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 卫琚训练轮班之余,都会来伙房帮卫辞舂米挑水,也防止有人再来殴打他。
卫辞没有对他说一个谢字, 直到第三天傍晚,卫琚要离开时,他才出声提醒了句:“今晚莫要睡得太沉, 警醒一些。”
卫琚虽不解, 但还是应了。
夜里, 他半睡半醒时, 突然,战鼓声响,有敌袭!
元熙四年秋, 北狄十万大军突袭营州, 营州边军不敌,退守饶城。
急报传入洛京,晋宣帝卫穆震怒,指派郑老将军为都督, 调集统率北境各地大军,抗击北狄贼寇。
郑老将军早年便是镇守北境的大将, 后来被大魔头卫轲暗害, 囚于地牢多年, 如今才逃出来没多久, 虽元气大伤, 仍旧临危受命, 披甲上阵, 带着临时调集的一万大军赶赴饶城。
饶城, 营州军虽借据地利勉强守住城, 但在北狄大军的强攻下,每日死伤无数,原本安宁平和的小城,如今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卫辞身为火头军,不用上阵拼杀,倒是侥幸活到现在。
卫琚则是仗着身上有些武功,每日上城墙搏杀,博出了些威名,还被提拔为辖管十人的火长。
这日,卫琚拖着伤躯去看望卫辞,一边喝酒一边感慨道:“从前,我一直向往,能够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成为像……一样的大英雄。可现在,我才知道,战争有多残忍。”
“我每天,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同袍们一个个倒下,哪怕我拼了命去杀再多敌人,也保护不了他们。”
“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城门快要守不住了。有的人想要当逃兵,被抓住当众斩了头。有的人心生胆怯,死在了敌人的刀箭下。还有的人,拼命想要守住城门,却无能为力。”
“听闻朝廷已经派了郑老将军率兵支援,但恐怕等不到郑老将军来,北狄就要攻破城门了。”
“城门一旦被破,北狄军长驱直入,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死在他们的铁骑下。大晋江山,危在旦夕。”
……
卫辞默默听他倾诉,父王执掌北境时,虽有故意挑起战火以煞气练功之嫌,但有他镇守,北狄军断然踏不进大晋一步。
这些年,北狄在父王的压迫下韬光养晦,如今父王消失无踪,是北狄军进攻大晋的大好机会,自然一鼓作气所向无敌。
这些是他早就预料到了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波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在伙房等死,但听了卫琚的讲述,听了那些将士的惨状,他心里却意外地起了一丝涟漪。
“如果城破了,你会逃走吗?”他问。
“当然不会,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做逃兵。”卫琚坚定道。
“卫穆害你一家性命,你又何必为了他的江山拼命?”卫辞又问。
“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大晋的江山,是为了千千万万大晋的百姓!我可以逃,他们又能往哪儿逃?”卫琚语气激动。
卫辞虽不能视物,却仿佛能看到面前少年眼中的光,看到他的拳拳赤子心。
哪怕惨遭灭门,哪怕备受冤屈,却仍旧满腔热血、心怀正义。
就像是她,为了守护天下太平不惜一切……
“我有一计,或可解燃眉之急。”
卫辞说着附耳卫琚,说出自己的计谋。
卫琚听得两眼冒光,这个计策若能顺利执行,他们兴许就能坚守到郑老将军到来了!
“你去见殷将军,告诉他,这个计策是你想出来的,千万别提我的名字。”卫辞最后补充了句。
卫琚有些不解:“这是为何?此计如果成功,堂叔你可就立了大功了。”
“以我现在的身份,你若提及我的名字,恐怕不会有人相信这个计策。”卫辞淡声解释。
卫琚恍然,好在自己投军时用的假名,没有人知道他是代王之孙。
堂叔不方便出面献策,他却是没有顾虑。回头得了赏赐,他再给堂叔便是。
卫琚心下激动,当即告辞离开。
郑老将军率兵驰援饶城,本以为营州军会守不住饶城,即便勉强守住也几近团灭,意外的是,当他来到饶城,却发现,城门非但未破,营州军也还有大半兵力存续。
一问才知,是一个叫汪驹的小小火长出谋划策,以一招‘偷天换日’迷惑了北狄军近十日,这才保住了饶城,保住了营州军的大半兵力。
北狄信奉苍狼,汪驹则制了一个巨大的苍狼风筝,于高山密林中放到天际,再结合以诡阵,便可是天上的日月中出现苍狼的影子。
北狄每每强攻城门,天上就会出现苍狼的影子,苍狼神态萎靡,还发出真正哀嚎声。
信奉苍狼的北狄大军以为是苍狼神在向他们示警,自然不敢强攻,这才让营州军等到了援兵。
不过,就在今日,北狄已经发现天空中的苍狼巨影是晋人耍的把戏,愤怒之下,正在集结大军,准备今日一举破城。
不过,郑老将军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一迎战,郑老将军便发现,此次北狄确实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仅靠他带来的这一万援兵还远远不够,而北境其他各州军队的调集又还需要些时间。
思来想去,郑老将军让人召来了汪驹,问他可有良策。
汪驹借口需要回去仔细想一下,明日再给答复,便匆匆退下,去找堂叔问策。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郑老将军方才察觉不对,命人暗中跟随,这才发现真相。
得知那些良策都是卫辞想出来的,郑老将军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毕竟卫辞的才名他早有耳闻,就连他能从地牢逃脱,也是靠卫辞暗中相助。
是夜,卫辞被请到军帐,听到郑老将军问他:“此战前景,你以为如何?”
“两败俱伤,渔翁失利。”卫辞随口答。
郑老将军皱了皱眉,他这意思难道是,皇上故意让北境军和北狄军两败俱伤,以图渔翁得利,但看似得利,实则是失利。
“有何证据?”郑老将军又问。
“粮草、军饷。”卫辞答。
郑老将军心下一凛,当即让人去查探情况,又问卫辞:“若你所言为真,该当如何破局?”
“民心。”卫辞答。
“你的意思是,向民间征求粮草?”郑老将军问。
“还需号召北境武林人士的支持。”卫辞补充。
“武林人士?”郑老将军有些不解,通常而言,武林中人不会参与到战场上。
“北狄军中藏有大量武林高手,仅靠普通将士,恐难以抵挡。”卫辞解释。
郑老将军大惊,他率兵与北狄军对阵数日,竟没有察觉到对方军中藏有大量武林高手。一旦对方突然发难,以武林高手对普通将士的杀伤力,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我这就去安排,另外,希望卫小友能够留在老夫身边做军师,和老夫一起,为北境将士和百姓博一条生路。”郑老将军郑重请求。
卫辞思忖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北狄大举进攻的消息传到乔舒云耳中时,她已经在千里之外的梁州,她一路追寻卫轲的踪迹至此,却仍旧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得知营州军死伤惨重,她心下担忧不已,连夜赶了回去。
快到饶城时,发现不少武林高手都在往饶城聚集,才知道,大家是应召集令而来,驰援北境军。
乔舒云想了想,便戴了帷帽和面具混入其中,和大家一起进入饶城。
进了城才得知,郑老将军前两日被对方高手打成重伤,如今城中主持大局的是他身边的军师卫辞。
乔舒云同其他武林高手一起被请入军帐,见到坐在上首的卫辞,确定他平安无事,心里才松了口气。
按照规矩,众人要报上自己的名号、境界和擅长的武功,乔舒云想到入城时有人将她误认为汾州的金栗婆婆,便故意嘶哑嗓音,道:“江湖中人叫我一声‘金栗婆婆’,老婆子不才,只有化境初期,擅长用剑和轻功。”
卫辞听到声音时微愣了下,她怎么回来了?既走了,何必还要再回来?既回来了,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面对他,扮成什么劳什子金栗婆婆?
心中虽大为不满,面上却波澜不惊,继续听众人讲述。
众人报完名号,便开始商讨对敌策略。
对方军中有百余名高手,为免在对战中,对普通兵士造成无谓的伤亡,卫辞使尽手段,才拖到众位武林高手来援。
那么,是时候,与对方来一场公开的较量了。
卫辞按照众人的境界武功,开始分配对手,确保己方高手能够战胜对手或是持平,或是单打独斗,或是合力对战,或是辅以毒蛊阵法等等。
然而,当听到分配给金栗婆婆的对手,是对方军中第一高手,圣境后期的旭日干,众人纷纷表示不解。
“金栗婆婆只有化境初期,怎么可能打得过圣境后期的旭日干?”
“岂止是打不过,简直就是让她去送死!”
“不错,在场所有人里,我和魁居士武功最高,要迎战旭日干,也应该让我们俩去!”
……
“诸位难道没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卫辞淡声回应质疑,语气透着几分残忍。
场中有脾气暴烈的闻言当即拍桌而起,指着卫辞的鼻子大骂:“我等武林中人来此,不是为了白白送命的!老子敬你是军师,你若不收回成命,老子今儿就拆了你这军帐!”
“说是田忌赛马,实则是把大家的性命当儿戏,你这样残暴之人,是怎么当上军师的?”
“别忘了,他父亲可是大魔头卫轲,我看他,和他父亲一样,冷血残酷至极!”
……
面对众人的责骂,卫辞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要收回成命的打算。
众人正骂得激愤,却听金栗婆婆突然开口了:“军师说得没错,就让我去迎战旭日干吧,老婆子轻功还算不错,或许能拖延一段时间。”
“可就算你轻功再好,以你和旭日干的武功差距,他一招就可以杀了你,你根本等不到我们战胜对手后去相助,等于是白白送命!”
“是啊,金栗婆婆,你可千万别犯傻,别听这个瞎眼军师的!”
“金栗婆婆,你别怕,我们大家都站在你这一边。”
……
就连卫辞,也出声道:“金栗婆婆,你可想清楚了,即便我设迷阵助你,你也还是极有可能死在旭日干手里,等不到其他人的支援。”
“老婆子已经活得够久了,若能用这条命为大家拖延片刻赢得战机,值了。”乔舒云用嘶哑的嗓音慢吞吞道。
众人一时都被金栗婆婆的高义给折服,纷纷保证,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杀死对手,赶去支援她。
翌日,北狄军没有攻城,而是军中高手尽出,和饶城出来的百余位武林高手三三两两的缠斗在一起。
而旭日干则是被引到事先备好的林中迷阵,看到迷阵中的金栗婆婆,他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白发老太婆表面看起来气息平平,却带给他一种极强的危机感,警惕心极强的他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乔舒云怎么也没想到旭日干一个照面就会逃跑,以至于稍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是夜,军帐里一片寂静。
原本,这场‘田忌赛马’的策略很是成功,绝大多数高手都战胜了对方,让对方死伤惨重。
可当大家赶去支援金栗婆婆时,却不见金栗婆婆和那旭日干的人影,只能先回来等消息。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哪怕明知金栗婆婆应该已经死在了旭日干手里,众人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期望她能够活着回来。
起初,众人焦急担忧时,卫辞坐在上首,心里毫不担心。
因为,她既能使出那一剑,那么,区区旭日干,绝不会是她的对手。
可等到现在,都不见她回来,纵使他对她的武功再有信心,也不得不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对方还有隐藏的高手,是不是她不小心中了对方的毒计或者诡阵,是不是她身受重伤才没能及时赶回来……
种种猜测,让他心下焦急如焚,甚至于,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那日她之所以能使出那一剑,不是因为她新学了什么厉害的剑招,也不是因为她实力突然大涨,而是,她付出了什么沉重的代价。
这份代价究竟是什么?难道是让她功力大减,才没能打败旭日干,甚至被旭日干重伤或是……
既如此,她为何还要答应去迎战旭日干?她就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吗?
卫辞一时恼怒懊悔至极,再也沉不住气,当即下令道:“所有人出城搜救金栗婆婆,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都这么晚了,城外还有北狄大军,金栗婆婆应该已经死了,就算大家冒险找回她的尸首,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人质疑。
“不,她一定还活着!我命令你们所有人、包括城中所有将士,全都出城,不惜一切把她救回来,这是军令!”卫辞沉声道。
众人一时有些不解,先前要田忌赛马把她当成牺牲品的人是他,现在不惜一切不顾大局要把一个死了的人救回来的也是他,这军师莫不是眼睛瞎了,脑子也坏掉了?
有些重义气的武林高手虽然疑惑,却没有推辞,当即起身,准备出城搜救。
哪怕只是带回一具尸体,也算是告慰金栗婆婆在天之灵了。
一些将领却是犹豫不决,实在是军师此次下的军令状实在太惊人了,让所有将士都跟着一起出城搜救,等于是放弃守城自动认输,甚至罔顾所有将士的性命!
别说要搜救的人只是个寻常老太婆,就是当今天子,大家都未必会愿意。
卫辞见众人不肯听令,当即沉了脸,怒斥道:“她若不能活着回来,饶城所有人都将给她陪葬!”
众人面色一变,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何意,难道金栗婆婆一人,能关乎饶城所有人的性命?
一旁,卫琚作为堂叔这段时间的护卫,见堂叔说出这等狠话,正想开口相劝,却被他眼中的乖戾给吓到。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堂叔这副模样。
他直觉那位金栗婆婆和堂叔之间关系不一般,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军帐中气氛正紧绷时,一个头戴帷帽脸戴金色面具的老婆婆提着一颗人头走了进来。
而那人头,俨然是北狄军中第一高手旭日干的。
“幸不辱命,已取下旭日干项上人头。”乔舒云丢下人头,复命道。
场中众人一时震惊不已,这金栗婆婆不过化境初期,是怎么杀死圣境后期的旭日干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卫琚震惊之余,忙去看堂叔的表情,却见他神色愈发阴沉,一张俊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你既已杀了旭日干,为何现在才回来?你可知贻误战机是大罪?如此目无军规任性妄为,营州军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趁早离去罢!”卫辞斥骂一通后,直接起身离开军帐。
乔舒云愣了半晌,等卫辞离开后,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卫辞方才为了搜救她,下达了一个多么荒谬的军令。
他不会无缘无故为了一个陌生的金栗婆婆下达这样一个军令,也不会天真地以为牺牲一个金栗婆婆就能田忌赛马。
唯一的可能是,他认出她来了。
想了想,还是快步跟上去,追到卫辞所住营帐,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贻误战机,而是那旭日干轻功极佳,我追了他许久才追到他。对战时发现他也练有九转长生功,我将其斩杀后又花了些时间去到他的住所,毁掉他所藏的魔功拓本,这才耽误了…… ”
“当日那一剑,你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卫辞打断道。
他现在不关心其他的,只关心这一点,他有种预感,这个答案他会无法承受。
乔舒云闻言有些犹豫,她当然不希望他知道,她现在只是个透支寿元的白发老太婆。
可事已至此,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两人也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她和他之间,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我透支了一些寿元。”乔舒云于是如实答道。
卫辞闻言,心口一阵绞痛,几欲昏倒。
这些天来,体内的剧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
他假装怨她怪她,一而再地将她推离自己身边,就是不想成为她的累赘,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即便哪一天他死了,她也不会太过伤心。
可现在,她却告诉他,她那一剑,竟是透支寿元才使出来的?
而要想使出那一剑,透支的又岂会是些许寿元?
难怪,难怪旁人会将她误认成金栗婆婆,那是因为她透支寿元后,已经和金栗婆婆一样,满头白发了!
可笑,太可笑了,他之前以为自己余日无多一心求死,到头来,她竟有可能死在他前面?
乔舒云见他面色痛苦,以为他剧毒发作,连忙输送真气给他,他却突地伸手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命令道:“从现在起,不许你再随意使用一丝内力!”
“可你的身体?”乔舒云有些担忧。
“我的身体不用你管,至少,我不会死在你前面!”卫辞愤怒低吼。
乔舒云没办法,只好收回内力,说:“今日之后,北狄恐怕会派许多人来刺杀你,让我留下来保护你吧。”
卫辞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他若拒绝她将她赶走了,她必定会再去找寻卫轲,若真让她找到了,再次交手,再透支寿元使出那剑法,恐怕他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她留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还安心些。
“你可以留下,但无论遇到任何事,你都必须听我的命令行事,不得擅作主张。”卫辞提出条件。
乔舒云有些意外,他既能同意她留下,是否说明他心结没那么重了?
“好,我答应你。”她欣然允诺。
接下来半个月,乔舒云眼看着卫辞使出各种诡计,不断削弱北狄军的实力,而他所在的营帐,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刺客。
不过,在卫辞的安排下,大多数刺客都被外面巡守的将士和武林高手挡下,只有极少数才轮到她出手。
她知道,卫辞这是担心,她用内力太多,会让本就不多的寿元雪上加霜。
她没有拂逆他的好意,哪怕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大限在哪儿。
而且,她现在保存实力,来日对上卫轲,方能有一战之力。
随着北狄军不断被削减实力,营州军又相继等来援军,天气又逐渐寒冷,北狄军终于扛不住退兵了。
卫辞率军一路追击,收回营州,营州边关总算是守住了。
大军原地休整三日,卫辞布置好一切后,悄悄带着一半军队连夜驰往洛京。
乔舒云虽不解他的举动,但经过这一战后,她相信,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卫轲出现之前,留在他身边保护好他的安全。
卫琚却是直接问了出来:“堂叔,我们这是要去洛京做什么?”
突然带着大批军队入京,难道是要谋反吗?不过,就算堂叔要谋反,他也举双手支持。
“自然是去勤王了。”卫辞微微一笑道。
当大军兵临洛京时,洛京城,或者说,皇宫里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卫辞率领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入了城,来到了皇宫外,宫里的血腥气正源源不断地往外传。
原来,就在昨日,卫轲突然出现在皇宫,和孙献忠还有一众大内高手打了起来,还顺手屠戮了整个皇宫。
晋宣帝卫穆,大皇子卫昭,三皇子卫暄还有许许多多嫔妃皇嗣宫人侍卫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打到现在,大晋皇室底牌尽出,却还是无法抵挡卫轲,只剩孙献忠还在苦苦支撑。
乔舒云看得出来,孙献忠应该是用了某种罕见的秘法才坚持到现在。而无论此战他是输是赢,他都必死无疑。
眼看孙献忠就快要支撑不住了,乔舒云正欲提剑上前,却被卫辞制止了。
“卫轲之前元气大伤,这次又连番大战,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乔舒云着急道。
“别急,还不到时候。”卫辞说。
乔舒云蹙了蹙眉,虽然急切地想趁现在和卫轲决一死战,但还是选择相信卫辞。
当看到孙献忠再也坚持不住,一身内力都被卫轲当众摄去,乔舒云心中愈发焦急,担心卫轲摄取孙献忠内力后,会实力大增,到时候就更难对付了。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卫轲刚吸收完孙献忠的内力,整个人突然之间爆裂开来,像是烟花一样炸在半空中,洒下一片又一片的血雨。
乔舒云怔了下,一挥袖子,将血雨挡在两人身前,没让一滴血溅到卫辞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大为不解。
卫轲这样一个实力可怕到极致的人,怎会突然就死了?还是以这样惊悚的方式。
卫辞虽然看不见,但听到那‘嘭’的一声后,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了下,才缓缓开口解释:“之前,我仔细研究了九转长生功,发现修炼九转长生功的人,身体会不断地被功法淬炼,以容纳惊人的内力。”
“而一旦人的身体无法被功法淬炼,随着吸纳内力的增多,到达一个极限后,整个人就会‘嘭’的一声爆裂开来。”
“于是,我拜托了虞悠悠,帮我将僵尸之毒和苗疆之蛊结合在一起,制出一种能使人的身体丧失活力的蛊毒,这蛊毒似毒非毒,似蛊非蛊,我给它取名叫‘烟花’。”
乔舒云听到这个名字,想到刚才卫轲像烟花一样炸开的场景,不免沉默了一瞬,又疑惑地问:“那你是何时,又是怎么,将这蛊毒下到他体内的?”
以卫轲的警惕性,即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也没办法悄无声息地给他下毒。
“我没有给他下毒,我只是,自己服下了那粒蛊毒丹。”卫辞平静地答道。
乔舒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那日被卫轲抓走,猜到他要行换血之法,便赶在换血之前,服下了那粒蛊毒丹。
当他体内的血被卫轲换到自己体内,蛊毒自然而然也就进入了卫轲的身体。
那么,只要卫轲敢出山,继续以魔功吸纳他人内力,就必定会爆体而亡。
乔舒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无法想象,他当时决然服下那粒蛊毒丹时,心里有多么痛苦无助。
她不禁有些后悔,若当时她能够多相信他一些,或许,她和他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她第一时间找到落在地上的两块绢帛,那是九转长生功的上下卷,这等魔功,不能再流落在外,必须想办法彻底销毁。
这时,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献忠忍不住问卫辞:“纵然你算到了一切,可你又怎么预料到,卫轲出山后,会第一时间来皇宫?”
皇上故意纵容北狄入侵,除了让北狄和北境军鹬蚌相争,还想借战场的煞气吸引卫轲露面,好一举除掉卫轲。
没想到,卫轲非但没有在战场露面,反而出现在了皇宫!
卫辞嘴角勾起一抹笑:“自是因为,我告诉他,要想神功更进一层,皇气兴许比煞气更有用。”
“你……”孙献忠瞬间双目圆瞪,气绝而死。
随着这位皇室守护者的死去,整座皇宫,便再无人能阻拦卫辞的脚步了。
“阿云,你想当皇后吗?”他扭头问云梨。
乔舒云收好两卷绢帛,摇头道:“我不喜欢这座皇宫。”
卫辞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于是,他又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卫琚,问:“卫琚,你想当皇帝吗?”
“啊?”卫琚惊得张大了嘴。
“这宫中皇嗣皆已身亡,大晋却不可一日无君,你身为卫氏子孙,可有信心保大晋江山安宁,还大晋社稷海清河晏?”卫辞沉声问道。
卫琚胸口油然升起一股雄心壮志,像以往每次接军令状一样,大声应道:“有!”
卫辞无声地笑了笑,这也是他带他来勤王的目的之一。
大军接管皇宫乃至整个洛京后,卫辞迅速把控朝政,将卫琚扶上皇位。
不过卫琚到底年少,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并不容易。
卫辞不得不从自己剩余不多的时间里抽出三个月的时间,留在皇宫辅佐教导他。
“先前我教了你治军之道,现在我再教你治国之道。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谨遵堂叔教导。”
在见识了这位堂叔的诸多本事后,卫琚现在对他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皇宫里有冰池,卫辞便让人将乔嘉佑从海岛上接到皇宫,以解云梨思弟之情。
又命人将药王谷的阮鹤弦请到洛京来,为云梨看诊。
时隔数月,阮鹤弦再次见到二人,不禁为二人现在的状况感到吃惊。
待分别为二人诊脉后,更是蹙起了眉头,思量许久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你二人一个身中奇毒,一个寿元殆尽,恕阮某无能为力。”
“当真没有一点办法吗?”卫辞问。
阮鹤弦忖了下,道:“传说中的九大至宝之一‘回魂泪’,据闻可解天下万毒,也可延寿百年。若能寻到此物,兴许能够有用。”
卫辞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回魂泪的传说。
可九大至宝中,其他七宝皆已现世,连未曾现世的佛心泉也曾有过出世的记载,唯独回魂泪,无影无踪,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自从得知云梨透支寿元后,他便命人去查探有关回魂泪的任何线索,所得却寥寥无几。
若将希望放在回魂泪上,不异于海市蜃楼。
“我这里有‘圣空’的配方,不知阮少谷主可否根据配方研制出解药?”乔舒云拿出从孙献忠身上搜出的配方递给阮鹤弦。
阮鹤弦看了之后眉头依旧紧锁:“这上面许多药材早已绝迹,我只能勉力一试。”
“我的毒不重要,帮阿云延寿才最要紧。阮鹤弦,你一定有其他法子帮她延寿,对不对?”卫辞不死心地问。
“我的确知道一些延寿的邪法,但我不会告诉你们。即便我告诉了你们,相信乔姑娘也绝不会用这些邪法延寿。”阮鹤弦答。
卫辞闻言沉默了,就算他想用邪法帮云梨延寿,云梨也断然不会接受。
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眼看着云梨走在他前头?
乔舒云见他难过,忙出声安慰道:“兴许等我武功更进一层,能够延长些寿命也不一定。”
卫辞点点头,敛下眼中悲凉,心想:等她死的时候,他随她一起死便是了。
他和她命运纠缠,或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要让他们做一对短命鸳鸯。
阮鹤弦一路见证过二人的许多经历,见他二人落得今日这般天残地缺的境地,却仍旧心系彼此,不由心中慨叹。
不过,他虽然对他们的病症无能为力,却对乔嘉佑的病症有了些把握。
“我最近新研究出一套针法,若能坚持施针,或许有希望将他唤醒。”
乔舒云听了自是感激不尽,若是嘉佑能够醒来,她心中的憾事便少了一桩。
阮鹤弦身为药王谷的少谷主,不便久留洛京,在皇宫暂住了几日后,便带着乔嘉佑回了药王谷。
乔舒云一路护送他们到药王谷,才又折返洛京。
新朝初立,卫辞在皇宫待着也并不安全。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皇宫后,确认卫辞无事,便回到两人暂时居住的福宁殿。
殿中有活泉引筑的温泉池,她宽了衣衫,泡进浴池,缓解这一身的疲惫。
这次来回奔波,虽路程赶了些,若放在往日,她断然不会感到如此疲惫。
可现在,她寿元殆尽,稍稍辛苦些,就觉得困乏无力。
这会儿,泡着泡着温泉,便靠在池壁上睡着了。
卫辞从前朝议政回来,得知云梨沐浴许久都没出来,猜到她应该是太困在浴池睡着了,便摒退宫人,独自朝浴池走去。
他虽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惊醒了她。
“我还未穿衣,你先出去。”乔舒云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卫辞置若罔闻,继续往声音来源走去。
乔舒云本想离开池边,可他自从失明后,心思就变得极为敏感,性子也愈发乖戾,她怕引他误会,只好靠坐在池边等他过来。
不料,他靠近后,竟伸手抚上了她的背,低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阿云,你知道吗?那年我从扬州归家,不小心撞见你在房间沐浴,当晚便做了一场关于你的春.梦。那是我第一次对女子生出欲.念,第一次想要知道,抚摸女子的后背是什么感觉……”
乔舒云闻言沉默了下,说:“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这么多年屡经恶战,她背上不知有多少伤痕,摸上去恐怕只会觉得粗糙狰狞。
卫辞摸着她背上的一道道疤痕,细数道:“这是我九岁时你帮我挡刺客留下的,这是那年入京时你为了护我……”
他每数一道,手指便沿着疤痕一路下滑,鼻息近距离扑在她的背上,暧昧又缠.绵,让她肌肤微颤,直到他的吻也覆盖上她的背,她便彻底失了力……
在彻底失去自控力前,她转过身,抓住他的手,制止道:“我如今已是鹤发……”
“你若为鹤,我便为松。”卫辞说完,顺理成章地找到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鹤骨松姿,此时此刻,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话了。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一百零五章 番外
有女剑如云, 其发灿霜雪。
有子笛音冽,其目幽渊潭。
云渊双侠,白衣无暇。惩恶扬善, 除暴安良。所过之处,清平民安……
两年前,敖锐得知卫轲已死的消息, 自觉父仇已报, 便将本就要分崩离析的幽冥教就地解散, 教内珍藏的魔功典籍也一并销毁。
没了幽冥教少主这个名头, 他终于可以卸去一身责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他买了几艘楼船, 带着船队出海去了。
临走前, 想到自己除了乔舒云和卫辞二人,也没什么别的朋友,就给他们寄了封信。
信上说,他要替明萱去看看海的尽头是什么样子。
乔舒云收到信后颇为感慨, 当年表姐让她把她的骨灰撒进大海,说是想去看看海的尽头。
没想到, 敖锐还记得她的心愿, 并抛下一切, 要去出海探险, 替她完成夙愿。
想到卫辞和她一样, 时日无多, 便问他:“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是未完成的心愿?”
卫辞明白, 她是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若问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自然是以最盛大的婚礼迎娶她, 让她成为他的妻。
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仍旧心存侥幸,期盼着能够找到回魂泪,或是能寻到别的灵药帮她续命。
若实在寻不到,在他离世之前,便强行以邪法替她续命。
到时,她纵然再生气,想来也不会和已经埋在地下的他置气。
所以,他不会迎娶她,他不想他走后,她的余生,都被冠以寡妇的名号。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他说。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心愿?”乔舒云又问。
“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卫辞笑着说完,又道:“三月之期已至,接下来,你想去什么地方,完成什么心愿,我都陪着你。”
乔舒云没办法,只好去想自己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想来想去,她现在最想完成的心愿,竟是儿时所梦想的,待到习武有成,便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除暴安良。
纵然寿命所剩无多,但她还是希望,能够用仅剩的时光,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两人离开皇宫,隐姓埋名行走江湖,一则惩恶扬善,二则寻找回魂泪相关的消息。
却没想到,短短两年过去,民间竟流传起了关于他们的民谣,还称呼他们为‘云渊双侠’。
乔舒云很想和卫辞做一辈子‘云渊双侠’,但这两年,她虽然陆陆续续服食过一些寻常灵药,稍稍延长了些寿命。
但这种寻常灵药,服食多了便不起作用了。
近日来,她身体愈渐疲惫,时常困倦得想要一睡不起,她便知道,那一天,就快来了。
在临死前,她想回药王谷一趟,一是最后看一眼弟弟,二是请阮鹤弦帮忙给卫辞解毒。
无论成败,总要试一试。
这日,两人途经一个小镇,在镇头茶寮暂歇时,又一次从一群稚童口中听到了那首夸大其词的童谣。
乔舒云本来一笑置之,却见那群稚童之中,有名女童咬着手指头怯怯地看着她和卫辞,似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却又不敢上前。
乔舒云没多想,只当是小孩子馋嘴,便从袖中掏出一把糖,朝她招了招手,等她走近,便将糖递给她,说:“拿去跟小伙伴们分了吧。”
女童非但没有伸手接,还脆生生地问:“你们是云渊双侠吗?”
乔舒云一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道:“小妹妹,你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女童犹豫了下,还是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昨天我看到一个漂亮姐姐被坏人抓走了,女侠姐姐,你可以去救救她吗?”
乔舒云虽不知她所说真假,但还是认真起来,问清细节后,将糖塞给她,和卫辞一起往坏人离开方向追去。
花了两日功夫,终于追踪到一艘客船上,先将船上匪徒一一制服,再进船舱,却见舱内绑了十来个花龄女子,其中有一个竟然是虞悠悠。
乔舒云和卫辞对视一眼,俱是有些诧异。
虞悠悠自从被抓,一路上几次试图逃跑都没能成功,反吃了不少苦头,一想到自己堂堂十绝门用毒高手,竟然阴沟里翻船,要被卖去青楼,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乍然看到卫辞和乔舒云来救她,一时欣喜若狂,忙让他们帮她解绑,又将已经被制服的匪徒们狠狠修理一通丢到江里喂鱼,才算出了口恶气。
听到其他和她一起被解救的姑娘们喊卫乔二人云渊双侠,虞悠悠不禁惊奇道:“原来你们就是近来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云渊双侠?我还以为你们躲到哪座深山里去了呢。”
“先不说我们了,你是怎么被这伙匪徒抓到的?还有,你的武功……”
乔舒云看得出来,虞悠悠武功退步许多,身体也十分虚弱。
“唉,说来话长,你们就当我是一时失察,才被狗咬了一口吧。”虞悠悠叹气道。
乔舒云见她有意隐瞒,便没有多问。
卫辞却是若有所思,猜测道:“是因为炼制那枚蛊毒丹,你的武功才倒退的?”
虞悠悠见他猜了出来,便不再隐瞒,点头道:“那枚蛊毒丹很难炼制,我是取了心头血才勉强炼制出来,导致我差点武功尽失,连毒功也退步许多,要不然我也不会落在这几个小喽啰手里。”
卫辞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虞悠悠为了帮他炼制那枚蛊毒丹,不惜剜心取血,这可是会危及性命之事,难怪她会武功大减。
“蛊毒丹的事是我欠你一次,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宝物,或是需要我帮忙的事?”卫辞问。
虞悠悠本想摆手说不用,但转念一想,便改了主意。
“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我这次出来,本是想去清风门参加凌薇姐姐的大婚盛典,但是我现在武功微弱,怕是走不到清风门就又会出什么意外。”
虞悠悠说到这儿,转了转眼珠道:“不如,你们护送我去清风门吧。”
卫辞闻言眉头微皱,韩凌薇即将大婚的事他有所耳闻,但以他和韩凌薇的那些过往,他和云梨实在不适合在此时去清风门。
“我可以找些高手,一路护送你去清风门。我和云梨就不去了。”
卫辞如今仍是飞星阁阁主,随时可以调动阁中高手。且,他手里还有一枚虎符,调动数万军队也不在话下。
“旁的高手我不放心,我只要你们护送我过去。况且,我只是让你们护送我去清风门,又没让你们一定要留下参加凌薇姐姐的大婚盛典。等把我送到地方,你们可以立即离开,我绝不会阻拦。”
虞悠悠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她希望,当年一起参加摘星盛会的朋友们,可以坐下来握手言和,而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她相信,凌薇姐姐一定也很想看到他们一起过去,为她贺婚。
卫辞不为所动,正要再次拒绝,却听一旁云梨开口了。
“先前韩掌门献上能口吐酸液的奇兽,帮我们毁掉《九转长生功》的绢帛,此次她大婚,我们理应上门祝贺。”
卫辞听了虽有些诧异,但既然她决定了,他自是愿意陪她走这一趟。
数日后,三人来到清风门,见到了如今的清风门掌门韩凌薇,以及她即将招赘入门的夫婿。
韩凌薇前三次嫁人,都没能善始善终。这第四次成婚,她选择了招赘。
这名赘婿姓苏,眉眼还算英俊,唯独脸蛋肉肉的,看上去十分讨喜,眼神也干净清澈,不像韩凌薇的第三任夫婿那般有野心,应当是个可靠之人。
乔舒云亲眼见过他,才放下心来,和卫辞一起将准备好的贺礼送给韩凌薇,便准备离开。
不料,韩凌薇竟极力挽留他们,让他们留下来参加完她的大婚盛典再走。
韩凌薇之所以挽留他们,一是经过这么多事情,那些不悦的过往早已随风消散,她是真的把他们当做朋友,希望他们能够参加她的婚礼。
二是,两人如今的境况,她多少有些了解。清风门中也收集了些灵药奇物,她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到他们。
盛情难却,乔舒云和卫辞只好暂时留下来。
韩凌薇直接带着他们进了清风门的宝库,让他们看看那些灵药奇物是否对他们有用。
卫辞一一辨认后摇了摇头,论灵药奇物,什么地方能比得过飞星阁的珍藏?
之前韩凌薇能献上那头奇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韩凌薇见自己没能帮上他们,不免有些失望。
既已经把他们当成朋友,她自然不希望他们年纪轻轻就失去性命。
何况,他们联手杀死了大魔头,守护了天下太平,不该就这么牺牲。
乔舒云见她情绪低落,便转移话题道:“之前那头奇兽呢?可否再让我看看它?”
若非那头奇兽吐出的酸液能够将那两卷烫手的绢帛腐蚀掉,她现在只怕还在发愁该怎么处理那两卷绢帛,才能不让惨剧再次发生。
纵然那头奇兽长得有些怪异,在她心里,也是头可爱的大功臣。
“你说柴柴啊,真是不巧,前不久鹿烟过来拜访,说是要破一个机关,把柴柴借走了。”韩凌薇面露歉意道。
卫辞闻言有些疑惑,阮鹿烟淡泊名利,长年在外行医救人,最多上山采采草药,为何需要借奇兽破机关?
想到阮鹿烟之所以一直在外游历不归,其实是为了找到给阮鹤弦解奇毒的法子,想让阮鹤弦能够站起来。
而这世上能解万毒的就只有传说中的‘回魂泪’,难道……
卫辞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接下来的闲聊中,假装不经意地从韩凌薇口中套话,得知阮鹿烟要破解的是什么机关之后,便连夜带着云梨离开清风门,一路南下,往漆吾山去。
乔舒云很是不解:“为何突然要去漆吾山?”
“据说那里风水甚好,或许可以做你我二人的埋骨之地。”卫辞答。
乔舒云沉默了,他竟连身后埋在何处都想好了,她无法阻拦,只好随他一起赶过去。
到了漆吴山,意外见到久未谋面的阮鹿烟。
“暗江之南,漆吴之耳……明明是对的呀,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阮鹿烟站在一处洞口前喃喃自语。
乔舒云见她脸色惨白,一副失魂模样,忍不住关心道:“阮姑娘,你没事吧?”
阮鹿烟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卫乔二人,顿时心生警惕:“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风水宝地可做墓穴。”
卫辞答完,又问:“阮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题了?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不必了。”阮鹿烟连忙拒绝,“这里非但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还有许多毒虫毒蚁,你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卫辞非但没有挪步,还笑了笑说:“刚才听阮姑娘念叨什么暗江之南,漆吴之耳,莫非是在寻找什么宝物?可据在下所致,一般指引线索的禅语绝不会如此明显,说是暗江之南,兴许恰恰相反,是在暗江之北也不一定。”
阮鹿烟面露恍然,是啊,她偶然得到这条线索,便以为那宝物是在暗江之南的漆吴山上,却不知有些线索另藏深意。
难怪她费尽心思破了山耳处的机关却一无所获。
难道那宝物如卫辞所说,是在暗江之北,对应漆吴山所在之处?
见天色将黑,阮鹿烟没有多做停留,匆匆和卫乔二人告辞后便下了山,一路向北行去。
阮鹿烟下山后,卫辞进洞口摸索了下,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却不着急行动,而是装模作样地勘探了下山上的风水,而后假装疲惫,带着云梨回山洞暂歇,明日继续勘探。
进山洞前,云梨突然顿住脚步,卫辞侧头看她,关心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乔舒云摇摇头,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看着他说:“阿辞,我们成婚吧。”
卫辞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竟向他求婚了?可……
乔舒云见他没有回应,只好继续道:“我想过了,纵然你我时日无多,但我希望,等我死后,墓碑上可以刻着卫辞之妻的名号。你呢,可愿意以乔舒云之夫的名义下葬?”
卫辞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以及眼中流露的真情,一时触动不已:“生同衾、死同穴。我当然愿意。”
这一刻,他抛弃了所有顾虑,只想着与她同生共死,做一对生同衾死同穴的痴情鸳鸯!
于是,两人在山洞前,在林野内,在夜风中,在月光下,拜了天地,正式结为了夫妻。
当晚,山洞内一夜缠绵……
翌日,卫辞当着云梨的面,假意发现洞内另一重机关,打开机关后,竟露出丈许长的一处山隙。
山隙明明藏于山中不见日月,却似星光点点,最重要的是,一块山石中斜生出一株灵药
这株灵药通体莹白,被三片叶子拱卫的泪滴形灵果更是几乎透明。
看到这株灵药的一瞬间,乔舒云便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回魂泪’,昨日阮鹿烟在此寻找的就是此物,而卫辞明知洞内另有乾坤,却故意哄骗阮鹿烟离开,就是为了抢夺这株‘回魂泪’。
卫辞见‘回魂泪’只有一株,心下虽失望,却还是趁云梨愣神间,探手摘下灵药,火速将其喂给她。
乔舒云及时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论理,这株传说中的灵药应该是阮鹿烟寻到的,而她寻此灵药,应是为了给阮鹤弦解毒。
乔舒云想要开口劝卫辞,将灵药还给药王谷,可想到卫辞每日被剧毒侵蚀的痛苦模样,和他所剩无多的生命,她犹豫了。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能例外。
于是,她艰难地开口说道:“这株灵药,你服下吧。”
“解毒法子有许多,但你要续命,必须服下这株灵药。”卫辞坚定道。
“我已经服过许多灵药,再服这株或许也不管用,还是你服下吧。”乔舒云推辞。
“这是传说中的‘回魂泪’,和寻常灵药不同,你服下后定能延寿百年。”
……
两人推辞来推辞去,谁也不肯退让。
乔舒云忽地笑了笑,说:“昨晚我们才许下同生共死的誓约,难道今日便要违背吗?”
卫辞愣了下,正要辩驳,却听她继续道:“阿辞,我知道,若我死了,你绝不会独活。可你以为,若你死了,我难道就会独活在这世间吗?”
卫辞再次大受触动,原来,她对他的感情,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深到愿意为他殉情的地步。
他沉默片刻,突地潇洒一笑:“既然都不愿独活,那便一同赴死吧。”
既然她已经想得这般透彻,他又何必苦苦纠结呢?
“只是,这药?”卫辞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直接送到药王谷吧。”乔舒云说。
阮鹿烟连夜离开,已经没了踪影,不如直接送去药王谷。
而且,他们原本就是打算去药丸谷的。
卫辞点点头,不再反驳。想开后,他心境开阔许多,纵然还有些不甘,但也不介意将这株灵药送给阮鹤弦了。
两人一路来到药王谷,看见阮鹤弦一如既往地坐在谷口为前来求诊的病人诊治,便走上前,将装有‘回魂泪’的玉盒递给他。
阮鹤弦打开一看,面露惊色:“你们好不容易寻得此物,确定要赠予我?”
乔舒云和卫辞对视一眼,点点头道:“灵药只有一株,而我和他都不愿意独活。阮少谷主帮了我们许多,又身中奇毒,正需要此物。何况,这原本就是我们从令妹手中夺来的机缘。”
阮鹤弦恍然,他仔细端详了下盒中灵药,突地笑着站了起来。
乔舒云和卫辞见状俱是大吃一惊,阮鹤弦自幼身中奇毒,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现在,他突然站了起来,这岂不是说明,他体内奇毒已经解了?
“说来惭愧,这两年我费心钻研那张药方,想要帮卫兄解毒,没想到,非但没能找到解毒办法,反而意外之下,把我自己体内的毒解了大半。”阮鹤弦解释道。
卫辞听他这番话,便知,他先前研究药方时,应该是以自己的身体来尝试解毒,才意外解了他体内的奇毒。
阮鹤弦医者仁心,为人又如此磊落,他心里最后一丝不甘也打消了。
乔舒云则是衷心为阮鹤弦感到高兴:“那你现在能正常行走吗?”
“暂时只能短暂站立,等体内残毒消除,应该就能尝试走路了。”阮鹤弦说着便重新坐回轮椅,并将手中玉盒递了回去。
虽然阮鹤弦现在用不上这株灵药,乔舒云还是没有伸手去接,只道:“这药还是留在药王谷吧,兴许以后会遇到更需要的人。”
卫辞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她的说法。
阮鹤弦见两人都不肯接,竟是真的打算同生共死了,只好如实道:“若我所料没错,‘回魂泪’的茎叶和果实其实是两种不一样的药材,一种可解万毒,另一种则可延寿百年。”
乔舒云闻言,和卫辞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欣喜之色。
原以为要共同赴死,没想到,柳暗花明,上天又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阮鹤弦见二人柔情脉脉地看着彼此,只好轻咳一声打断他们,带着他们进了谷,小心翼翼地将灵药一分两半。
仔细分辨了下药性,才将茎叶交给卫辞服下解毒,泪滴般的果实则交给乔舒云服下续命,又分别为二人施了几针,帮助他们吸收药效。
而后,守在附近为二人护法,防止意外发生。
所幸,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的生命体征明显好转,想来,等药效彻底吸收,二人便能沉疴尽除,长命百岁,终身厮守了。
阮鹤弦抬手示意下人,将乔嘉佑带过来。
经过他两年的医治,前几日乔嘉佑终于苏醒过来,只是智力如同刚出世的婴儿,说话走路都需要一点点教导。
确认乔嘉佑除了智力之外,并无其他问题,他正打算派人给乔舒云传信,没想到信还没传出去,她就已经过来了。
待会儿乔舒云吸收完药效醒来,看到已经苏醒的乔嘉佑,双喜临门,哦不,是三喜临门,定会十分高兴。
……
二十年后,新一届摘星盛会再次在江州开启,无数青年豪杰蜂拥而来,过五关闯六将,只为夺得魁首之名。
飞星阁顶楼,一对神仙眷侣并肩而立,望着聚在楼前广场的一众青年豪杰。
其中,有些年轻男女看着十分眼熟,譬如,眉眼肖似卫琚的貌美少女,剑法如清风的俊逸少年,腰间别着幽龙鞭的异域金发青年……
当然了,还有一个易了容躲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生怕被他们发现的顽皮少女。
那是他们的女儿阿衾,不顾他们反对,偷偷参加了摘星大会。
“待会儿出题,记得给阿衾加些难度。”乔舒云对卫辞轻声说道。
阿衾既是他们的女儿,想要夺得魁首,自然要比旁人‘艰难’些。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卫辞温声应了句,又道:“这里风大,先进去吧。”
说完便要揽着她回屋,纵然她武功天下第一,他也担心她会着凉。
乔舒云没有推阻,就像寻常夫妻一样,依偎在他怀中走回屋内。
楼下,有人注意到顶楼的动静,惊奇道:“那两位就是阁主和阁主夫人吧!”
众人急忙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两道神仙般的背影,纷纷议论起来。
“阁主和阁主夫人的传奇故事你们都听说过吗?”
“当然听说过,不过他们俩的传奇故事也太多了,说书先生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
“别的故事你们或许听说过,但你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曾经隐姓埋名行走江湖,在江湖上留下过‘云渊双侠’的名号呢!”
躲在人群中的阿衾听到这儿不由眼睛一亮,‘云渊双侠’,爹爹和娘亲还当过双侠呢?
不行,回头一定要缠着他们给她好好讲讲。
不过眼下嘛,还是先想法子拿到魁首吧。
爹爹和娘亲一定不会轻易让她拿到魁首,该想个什么好法子呢?
阿衾转了转眼珠,满脑子算盘。
有了,她找机会把他们都迷晕不就行了。到时候就算爹爹和娘亲脸色都变成黑炭,也不得不把魁首给她了。
她说干就干,很快,一阵无色无味的烟雾在场中飘散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我女和女婿太苦了,还是在番外给了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希望‘云渊双侠’能够在异世界幸福美满长命百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