屁股底下硬邦邦的肌肉,小脸一红,喊道:“放我下来!”
裴长砚置若罔闻,就这般将师弟抱出了房间。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有人的话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无忧仙尊的面子往哪搁?
江思昭挣扎着想下来,他不要被人看到啊,身体不断扭动。
怀里的人哪里都软,像只滑腻的小鱼胡乱扑腾,裴长砚按捺住施定身术的念头,扬手在江思昭身后拍了一巴掌。
江思昭倏地静止,像被施了定身咒,瞳孔不可思议般一点一点阔大,师兄…师兄怎能打他那里……
他不死心地又扭动一下,然后又被扇了一巴掌。
“听话,昭昭。”男人声音沉哑,波澜不惊的眼底酝酿着风暴,平生让人听出几分威胁。
江思昭认命般捂住眼睛趴在裴长砚肩头,彻底放弃了挣扎。
讨厌死了师兄。
再也不理你了QAQ
院里空无一人,一颗巨型梧桐树坐落在院子一角,还有一个石桌三两个石凳,怎么看怎么像至清峰。
但与至清峰不同的是,这小院完全与世隔绝,院子外是看不清的云雾,像是被一圈结界包围。
裴长砚把人抱到梧桐树下,对江思昭说:“天气冷,只许待一刻钟。”
江思昭:?
“我要出去结界外面,不是去这个屋子外面。”他指着结界语气急切道,试图给师兄解释清楚。
裴长砚掀眸,“不得商量。”
江思昭顿时扁了嘴。
他从方才用膳到现在期盼了许久,一直等师兄把他放出去,结果师兄却只只把他放出了屋,让他只待在院子里。
“讨厌你。”
裴长砚骤然拧起眉头,垂眸凝着师弟:“这话收回去。”
江思昭却在此时硬气起来,愤恨地瞪着人,两枚杏仁大小的眼睛浮起一层水色,不断闪动。
“你把我关在这里,还……凶我,我讨厌你。”
他又惊又惧地跑回来向师兄赔罪,本以为最多不过是被赶出玄灵山,谁曾想师兄竟然把他当犯人一般囚禁了起来。
以往纵然他犯下了再大的错,师兄顶多打他几下手心或是其他地方,就连上次私自下山也不过是在独净台修炼几日,何时到过被囚禁到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境地。
还不如把他赶出玄灵山……
江思昭睫毛垂落,也好过被当成犯人。
读取完师弟心里所想的裴长砚:……
金色灵力无知无觉从江思昭后脑勺传回掌心,裴长砚面色稍缓,珍重地捧起师弟的脸按在肩窝。
“没把你当犯人。”语气有几分无奈。
江思昭掀起沾湿的眼睫,闷声道:“那关我做甚?”
裴长砚叹声,“没关你。”
江思昭顿时坐直,扬起脸跟裴长砚相视,一脸倔强细数他的“罪行”:“没关我为何只让我待在这个小院里,没关我为何不让我出去!”
裴长砚声音陡然一沉:“这里与你的至清峰一般无二,师兄也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待在这里有何不好?亦或是外面有何物让昭昭如此留恋,连师兄都不想要。”
第58章 空气变得粘稠,裴长砚深深看了江思昭一眼,纯黑色的眼瞳沉静,
空气变得粘稠, 裴长砚深深看了江思昭一眼,纯黑色的眼瞳沉静,像是被阴翳笼罩, 拓出沉沉阴影。
他一挥手, 面前的透明结界出现一道裂缝,背过身声音卸了力道:“你走吧,昭昭。”
“过往皆是为兄之过, 从今日始, 你想做之事一切从心,我亦不会再约束你。”
江思昭急了:“师兄……我不是…”
裴长砚不为所动,往前走身影逐渐消失在原处。
院子一下变得空落落的, 连同胸口里也一片空荡荡。
江思昭停在原地,指尖微凝, 清润的瞳孔划过一道恍然。手背垂在身侧, 风一吹碰到腰间羊脂玉佩,细腻圆滑的触感冰凉凉的, 上面的裂缝早已被修复完好。
蜷起的五指缓缓松开, 他强按住心底涌起的冲动, 一步一步往结界外走去。
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 冰晶般的盐粒砸到衣服上,不一会儿便落满肩头。
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江思昭停在原地,浓密的眼睫垂落。
明明师兄已经如愿放他走了,他缺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倒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踢了踢石块, 他低头看到脚上的靴子,脸色微变, 觉得那悬在心底的巨石更重了些。
这靴子还是他刚突破时师兄送他的其中一件礼物,鞋底是由万年妖兽的皮炼制而成,不仅踩着舒服还有调息安神的功效,花纹也是他最爱的海棠花样式。
他平素最爱这双靴子,连离家出走都是穿着它走。
想此,江思昭紧抿下唇,掌心按在心房,不知怎地这里跳得极其厉害。
结界外通往玄灵山下,不知不觉间他走到山门,两个弟子把守在门口,看到他连忙弯身行礼。
“拜见无忧仙尊。”
江思昭点了点头回应:“不必多礼。”
“仙尊这是要下山?”男弟子见江思昭一人,好奇问道。
“嗯。”
“不知无忧仙尊要去往何处?”
“……我也没想好。”
江思昭正情绪低落,并未发觉这两个外门弟子不合规矩的“好奇心”。
“仙尊怎地刚回就要下山,莫非是有要务在身?”
江思昭牵了牵唇角,低声道:“要务又怎会落到我头上。”
师兄知他性子倦懒,山门事务极少分配与他,即使是不小心落到了他身上,他也不必为此劳神,师兄会帮他做。
“那仙尊便是要下山玩乐。”男弟子胸有成竹道,他看着孤身一人的无忧仙尊,突然想起数日前无忧仙尊与弟子一同下山不甚被魔尊偷袭,再数日前无忧仙尊与修远仙尊一同下江南,结果被人掳走失踪多日才被掌门带回来,忍不住提醒:“仙尊一人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外面不少魔物出没,先前掌门下山便一时不察被魔物袭击,加上为了寻…元气大伤,仙尊还是小心些好。”
“你说什么?”江思昭怔了怔,质问男弟子,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师兄…元气大伤?”
怎么可能!方才他见还是好好的,怎会元气大伤!再者,是何等魔物竟然能伤到裴长砚!
男弟子见状吞吐道:“仙…仙尊竟不知此事?”
江思昭眼眶微红,一时心急喉头哽了哽,听到男弟子娓娓道来:“几月前仙尊被人劫走不知去向,为了救回仙尊掌门将玄灵山一应事务交给南言仙尊,自己亲自下山去寻仙尊。未曾想苦寻多日非但没有救回人,反而中了魔物之计,身受重伤被迫返回玄灵山……”
眼前蒙了层水雾,江思昭嘴唇发抖,不敢相信真相竟是如此。
原来师兄并没有生他的气,也没有不要他,一直不来接他是因为身受重伤无法赶来。
师兄待他心如明月,他却那样伤他,还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怎么能这样……
男弟子话还没说完,就见江思昭转身往山上跑去,“仙尊……”
声音飘散在风中,裹挟着片片雪花,与江思昭的身影一同化成虚无。
第59章 从山门外跑回小木屋,这条路似乎异常得长。 江思昭站定喘息……
从山门外跑回小木屋, 这条路似乎异常得长。
江思昭站定喘息,脑海回荡方才男弟子那番话。
师兄,因为救他元气大伤。
他挺直身体, 猛然推开门, 走进院子。
梧桐叶簌簌,发出沙沙的细响。远处天色昏暗,小院里萤火虫灯笼一个接一个亮起。
一道几不可察的光从他脚边掠过, 江思昭心有所感般回身往外望去。
山下的一草一木栩栩如生, 与记忆中模样相差无几,仿佛一根长针穿过神经,太阳穴钝痛, 他蹙了蹙眉,甩开心里异样, 迈进了静室。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幻境。
“师兄。”
“师兄…”
“师兄……”
静室里安静如斯, 江思昭找遍了每间屋子,都没发现裴长砚的身影。
他又惹师兄伤心了?
一定是, 不然师兄不会躲着不见他。
坐在软榻边, 江思昭看着脚尖, 清瞳含着些许无措, 掌心无意识缩紧,攥皱身下的床单。
他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明明不久前还在怨师兄关他,差点要与师兄决裂,现在只剩一腔酸涩。
大约他就像多年前师尊说的那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做不好一件事。
本来回玄灵山是为了拿话本,顺便向师兄道歉赔罪, 如今话本找不到了,师兄也更生他的气了。
QAQ
或许,他就不该回来。
一个人默默地离开,默默地消失在所有人面前,这才是皆大欢喜。
纤瘦的双腿焦躁地来回摇摆,江思昭浑身笼罩阴翳,头顶的海棠又悄悄冒了出来。
娇俏的叶子蔫哒哒地拢着,花色也比平常黯淡许多。
往后几天,裴长砚像是从江思昭的世界里消失一般,任由江思昭在幻境里自生自灭,没出现看他一刻。
江思昭从一开始的“明天再想法子”的逃避心理渐渐变成“师兄怎么那么小气,还不给他台阶下”的委屈心理,最后恢复本性。
罢了。
顺其自然吧。
左右这里什么都不缺,他也早在被关进这里的第一日学会了辟谷,饿不着冻不着,可以跟裴长砚一日一日这样耗下去。
然而裴长砚还没丝毫动静,江思昭便失了耐心。
整整五日,没人跟他说话,没有话本,也没有任何解闷的小玩意。
整座院子,除了他,无一活物。
他要闷!死!了!
急得在梧桐树下团团转,江思昭灵机一动,正想使主宠诀把小黑召来说说话,一道凌厉的掌风扇灭了他指尖的小火苗。!
江思昭抬头,撞进男人深邃无光的漆眸,羽睫如同扇子上下扑闪。
“师兄。”
声音很小,被风一吹就冲散,他团着掌心学南言的模样对裴长砚作揖行礼。
裴长砚一身玄衣,威严肃冷,语气不容抗拒:“起身。”
江思昭心脏又一酸,嘴唇殷红,翕动片刻又紧抿起。
师兄何时通过这般语气同他讲话。
是终于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积攒多日的委屈如同洪水冲塌了早就岌岌可危的防线,江思昭捏着掌心,圆润的指尖深陷在肉里,印出几个月牙状印记。
决裂就决裂,他、他还不稀罕!
“师…裴长砚。”鼻尖通红,他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抬起头与裴长砚对视,哑声道:“我不要做你师弟了。”
第60章 “再说一遍。” “裴长砚,我…我不要做你师弟了。……
“再说一遍。”
“裴长砚, 我…我不要做你师弟了。”
裴长砚气息沉重,一贯波澜不惊的面色森然,几近要将人吞噬。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江思昭嘴里听到这种话。
谁教坏了他?
“话收回去。”裴长砚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 太阳穴凸凸跳动, 眼神阴森恐怖,“听话,昭昭。”
不做他的师弟了?
妄想。
江思昭用手捂着眼, 指缝湿润, 强撑着哽咽道:“不……”头一回对裴长砚这般反抗。
他不想淌眼泪的,但控制不住。胸口里仿佛有个囤水的小球,每当心脏发酸时, 就会挤出一点从眼底泌出。
“讨…厌你。”
裴长砚稍滞,脸色越发难看。伸手将人按进怀里, 眼睛轻阖了阖, 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褪去所有阴冷。
“师兄的错。”强压着额头两侧不断跳动的青筋, 裴长砚语气低沉, 似是无奈:“抱歉, 昭昭。”
他冲动了。
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 却偏偏要晾他几日。
他的师弟最为娇贵,这几日的冷落一定让他受尽了委屈。
但他必须让江思昭牢牢记住,有些底线此生不可触碰。如若他再像往日那般不痛不痒地罚他,他以后还会不打招呼往外跑。
江思昭从小声啜泣变为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握紧拳头锤裴长砚的肩膀。
哭了许久都没停歇,一副要把这些天所有委屈都宣泄出去的架势。
裴长砚任由他在怀里作乱, 只要江思昭不跑,任何事都能由他来。
江思昭包着满眼的泪, 抽哒哒地痛骂:“裴长砚放,放开我,我现在就要离开……”
裴长砚顺着他,“是师兄不对,让昭昭受委屈了。”
江思昭:嘤
“你罚我可好?”
江思昭:嘤?
裴长砚目光认真,完全没有说笑之意,大掌抚了抚江思昭的后背。
“留下吧,给师兄一次弥补的机会。师兄任你惩治。”
江思昭止住哭声,泪眼汪汪地低头盘算,眼圈由红转白。
师兄所说何意?
罚他?罚师兄?
从小到大裴长砚一直居于长辈之位,教导他是非对错,善恶分明,是掌管奖惩规矩的上位者。如今突然把“生杀大权”交于他手,光是听到“罚师兄”三个字,江思昭就很不争气地感到了兴奋。
江思昭瓮里瓮气地说:“怎、怎么惩治都可以么?”
“当然。”
江思昭咬了咬下唇,呆立在原地。裴长砚从袖中取出一块四方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泪痕。
“别急,慢慢想。”裴长砚说,指腹拨动唇珠,江思昭下意识松嘴。
水色润洗后,杏眸愈发澄澈,蚕翼般的睫毛抖了抖,想了许久也只能想到:“那我要师兄给我念话本。”
裴长砚一怔,显然未料到这个回答。
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太容易了。
他的师弟最是心软,能想到最严重的惩罚竟然是让他念话本。
“好,想听哪本?”
“好多。”江思昭趁机打听:“原本我床底下放着有一箱子话本,每晚给我念一本,念完为止。”
裴长砚也没拆穿,一一应下。
当晚,他便携其中一本走进内室。
江思昭已经沐浴好,全身穿着一件蚕丝薄里衣。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漫在屋里,他裹着小毛毯,像只糯米团子呆坐在榻上,只露出两只鹿眼,俏生生地盯着门口的人。
裴长砚胳膊夹着一本半厚的话本,深棕色的封皮,如若不是江思昭很清楚那一箱话本都非正经书籍,真以为师兄拿着典籍来给他上课来了。
在榻边的木凳子坐下,裴长砚打开书,最上面“风月绮闻录”五个字暴露出来。
“数百年前,天地尚为一体,一只白狐自混沌诞生……”男人嗓音醇厚,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情绪时高时低,抑扬顿挫,令人声临其境。
江思昭一开始盘腿坐着,后来听得太过投入,从坐改为趴,两手垫在下巴上,眼珠一动不动。
“男子言:白狐,我心悦于你,可否与我一同回敬亭山?白狐拒绝不给男子留一丝念想:我不喜你。男子心伤,不敢相信过去种种皆是一人自作多情,欲挽留白狐:不可能,白狐,如若不喜为何要舍命相救?白狐闻言诡异一笑:因为…你像他啊…男子大骇,无法接受过去白狐对他的好皆是由于另外一人,突然想起几日前一位远游的老修士路从此过,曾送予他一个囚妖塔,被嫉妒冲昏头脑,将白狐关进了囚妖塔。”
“囚妖塔能褫夺白狐灵力,在塔里白狐与凡人无异,双手被锁链禁锢,全身丝缕未着,日日夜夜被迫在男子身下承欢……”裴长砚注视着床边的小包,眼神意味不明。
江思昭:!
“停一下,师兄!”
裴长砚将话本盖在膝头,江思昭翻了个身,小包缓缓竖起,里面伸出一条白生生的胳膊,快速拿过话本放至眼前。
从白狐拒绝男子那里就不对了,话本里压根没出现过囚妖塔。书页上明明白白写着男子被拒绝后便失魂落魄地下了山,何来囚禁白狐,与白狐日夜颠倒的剧情!
江思昭愠怒:“师兄!”
裴长砚面不改色:“没看清。”
江思昭:……
这是没看清的原因么?谁没看清能平白无故编出那么一大段剧情!
他往前蠕动两下,正想出口训斥,鼻子嗅到一股呛人的酒味——正来自裴长砚的袖口。
师兄喝酒了?
江思昭半仰起头,闯进一汪波澜不惊的池水。裴长砚也垂目望着他,细看有几分散漫之色,又湿又沉,让人瞧不真切。
“你喝醉了么?”江思昭试探出声。
裴长砚指尖抵着额头,并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准确来说是凝着他。
江思昭伸手在裴长砚眼前晃了晃,细嫩的小手泛着馨香,刺激得人心痒。
一瞬间,裴长砚以为自己醉了。
一手捉住江思昭的手心,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海棠香如同某种香料,越闻身体越燥热。
忽地垂下那只沾满酒水的袖口,裴长砚将少年的手心往下移到胸口,吐息灼烫无比,“昭昭,变花给师兄看。”
“变花?”江思昭先是茫然,紧接着瞳孔一缩,猛然从床榻弹起:“师兄你知道我是妖!”
他紧紧执住裴长砚的手腕,再次重复:“师兄,你知道我是妖。”
裴长砚神态松散,指尖在江思昭额心点了下,海棠花纹逐渐显现,似乎真醉了,手在江思昭后脖颈捏了捏:“是,师兄的小花妖。”
江思昭惊疑,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终于有了发泄口:“你既然知晓我是花妖,为何…为何要骗我是人族?”
“人,妖,有何不同?”裴长砚掀眼,“昭昭,你想当人?”
江思昭哑口,“不。”
脑海浮现出过往,怪不得凡是深入灵核的术法,裴长砚都不让他学。
怪不得他没测过灵根。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告诉所有人我是人族?”
骗了世人,也骗了他。
“昭昭,你是愿意成为万人敬仰的仙尊,还是一个疲修炼之苦,受皮肉心智之累的小弟子?”裴长砚声音低沉,仿佛从远古传来,很残忍却又正中江思昭弱点:“无忧,师兄希望你永远无忧,妖又如何?只要师兄在一日,你便是一日是无忧仙尊。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心生烦扰,如若你不想当妖,为兄便想法子帮你变成人可好?”
江思昭眼皮耷拉,鼻音很重地点头:“不用了,师兄。”
师兄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想当一个饱受修习之苦的玄灵山弟子。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
他又没害人,就算是妖,也是一只好妖,比许多人都强多了!
江思昭哄好了自己,但想起一件事,又扁了嘴,手扯了扯裴长砚袖口,试探道:“师兄,你真不嫌弃我是妖?”
裴长砚无奈,大手一挥,少年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
江思昭:!
海棠躺在裴长砚掌心,指腹抚过花苞,引起一阵战栗。
江思昭涨红了脸。
师,师兄怎能碰他那里?
裴长砚很轻地笑了声,冷峻的眉目不自觉染上几分温情,“会开花么?”
开花?
笑话,怎么可能不会?
江思昭莽着劲,噗噗两声,叶边又结出几个小花苞,随着凉风卷过,一个接一个绽开。
白粉的海棠盛放,花瓣娇嫩,脆生生地摊开。香气弥漫,钻进人的鼻腔。
“很厉害。”裴长砚不吝夸赞。
江思昭翘了翘芯,几不可察的哼声消散在夜色。仿佛看到容色秾丽的少年环着胳膊,傲娇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小猫儿似的对人炫耀爪子。
深夜,皎月当空,小院幽静,晚风轻柔拂过。
海棠不知何时化成少年,手枕在男人膝头,墨发倾泻而下。
裴长砚用手一寸寸描摹少年睡颜,睫毛垂落,半拢着深不见底的眼瞳。
妖本性崇尚自由,如若不加以约束,迟早会跑得无影无踪,这次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若江思昭不是至清峰无忧仙尊,只是玄灵山的一个小弟子,他会无时无刻生出逃走之心。
“仙尊”二字不仅是头衔,也是“使命”,只要他是“无忧仙尊”一日,他便要永生永世陪着裴长砚守护玄灵山。
哪怕死去,魂灵也会被他种在昭华殿前,永远不得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