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时过泥潭 进去趴好,我们好好算算账……


    她的办法很简单, 也很笨拙。


    像她这个人的来时路。


    既然钟思情是走出版社的路子,那别管她什么身份背景,顺着出版书籍找过去, 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也许是奖励她的沉着冷静, 过程比她原本设想的还要顺利。


    她用想要自费出版的名义联系出版社,对方给她推了一个责编。


    加上责编后不过几分钟, 甚至不用温言主动说什么, 对方就很热情地发来了自费出版的PDF流程指引,言明他们不但可以包出版, 甚至有全套的售后营销套餐, 最适合她这样年纪轻轻,想要出书证明自己的小姑娘。


    还顺带转了不少近些年他们出版营销比较成功的精选案例给温言。


    温言觉得自己有点儿落后于这个时代:现在出版社为了赚钱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大致翻了翻, 果然都是近些年热门榜上有名有姓的书,甚至有几本还躺在她的读书软件里准备有空时找来看看的……


    钟思情那本自然也在,但别的作者相关基础信息都很详细, 她的却语焉不详。


    她转出钟思情那本问:“我的书和这位作者的类型有些相似,但是我看她和她的书相关资料都很少, 她也是通过你们出版社的营销才卖得这样好的吗?”


    对方没有犹豫,直接一个60s的语音条发了过来。


    “点一样噶?唔怕同你讲,呢位系我地集团大小姐,集团营销资源都系比距噶,唔系你以为有咁好成绩咩?就她那个国外水本的学历,真要靠自己连我们出版社都进不来。bb你唔好同她比喔~”


    普通话和粤语夹杂的说话方式听得温言头疼。


    但她想要的信息竟然直接给出不少。


    颇有种一个她才放了个平A,对面就把大招交了的戏剧感。


    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面还在喋喋不休。


    温言费神听了一阵儿,大约都是在说钟思情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是个没脑子还脾气不好的笨蛋美女, 每次来出版社都颐指气使大小姐脾气一堆,所以社里很多工作人员都很不喜欢她。


    这责编是个坦率人,直言劝温言根本不要以钟思情的出书成绩作为衡量目标,否则投入产出比不成正比,容易心态爆炸。


    看得出来是个怨气十足,却又充满活力的热忱打工人。


    温言笑着道谢,跟他说自己再考虑考虑,后面想清楚会联系他。


    对方也没有失落,很职业地发个飞吻表情和温言说以后找他买套餐,可以打八折。


    温言在心里默默盘算一番,决定回去院里给同事们介绍,看看能不能给责编招揽几个业绩,也算投桃报李勉强对得起他一番唇舌。


    说来辛酸,她们这些大学老师,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其实内里都是科研、评职压力。


    尤其是她这样的青年教师,为了提职称,评副教授、教授,都是削尖了脑袋拼命往履历上垒期刊、垒著作的。


    虽然她这个人古板又执拗,不想走这样的捷径,但院里的同事总有人需求。


    拿到钟思情一些基础信息,温言心里定了许多。


    如果真如责编所说是个有脾气又不太有心眼的姑娘,就算来意不善,其实也不会给她挖多大的坑,可能更多就只是想看一看。


    看一看和陆知序有关的她这个人。


    前些日子这么忌惮,倒也许是她小人之心。


    温言做好自己该做的前期准备,又避开学历问题,准备了几个类似创作动机、人生感悟的万能且友善的问题,方便对方在回答时好发挥。


    等她做完这些功课,已经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


    一场秋雨落下来,空气有些泛凉。


    温言看着枝头略微变黄的树叶,惊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过温衡。


    这段时日她太忙着工作的事,忽略了他,放在和陆知序重逢之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有些东西被她刻意忽视,但此刻不得不承认,陆知序替她接过去很大一部分责任。


    有点儿女主外,男主内照料小家庭的意思。


    哪怕她这个“外”,在他面前其实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世界,他也没有瞧不起。


    温言翻看手机,这些天他们的沟通几乎只有陆知序喊她好好吃饭,提醒她天凉了加衣。


    她抽出空时才会回个‘嗯’字。


    饶是温言这样倔强的性子,也难免心里一寸寸软下来。


    陆知序太懂怎么收服她。


    他吃定了她倔强外壳下面那层柔软的愧疚的东西,用包容尊重的姿态,守着她的自尊,维护她的边界感。


    等她将南墙都掀翻后再回头——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就在身后,闲庭信步,陪着她,由着她去撞南墙。


    他一声不响将她生命里缺失那部分都补齐。


    等着她自己慢慢发现。


    那部分本该在儿时由父亲承担的责任,那份安全感,由他为她填补完整。


    于是温言没再踟躇,给陆知序发去微信:今晚有空吗,我回家陪儿子吃个饭?


    下一秒电话就打过来。


    “忙完了?”他的声音含着点儿笑,清泉淙淙似的,总能让温言安定。


    她用力点点头,想起他不在身边,看不见,又找补地回一句:“嗯。”


    但光听声音,就难免有些冷淡的嫌疑。


    “成。那回来,顺便跟你——好好算算这段时间的总账。”


    他嗓音倏地变得冷,秋风漫卷着落叶似的扫过来,凉意缠上温言,惹得她瑟缩了下。


    这次他先挂了电话。


    温言脸上有点儿躁得慌,她太清楚他口中的算账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这些时日陆知序的包容,原来不是不计较,是在这儿等着对她秋后问斩呢——她忽然就有些不想去。


    真去了她这身皮还能好好留着吗?-


    这段时日,李一白过得可谓是胆战心惊。


    他跟着陆知序快七年时间,只有一开始从霍助那边接手工作时觉得陆知序比较冷漠难应付,更多时候其实是轻松的。


    陆知序是个寡淡不言语的人,摸透了心思后反倒处理起来很简单。


    因为陆知序不在乎,不在乎世界上所有的事儿。


    只要符合他的利益,在陆知序这里就不存在人情一说。


    加上林陆那样的背景撑着,他在商场上几乎就是没有软肋的存在。


    偶尔李一白看着这样的陆知序也会感慨:除了不像个活人以外,都挺好。


    他自认为已经把陆知序脾性摸得很透,却没想到一个带着小朋友的温小姐,就轻易把七年来他对陆总所有的认知都颠覆得一干二净。


    万年没有表情的冰山,原来也会蹙眉,也会爆粗口。


    从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上位者,原来也会焦虑到在窗前走来走去,沉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一开始李一白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让陆总心情不好,后来才发现,哪里是工作,都是情债。


    特别是这几天,陆氏上上下下皮都绷紧了,一个不注意就是惹火上身。


    陆总明显比平时更严厉,开会时总会劈头盖脸把人一顿训,全然的严苛、不近情理。


    集团上下都挺紧张的,还以为是哪块儿比较大的业务出了差池。


    原本剑拔弩张,尔虞我诈的部门之间忽然就变得和谐了,开始互通有无,你来我往交换消息。


    结果一圈打探下来,哪个部门都不清楚缘由,哪个部门都委屈。


    只有李一白瞧着几个部门大佬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在心里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你们只是没瞧见泄完火以后,这位对着手机极尽柔情的模样啊!


    吃饱了吗?好好穿衣服了吗?温衡挺好的,很乖,今天开学第一天还得小红花了——诸如此类的温柔你们能想吗?只是没有给你们而已…


    可惜,李一白也只能在心里咆哮着过过瘾。


    今天温小姐那通电话打来时,陆总正开会听市场部业绩报告。


    市场总监叫陆丰,借着和陆氏一个姓的东风,平时在公司里,也是个眼高于顶,不把人当回事的主儿,连对李一白都不大客气的。结果就这么一号人,今天开会前就差跪下来问李一白陆总心情到底好不好了。


    陆丰咬着牙,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拽着他手臂:“李助,李特助,您今天帮我一回,以后您就是我过了命的兄弟!陆总心情怎么样?您就点个头或者摇个头,要是实在不行,我宁愿拼着被发工资也要找理由换个时间再开这会!您行行好,就当帮帮我们市场部,至少别让我们在这关节再去触陆总霉头了成吗?”


    瞧瞧,连您字儿都用上了。


    可李一白心说他哪有那个能耐判断陆总心情走势,比A股走势还难判断,他又不信温对吧?


    其实市场部二季度业绩有所下滑,但跟上头的政策会议多有关,这种短暂的调整性下滑其实是在市场部预期之内的,长远来看反倒有助于下季度业绩回调冲高,不是全然的坏事儿。


    但陆丰哪敢这么说。


    没瞧陆总脸色沉得比台风前的乌云还乌云。


    会议室里气压低得宛如风暴中心。


    沉闷、压抑。


    陆知序将手里文件往桌上随意一摔,修长手指敲着桌,对着ppt上的数据沉默不语——这幅修罗姿态摆在那儿,市场部排得上的十几号人,从总监到副总、经理、小主管,全都大气不敢喘,低着头,生怕一个不注意,雷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陆丰心里忐忑,冷汗岑岑,照这架势,今天市场部不开几个,可能很难收场了。


    可推谁出去扛这个雷呢?新来的实习生?不成,那太轻,自己心里这点儿小九九很难瞒过陆总眼睛,至少得去个小主管,还得是自己这个派系的,不然……


    陆丰吸了口气,已经开始在心里列名单。


    直到那通电话打来。


    手机在桌上震动的声音惊了所有人一跳。


    一开始没人知道是陆知序的手机在响。


    都在心里替别人紧张——谁这么不知死活?今天这会还敢开震动?不要命了吗?


    陆丰离得近,第一个发现是陆知序的手机。


    先是松了口气,好歹不是他手底下的傻子。


    而后眼神扫过屏幕,好半晌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这当口,陆知序已经接起电话,语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忙完了?”陆知序的声音是带着笑的。


    会议室里十几号人,没人忍得住,疯狂在空中交换吃瓜的眼神。


    一道打量的视线或许突兀,但当十几道偷看的眼神汇聚在一起——违和感就彻底消弭了。


    明眼人都看得到陆知序脸上那丝愉悦的笑意。


    尽管后面那句“算总账”的声音似乎是冷下来,但脸上仍然挂着春风和煦的弧度。


    ……对面到底哪位菩萨?


    能将他们这冰箱里冻过的大冰山都给暖化?


    “没有别的事就散会。”陆知序沉吟着敲敲桌,“下次会议,我要看到数据好转。”


    说完起身,带着李一白率先走出去。


    ……就这样?


    一瞬间真空的寂静后,会议室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疯了。


    交换着逼问离得最近那几位,听见声儿了吗?男的女的哪路神仙啊,回头市场部定个这位的相挂起来天天供着也行啊。


    连附近几个部门的都涌过来,挤嚷在会议室门口,探头问:“靠,你们怎么逃过死劫的?”


    群情激动,只有陆丰,神情恍惚,脸上闪过很微妙的神色。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那个一闪而过就被陆总接起来的电话,称呼似乎是——my light。


    我的□□。


    陆丰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窥见了能帮大家在陆氏存活的尚方宝剑、免死金牌-


    温言下车时,日暮未歇,一小片金光落在她柔软如瀑的卷发上,风一卷,就像碎金闪闪。


    她在橘色里一眼瞧见穿着家居服,正在花园里浇花的那道熟悉身影。


    水珠跳跃在日落的光景里,宛如璀璨宝石,闪烁着晚夏最后的光辉。


    把陆知序冷淡眉眼也衬得生动。


    他竟然亲自照顾花园里这片玫瑰。


    灿烂的暮色在他眼睛里被稀释得淡漠,那淡漠而后转向站在一旁不挪步的温言,脱离了温度。


    “就没点儿想说的?”


    他不紧不慢放下浇花的容器,光晕在他脸上显得温柔,嗓音却冷落。


    温言低下头看自己的裙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陆知序会生气,会掐着她的腰,抬起她的下巴逼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天不联系他,这段时间有没有闹够,然后将她按着欺负一番。


    她宁愿陆知序这样。


    也好过现在这样,不甚在意似的,拷问她。


    压迫感小山一样倾过来。


    让她有点儿站不住。


    “既然不说话,我默认你放弃上诉权力。”


    “进去趴好。”他缓声启唇,“我们好好算算这段时日的账。”


    “我要看到你的态度。”


    第62章 有时过泥潭 亲爱的,对我要多一些,再……


    陆知序说要看到她的态度。


    温言以为, 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还那么听话地趴伏在沙发上就已经很能表明她的态度了。


    但显然,陆知序并不这样想。


    他不紧不慢踱进屋内, 见到地毯上跪坐着的小姑娘, 她身体向前,面朝沙发有些舒服地倚在上头, 一头长卷发旖旎地悬在腰间, 风光大好。


    这动作露出她修长光洁的脖颈,和盈盈一握的腰段。


    那白皙颈项此刻干净得刺眼, 他曾经留在上面的红痕, 那些像姻缘线一样的红痕,此刻尽数褪去无影踪。


    是她想要的吗?这样的不惹芜杂。


    诱人的腰肢曾经不知昼夜地, 绵软地窝在他怀中,泛起好看的波涛。


    这会儿在她吊带裙的遮掩下,也全然瞧不见去日恩爱。


    窗外落日一点点沉下去, 天空殷红成一片玫瑰色。


    与他悉心打理的庄园相映成趣。


    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温言从陆知序进门起, 就感受到来自那双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


    她今天穿了条很显肤色的法式茶歇柠檬黄吊带裙,原本外头还有件杏色开衫,结果下车后忘记带上了。


    现下两条象牙白的手臂裸在空气中,被他视线一侵略,便有些细碎的难捱。


    她想问陆知序能不能将空调调高些。


    还没来得及启唇,身边一直垂睨他的男人便先说道:“就穿这么点儿?”


    温言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先注意到细节。


    陆知序沉声唤醒智能家居中控系统:“将空调调至25度。”


    依旧是她最喜欢的温度。


    若依着陆知序的体感, 不论四季,他一向喜欢将温度定格在21℃。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总有着不大不小的, 4℃的差异。


    陆知序在沙发上坐下来,身体向后靠,长腿自然交叠,温言跪坐在他腿边的地毯上。


    这是他今日刻意强调的地位差。


    他以手支颐,手肘松松地落在膝头,目光散漫着审视她。


    气势有些压人。


    平日里他都收着气场,从不这样对温言。


    这会儿存了算账的心思,便毫无保留地宣泄他身上的冷寂、森然,像一座孤立着的山,又落入群山中,群山延绵,他是沉默着突出来那一座。


    从温言的视角抬首望去,便有些受不住他这寡淡冷情的模样。


    小姑娘矮了矮身子,想把自己藏入天边最后一丝霞色中。


    却被他揪着不放。


    “说说看,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他顿了顿,嗓音尚算温和,“尤其是不愿意搭理我的每时每刻。”


    温言想了会儿,沉静地开口:“没有不愿意搭理你。”


    她只是太忙了。


    忙上课,忙论文申刊的准备,忙着帮岳琴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宜,更忙着准备下周就要录制的《今日青年》。


    她这么忙,哪有空刻意躲他。


    客厅里没有亮灯,当落地窗外,最后一丝颜色沉入安静而庞大的建筑群之后,天空中蓝调时刻的到来,让屋内氛围静谧到有些过分柔和。


    柔得温言心脏一帧一帧地漏着拍。


    那些漏数的节拍和他眼睫轻眨的频率唱和,这种时刻,他们这样默契。


    陆知序在这抹蓝色中轻轻扯唇:“你总有许多逃跑的理由。”


    短暂的心虚后,温言认真为自己辩解:“我一忙完不就主动找你了么。”


    她眼睛里装着小小的不服气。


    极生动地游走着。


    陆知序看着那缕情绪想,要不是他太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他就又要被她骗过去了。


    “小骗子。”他不含情绪地开口,“是忙完了,还是想通了?”


    都有。


    但温言不可能这么回答他。


    “真的是忙完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忽闪着眼睛看他。


    漂亮的大眼睛天生会说谎。


    陆知序无声抬臂,干净温和的手遮住她的眼,骨节分明而有力,褫夺她的视觉。


    她的世界一下从海水般温柔迷幻的墨蓝,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


    她有些慌,抬手在空中虚抓几下,想找落点。


    于是他用声音给她一个支点。


    “不会有人忙到这么多天只能回复几个‘嗯’字。”


    “温言,你在冷暴力我。”陆知序遮住这双会说谎的眼睛,换个方式继续发问,“因为我没告诉你联姻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所以心里有气,不想理人,是不是?”


    “是就点点头。”


    他让了一步,给她退路。


    他手指上传来淡淡的松香,像海平线上吹拂过来的风,这风里藏着几缕轻灵的烟草气息,叫人松懈。


    温言迟疑着顺从心意,点了点头。


    黑色化开,绸缎一样的深蓝又再次占据她贪婪的瞳孔。


    陆知序掌心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揉了几下。


    “我知道你在等这个答案。”他的眼睛今天是蓝宝石的深沉,凝着温言说,“但我也在等你问我。”


    “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问?”


    温言仰着头,小声地说:“那你又什么要等我问。”


    明明可以主动告诉她。


    陆知序嗓音放得极柔和,不像算账,更像宽慰。


    宽慰她的怯懦。


    “因为我不希望你总是逃跑,总是回避,你可以直面你想要的一切。”


    “我是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


    这话太动听。


    以至于温言无法真的将它听进耳。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摇头说:“但你知道,这不可能。我没有你这样的资本,注定不能为所欲为。”


    她从小的经历只教会了她如何躲藏,如何回避。


    回避橱窗里闪闪发亮的漂亮蛋糕,回避老师一次次问夏令营还有谁要报名时锁定她的目光,回避自己一切的欲望。


    因为得到他们之前,都要付出代价。


    她支付不起那些代价。


    只要藏起来,藏起来对蛋糕对夏令营对万物的渴望,她便可以昂起头,活得和所有人一样无惧。


    十八岁那一年对陆知序,已经是她人生所有野心的集合。


    因为她没能按捺住,所以才会有那么辛苦的八年。


    她对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生出觊觎之心,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她的腿跪得有些麻了,圆润的膝头已经泛起殷红。


    陆知序睨见,却没有动作。


    她只好尽力地将身体重心往小腿上放,减轻膝盖的压力。


    不自觉将自己摆成了逢迎的模样。


    只要他略一低头,便可以对她丰盈的唇珠予取予夺。


    陆知序瞳孔深了深,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将她巴掌大的脸抬起来同自己对视。


    “有我在,你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别总把自己关在幼时的壳里。如今的你,靠自己有了一切,早就有被爱的资格,质问的资格,不要怕得到你不想要的答案。”


    ……是这样吗?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侧了侧头,有些迷茫地问:“那如果我现在问你,会得到我不想要的答案吗?”


    她像只试探着出壳的幼鸟,明明羽翼全丰,却画地为牢,只敢用最小幅的试探去扩宽边界。


    小姑娘长着那么一张明艳的脸,却总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刻,流露出与张扬明艳全然不符的脆弱与小心来。


    陆知序的心也在这刹那幽幽沉沉浮起了大片的蓝色。


    寂静的温柔的颜色。


    他猜想如果非要命名这种情绪,那只能是怜惜。


    如玉的指节下移,握住她纤细的颈,那么伶仃,一用力就要被握断似的。


    她却心甘情愿交付在他手中,歪着头问他要一个答案。


    陆知序笑了笑:“婚约解除了,这答案是你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


    她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清亮。


    整片深蓝色都掩不住的星,从那里面升起来,曜曜地闪着亮:“真的吗?”


    这个答案的代价很重,是从前的陆知序不会做出的选择。


    但这一瞬,为着她眼里的那点儿光,他觉得很值得。


    “我从不骗你。”


    “温言,我保证。”


    “任何时候,你都会在我这里,得到任何你想要的答案。”


    所以,大胆些吧,我的小姑娘。


    时光或许曾经苛待你,但我会成为你人生中唯一一次勇敢得来的勋章。


    庇佑你的一生。


    陆知序手指微微收紧,握着那截颈项,缠绵温和地吻下去。


    “以后有想要的,再主动些。嗯?”


    这个吻像坠落下来的夜色,海水倒灌进天空,她晕眩着坠入那片蓝。


    她喘着气问:“你就不怕我变得太贪婪吗?”


    “我只怕你要得太少。”


    温言湿着眼去勾他的颈,借着力攀到他的身上去。


    陆知序靠到沙发上,纵容着她压到他的腿上,将凝视的地位对调。


    她双膝跪在沙发上,俯视他,舔舔唇说:“那我现在想要你,算太多还是太少?”


    陆知序呼吸一瞬间变得粗重。


    眯着眼将她最里面的剥开,恶狠狠抵住。


    “比以前多,比以后少。”


    他们衣冠齐整,就着这个辛苦的姿势,陆知序不知疲倦地给。


    温言仰着身子,骑得很尽兴。


    渐渐地陆知序将主动权交给她。


    或轻,或重,全由着她的喜好。


    可惜小姑娘漂亮的身体是美丽废物,新鲜了几下就嚷着喊累,干脆地不动了。


    姣好的滋味儿咬着他,始作俑者却在耍赖。


    陆知序忍得额头汗珠都渗下来。


    “确定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要太多好辛苦,这么一点点就刚好够了。”她娇嗔着,挂在他身上耍赖。


    陆知序掐住她的腰狠狠向上:“别的都听你的,这会儿你说了不算。”


    他翻身将她压住,又凶又狠地钉进去。


    温言被他撞得肩胛骨一下一下地缩,难受得想哭。


    “说,说你还要。”陆知序的呼吸很重,有欲念翻滚着熬煮。


    “……我不要了!”


    他低低笑起来:“可是怎么办啊温言,我什么都想给你。”


    好的给你,所有的钱给你,一切隐秘的糟糕的只能被你所看见的一面也统统给你,七八十年的岁月都给你。


    亲爱的,对我要多一些,再贪婪些。


    第63章 有时过泥潭 你喜不喜欢,才是唯一需要……


    陆知序今天还算克制。


    温言软成一摊被他弄得抽抽搭搭的时候, 他还没尽兴。


    但看着手表上的指针和小姑娘春水似的化在床上的模样,他直接撤出来去了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便升腾起氤氲的热气。


    温言挣扎着坐起来,眉眼里都是被填满的春意:“你没事吗, 要不要我……用手帮你?”


    “不用。”


    陆知序笑了会儿, 真要弄她,以后多的是时间, 也不急这一晚。


    温言愣了愣, 又有些从他这模糊不清的两个字里分辨不了情绪了。


    她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想到方才陆知序陷在她身体里, 认真承诺过的每一句话, 这次终于主动追问。


    “你平时……都不是这样的。”


    不到天亮,结束这个词跟陆知序不沾边。


    陆知序裹着浴巾走出来, 剔透的水珠顺着发丝淌过锁骨与肌肉紧实的胸膛,游走过他线条流畅的人鱼线,温言顺着那水珠一眼瞧见那颗痣。


    她脸烫了烫, 移开眼不敢看。


    陆知序挑眉:“这是嫌我没把你做到昏过去?”


    粗言秽语,斯文败类, 温言暗啐。


    陆知序见她累极却强撑着不肯睡的模样,心下恍然,走过去捏着她鼻子笑:“又胡思乱想了?”


    “要不是温衡太久没见到你,你以为你今天能睡觉?”


    温言却在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安心下来。


    她终于确信,主动在陆知序这儿的确永远能换来回应与奖励。


    至少今晚她不必再因误会辗转。


    “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温衡啦。”温言笑里都带着蜜。


    “这是哪儿的话,他也是我儿子。”


    陆知序坐到她身边, 将人揽到怀里,爱怜地亲了亲额头,又抬起她下颌, 浅浅去尝她笑涡里的蜜。


    “下周他们学校有个亲子运动会,每年开学第二周的惯例,你调个课,我们一起去。”


    “我打算这个周末,和温衡聊聊他身世的问题。”


    “你觉得呢?”他放开她的唇,凝着温言的眼睛,坦陈试探心思。


    温言思忖了会儿:“也好,是时候了。”


    陆知序咦了一声,带着笑意看她,不紧不慢开口。


    “我还以为你又会找理由躲开的。”他逗她。


    “难道我还能躲上一辈子吗。”


    小姑娘语气软软的,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温和,亮晶晶的眼在昏黄氛围灯的映射下像倒映着万千星辰。


    她就这么仰头看他,眼里写满了——我很乖吧进步那么大你不夸夸我吗?


    满是讨赏的意味。


    水盈盈的光溢满了乖巧的一对眼,陆知序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里面有温言太熟悉的热忱升起来。


    ——方才她还为今晚少了些这热忱而不安。


    转眼就嫌太多。


    温言心里紧了下,暗道不会吧,连忙直挺挺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盖住脑袋。


    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丝绸凉被里传出来:“说好明天去陪儿子的,不能晚睡了!”


    他手掌温度滚烫,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面对面放到自己腿上,抱着。


    “不准跑。”


    “再亲会儿。”


    缠绵的一个吻下去,滚烫唇舌勾连,分开时波光粼粼,唇瓣红肿。


    她眼睫湿漉漉地推他:“陆总,一点了。”


    有什么东西已经隔着浴巾又快要陷进去她的绵软里。


    粗粝的感觉磨得她可怜地抽噎。


    陆知序张开的掌心捏着她的腿肉,五指深深陷进去,感叹了一番绵软的好手感,这才慢条斯理开口:“既然今天这么乖,总得奖励你点什么。”


    他起身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带回来一个天鹅绒的漂亮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戒指。


    熠熠生辉的璀璨光芒在夜里夺目得有些夸张。


    戒托镂空,镶嵌满细碎方钻,形如冠冕,正中间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被切割成水滴模样。


    他执起温言的手,无视她的挣扎,强硬而坚定地套进她纤细的无名指。


    手指上沉甸甸的坠感好不真实,温言下意识问了句:“贵吗?”


    问完自己都好笑得一愣。


    以陆知序送支钢笔都十万起步的性子,这戒指能便宜到哪里去。


    他果然对这个问题避而不回,握着她的指尖,满眼赞赏:“漂亮的戒指天生应该带在漂亮的手指上。喜欢吗?”


    “你喜不喜欢,才是唯一需要考虑的事。”


    那颗红宝石,是陆知序刚在京大见到温言不久后,就让李一白在香港一场拍卖会上拍的8.07克拉缅甸无烧鸽血红宝石,最后花了860万港币拿下。


    后面又找了全球顶尖珠宝品牌做纯手工高定,为这一枚戒指,李一白没少被折腾得全球飞。


    温言觉得自己眼睛被这宝石的光泽闪得生疼,那不是宝石的光,是人民币的光啊。


    她无力挣扎一番,最后终于让了步。


    半妥协半哄道:“这戒指我日常也带不了啊,不如我收起来当传家宝!以后传给温衡喜欢的人,我们再去买对对戒,朴素些的,能日常戴那种,行不行?”


    陆知序不赞同地拧眉,他在这种事上有些执拗。


    “怎么不适合日常戴了,难道谁还敢说你什么不成?”理所当然的傲气,“就是周重山来了,也不敢多置喙半句。”


    除非他不想要明年后年的赞助。


    温言头疼。


    她理解陆知序这种傲气,但他是不是也该理解下她的日常环境,这和把骄奢淫逸的标签贴身上走在学校里有什么区别。


    “你不懂,学术殿堂里不能出现这种存在感过于强烈的铜臭味儿。”她顿了顿,肯定自己的说法,“嗯,绝对不能,我会被当成阶级敌人抓起来批斗的!”


    陆知序被她的无赖口径逗笑,终于松口:“什么乱七八糟的。”


    “送你了,就随你处置。”


    “但是对戒也得我来挑。”


    “行吧。”温言认命,“不过不能贵得太夸张,嗯……加起来得十万以下!”


    她观察着陆知序的表情,在他唇边笑容浮开前,又加了一句。


    “人民币。”


    陆知序脸上的笑果然还没晕开就收了回去。


    她就知道。


    他挑着眉,语气多少有些无奈:“温小姐,我再怎么还是得出席一些公众场合的,至少别让我太寒碜,到时候再背上个对媳妇儿抠门的铁公鸡名头。嗯?”


    温言在他怀里笑得东倒西歪。


    “五十万,不能再少了。”陆知序拍板-


    温衡这些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开心。


    最开始和陆知序住在一起时是兴奋的,这里随时随地都有人,不会像在温言那儿,妈咪一去上班,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电视遥控器换来换去,节目都能背下来了。


    陆知序没空的时候,陆文钦就会带他去很多地方,在长城上念波澜壮阔的诗,去公园看着落叶读很长很安静的散文,这些温衡都听不大懂,但也隐约知道那些是很美的东西。


    “你妈妈是没有时间,不然也一定会带你体验这些,她喜欢的东西。”陆文钦总是这样和他说。


    温衡似懂非懂。


    陆知序有空陪他的时候,他们的项目就会显得运动很多。


    爸爸带他去打球,去爬山,去室内滑雪,去开卡丁车。


    虽然卡丁车妈咪也带他去过,但和那不一样。


    爸爸带他来的卡丁车场很大很大,无边无际,在山道之上,除了他和爸爸以外,赛道上甚至没有第三辆车。


    他可以真正地飞驰起来!


    连爸爸都被他甩在身后,隔着不紧不慢一小段的距离。


    可是那一小段的距离,让温衡肆无忌惮快乐了很多天。


    而妈咪带他去的车场在室内,狭窄短小的赛道,蚂蚁一样的卡丁车,拥挤着刚跑完三圈,就猝不及防结束了。


    那个场地,甚至可能只有爸爸带他去那个车场三分之一那么大。


    连瘾都过不到。


    温衡心里雀跃着的兴奋因子刚刚燃起来,就被迫熄灭。


    但看着妈咪开心地问他喜不喜欢的样子,温衡还是会扬起笑说很喜欢,下次还想来!


    在他眼里,妈咪的笑比别的东西都重要得多。


    所以场地小一些,也没关系。


    温衡坐在落地窗的学习桌前,很失落的叹气。


    他好像有点儿想妈咪了。


    前几天他开学,上三年级了。


    新学校和英国的学校不太一样,没有金发碧眼的英国小孩儿,这里大部分小孩也会说英语,他们交流起来可以说没有什么障碍。


    同学们都很友善。


    不像刚回国那几天,在妈咪送他去上的那所学校里。有一次他在玩游戏的过程中碰倒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心急之下不小心说出一长串英文跟老师解释状况后,就总有人找他麻烦。


    他们说他“装”。


    温衡不懂装的意思,但是猜想那不是什么好词。


    他没有和妈咪讲这件事,只是从那以后开始有些躲着那些看起来就很凶的小孩儿。


    爸爸送他去的学校里什么都好,他交到很多朋友。


    即使爸爸送他很贵的衣服和书包,班上的同学见了也不会大惊小怪,大家穿的似乎都很像。


    温衡在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


    只是如果妈咪在,就更好了。


    他可以和妈咪讲很多东西,讲他同桌的小姑娘可可爱啦,每天扎个牛角辫,脸蛋圆圆的,还会教他用法语说你好。


    但是爸爸说了,妈咪是因为工作很忙才不能回来看他的。


    他要支持妈咪的工作。


    下周学校开亲子运动会。


    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在英国上的学校没有这个,同桌眨着大眼睛跟他说就是爸爸妈妈都会来陪我们做游戏的一天。


    温衡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爸爸妈妈一起吗?会做什么游戏呢?他们来了以后会看到黑板上他得到的小红花,和进步之星的奖章吗?


    尽管马上就有同学不屑地纠正同桌:“陈薇薇,你确定那是陪我们做游戏?”


    “他们大人只会凑到一起……嗯,觥筹交错!聊什么生意啦,周末去哪里打高尔夫球啦,到最后还不是把我们冷落在一边自己玩。”


    这个同学中文成绩很好,听他说暑假的时候家里就给他找了老师提前学习很多东西。


    他用了很厉害的词,温衡完全没有听过。


    像一个大人说的话那样厉害。


    温衡有些崇拜地看着他。


    陈薇薇见了拽他一把,哼了声说:“谢子平那是只有你爸爸妈妈才会这样,我们的爸爸妈妈肯定不会的,对吧温衡?”


    “啊?”温衡摇摇头,又用力点点头,“嗯!”


    他虽然不确定温言和陆知序是不是都有时间来陪他,但温衡知道,只要他们来了,就肯定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时隔数天,再见到儿子时,温言彻底懵了。


    她咬牙切齿质问身边男人:“我那软绵绵嫩生生婴儿肥的儿子呢,那么大一个乖儿子,怎么就被你养成这样了!”


    第64章 有时过泥潭 跟你说个事儿。我是你爹。……


    “这样哪儿不好了?”陆知序轻嗤。


    飞扑进她怀里的温衡满脸受伤, 仰头看她,不可置信:“妈咪,你是嫌弃我了吗?”


    “不不不, 不是这个意思宝宝, 妈咪只是觉得你瘦了好多。你脸上的肉呢呜呜呜,是被你爸爸藏起来吃掉了吗?”


    温言掐着温衡白净却几乎不剩多少婴儿肥的小脸在心里偷偷哭泣。


    虽然说男大十八变, 但温衡才九岁啊九岁, 她可爱的宝宝就要变成小小少年然后越长越像旁边他那笑意藏都要藏不住的爹了吗?


    尽管好看,但她舍不得呀。


    温言低头, 捏捏温衡的耳朵想, 她要在有限的、飞速向前走的时间里,多陪陪这个正抱着她腰撒娇的小男孩儿才是。


    一家三口正正经经在外面玩了一天。


    无论吃饭逛商场, 温衡都走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左边牵着他漂亮的妈妈, 右边牵着他矜贵的爸爸。


    温衡觉得自己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小朋友。


    但幸福之余,他心里有个地方还是空出来小小的一块。


    那是他有意给在天上的爸爸留着的。


    去奶茶店的时候妈咪问他要不要喝橙汁儿, 爸爸指着葡萄汁儿说这个也不错,温衡对着点单列表看了半天,最后手一指,选了桑葚汁。


    陆知序点点头肯定他:“桑葚也不错,花青素丰富,对眼睛好。从前不知道你爱吃,以后叫你一白叔叔每天都备着。”


    温衡看起来表情很严肃地应了。


    其实心里是在和天上的爸爸说:天上的爸爸你看呀, 这个爸爸对我和妈咪也很好很好的,虽然妈咪喜欢橙汁儿这个爸爸喜欢葡萄汁儿,但我会喜欢他们都没选的这个口味一定是因为我有些地方和你很像, 所以你千万不要吃醋哦。我和爸爸会一起照顾好妈咪的,你在天上也不要替我们担心呀。


    在心里叽里咕噜说完这一长串后,温衡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拿起桑葚汁喝得眉开眼笑。


    妈咪和爸爸牵着他的手,都好温暖,好安心,他一点都不想放开。


    既然他已经和天上的爸爸打过招呼……那就没关系了吧?-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


    他们今天回了东山墅,没去陆文钦在的那座宅子。


    温衡生物钟到了,呵欠连天,乖巧地和温言陆知序说晚安,然后准备去洗漱睡觉。


    陆知序揉揉他的头,柔声:“洗完先别睡,爸爸妈咪有事儿和你讲。”


    温衡正汲着拖鞋往浴室走,闻言皱起眉头:“爸爸,不可以老是打乱小孩子的作息时间,知道了吗?”


    陆知序挑眉,看温言:“你儿子。”


    小古板一个。


    温言笑歪在床上:“你儿子。”


    也不知道和谁一模一样。


    温衡“哼”了声,想起今天的开心,颇大度地说:“今天就算啦,我缩短五分钟洗澡时间,你们要在五分钟之内讲完哦。”


    陆知序失笑,拖长嗓,正经哄小孩儿的语气:“行。”


    温衡这才小大人似的点点头,朝浴室去,后脑勺都写着满意。


    月光偷偷溜进来,照在地上,拉长小朋友短短的影子。


    温言垂首看一地皎洁月光,记忆被拉回在英国的时候。


    因为要照顾温衡,她学习的时间总是不得不被压缩到晚上的时段。


    一年又一年,陪伴她最多的是天上变幻的月相。


    青橄榄似的温柔月光照亮了她登向学术殿堂的长长阶梯。


    很孤独,她却走得很安心。


    但有时月光也不全是温柔的,多雨的时节和冬天,月光总会稍嫌刺骨、冰凉。那时温言看书的灯光是浑的,像她看不清的前程,只有天上冰凉到不真实的月是清楚明白的。


    那么明白的一派清辉,伶仃无依。


    就像她和她摇篮里的儿子。


    总算,那个被月光照过一轮又一轮岁月的小男孩儿,如今也初具小小少年模样。


    她们在月光里走得很好。


    而今夜月光恬静皎洁,稍带着晚夏余韵的温柔,浸在月色里,竟有些像梦游。


    温言忽然紧张了。


    她攀着陆知序脖颈去揪他衣领,说起话来语序颠倒:“我瞒他这么久,你说,我突然和他说这件事儿,他会不会接受不了啊。”


    陆知序眼里的温柔像涨潮,唇角略弯了弯,那潮水就漫上来,七零八落地冲得温言不成章法。


    “哎呀,你别冲我这么笑。”温言拿手去遮他眼睛,“怪让人心烦的。”


    他笑还有错了。


    小姑娘忒霸道,忒不讲理。


    陆知序垂首,衔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卧室里有一整面的穿衣镜,他们坐着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小姑娘映在上头的倒影。


    紧抿的唇,纤细的骨,写满了不安的整幅身子。


    尽管这样,仍旧挺得笔直。


    陆知序眼底有些热。


    小姑娘连在床上,也永远这幅犯倔的模样。


    训她,管她,这么多回,哪一回都是一场无声息的对抗。


    她非使出了浑身力气,逼得他也不至于轻描淡写,才能把小姑娘镇得软和几分,勉勉强强开口跟他求个饶。


    然而就连求饶也是带着倔骨的。


    她从不会说好听的,暖心窝子的话。


    那张靡滟胜过海棠花开的漂亮红唇,只会愣生生说:“不要了,陆知序我不要了。”


    “你个混蛋,你欺负人!”


    ……诸如此类的。


    想起这幅倔强骨头在身下的好滋味儿,陆知序食髓知味地心动。


    他把人抱到腿上坐着,手臂收拢,身子半倾着压过去亲,交缠的身影映在穿衣镜上,勾连得一塌糊涂。


    陆知序唇贴上她的脖子,辗转着问:“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很简单的事,如实说给儿子听就好。”


    “他是个小大人了,会理解的。”


    ……怎么如实。


    难道要她说温衡是这样的,因为你最近表现特别好,所以你在天上的爸爸又复活了?


    这对吗?这合理吗?这到底什么地狱笑话。


    始作俑者心虚地侧开头,却被陆知序睨准了时机,更热地吮上来。


    他亲得用力,温言受不住,小猫儿似的喘了声,薄而白腻的肌肤被他吮出一道道红痕,拉扯着她纤细的肩颈朝后仰。


    全靠着他有力的手臂将她托着,为她兜底,才不至于坠落下去。


    “你别这样。”温言拿手推他,鼻息软糯得没有任何抗拒力,“儿子还在呢。”


    话音方落,浴室传来“砰”的一声,吓得温言一个寒噤,那声响一道耳光似的落在她身上,又热又躁。


    陆知序顿住,提高嗓问:“温衡,你还好吗?”


    “爸爸我没事儿!只是沐浴露不小心掉下来了。”温衡扯着嗓子喊,“不用担心我。”


    温言松了口气。


    陆知序埋首在她颈间,闷着嗓子笑。


    “瞧你,紧张成什么样儿了都。”他的嗓音温柔得像今晚如水的夜色,流连勾坠,低缓得磨人。


    她的身上全是他雪松似的冷濯气息,简直将人都泡成了一汪水。


    温言紧张得咽了咽唇,却好像被迫咽下了一整个春意融融的夜晚。


    “你到底在怕什么?”陆知序指尖威胁似的抵住她,剥开最里面那层,坏心眼地勾了勾,“再给你个机会,不说可别又状告我欺负人。”


    她快化成水了。


    她张了张唇,却无声。


    浴室的水声也在此时停了,温言听见温衡哼着歌的声音,听见他拖鞋汲水走动的声音。


    她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温言压着嗓子,几乎带上哭腔:“儿子要出来了,你先放开我。”


    “怕什么,爸爸抱一抱妈妈而已,这不是很正常么?”陆知序低头,在她紧张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浓浓的笑意,“就和他解释,从前是我不小心弄丢了你们,现下把我的宝贝找回来了,我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多好解释的一句话?”


    他的指尖还掐着她,淋漓着搅动她的不安。


    温言憋红了脸,在极度的紧张与瑟缩中,终于自暴自弃地宣泄出她的焦虑。


    “可是……可是我跟他说,他亲生父亲在天上啊……”


    说完这话,她呜咽着遮住脸,埋在他胸口,死活不肯抬头。


    她感觉到陆知序的手指僵住了。


    有什么东西被抽走,换来一阵空虚。


    “温言。”


    “你再说一遍我听听呢。”


    “你怎么和温衡讲的?”


    几乎是从齿序里磨出来的调子。


    他恶狠狠地掐珍珠核儿,一字一句逼问她:“这、些、年,你就直接跟我儿子说我、死、了?”


    “一开始回国了也没打算让我认他。”


    “温言,你好得很。”


    他又凶又狠送进去,勾得温言从脚趾到小腿都紧绷。


    她摇头,支吾着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陆知序的眼半眯起来,在昏暗的睡前灯下,在明澈的月光下,有种冷硬叫嚣的狠劲儿。


    温言梦游似的锤他,刺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他真的要出来了呀!”


    “明天再收拾你。”陆知序将她从腿上抱下来。


    自己走到窗边,摸出根烟衔上。


    温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慢吞吞说:“爸爸妈咪你们还有4分58秒的时间可以沟通,是想和我说什么呀。”


    陆知序微不可察“啧”了声。


    他打火机都送到唇边了。


    看到正蹙眉的儿子和满脸羞红的温言,深深吸了口气,把烟和火机都扔到软椅上。


    “儿子,过来。”他招手。


    温衡很听话地走过去,站在窗边,和陆知序仰头对视,大眼睛忽闪:“怎么了爸爸。”


    陆知序低头,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儿,喉结滚了滚。


    “跟你说个事儿。”


    “我是你爹。”


    第65章 有时过泥潭 既然没有去天上,那我们需……


    “……爸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我们吃的晚餐里,似乎没有任何一样食物是含酒精的。”温言皱着眉头半晌,终于抬起头, 很委婉地对陆知序说。


    很好, 儿子觉得他疯了。


    陆知序随手扯开领带,意味深长看温言一眼。


    温言接收到了这一眼里饱含的——秋后算账的气息, 但她没理。


    她总是教温衡不能撒谎, 如今要她怎么去跟儿子坦诚自己其实一直在撒一个弥天大谎。


    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坏的妈咪了。


    陆知序看了眼鸵鸟似的小姑娘,失笑。


    温衡不大高兴:“爸爸,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 不要总看着妈妈。”


    “你是我爸爸,然后呢?”他抬起自己的小天才手表放到陆知序面前, “还有不到三分钟了哦。”


    陆知序看着小朋友高高拧起的眉头,不得不在心里感慨,温衡是真的很像他。


    一样有时间观念, 一样讨厌失控的事情,一样小小的古板。


    陆知序觉得, 自己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其实挺软的。


    一开始这一隅角落只和温言有关。


    那里有变幻的晨昏与四季,却只因那唯一一朵玫瑰的心情灿烂与否,来决定这角落的天气时节好坏与否。


    现今又多了个同他一般,甚至和他愈发相似的小小人儿。


    他的世界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那一隅柔软,也在他不知不觉中,悄然变得更广袤。


    他勾勾唇, 蹲下身去,将自己和温衡的视线对调。


    他仰了一点儿脸,看着温衡, 把嗓音放得很温和。


    “我是指,你是我和妈妈生的小朋友,我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眯着眼笑。


    温衡愣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话里的信息量——不大会儿,他嘴张成了0型,转头朝温言求证:“妈咪……你不是说我的爸爸早就去天上了吗?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温言从没在儿子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到过这么童趣的表情。


    她噗嗤笑了一声,直到对上温衡严肃的目光,慢慢收起笑。


    “妈咪得和你道个歉。”


    她摸了摸鼻子:“你爸爸说的都是真的,从前是妈咪对你撒谎了。”


    温衡皱起眉头。


    陆知序抬手替他抚平眉心,不紧不慢说:“小朋友不要学大人皱眉。”


    “撒谎不好。”温衡只说了这么一句。


    “妈咪做了个错误的表率,但你不可以怪她。”陆知序漂亮干净的手指戳一戳儿子额头,“你妈咪这些年带着你,不容易。”


    温衡“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快速说:“我没有怪妈咪,她的不容易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呢?”


    “所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让我妈咪带着我这么辛苦。”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但温衡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是有一点儿生气了。


    他不气妈咪骗他。


    而是气这么多年,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没有去天上,为什么从不出现。


    “你知道妈咪的学校到我们住的地方要穿过多少又长又暗的街道吗,你知道那些街道总有流浪汉宿醉每一次妈咪牵着我都得用跑的走过去吗,你知道我们那个小小的蜗壳一样的家离最近的超市有多远吗,妈咪要走很远很远,才可以给我买到做早餐的食材。”


    “你都不知道。”


    他越说越快,舔舔唇,努力掀着眼皮和陆知序对视。


    “她很辛苦。”


    “你既然没有去天上,那这些时候你在哪里?”


    他知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有多难,又知不知道,因为没有爸爸,他被小朋友嘲笑过多少次。


    沈叔叔出现的时候,温衡真的很开心。


    他以为自己就快有一个爸爸了。


    可以帮妈咪换灯泡的,高大的,能赶走流浪汉,也能在他被小朋友围着圈笑他是没有爸爸的小可怜时,替他回击的爸爸。


    只是妈咪不喜欢沈叔叔。


    所以他要一直当没有爸爸的小孩儿。


    这些天和陆知序住在一起,温衡真的很开心。


    他喜欢爸爸。


    爸爸对他那么好,给他买很多东西,带他去长很多见识,花很多很多时间陪他。


    最重要的是温衡知道,妈咪也喜欢他,所以他总在心里跟天上的爸爸说他们过得很好很幸福,新爸爸很爱他和妈咪。


    可是为什么。


    怎么会。


    新爸爸原来就是天上的爸爸。


    那这些年……


    是爸爸不想要他和妈咪吗?


    温衡眼睛通红,小小的拳头竭力握在一起,垂在腿侧。


    他努力压抑情绪的模样,让温言心疼坏了。


    她连忙过去抱住他,揉着他的脑袋,轻声解释:“宝宝,这些事不怪爸爸,是妈咪没有让他知道。”


    “没有知道什么?”


    温言深吸了口气,终于不再逃避:“爸爸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他其实找了我们很久。”


    所以,不是不要他们吗?


    温衡从温言怀里直起身,双眼红肿,看向陆知序,瓮声瓮气问:“妈咪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陆知序揉揉他的头,平静道,“但爸爸对不起你们也是真的。”


    “你说得很对,是爸爸不好,没有找到你们,没有经历过你们那么难过的时候,也是爸爸不好,才会有妈咪一开始带着你离开。”


    “如果爸爸当初就能做得更好一点儿,那妈咪和我们温小衡,这些年就不会那么辛苦。”


    “都是爸爸做得还不够。”


    陆知序看着温衡,呼出口气,那神情甚至称得上有些紧张。


    向来说一不二,连京大校长都不大放在眼里的男人,此刻面对温衡一个小朋友,竟然破天荒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下颌线条紧绷着问:“所以,你可以再给爸爸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吗?”


    温衡眨着眼睛:“那你会再消失吗?”


    “不会。”


    “你会陪我去参加学校的运动会吗?”


    “会。”


    “我再也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儿了,对吗?”


    “对。”


    温衡问了很多很多幼稚又执着的问题。


    陆知序很耐心地答了很久,并不认为这些问题太小,或太轻太幼稚。


    温言看着这一大一小,那么相似的两个人,渐渐也跟着红了眼眶。


    是她的不管不顾,才让温衡错过了成长里那么重要的八年,陆知序对他如何好,都弥补不回来的八年。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陆知序注意到她的神情,站起身,将温衡抱在手上,另一手牵着温言到沙发上坐下。


    “今晚是我和儿子的亲情时光,你先不准胡思乱想了,嗯?”他低声哄温言。


    温言吸了吸鼻子,点头。


    “乖。”他的掌心揉着温言头顶,那么严肃的时刻,也没忘了她这个小孩儿。


    温衡坐在陆知序腿上,蹙着眉:“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需要我改姓吗?”温衡紧紧盯着陆知序的眼睛,“据我所知,中国小孩儿都是跟着他们的爸爸姓,我以后会叫陆衡吗?”


    这个问题连温言都没想到。


    陆知序有一瞬间的怔忪,而后勾着唇,笑意融融。


    笑里有阳光,似霜雪化冻,金灿灿的跳跃起来。


    “当然不用。”他笑,有些骄傲似的,“这都是你和你妈妈共同度过一段美好人生的回忆。这很珍贵,你一定也不会想改。”


    温衡终于也跟着笑了,松了一大口气。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我当然不想。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我喜欢和她一个姓。”


    “我也很高兴可以与你达成共识,温衡小朋友。”陆知序抬手戳着他的小笑涡,“那现在,是不是该叫声爸爸来听听看?”


    温衡抿唇,脸涨得通红。


    他不好意思。


    温言见状来搭救他:“以后再喊也行呀,先让他去睡觉吧。”


    陆知序轻飘飘睨她一眼:“你的账晚点儿再跟你算。”


    ……温言对温衡投去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儿。


    自求多福吧儿子,妈咪也搞不定了。


    温衡脸越憋越红,陆知序腿上长了刺儿似的刺着他坐不安稳,屁股扭来扭去,终于在成功从陆知序腿上挪下来那一瞬飞快挤出一句:“快十二点了我去睡觉了,晚安妈咪。”


    “晚安,爸爸。”


    陆知序半眯着眼,笑着应了:“乖儿子。”-


    周末过得飞快。


    温衡沉浸在亲爸爸从天上复活的喜悦里无法自拔,这份儿喜悦一直延续到了周一上学。


    从来都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朋友,今天对谁都笑眯眯的好心情。


    他本来生得就好看,平日里小大人的模样尤其招人喜欢,今天褪去故作成熟的小古板,总算多了几分天真。


    惹得陈薇薇大呼小叫的惊叹:“哇温衡,你今天这么开心呀,是因为得了小红花所以家里人奖励你什么好东西了吗?”


    连任课老师都觉得稀奇,课间时间来逗他,问他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结果这份儿独一无二的关注,惹得有人不怎么开心了。


    “谢子平你为什么!又扯我辫子!”陈薇薇尖叫着叉腰,怒视后面走过来的小男孩儿。


    谢子平没好气地说:“你干嘛冲温衡这个冰块笑得那么开心!”


    “我喜欢,要你管。”陈薇薇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辫子抢救回来,转头看温衡,“温衡我们走,不跟没礼貌的人玩儿。”


    说着牵起温衡就要走。


    谢子平急了:“陈薇薇你站住!你干嘛跟一个没爹的小孩儿玩!”


    “谢子平你在胡说什么呀!”陈薇薇跺脚,一把拉住面色变得不虞的温衡,“温衡你别跟谢子平一般见识,他吵不过人家老是乱说的!”


    谢子平:“本来就是。他要是有爸爸,怎么入学填的家庭调查表上没写爸爸的名字呢,而且他妈妈就姓温,没爸爸的小孩儿才跟妈妈姓呢。”


    谢子平大声嚷嚷,把班上不少小孩儿都吸引了过来,挤挤攘攘挨在他们身边。


    “真的吗?温衡,你怎么不说话呀。”


    “应该是真的吧。没填调查表是有点儿奇怪。”


    “调查表不是直接交给老师的吗?谢子平怎么会知道。”


    “我妈跟我说过,咱们学校有一栋教学楼是谢子平家捐的,所以他知道好像也不奇怪。”


    “那温衡……”


    谢子平得意地看着陈薇薇:“你看,我没说错吧,温衡就是没爹。”


    “我妈说了,他妈一个大学老师,根本不可能给温衡买得起那么贵的衣服鞋子。”


    “所以他身上这些啊,要么是假的……要么……”


    “要么什么?”温衡嗓音冷下来,回想着陆知序的样子睨他,“你还有什么谣言,一并说出来我听听。”


    谢子平咬牙:“要么就是你妈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的脏钱,才能供你穿这么好!”


    其实他妈妈在家里说得更难听,但是谢子平有点儿学不出来那些话。


    这学校里的小孩儿都是识货的,闻言数双目光往温衡身上打量。


    都是贵东西,连他们都没有的贵东西,一双鞋奔着小几万去,都是奢侈品限量联名款,有编号的那种。


    一瞧就不可能是假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家看向温衡的目光顿时变了。


    “他妈妈……”


    从方才起就不大在乎的温衡,终于生了气。


    牵扯到妈咪,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他甩开陈薇薇的手,上前一步,握了许久的拳头一拳挥出,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臭嘴,怒道:“你丫的才没爹!你丫的才穿假货呢!”


    ……


    孩子活了小十岁,从没跟人打过架。


    以至于温言接到老师电话说温衡冒着一口京片儿把同学打得鼻血都流出来的时候,她差点以为今天是愚人节。


    第66章 有时过泥潭 是谁才整天被我弄得像小狗……


    在反复确认真的是温衡学校打来的电话后, 温言在第一时间叫了车。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就担心温衡会出什么事儿。


    还好陆知序给温衡选的学校,离京大不远。现在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 不塞车过去就二十分钟。


    她催师傅快点儿, 师傅慢悠悠从后视镜瞟她,反过来教训她小姑娘办什么事儿不能急, 要沉着, 这样以后结婚了才不会随便被男方拿捏。


    这感慨来得太突然,温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后眼风一扫, 瞧见师傅手臂上一胳膊的抓痕才了悟, 哦,这是位常被媳妇儿拿捏的。


    于是温言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您啊, 我早结婚了,儿子都九岁了,您再这么慢悠悠地开我怕我儿子在学校打死个把人。


    师傅悻悻:“小姑娘脾气可真大, 打死人了通知您老公啊!您在这儿干着急也不顶用不是?有事儿让爷们儿顶上!”


    虽然絮絮叨叨,但可算闭了嘴, 将车速飞地提起来。


    温言一愣,居然觉得师傅说得在理。


    从前是她习惯了温衡的事儿全都由她亲力亲为,但现在哪有让陆知序继续置身事外的道理。


    她给陆知序打电话。


    陆知序接起电话时还讶异,嗓音带笑:“怎么今天这么主动啊。上完课了?我叫一白来接你。”


    春风过境般的愉悦。


    但温言可没他这好心情。


    眼瞧满城树梢挂满渐渐枯黄的树叶,在窗外飞驰闪过,一路萧索的黄看得温言颇烦躁。


    “陆知序,你给温衡挑的什么学校。温衡从来不跟人打架的, 但是刚才老师来电话说他把人打得都流鼻血了。”


    手机那头疏忽静了。


    春风停摆,温言仿佛能看见霜雪在他身上漫延的过程。


    而后听他笑了声:“臭小子,还挺厉害。”


    “陆知序!”温言生气了。


    “别急。一白, 打电话问问我儿子学校,怎么回事儿。”


    她听见陆知序不紧不慢的从容。


    声音还算平静,却有种肃杀意味,和窗外秋叶倒是相衬。


    自从父子相认后,温衡在陆知序这儿就痛失大名,对谁满口都是我儿子。


    温言腹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强调是他儿子,生怕还有谁不知道么,不如扯个横幅写我是温衡他爸,挂身上去学校得了。


    她勉强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他们的呼吸缱绻在电流里,有些酥麻。


    好一阵儿,李一白还没联系上人。


    陆知序瞳孔透黑,食指搭落在桌上,没了耐心。


    深潭似的启唇:“我十分钟后到学校,你要是先到了,别管什么原因,别骂我儿子。”


    “温衡不会随便打人。”温言语气比他还硬几分,“这是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她怎么可能骂他。


    一丝清隽的笑从话筒那头溢过来,咬着她的耳朵:“你能这么想就好。”


    “乖。”


    温言脸一红,很想说这人夸她的频次越来越变态了,眼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儿子。


    可一转念,又好像读懂了他的笃定和波澜不惊。


    既然他和她都那么确信温衡不会无缘无故打人,老师打来的电话也只是说别人受了伤,那至少说明温衡人是安全的。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有陆知序在,什么事儿,都能解决。


    温言紧张的心情刚平复下来,又惊觉自己如今居然对陆知序依赖信任至此。


    她靠向后座,闭眸缓了缓。


    再睁眼,落叶已不萧瑟,一路澄澈明净的纷飞的黄,分明是清朗而醇厚的。


    似酒醉人-


    温言赶到老师办公室时,陆知序还没到。


    温衡耷拉着个小脑袋,背对门口站着,他对面是同样低头在止鼻血的小男孩儿。


    对方父母已经到了,当父亲的在窗边来回踱步,时不时推搡自己儿子脑袋一把,骂上几句,当母亲的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翘着美甲观赏,顺便不耐烦地催问:“温衡家长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温衡老师夹在中间,赔笑:“快了,温衡妈妈说已经到楼下了。”


    温言适时敲门。


    沙发上的女人转过脸来,上下一打量,随后才面露不屑:“你就是温衡妈妈?听说还是京大老师?真是怀疑我们国家高校都混进去些什么吃干饭的,大学老师还不会教个小孩儿么,瞧把我们谢子平打成什么样儿了,你看看。”


    她这一转脸,温言好险没被闪到眼。


    对方处处穿金戴银,说话间还将手上红宝石的戒指转了转。


    看得出很有钱了。


    “妈咪。”温衡扑过来,仰头,小小的委屈,“对不起,我不应该动手的。”


    “看到没,这小孩儿自己都承认动手了。老师,这还有什么不清晰的?我要求温衡在明天的亲子运动会上,向我们子平道歉!”


    方才还戳着谢子平脑袋埋怨的男人这会儿换了副嘴脸,搂着谢子平走过来,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老师脸上的笑有点儿挂不住了:“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子平爸爸,子平也不是完全没错……”


    “什么!”穿金戴银的女人尖叫着打断老师,“你说我们子平被打得鼻子差点儿歪了是有错?没有这种道理。我跟你说,只让温衡道歉不可能,我要求对方父母一起道歉。”


    “哦温衡没爹是吧?那就让我们‘京大教授’好好带着他儿子在全体家长面前跟我们子平道歉,也算是给她儿子做个表率了吧?”


    女人喋喋不休,男人紧随其后附和道:“对,不然今年给你们学校的赞助,我们谢家也要仔细考虑考虑了。”


    温衡的拳头又捏紧了。


    温言瞧见了,拍拍他的手:“不管对方说什么,不可以动手哦。”


    “妈咪。”温衡委屈,“谢子平说你的钱来路不正,还说我没爸爸。”


    一直低头的谢子平脸上有一抹愧色,朝后挪了挪,半边身子躲到父母身后。


    温言也不生气,笑眯眯揉揉他脑袋:“所以妈咪要夸夸温小衡勇敢维护我和爸爸的心情呀,只是打人稍微有一些过激了,我们下次可以换更温和一些的做法,对不对?”


    温言今天穿着烟粉色的衬衣,下身搭一条灰蓝大摆裙,整体笔直顺滑的成衣线条显得她整个人干净利落。


    锁骨处的法式飘带巧妙柔和了庄重典雅,瞧起来清冷又不失格调。


    她对温衡说话时嗓音放得软,和咄咄逼人的谢子平父母一对比,高下立判。


    温衡用力点点头:“妈咪说得对!”


    他转向老师,提出自己的诉求:“老师,我可以为我动手道歉,这是我的不对。但同时,谢子平也要为他的言论负责。”


    温衡老师在心里几乎叹出一口长气——这才是真正有教养,有涵养的家庭啊,根本不把你们说的污七糟八话当回事儿。也就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温衡这样不卑不亢,讨人喜欢的小孩儿了。


    ……可惜。


    在捐了一整栋教学楼的谢家面前,老师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维护这点儿不卑不亢。


    老师头疼起来。


    谢家那对的确有点钱儿的父母一见这场面,立时闹开。


    “我们家子平哪里说错了?这小孩儿是没爹啊,有爹怎么不见来?”


    “现在的小孩儿真玻璃心,实话就不要怕人说!”


    老师劝了一句:“子平爸爸,有些话就算是事实,最好也不要在小朋友面前讲。”


    子平妈妈立刻不干了:“懒得和你们废话,要么道歉,要么撤赞助,老师你自己选吧。”


    老师心里嫌恶,但实在不能表现出来。


    她为难地看着温言:“温衡妈妈,你看……要不让温衡道个歉?毕竟动手了,确实不对。”


    子平爸爸插话:“是要在明天亲子运动会上道歉,对方家长一起。”


    他们反复提起亲子运动会,温言倒好奇了:“这亲子运动会什么来头,非得在上面大张旗鼓道歉,你家小孩儿口出恶言让这么多人知道了,不嫌丢人吗?”


    “你!”谢子平妈妈被气得脸通红,鄙夷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平头老百姓。”


    老师安抚地看看温言,好心解释:“是这样的温衡妈妈,咱们学校的孩子家长们虽然比较忙,但是大多数都是比较知名的名流人士,也看重对孩子的教育,每年的亲子运动会,大家一定都会全家一起出席陪孩子参加活动的。”


    言下之意,可以结识各界达官显贵,谢家非要温衡在众人面前道歉,也是想借着踩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孩儿给他们做桥。


    毕竟谢家是靠这两年发了点财儿捐了楼,才把谢子平送进来的。


    除了钱,他们可以说半点儿底蕴都无。


    往年运动会,谢家父母在场上和其他父母攀谈,都找不到切入口,着实被冷落了几年。


    今年有温衡这么好的借口送上门来,不可能不借题发挥。


    老师心里门清,可是看温衡妈妈一脸温笑的模样,似乎还没明白里面的门道。


    温衡老师觉得自己愁肠都快打上结了。


    “这样啊。”温言笑眯眯,“那我们温衡更不可能道歉了,反倒是谢子平小朋友,似乎应该为自己的不当言论道歉呢。”


    “哪句说错你了?”谢子平妈妈彻底不耐烦了,“瞧你身上,连件上台面的首饰都没有,能给温衡穿得起这些名牌限定?又穷又要装,我们子平哪句说错你了?”


    温言眼睛含笑:“上一句。”


    “什么?”对方没理解到,一愣。


    温言眉眼软得像化开的山雾:“说我们温衡没爹那句。”


    “嗤,就算有,能是个什么货色,赶紧定好道歉时间,没功夫跟你们在这儿白费时间。”


    “陆氏,陆知序。”沉稳的男声传进办公室,“这样的货色,不知道能不能入你谢家的眼?”


    “陆氏?哪个陆氏?”谢子平爸爸下意识还在追问。


    谢子平妈妈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压低了嗓:“……在京市能有几个陆氏!你下个月不是还要去参加陆氏那个项目的投标?!”


    连老师都吃惊地站了起来:“陆总……怎么会是您?!你是温衡的……?"


    “至少是你谢家这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那个陆氏。”陆知序嘴角扯着讥讽,回答了谢家,才转头看向老师,一派金尊玉贵到和谢家画风不搭的气质,慢条斯理点头介绍,“温衡,我亲儿子。”


    温言转过头,看儿子扑进那道颀长优雅的身影怀中直喊爸爸,笑弯了眼。


    狐假虎威,原来真的很爽啊。


    老师倒吸了口气。


    随即眼睛一亮,那她这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一拍桌子,定了调:“子平爸爸妈妈,这件事儿其实错不在子平,也不在温衡。”


    “两个都是好孩子,子平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平时在家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在小孩面前说的话。”


    “所以今天这事儿也就算了,非要道歉,恐怕也得是您二位和温衡父母道歉了,您二位说呢?”


    谢子平父母跌坐在沙发上,畏惧又恐慌地怯怯睨陆知序一眼,试图挽回:“陆总,我们不知道温衡是您儿子……他和您也不一个姓啊?”


    “哦?所以呢?”陆知序眼眸黑漆漆的,像能吞噬什么似的。


    他一不笑,气势就唬人。


    这会儿更是刻意放出锋芒来,镇着两口子:“换做是别人,你们就可以仗势欺人了是吗?”


    “我记得,下个月投标的名单上,似乎有个谢家?”陆知序慢条斯理弯了弯唇,“放心,我会记得回去让人划掉姓谢的,免得二位费事。”


    “不费事不费事。陆总再给个机会可以吗?”谢子平爸爸一迭声求饶,狠狠一巴掌拍在谢子平脑袋上,“跟你同学道歉啊!明天,去会上道歉。我们再也不敢了,陆总行行好,成吗?”


    说着又要去打谢子平。


    陆知序这下彻底冷了眉目,抬手拽住对方手腕,狠狠一扯,咔哒一声,将对方半条胳膊卸了下来。


    “小朋友不是你们蝇营狗苟的工具!”他的气息称得上危险。


    谢子平爸爸哎哟一嗓子叫唤出来,疼得冷汗直冒,却在陆知序风暴狠戾的眸子里,一声不敢吭。


    是他们判断错了局势,只能受着。


    只求对方可以消气……


    成年人唯唯诺诺,谢子平却突然冲出来,抓住陆知序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哭得声嘶力竭。


    “你打我爸爸,我咬死你!”谢子平哭着冲老师喊,“凭什么要我道歉,我家给学校捐了整整一栋楼!”


    陆知序不动声色。


    本来以为小孩儿还有救。


    他掐着小孩儿脸颊,把胳膊从谢子平嘴里弄出来:“谢子平是吗,懂得维护父母,这很好。但也要学会分清是非。”


    “明天开始,你们不用来了。给孩子转个学吧。”陆知序淡淡道。


    他转身,走到温言面前,弯腰抱起温衡:“走吧,回家陪儿子吃饭。”


    温言戳戳他手臂:“行不行啊,要不要打破伤风啊?”


    陆知序睨她一眼,压低了嗓,俯身在她耳侧说:“一会儿回去让你看看行不行。”


    ……温言脸一红,这人一对上她,真是永远没个正型-


    一家三口的背影融在夕阳里,连谢子平都能感受到那份幸福。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以为没爹的小孩,却可以被那么好的男人抱着,他的爸爸只会打他,骂他,说他不会来事儿。


    “完了,全完了。”男人瘫倒在沙发上,满脸痛心。


    谢子平擦掉脸上眼泪,平静地质问老师:“老师,我爸爸不是捐了一栋楼吗,一栋楼还不够让温衡给我道歉吗?”


    老师叹口气,也对这孩子的执迷不悟有些头疼了。


    “子平,一开始错的本来就是你。”


    “何况……”老师顿了顿,闭着眼,拆穿成人世界的谎言,“如果你非要用几栋楼来衡量对错的话,温衡爸爸,捐了大半个学校。除了你们家和别人捐的几栋楼,整个学校几乎都是他投出来的,这个理由,够了吗?”


    谢子平喃喃:“原来是这样啊。”-


    回到东山墅。


    一家三口吃完饭洗漱过后,温衡就被赶去睡觉。


    “过来。”陆知序仰躺在主卧温言那张沙发上,半眯着眼喊从刚才起就东摸摸西搞搞,压根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女人。


    “怎么,怕我吃了你啊?”


    “……”温言眼神游移,“那什么,我明天早八。”


    陆知序睨她,抬起胳膊指指上面的牙印:“不是担心我不行?你躲什么。”


    好问题。


    她有什么可躲的呢。


    温言蹭过去,坐他旁边,理直气壮道:“我今天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了,你就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啊?”


    陆知序将她捞在怀里,压着她的颈深深地嗅。


    慢悠悠开口:“怎么,跟我讨赏啊?”


    “你怎么跟条大狗似的,老闻我。”温言扭着腰躲了几下。


    却不想,陆知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得胸腔都震起来。


    “温言,我看你是忘了,是谁才整天被我弄得像小狗儿啊?”


    第67章 有时过泥潭 叫老公


    他指节分明的手三两下剥开她身上的累赘, 熟门熟路。


    温言欲拒还迎地推了几下,他就沉声,带点儿凉意的笑喷在她头顶:“才几天, 又把规矩忘了?”


    “自己脱。”


    陆知序这下也不动她了, 彻底松开手,乌眸不紧不慢锁着温言, 逼她自己奉上。


    温言咬唇。


    布帛坠地的声音很轻, 她纤细白皙的脚踝踩在上头,像踩在绵软的云层上。


    面前那双凌厉的眸子里装着满意、顺心, 还有别的什么, 沉甸甸扣牢了她。


    烫意随着视线直往温言心里烧。


    她有点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眼神了。


    “过来。”


    “转过去,自己上来。”


    陆知序慵懒朝沙发上一倚, 修长双腿敞开,视线下睨,似笑非笑。


    温言顺着他的视线一瞧, 脸直接烫出了虾子红。


    ……她从前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温言又羞又恼别开眼,扶着他的膝头背对, 却怎么也找不到位置。


    “看来还是吃少了。”


    陆知序双手从身后绕过来,握住她。


    绵密手感让他想起小孩儿都爱吃的棉花糖。


    “这都找不到。谁家小狗儿这么笨?”


    她已经被掐红了,酸疼得温言呜呜咽咽,两腿也跟着一软,全然站不住。


    “……你才笨。”这么羞人的姿势,她还不忘顶嘴。


    “啪。”


    话音刚落,就重重挨了一下。


    迅速泛起红痕, 刺疼感让她眼里迅速渗出泪花来,可怜巴巴的。


    “嘴这么硬啊?我再问一遍,谁是找不到位置的笨小狗?”


    他掐着她腿上的软肉, 嗓音缠绵得像在哄人,吐字却句句都羞得温言燥热难耐。


    温言抿着唇不说话。


    他便轻声笑着,不紧不慢用力,掐疼了又揉,一番拉扯下来,温言早就竖起投降的白旗。


    陆知序将手指放温言眼前笑她:“看看,谁是?”


    “……我是。”温言已带上了哭腔。


    “说完整。”


    “你是什么?”他极耐心地诱哄。


    温言在逗弄下,抖着嗓子求饶:“……我是小狗。”


    “小狗想要什么?”


    “呜,想要你。”她小声祈求。


    什么矜持、面子、羞耻心,这会儿都要为最原始的本能让步。


    陆知序笑了声,握着她:“放松点儿。”


    话音刚落,温言瞪大了眼。


    ……呜。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副谄媚模样,正违背本人意愿在讨好他。


    又一巴掌落下,她像枝头盛放的花一样摇曳,战栗。


    “自己撑起来。”


    她哪里还有力气。


    只能小猫儿似的哼哼:“唔…好喜欢…”


    陆知序眼眸倏地一黯,嗓音也发沉:“谁教你这样儿的?”


    温言得逞地弯弯眼。


    她就知道他喜欢这个。


    可这得意没能持续太久…


    ……


    她站不住了,直求饶:“慢一点,慢一点呀陆知序!”


    他不作声。


    又嫌不好用劲儿,哑着嗓子命令:“趴下去。”


    掌心压着她的头往下。


    温言脸贴在地毯短融柔软的毛上,这瞬间觉得自己像一只真的小狗。


    ……


    这模样将她完美的柔软的腰线展露得一清二楚。


    陆知序仿佛自己在欺负一只瓷娃娃。


    瓷娃娃偏浸满了水。


    痛快得他有些失去理智。


    等暴风雨喧嚣过这一阵儿再看小姑娘,已经瘫成一片,脸上停留着夕阳的潮红。


    浑身瑟缩着,像刚从风浪里被捞起。


    嫩生生的,真是经不住点儿摧残。


    他把人捞到怀里,趴在自己胸口,抱起来。


    房间里走动着,带来连串不成调的反应。


    温言难受得直哭。


    “明天还要去参加运动会,你省点力气不行吗?!”


    “哦,你这是质疑我的力气?”


    陆知序一挑眉,含着她唇又凶又狠地吮:“不到天亮别想完。”


    “……那我们还怎么给温衡拿冠军!”


    他可以但她不行啊!


    陆知序笑声闷在嗓子里:“还会拿儿子威胁我了。”


    “那你求我,求我弄快点儿。”


    “呜……求你。”


    陆知序把人放到床上,就着这姿势压下去,深切地勾连让他也没忍住闷哼一声。


    男人受不住的低哼声简直比女人的婉转莺啼更能催动情欲。


    温言有些失神地抓住他头发,十指陷进去:“求求你了。”


    “就这么求的?不会喊人?”


    陆知序嗓音醇厚得像一杯法国白兰地,含着悠长的尾调笑问她:“告诉我,是谁在欺负你?”


    温言瞳孔都散了:“是你…你在…”


    她说不出那个字儿。


    “我是谁?乖?叫人。”


    温言尖叫着哭出声音:“是陆知序呀,呜呜呜呜不要了,那里不行……”


    ……


    “叫老公。”陆知序俯身亲她红润的唇,水光潋滟。


    温言哼哼唧唧直哭。


    余韵还在作祟,她眼皮小小的翻上去,几乎失态地顺从他:“老公……呜呜呜”


    …………


    陆知序低声闷哼,而后长久停留。


    黑暗里,他们交融着缠在一块儿。


    她被他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嫌自己黏。


    连哼了些什么自己都不记得。


    只记得陆知序散漫的笑了。


    温柔的,宠溺的,抱她去整理。


    温言觉得自己恐怕是坠入了一个甜丝丝的梦里-


    这场甜梦持续了许久。


    第二天亲子运动会时仍有悠长的尾调。


    大人们虽然各有目的,觥筹交错,但运动会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竞技公平。


    托陆知序常年健身的福,虽然温言小小地扯了些后腿,但在两人三足这种默契项目上又神奇地得回来一些分,最后加在一起,真给温衡拿到个冠军。


    奖杯是足金的,沉甸甸握在温衡手里,温衡被陆知序抱着,温言双手和温衡一起托起奖杯。


    阳光落在奖杯上,碎金在他们的眼睛与笑涡里流浪。


    照片定格了这温馨一幕。


    温言将照片洗出来,一式三份,温衡的卧室放一张,陆知序办公室放一张,他们的主卧也有一张。


    夜夜对着,仿佛连那照片上的笑也带了蜜意。


    温言觉得自己四周空气里,都充斥满了甜。


    连她的论文也成功过了终审,很快就会登刊。


    这还是她回国后第一篇国内的核心期刊,意义和重要程度非同凡响。


    她将消息告诉陆老,陆老只说了两个字:“极好。”


    但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赞誉。


    生活里的一切好像都格外顺利。


    唯一的苦,或许是来自岳琴。


    周姨进入化疗期以后,整个人瘦了许多,她去看过几次,但也只能陪着聊聊天。好在周姨心态不错,总说自己还要活个很多年,看着女儿结婚成家,才好放心走。


    岳琴却听不得这样的话,整个人开始变得消沉,论文也不写了。


    家里花了很多钱,岳琴已经没心思上班了,她开始将自己追星这么多年买的东西都收拾整理出来。


    一件件往网上挂出去。


    绝大部分都卖了,剩下席野那张签名专辑,又送回来给温言。


    她说她要辞职了,很开心能认识温言,在京大几个月就像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她也不想继续担着这个光鲜亮丽却毫无用处的名头了。


    温言固执地将专辑推回去:“送你了,就是你的。”


    “好吧。”僵持良久,岳琴妥协,红着眼收回专辑,“就当我留个念想。”


    “温小言,以后你在学校要自己多注意,别只埋头写论文,那些帮派站队什么的,就算不参与,也总要分心知道一耳朵。”


    她絮絮叨叨,反过来关切温言,像个大姐姐似的。


    温言沉默了会儿,问:“不辞职不行吗?”


    岳琴其实也很适合走学术,而且她知道岳琴的理想,也在这条路上。


    如今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却要在最后一步放弃,实在很可惜。


    “不行啊温小言,你知道的,没转正时,一个月工资才七千多点儿,还老是加班。”岳琴抬起头苦笑,“但你知道在京市,想请一个可以照顾癌症病人的保姆需要多少钱吗?”


    “也要七千。还不包括买菜的钱。”


    “既然一样的价格,为什么不我自己来呢,至少亲力亲为……也能多陪陪我妈。”


    她低头自嘲笑笑:“我家还算有点儿底子的,暂时不用我去卖肾,可是癌症药太贵了,估计家里剩的钱也就够撑个半年。谁能想到呢温言,当初他们花那么多钱送我出国留学镀金,一步步托举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结果却还是因为钱……算了,本来就是我欠家里的。”


    “别这样想。父母的付出总是不计较回报的。”


    温言舔舔唇,口干舌燥不知如何劝解,她在这样的事上一向笨拙。


    岳琴叹了一口气,上前用力抱住她:“谢谢你没有躲着我。很多人知道我家里的事儿以后,已经开始躲我了。”


    “躲你?为什么?”


    “怕我找他们借钱呗。”岳琴耸肩,“这么大一个窟窿,总要想办法填上。”


    温言听着,眼睛却亮了亮:“那借到钱,你是不是就暂时不用辞职了啊。”


    “要是有得选,谁又想在这个时候放弃呢。”


    她的论文已经改得差不多了,连陆老看了都说可以一试,这会儿放弃……要不是没办法,谁甘心?


    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真真正正化作泡影。


    温言想了想说:“我可以借你钱。”


    岳琴这么多天头一回笑了:“别闹,你明明比我还穷。”


    “我说真的,我可以弄到钱。”温言很认真。


    岳琴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儿:“你知道我要借的数目是多少吗?”


    “多少?”


    岳琴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那是得普通人得烧高香中彩票才能弄回来的钱了。


    温言点点头:“我能想办法给你弄来,你别辞职,好好上班,转正了收入也能提上来,我们给周姨请好一点儿的护工。”


    “五十万你去哪儿弄?!”岳琴比她还吃惊,“你中彩票了啊?”


    温言猛地松了口气,五十万虽然多,但总算比五百万少,至少就算岳琴还不上,她努努力认真工作几年也能还给陆知序。


    是个可以企及的数目。


    她含糊道:“我现在是没有,不过我能借到。”-


    这是温言第二次来陆氏。


    上一次还是直升机接她从顶楼坐专属电梯直达陆知序办公室。


    这次温言给陆知序打电话,他没接。


    连李一白微信状态也调成了:开会中。


    温言在陆氏大楼一层的前台踟躇了一阵儿,前台挂着职业的微笑问她找谁。


    她不太有信心的说:“陆知序。”


    前台似乎见惯不怪,礼貌笑着:“请问小姐您是否有预约呢,没有预约我们陆总可能不太方便见客。”


    温言大囧。


    摆摆手说算了:“我在这边等他一会儿吧。”


    转身前,分明看到旁边几个小姑娘脸上有些嘲弄的神情。


    恐怕是把她当成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乌鸦了。


    温言惦记着那五十万,有些萎靡,好像这个口开了,她真的就是乌鸦了。


    可是人命关天……


    温言坐在一楼大厅想了很久。


    望着窗外放空发呆,没注意到夕阳已经落下,下班的人蜂拥而出,很快就只剩空落落一座大楼。


    陆知序还没出来。


    刚才那个前台走过来请她离开,语气还算客气:“这位小姐,如果没预约就请您先回去吧,我们这边下班了,闲杂人等是不可以呆在楼里的。”


    温言解释了一嘴:“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班了,我去外面等。”


    “这……”前台有些为难的样子,“小姐如果是想等陆总,可能在这儿是等不到的。”


    她担忧地看一眼电梯口。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结果几个职能部门的员工一个都没下来。


    听公司内部群的小道消息说,陆总发一下午脾气了。


    眼下还正训人呢。


    虽然陆总平时不走这道门,但万一呢?真要是被谁看见这种桃色沾边的人和事没处理干净,捅上去,以陆总那个性子,她们行政部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清清,别理她了,每天仗着自己漂亮来陆氏碰运气想偶遇咱们陆总的小网红还少吗?再不走,叫保安来赶就是了。”另一个前台换好衣服走出来,咄咄逼人。


    温言叹口气,不想和她们纠缠,转身就走。


    那人还在后面追着说:“瞧,心虚了吧,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给他们面子。”


    “你们几个可真成。真让我哥知道你们把未来的陆夫人给赶出门了,你猜猜你们几个饭碗保不保得住。”


    带着几分玩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迟风顶着一头卷发一阵儿风似的飘过来,推着温言肩膀就往里走,不忘对几个前台挤眉弄眼:“还不快开门禁,你们陆氏好几个部门正指望这尊菩萨救火呢!”


    “啊……小陆总。”


    几个前台交换一番眼神,咄咄逼人那个神色变幻不断,立在原地表情颇为精彩。


    叫清清的小姑娘最灵醒,一溜烟跑上去开了门禁:“小陆总,夫人……这边请。”-


    电梯里温言没忍住:“迟风啊,下回别这么介绍我了。”


    她想了想说:“有点夸张。”


    什么陆夫人的,像身价给她抬了好几十倍。


    “这不都迟早的事儿嘛。”陆迟风揉揉头发,“再说了,我也没夸张,我哥这会开一天了,我急找他有事儿,兜兜转转找到陆氏下面分管娱乐业务的老总那儿才知道,他今天在这儿发脾气呢。不然你当我愿意来他这破公司啊?”


    “他怎么了?”


    “不知道,听说有条产品线出了问题,影响还挺大,一会儿见到了你千万劝劝。”-


    窗外天已经黑了。


    整层楼灯火通明。


    会议室里的低气压隔着几十米传到电梯口。


    陆迟风敲敲门,对温言做口型:“记住了,劝劝!”


    “进。”


    陆知序的声音传出来,低沉的,郁郁的,温言从没听过。


    会议室开了半扇,陆迟风刚露出半张脸,就听见陆知序“啧”一声:“你来凑什么热闹。”


    不耐烦刻脑门上了都。


    陆迟风暗啐一声,心道小爷今天容着你。往旁边一让,把温言推进去:“哦我嫂子找你,要不是我来了,嫂子还在下面被你们陆氏的门禁拦着呢!”


    上来就是一通告状。


    会议室里几十道视线“唰”一声集中到温言身上。


    ……


    真是大场面。


    温言心下急转,脚步未顿,拿出上课时的从容姿态,面不改色冲陆知序道:“没有的事儿,别听迟风乱讲。”


    瞧着镇定自若,其实心里猛骂陆迟风,真是要了她的小命了。


    陆知序微侧头,半晌扯扯唇,起身去牵她,笑得和风细雨地:“怎么亲自跑过来了,也没给我打个电话?”


    “打了。”温言冷静朝桌面上被陆知序倒扣的手机抬抬下巴,“你没接。”


    陆知序拿起手机一瞧,眉眼软了:“抱歉,没注意到。”


    “没事儿,你先忙。”温言很理解地点点头,准备替他带上门。


    陆知序长腿一卡,拦住她带门的动作。


    大半个身子倾出来,伸展臂弯抱住她,伏在她耳侧,柔声开口:“两分钟,马上就好。”


    ……温言清晰地听到数十道凉气倒吸的声音。


    一些来自会议室内,伴随着桌椅挤挤挨挨碰在一起和人类呼痛的声音,一道来自她身边,陆迟风。


    温言闭了闭眼,深恨今天出门前没算塔罗。


    陆知序这跟把她架火上烤有什么区别?他故意的!


    第68章 有时过泥潭 我时常在想,生命那么短,……


    陆知序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说两分钟, 就不会让温言等到两分零一秒。


    陆迟风卡着手表计时打了个响指,在温衡开口前抢先一步:“哥,你之前答应我那一千万什么时候给啊, 我那个片儿烧着钱呢, 太需要支持了。你给我个准信儿,我立刻就滚, 绝不多耽误一秒你和我嫂子恩爱时间。”


    温言看见陆知序似乎勾了下唇。


    但没搭理陆迟风。


    夜晚办公室的白炽灯亮得让人晕眩。


    温言站在办公室的过道里, 瞧着里面鱼贯而出的人群,交头接耳, 挡不住对她好奇探究的目光。


    人影重重叠叠在白色灯光下, 耳边听着陆迟风张口就来的一千万。


    她有些触不到真实边界的迷幻感。


    鼎沸人声忽而有些远了,只剩陆迟风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回旋几遭, 有那么一刻她看着陆知序唇边衔着笑朝她缓步行来,甚至都恍惚。


    这样脱离她认知的世界,真不是她在脑中所虚构的吗?


    陆知序好像方才真的动过气, 领口扯得凌乱,袖扣也解开, 衬衫挽起松松垮垮堆叠在手肘处,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


    疏离的眉目在见到她那一刻才有了少许的温度。


    白色灯光和满层楼的晃荡人影,此刻在他眼里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


    直到他走过来,那双臂再自然不过揽住她的腰,朝怀里带了带,看着她,放软了点儿嗓问:


    “怎么忽然过来了, 等我很久?”


    初秋稍显凉意的空气里,那臂弯温度滚烫,炙得温言打了个寒噤, 神思也从无人之地被拉回。


    耳边远离的人声倏地破空,再度恢复了正常的喧嚣。


    她抬起头,顺从着由他将自己半裹在怀里,替她挡住那些揣测的视线。


    温言轻轻摇头:“我也刚来。”


    “先去我办公室。”陆知序揉揉她的发丝,眼里尽是夜晚如水的温柔。


    他带她离开视线交集的中心,剩下陆迟风追在后面喊:“??哥,你理理我啊哥?”


    “法务在走流程,等着。”陆知序懒洋洋启唇。


    温言噗嗤弯了弯眼,这一刻她才感觉到真实。


    一千万是真实的,那么多的精英才干是真实的,他对她的回护是真实的。


    而她需要的五十万,也再真实不过-


    风从窗外吹来,一并吹来秋夜的凉薄。


    温言穿着一字肩的长裙,风一过,就有些冷。


    陆知序踱过去阖上窗,回身点燃一支线香。


    带了点儿薄荷微凉气息的檀香逸散开来。


    这气息干净、温凉,让她在这个有求于陆知序的长夜,可以得到那么一点儿放松。


    温言紧扣着的肩胛骨稍稍终于稍稍打开些。


    陆知序雀黑的瞳孔一直锁着她。


    小姑娘从方才起就安静得有些异常。


    眉眼沾着初秋的冷寂,连笑都不真实。


    她杵在那儿,身遭明明都是人,离他不过咫尺,可陆知序偏偏生出莫名念头,觉得握不住。


    于是他将掌心伸过去拉她:“站着干什么,还躲我呢?”


    温言被他有力的臂膀一扯,跌跌撞撞落到他的怀里,两人一起跌坐进办公桌后宽大的老板椅里。


    陆知序搂着她,气息变热,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急着来亲她。


    “下午公司产品线出了点儿问题,有点儿急。”他柔着嗓子解释,“倏忽了你的电话,抱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她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找他。


    也只有在他这儿,她似乎才事事都优先。


    连等一会儿,也值得郑重其事被道歉。


    温言摇摇头:“事情解决了吗?”


    “差不多。”他没和她细聊,绕开这个话题。


    “脾气这么好?不生气?”陆知序唇角略弯了弯,“陆迟风从来不跟我乱告状,他那么说,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她们给你委屈受了?”


    他轻抚着她的发,淡了声:“照实说,不用替谁瞒。”


    温言心里一紧,忙道:“没有的事,小姑娘也是工作尽职,你别为难人。”


    陆知序看她眼睛不说话。


    半晌弯了弯唇:“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冷漠?手起刀落就要收几颗头?”


    温言想着那画面,被他逗乐,软下身子来,伏在他胸口。


    陆知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缓了一阵儿才问:“找我真没事儿啊?”


    檀香混着他身上雪松的清冷倾轧过来,温言不动声色吸了吸,有些眷恋这味道。


    点点头:“有的。”


    既然答应了岳琴,这一遭迟早躲不过,她也没必要再拖延什么。


    只是问男人开口借钱,这件事的确在温言心里很羞耻,很羞耻。


    哪怕陆知序有钱到或许可以买下一座医院,五十万的数目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连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动过陆知序给那张卡里半分钱。


    她只是觉得,只要一伸手,她就永远矮他三分。


    她过去固执而倔强地认为这三分一旦存在,将永远无法消弭他们之间的距离。


    云泥之别。


    而她注定无法平等地站在他身边。


    那不是她要的。


    哪怕到现在,她和陆知序明白的心意相通,她也很耻于因为金钱的事跟他开口。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来路,不够光明。


    温言抿着唇,指尖死死抠进自己的掌心。


    “我想跟你借点儿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响起,比空气中白色线香更缥缈。


    “我当什么事儿,也值得你紧张了一路。”


    他很轻地笑了下,手指撬开她紧握的掌心,捏着她柔软的手摊开到灯下面。


    那儿有一道月牙似的痕。


    被她自己生掐出来的。


    “自己皮肤多软没点数?”他促狭地掐掐她的脸,“这么喜欢被折腾不如留着我来。”


    温言咬着唇推他一把。


    委屈得快哭了。


    本来她就为这事儿觉得丢人,陆知序偏要把这两桩事混到一起聊,更让她觉得自己荒谬了。


    还有些,低人一等。


    “不逗你了。”他垂首一瞧,见她眼里真有了泪花,笑了声,拉开抽屉,里面一摞卡和一叠支票。


    “支票你用不了,走对公业务用的。这些卡里每张都有五百万,密码都是你生日。”


    “你看是直接拿卡走,还是我干脆让李一白划到你账上?两千万,够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


    没有问她需要多少钱,更没有问她拿钱去做什么。


    只是因为她要,他就给,给到她觉得够为止。


    她眼眶酸麻,不敢眨动。


    只要一眨,那里面成线的珠子就要落下来,最缠绵的雨季也比不过今夜她眼里的潮湿。


    她承不起这份情。


    “不够就再等等,现金流要点儿时间收拢回来。急吗?”


    “如果特别急,晚上我叫人李一白去处理几套空置的宅子先。”


    他垂首征求她的意见,却找不到她的眼。


    小姑娘还是那样,一有事儿就会躲起来哭,一个人硬抗。


    他手指用了点儿力,把她下巴抬起来,叹口气:“温言,其实你能找我要点什么,我真的很高兴。”


    他的声音放得实在太温柔了。


    春水含情似的来哄着她,仿佛生怕哪一点儿又惹羞了她。


    他一字一句说来,跟她解释流程,盘算最快要多久能给她多少数额的现金。


    那数目大得温言做梦都不敢想。


    他的声音溢在她耳侧,好似低缓的大提琴奏响在草长莺飞的山麓上。


    让她很想随着他的声音不管不顾飞起来。


    可是外面天渐渐黑了。


    绛紫色的天空下,窗户变成一面镜子。


    她和他纠缠的影子映在上面,看见她细弱的骨骼被他结实的肌肉遮挡。


    她看到他们体格上的差异,看到身份地位的悬殊。


    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陆知序揉着她的头,掌心微热。


    他低声道:“温言,我时常在想,生命那么短,可我们却错过了八年。”


    整整八年。


    是温言的八年,是温衡的八年,也是他八年空白的人生。


    她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她的青春,她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她最好的爱。


    他总是在想回馈她多一些,再多一些。


    哪怕仅为她在他身上投注的勇气,只为她带他看过的鲜活,那也值得。


    可她偏那么倔。


    她揪着他的衣领,眼里都是祈求的意味:“不要那么多,陆知序。真的不要,我只要五十万,可以吗?”


    “也不用你再给我这些,你从前转给我的钱就够了。我只是想,应该知会你一声。”


    “而且我也会尽快还上的。”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就往里面转,行吗?”


    他听着她有些孩子气的话,很慢地笑了。


    “都要结婚了,我们财产共享,你和我算这么细。”


    温言哽咽:“不一样的,陆知序,不一样。”


    陆知序长久凝着她,手掌抚在她脑后,良久启唇:“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的话。”


    窗外秋风乍起,温言窝在陆知序怀里想,天气似乎变凉了。


    她在风里嗅见了桂花的味道。


    细碎的,却绵长。


    像她对他的喜欢。


    她坐在他腿上的时间久了,陆知序眼睛锁着那一节白皙嫩生的颈项,泛起点儿渴意。


    他也并不违背自己的意图,俯首上去慢慢地吮。


    鼻尖暧昧地磨着,若即若离,线香氤出的白雾一样缠她。


    温言以为他想要。


    闭了闭眼,轻声说:“明天虽然是周末,但是我要去主持节目,所以今晚不能太晚。”


    陆知序的动作顿住。


    他慢慢离开她的颈,将她的脸转过来。


    温言看见他脸上霜雪似的寒,沉得吓人。


    “温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第69章 有时过泥潭 第一次我会解释会哄你。第……


    “不是你想要么?”温言有些迷惑。


    “我想, 所以你就顺着我给?”


    陆知序似乎很生气,但温言觉得自己并不能懂他在气什么。


    她还以为他会喜欢她的顺从。


    陆知序有点暴躁。


    他将她从腿上放下来。


    即使两个人在床上最动情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情绪外露过。


    他站起身, 在办公桌前走来走去, 忽然双臂压着桌子,整个人朝前倾, 颇具攻击性地看温言。


    他一字一顿问:“你觉得我给你钱了, 而我需要你,所以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我, 是吗?”


    “陆知序, 你把我当什么!”温言心口几乎冒出一股发酸的歹意来。


    她也对峙般回望:“会这样想,难道不是你心里本就这么看我?!”


    陆知序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温言,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用这样的话来伤害我,也伤害自己。”


    “把话收回去。”


    从他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再看这人, 哪还有平日里半分沉着儒雅的模样。


    “我不。”温言冷冷看他一眼,“本就是你先开这个口。”


    陆知序捏着眉心, 好像在忍:“我会这么问,是因为你先提出。”


    温言不回答了。


    长久的对峙与沉默。


    她心口很疼,像有人在揉皱她,又撕扯她,像刀生生豁开了个洞,而凉风正灌得那里又酸又疼。


    可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这时候落了下风。


    她将背挺得笔直笔直,不回避地看着陆知序。


    陆知序被她气得鼻息发沉, 眼底裹着淡漠的冷意,像放逐的荒漠,几千里都没有人烟。


    谁也没有说话。


    温言受不了这样的窒息了。


    她抬手, 当一声将抽屉阖上:“钱不用借我了,回去我把你那张卡寄给你。”


    说完扭头就走。


    “站住!”陆知序两三步走到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墙壁上压。


    她被禁锢在他怀里。


    “温言,你是不是想逼疯我?”他垂首,眼神生吞活剥似的剐着她,“话没说清楚前,别又想躲。”


    温言被他凌厉眼神看得脊背发毛。


    侧了侧头,躲开他眼底一汩汩冒出来的黑。


    “哪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她闭上眼睛,连看都不想看他似的,“你不觉得你该跟我道歉么。”


    “我道歉?”陆知序被她噎得短促的笑了声。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虽然闭了眼,可眼皮仍然一跳一跳的,像极夜晚颤动的烛火。


    白皙修长得像天鹅一样的颈那么拼尽了全力的仰着。


    半点都不肯服输。


    陆知序心下一狠,张嘴啃噬上去,刺痛感逼得温言瞬间挣扎起来。


    她将尖叫含在喉咙里:“陆知序,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


    “疯了才会被你气得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温言,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你。”


    他像一头野兽似的叼着她的颈,尖利的齿深深刺进她薄嫩的肌理外层,渗出点儿破皮的血珠,被他舌头一卷,吸吮入腹。


    “唔……”尖锐的疼痛让温言不由己喘了下。


    这具身体被陆知序教坏了。


    疼痛总是让她快速兴奋。


    温言死死咬着牙齿,不想被陆知序发现端倪。


    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


    陆知序长指摩挲着往上,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慢声开口:“是,我承认。我对你上瘾。”


    “我每时每刻,尤其是你在身边时,都在想这个小姑娘这么不乖,不如拴起来弄死你好了。”


    “可是温言,那不代表我看轻你。”他慢慢收紧十指,像威胁,像安抚,“你能明白吗?”


    温言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她被他锁得说不出话。


    仍旧倔强地看着他,用眼睛表示自己的不认可不服输。


    陆知序对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忽然零零散散笑了:“怎么,谈个恋爱是跟我比谁更硬气吗?”


    他周身的寒气消弭了个干净。


    “你都懂。”


    “温言,你什么都懂,你只是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他也爱她,从不轻视她。


    别扭的小姑娘。


    陆知序手指倏地捏紧,不管不顾掠夺她稀薄的氧气。


    他不想惩罚她,可是她实在乖戾得过分。


    温言被他掐得不能呼吸,头一点点发昏发沉,双手摆弄着去抠他的指尖。


    他力气太大了,她撼动不了分毫。


    “唔唔……”温言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猛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眼前一阵阵的黑甜袭来,她觉得自己要被陆知序掐晕过去了。


    “难受啊?”陆知序衔着笑,拖长嗓说,“没关系的,我早知道了,你的身体永远比你的嘴巴诚实。”


    “用身体,来说爱我,也可以。”


    说罢低头,含着空气渡进她的口腔。


    她胸膛急遽起伏着,在缺氧的边缘,忽然得到一口清甜的带着桂花香气的空气。


    温言几乎本能地攀上他的颈,仰着头,小口小口吸他的舌尖。


    绵密地颤着,仿佛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陆知序眯起眼,极享受她的依赖。


    他弯了唇,语气缱绻温柔:“瞧,这会儿多乖。”


    他按着她的腰,掌着她的后脑,用力吮得她舌尖发麻。


    带着他浓烈气味儿的气息在唇齿间游走。


    她被亲得眼泪涟涟,身体跟着脱力。


    他笑了笑,坏心眼儿地一抬膝盖,西裤的昂贵布料上便多了块深色痕迹。


    那一小块,深深地扎着温言的眼。


    “喏,现在才是诚实的小姑娘。”他笑意不减,慢条斯理抚着她的头,陡然用力掐住她的下颌,逼她,“你自己的东西,看。”


    他这样来迫使她面对最荒唐的自己。


    温言嘤咛一声。


    双腿一软,彻底站不住,靠着墙往下滑去。


    陆知序稳稳接住她,抱起她夹在自己的腰间,一路带着她往办公桌上去。


    温言被亲得气喘吁吁,然后被放平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


    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她猜想,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像献祭。


    小姑娘一头卷发零碎地散在脸侧,靡滟成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陆知序看着她殷红的唇,雪白的锁骨,眼眸沉得发黯:“温言,与今天你找我借钱的事无关。如果不是你明天有工作,我今天不会忍你。”


    温言心尖停跳一拍,她头脑昏沉的想:什么意思?


    此刻全身的情欲都被挑拨起来,她早做好了在这儿就地被他欺负的准备。


    他却说,他会忍?


    忍着情欲,还是忍她的脾气?


    温言大脑似乎短暂地停滞了一会儿。


    可下一秒,他有力的掌心却与他说的全然不一样,又凶又狠握了上来,一边一只扯住她的脚踝,左右一拉。


    有些风光被尽收眼底。


    温言瑟缩一下,抬腿踹他,借着这力往后挪:“你不是说忍我吗?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不动你,是怕影响你明天工作状态。”陆知序将她倒提着拽到自己身前,“但不代表,我不能收点儿利。”


    他眼底有浓郁的炙热在流淌,汹涌澎湃地逼得她无处可逃。


    她像一只被剥开的果。


    …


    温言眼中的羞怯酸涩一同翻涌起来。


    …


    陆知序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变得粗沉,眼睛从未有片刻离开。


    她忍不住并拢。


    “别挡。”陆知序提高了声音,不紧不慢命令,“手,过来。”


    ……这比他直接来还让温言难堪。


    她半咬着唇摇头:“不要,好丢人。”


    她手脚并用想逃开,好结束这羞耻的一幕。


    “温言,别逼我把你绑起来。”


    陆知序没了耐心,漂亮手指三两下抽出皮带,捆起她一条腿,顺手拽开另一只脚腕。


    如果温言是黑夜里的烛火,那他就是一阵儿风,虚虚实实一吹。


    她便被拉扯着倒折过去。


    他偏好整以暇打量起来。


    他的目光像一条炭炉里烧过的鞭,落在她身上鞭笞着她。


    可他只是看着。


    什么也不对她做,他甚至没有碰她一根手指。


    只是在她面前,慵懒而明目张胆地,看着,而后亲自取悦自己。


    温言羞得快哭了:“我不乱想了,你别这样。”


    “这样是怎么样?”陆知序笑了声,“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免得我们阿言老觉得我居心叵测,只馋你身体,难道不是吗?”


    “呜……你还不如馋……呢。”温言双手捂着脸,说不出那个字,干脆自暴自弃地吼他。


    陆知序眼底的恶劣的趣味要溢出来,更放肆起来。


    他用这样的方式在报复她。


    温言受不了了。


    羞耻的火烧着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她带着哭腔骂:“陆知序,你变、态。”


    “我变?态?”


    “是你哭着求我的时候不喜欢?”


    “还是你脸蹭着我的时候不喜欢?”


    “你摇着承认自己是小狗的时候又喜不喜欢呢?”


    “比起我,谁才是那个真的小变.态?”


    “温言,既然都是变.态,在我面前,就别这么拧巴了。”他面色寡淡,恶狠狠一字一顿开口,“停止你的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当我的小狗,做我的妻子,做我的爱人,做百年后和我合葬的人。”


    他十指修长,握着脚踝不紧不慢开口。


    “不要再说那样过分的话。”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的躲闪,逼着她直面,“否则,你真的会被我弄死。”


    他剥掉她伪装的壳。


    她的焦虑不安,她的躲闪回避,她的拧巴纠结,都在这种痛苦又快乐的,极端羞耻的方式里,得到了宣泄。


    她捂着眼仰面。


    久久不能回神。


    他结束得很快,存了欺负她的心情,这一次甚至没有抱她去清理。


    而后把人按在腿上,一件一件替她穿戴整齐。


    温言僵了僵,小声说说:“还有……”


    “又不会怀。”陆知序嗓音比脸色还淡,“怕什么。”


    他一巴掌扇下,“带着我的东西回去,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


    “再敢乱想。”他嗤笑一下,“明天下了节目,你会立刻被我在车里直接弄哭。”


    温言抖了下。


    他心情极好:“卡里的钱给你了,就是你随便用的,以后都不必知会我。”


    一提到这事儿,温言脸色立刻又有些不好。


    结果被陆知序敏锐地观察到。


    他掐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威胁:“我说了,不准再将完全无关的两件事,联系起来乱想。”


    “我再说一遍,我永远不会骗你。”


    “你也该知道我从不看轻你。”


    “以后这种无意义的胡思乱想,第一次我会解释,也会哄你。但再有第二次,我只会像今天一样跟你算账。”


    “懂了吗?”


    “懂了就点头。”


    温言心里发堵,缓缓点头:“知道了。”


    “这才乖。”


    他又恢复成那个温柔的,淡然的,从容的陆知序。


    “明天的节目,关于钟思情,需要聊聊吗?”


    第70章 有时过泥潭 温言,我们结婚吧。


    温言被身体里的东西弄得不舒服, 有一点点烦躁。


    她很想说:“不聊。”


    但对上陆知序春风沉醉的眼,噎了噎,扭过头, 换了个说法:“你想聊吗?那就聊吧。”


    陆知序已经处理完手上荒唐的罪证。


    他踱到窗边, 慢条斯理摸出沉香条塞进烟里,那么多天里头一回毫不顾忌地在温言身边点起烟。


    橙红的火花“啪”一下烧起来。


    跳跃在两人的眼中。


    小小的温暖。


    陆知序衔着烟, 腔调散漫:“温言, 不是我想聊。我对除你以外的女性没有任何探讨冲动。”


    “我是想为你明天的工作,给你提供点便利?或者说后门?还是为你保驾护航?随便什么说辞, 重点是你想接受吗?”


    他眉头轻轻挑起, 望着她有种势在必得的侵入。


    他在态度强硬地一点点儿碾平她身上的拧巴。


    温言感受到了。


    她沉默地抿紧唇,深深看了陆知序一眼。


    这一刻温言想起来很多。


    想起葬礼上他疏离却存了几分温和的关怀, 想起开学前办公室里夕阳下他的影子。


    还有这些年荒唐迷乱的种种,和他在耳边一次又一次压抑的质问声,跨越时光响彻在她耳边。


    她听见他悲伤而克制地质问:“温言, 你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吗?”


    从十六岁开始她就在和眼前这个男人纠缠不休,他见过她最低潮的时刻了。


    她忽然想, 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可藏的呢。


    如他所说,他们已经错过了八年,而这到走一步,她真的还要因为自卑怯懦敏感而再错过一个八年吗?


    她没有那么多的八年来耽误了。


    如果他真想她万劫不复,他早就可以轻而易举做到。


    但他没有。


    他一直排除万难来爱她。


    他很努力在证明他的爱,确有其事。


    于是温言看向陆知序那一眼里终于多了些什么,很坚定的, 璀璨的,陆知序只在十八岁的温言身上见得到的东西。


    陆知序这一刻明白地听见她说:“我接受。接受你的保驾护航。”


    她终于,肯让渡出来身体内一小部分的拧巴。


    陆知序笑了笑, 不紧不慢吐出个烟圈:“还好,总算是让我看见点儿进步。”


    “走吧,送你回去。”


    陆知序灭了烟,抬手挥了挥身前的白雾,走过来牵住她:“顺便车上和你说说钟思情这个人。”


    他的掌心带着些这个夜晚的凉。


    轻轻拢着她。


    温言想了会儿,张开十指,用力地反扣回去。


    十指紧扣的坚定。


    拽住了陆知序前行的步子。


    他驻足,眼里有显而易见的讶异。


    扬扬眉:“怎么?”


    她站在那里,眼涡里有小小的笑和狡黠,青丝乱纷纷,两颊樱色映雪,眉眼生动得绚烂。


    陆知序看见她拢了拢发丝:“可是我肚子饿了诶,我们吃夜宵去吧。我想吃烤生蚝!”


    陆知序定定地看了她会儿,直看得她瞪他一眼。


    她恼了:“干嘛呀,欺负完人连口饭都不给吃,陆总不是这么小气吧?”


    “我只是在想,这会儿是晚上吗?西边的太阳今天是要升起来了?”他语气淡淡的。


    真是个毒舌怪。温言腹诽。


    可他偏偏又看着她的眼睛,笑意都快溅到她心里去了。


    “吧走,主动的小孩儿该被奖励。”


    “还想吃什么?”


    温言拽着他的手,也跟着笑。


    “还要吃羊肉串、牛肉串、掌中宝。”


    陆知序:“听起来是明天很容易肚子疼的组合。你确定?”


    “那不管,反正你都会安排好不是吗?”


    就像你说的,你永远会替我兜底不是吗。


    陆知序侧首望去,她的眼睛里那股倔得要命的东西终于变柔了不少。


    和他说这话时,声音甜得乖巧而讨好。


    她一向知道怎么拿捏他,只要她想得通。


    陆知序掐掐她的脸:“是,我永远都会安排好一切。”


    温言吐出一大口浊气。


    “我闻见桂花的香气了。秋天到了。”


    陆知序牵唇:“过几天红枫开了,我们可以带温衡去看看。”


    他语气里的缱绻让温言觉得,就算是漫山的红枫,都不如此时此刻了。


    她终于卸下些担子的此刻-


    陆知序果然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温言本以为他会带她随便去吃个路边大排档什么的。


    结果还是请了师傅带着食材上门烧烤。


    她不喜欢屋子里有油烟的味道,就去了隔壁陆知序后买的那一栋。


    这还是温言第一次过来这边。


    黑白两色沾满了全屋90%的面积,清冷得没任何生活痕迹。


    温言有些不忍。


    于是提振了语气告诉师傅:“师傅,把烟烧旺点吧!不要怕弄脏这里。”


    陆知序眉眼专注地看她。


    “要把我这儿变成你专属的大排档?”


    “怎么,不乐意吗?”温言得意地看他,“以后我和儿子天天过来吃饭,你要开心死了。”


    “是,我开心死了。”


    陆知序很乐意肯定她每一次的主动试探。


    不厌其烦。


    陆知序叫人送来了宁夏的滩羊,肉质细腻而不膻。


    还有M10的和牛,温言从没吃过,生蚝更是大得快有她小臂那么长了。


    也不知这大晚上,他哪里弄来的食材。


    师傅处理好食物就先走了。


    手艺很好,温言开始没有负担地往嘴里塞肉,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整个人幸福起来,坐在桌前摇头晃脑。


    陆知序看着那张漂亮的脸笑:“长这么聪明,怎么吃个饭像笨小孩儿。”


    “还好温衡不像你。”


    温言举着筷子抗议:“谁说我儿子不像我,再说了,像我怎么了。”


    “像你,一顿饭就给骗走了。”


    “那是因为他回国有一阵儿了,你换他刚从英国回来时试试呢?”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陆知序抽出纸巾,坐到她身边,替她将唇边的酱汁擦掉,“少吃点儿,明天肚子该不舒服了。”


    他一直惦记着明天节目的事儿。


    温言把肉咽下去,笑:“这钟思情到底什么来头啊,瞧给你紧张成什么样儿了。”


    她笑起来时眉目实在太艳丽了,有种明目张胆的自信在。


    和平时倔起来非要躲回壳里的回避姿态完全不同。


    这会儿张扬得好像整个世界就没有她要不到的东西。


    陆知序险些晕眩在那双点点星光的眸子里了。


    人怎么可以两极反转和不稳定成这样?


    他定了定神,手中纸巾用力按在她唇边:“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要说害怕倒是有。”


    “害怕?!”温言瞪大了眼,拖长嗓‘哦’了一声,“是不是怕她哥钟怀瑾啊。你下午产品线出问题,不会就是他的手笔吧?”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反应倒是快。


    陆知序看了好笑:“怕你被人欺负了,哭着回来告状。”


    “我身上还担着对人家小姑娘毁诺的名头,不好给你报仇,到时候可怎么办。”


    他按按太阳穴,一副真的在认真头疼的模样。


    “我觉得你可以对我,多那么一点儿信心。”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小小的手势。


    陆知序以手支颐,淡声问:“就这么点儿啊?”


    “那可以再多点。”


    温言笑着把手指分开到最大。


    “我是认真的,陆知序。别的事上不敢说,但什么事儿只要我做足准备了,就不会太差。更不要说被一个笨蛋美人欺负到了。”


    “哦?”陆知序像是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她是个笨蛋的。”


    温言噗嗤笑出声:“不会吧,还真是啊?我听她们家旗下出版社的员工说的,大小姐脾气,没头脑不高兴,听起来就算找茬,也只会直愣愣对冲那种,很好对付的。”


    “你倒是厉害,都打进人家大本营了。”陆知序失笑。


    温言得意:“那是,要做陆总夫人,总不好太差的。”


    他眼里的情绪瞬间翻涌起来。


    温言看着那眼睛想,遥山万叠云散,也不外如是了。


    “陆知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呀。”她忽而凑过去,和他鼻尖对鼻尖。


    “什么?”


    温言眼睛弯起来,轻声启唇:“听说,爱人的眼睛是世界上第八大洋。”


    “我也在你的眼里,看到啦。”


    波澜壮阔,无边蔚蓝,那样绝胜的风光。


    她说完起身想走,却有修长手臂伸展,勾住细腰。


    拉扯着往他怀里一带。


    她听见他胸腔跳动的声音,仿佛正大张旗鼓庆贺他们相爱。


    “从前没听过。”他说。


    “但方才,听陆夫人讲了。”


    她讲的话和她的小脾气一样,忽明忽暗,在千万种毛病之外,只有一点儿好。


    真实得实在动听。


    “温言,我们结婚吧。”


    秋意朦胧在他的眼睛,他的蜜语里,温柔得像一场美梦。


    温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她很愿意沉醉在这场梦里,不眠也不休-


    然而天一亮,梦还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结束了。


    温言不得不起了个大早。


    陆知序亲自送她到电视台外。


    “节目录几个小时?我等你下来。”


    温言却嫌黑色宾利扎眼,摆摆手说:“回公司处理你自己的事儿吧,不知道多久能结束呢。”


    “顺利的话,我结束后去找你吃午饭。”


    陆知序沉吟:“我今天会一直开着手机铃声,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陆总,你还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不要这么老气横秋。”


    “我三十四岁了温言。”


    “嗯?所以呢。三十四岁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很厉害了。你不要妄自菲薄。”


    陆知序垂着眼笑:“所以麻烦你尽快给我一个名分。”


    温言脸红,强装镇定:“那我考虑考虑吧。”


    她转身朝大楼去,陆知序凝着那背影看了阵儿,低声笑道:“唯独今天,我希望别接到你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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