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有大修)庆祝入v,四……


    正排队洗手的宋言川耳朵都竖了起来, 一副想出去看热闹的表情,林香皱起眉头,招呼三个孩子进屋子去:“景行,你看着弟弟妹妹, 爸妈和你宋姐姐出去看看。”


    陈景行应了一声, 把准备“越狱”的宋言川又揪了回来, 宋言川只好努力把脑袋凑在厢房的窗户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林香带着宋明瑜推开院子门走到了胡同里头, 狭窄的过道上人声喧哗, 都是一个胡同的,听见响动家家户户都趿拉着鞋子出来,不少人还穿着睡衣, 披了件外套就出来看热闹了。


    宋明瑜挽着林香手臂:“听得模模糊糊的, 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林香还没答话,张新民的老婆高彦芝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过来宋明瑜旁边, 一边往两人手里塞了把瓜子,一边摆了摆手:“家里头能吵什么,无非就是衣食住行, 吃喝拉撒那些事儿……这夏家嘛, 多半就是住咯。”


    高彦芝脸有些圆, 吃起瓜子来咔擦咔擦的特别有感染力,林香情不自禁磕了一颗,跟宋明瑜解释:“夏娟之前去大巴山乡下当知青, 在那边结了婚, 按规定是返不了城的,结果她为了儿子的户口马上就离了婚,硬是带着孩子回了南城, 就一直住在她哥家里。”


    “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住一个屋檐下,一个是正经分的福利,一个是知青返城没地方接收寄居在这儿,不吵才奇怪。”高彦芝磕瓜子的动作飞快,一小会儿她手上就攥了一把瓜子壳,她随意地布口袋里一扔,接着啃剩下的,“明瑜你是才搬过来不知道,之前他家就经常这样吵了,今天说夏娟一直住在家里太占地方,明天说夏娟一个离婚妇女带着儿子回娘家啃哥哥不像回事,就没一天是重复的。”


    宋明瑜摇摇头,她还真不知道夏家里头这么多事儿,前面的大嫂回过头来满脸惊讶:“彦芝啊,你消息真灵通。”


    “那可不,我就住他家隔壁。”高彦芝努了努嘴,“他家厢房就贴着我家的,小蝶晚上都被吵醒过。”


    小蝶是高彦芝和张新民的独生女儿,小姑娘才五六岁,晚上吵醒了一瘪嘴就要哭,“新民去跟他们家说,夏亚军还不承认呢,现在不怕了,她爱吃明瑜送的猪油糖,晚上让她吃一点点,睡得可香了,梦里还咂嘴巴。”


    宋明瑜笑了:“小蝶喜欢,下次再给她做……我是真不知道夏家情况这么复杂,我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上次他们家孩子的猪油糖还是张叔叔帮我送的。”


    林香对张新民的行为非常赞同:“张组长做得对,你年轻姑娘,又是后辈,撞上他们家吵架,你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她正要说话,夏家却又响起了噼里啪啦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旁边的小院“吱呀”一声,蒋晓霞两口子也出来了。


    哪儿有八卦,哪儿就有蒋晓霞,她一出院门,三两步就踩在了夏家院墙上,扒拉着院墙上头的砖头往里头看,徐伟康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跟同样在门口站着的陈继开交换一个眼神,两个男人都觉得夏家太闹腾。


    “亲兄妹吵成这样,成何体统啊。”


    蒋晓霞惊叫一声:“哎哟,他们家瓜藤都倒了!”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种有些便宜好养活的瓜果蔬菜,平时打牙祭换口味。


    蒋晓霞又叫了一声:“哎呀,这是要打人了呀!”


    这话一出,大家伙儿都坐不住了,涌到夏家院子的大门,七嘴八舌地叫他开门:“夏老大,好好的吵什么呢,又跟你妹妹闹矛盾了?赶紧把门打开,有什么事儿大家好好说!”


    高彦芝更是学着蒋晓霞的样子踩上了砖头,朝夏亚军喊话:“你吵架就吵架,打人犯法的呀!哎哟你们兄妹俩赶紧把瓜藤扶起来,糟蹋粮食要不得!”


    邻居们吵吵嚷嚷,张新民没多久也出现在了夏家门口,他刚刚一直不见人,竟然是去叫了针织厂的联防队,有了联防队的威慑力,夏家的院子大门终于打开。


    看清楚院子里的狼藉,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高彦芝赶紧去扶倒塌的瓜藤:“不是叫你们好好说了吗,哎哟,这瓜长得多好,这多可惜!”


    夏亚军伸手去拿烟卷,对上联防队员的目光又悻悻地收了回去:“怪我吗,我自己的房子,还得天天跟做贼似的,走路都展不开。”


    张新民让他先停一停:“你别说了,夏娟,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儿?”


    夏娟嗫嚅了一下:“……我哥想让我和小绍搬出去。”


    “你本来就该搬出去,这针织厂的房子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一回来就说要住,夏娟,这房子又不是多一双筷子多一个碗的事儿,有这么容易吗?”


    夏家二老走出来,夏老头开始和稀泥:“娟儿啊,你哥要养一个家,还要养孩子,你也体谅体谅你哥,亚军,你妹妹也不容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那么苦,你当哥哥的,就不能宽容一点妹妹吗?”


    夏亚军觉得他不讲道理:“爸,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真不宽容她,她早就该带着儿子回大巴山,她老公不就在大巴山吗,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


    “当初是爸妈让你顶替针织厂的名额,我才下乡去的!”


    夏亚军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似的跳了起来:“这房子是我的,我不同意,你凭什么带着儿子到我家来住,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还说起我来了,我不同意你住,你凭什么住!”


    他越说声音越大,街坊们都看不下去了,联防队上去直接给人拉住了:“你吵什么,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许吵闹!”


    陈继开也看不下去了:“都是一个妈肚子里生下来的,你们兄妹俩吵架,爸妈有多伤心难过啊,这也太不孝顺了。”


    “但是这夏家确实也住不下啊。”蒋晓霞趴在墙头看热闹,她才不下来呢,“要住得下就不吵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嘛!”


    高彦芝、林香这些女邻居则是围到了夏娟旁边,刚刚院子里一通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知道夏娟手背是不是被劈倒下来的瓜藤和架子刮了一下,有一处红色的印子,宋明瑜赶紧找到了院子里无所适从的夏娟她妈:“夏奶奶,家里有毛巾吗?”


    夏奶奶连忙带着她去了厨房,“这儿,娟儿的毛巾在这。”


    宋明瑜应了一声,赶紧用冷水把毛巾浸透稍稍拧干,又返回院子里,林香正轻声细语地安抚夏娟情绪,见她过来,心有灵犀地伸手一接,冰凉的毛巾转头敷在了夏娟手背上。


    夏娟感激地说一声谢谢。


    1979年知青大返城之后,全国掀起了知青返城的风暴,夏娟就是这场风暴中的一员,她拼死拼活从大巴山出来,为此甚至不惜和丈夫扯了离婚证,独自带着儿子薛绍回来。


    用夏娟的话说,“我可以在地里当一辈子泥腿子,我不怕,可我不想我儿子一辈子也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是城不是那么好回的,几万名回城知青还有他们的子女在这座城市中无处容身,有的幸运地找到了挂靠单位,兴高采烈地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可更多的却像是夏娟这样,只能寄居在娘家。


    高彦芝是个急性子:“娟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给姐说说?”


    夏娟苦笑了一声:“针织厂通知我,我不符合厂里的知青安置要求,没办法安排我工作。”


    “临时工呢,临时工行不行?”


    夏娟摇摇头:“临时工也不成,现在实习生太多了,十几岁的年轻孩子厂里都消化不完,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纺织的工作经验,我想着我不行,小绍总有机会,但厂里也说不行。”


    她不想儿子也跟自己一样没着落,针织厂却一推三六五,说薛绍这个知青二代学历专业也不符合厂里的指标要求,夏娟没了办法。


    “亚军啊,你看这事儿闹得,有什么必要?”联防队的人扮黑脸,张新民这个和事佬就出来当红脸,“夏娟她儿子白天都在外头打零工不着家,就晚上回来睡个觉,她一个人,白天在家里做做手工缝补,不也给你们减轻负担吗?”


    夏娟低声道:“我有手艺,会做豆腐。”


    “免了,我想吃豆腐我自己去副食店买。”夏亚军不接茬,“你打算睡哪,客厅?我家这小院面积本来就小,一间房为了爸妈硬是给隔出了两间,我儿子都老大一个了还在我们卧室打地铺呢,你睡客厅,我们剩下的人平时不过路了,不生活啊?”


    旁边其他邻居又给支招:“那就在院子里给人家搭个小卧室嘛,一点砖头加点人工就能成的事儿。”


    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否了,墙上蒋晓霞看热闹:“那不得往两边邻居家借面积啊,你上嘴皮搭下嘴皮就给人情做了,得罪人的事儿怎么办?”


    “嘿,我这不就是给个建议嘛,我又没说一定要这样!”


    夏娟缓缓开口:“我不用卧室,我和小绍就只要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就好。”


    夏亚军白眼一翻:“你敢我还不敢呢,夏天热冬天冷,等会给人弄出个好歹来,是想我被人戳脊梁骨呢?”


    夏娟还想说什么,门口却突然冲进来一个少年人,一把拉住了她:“妈!”


    这个少年人就是夏娟的儿子薛绍,他浑身都是汗,似乎是被人从外头叫回来,看上去有些陈旧泛黄的衣领上还蹭上了许多灰,整个人看上去都有几分狼狈:“妈,我们走,不住大舅家了。”


    “小绍!”


    “妈。”薛绍转过头来,语气很坚定,“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在房管局器材科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只要能吃苦能扛包,我就能挣口饭吃……厂里的工作我高攀不上,我就靠自己也能养活我们俩,大舅舅家住不下,我们出去住。”


    夏亚军:“看看,小绍都知道这里挤不下!”


    夏娟的目光投向了堂屋门口的父母,夏老爷子长叹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夏奶奶嗫嚅了几下嘴唇,叫了一声“娟儿”,可谁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


    “好,我们搬出去。”


    夏亚军这才露了个笑容:“早这样多好,娟儿啊,别怪哥狠心,你看看针织厂这么多知青返城的,他们家里闹得比我还凶,还有人举报黑户,那知青都给派出所的给带走了,哥可没对这么对你!”


    蒋晓霞不出意外地又冲在八卦第一线:“谁举报黑户了,我怎么没听说啊,哪家啊?”


    “关你啥事儿!”她丈夫徐伟康总算是听不下去了,给人从墙上薅了下来,“针织厂的事儿,你纺织三厂的往哪听去。”


    蒋晓霞还委屈呢:“你拽我干啥,都一个胡同的,我当然要问啊,你这话说得倒像我是个外人似的,怎么徐伟康,咱们结婚了儿子都有了,你还防着我呢!”


    “我没这个意思,好端端的你别胡搅蛮缠。”徐伟康没好气,“我让你少打听别人家的事儿,大家都是同事,进进出出的多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蒋晓霞咕哝了两句,还是觉得今天这八卦吃得没滋没味,结果夏家兄妹俩也没打起来,联防队的人是来了,跟一堆桩子似的在旁边站着,也不说拿个章程。


    “联防队的人也没办法,他们又不是房管科的。”林香和宋明瑜说悄悄话,“今天夏家闹这么一场,估计也是想看看厂里什么反应,现在嘛……”


    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联防队还是张新民去叫的,人家也就管管礼貌文明的小事,但夏家这住房问题厂里谁也不愿意揽上身,就像夏亚军说的,针织厂还有那么多知青“嗷嗷待哺”,要是分了这家,那别家要不要分?根本没人敢掺和!


    高彦芝不待见夏亚军那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给撇了,真是糟蹋粮食。


    “呸,说得冠冕堂皇的,还不是就是不想管,自家亲妹妹,没地方住,他不知道去问问谁家有房子出租,哪怕暂时落个脚呢?”


    张新民让她别说了:“你看着点夏娟,她肯定伤心着。”


    “是,我得把娟儿看着……娟儿人呢?”高彦芝一转头,夏娟人都不见了,岂止是夏娟母子俩,刚刚还在旁边的宋明瑜和林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她气得把男人锤了一下,“你看见人走了怎么不叫我啊,我就关心那瓜藤去了!”


    张新民无语:“你这人还真是……”关注点清奇,别人都在看夏家兄妹的热闹,他老婆倒好,关心起别人家的蔬菜了!


    高彦芝眼睛一转:“我表姐现在就在妇联,我去一趟她那儿,看看这事儿有没有什么办法。”吃瓜归吃瓜,“邻里邻居的,都是女人,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


    就在夏家小院闹哄哄的时候,夏娟和儿子不声不响地从院子里出来,默默往外走。


    夏娟目光有些游移。


    未来该怎么办呢,她虽然放了狠话,却还是一片茫然,薛绍忐忑不安地扶着他妈,试探地叫了好几声,可夏娟就像是游魂似的,看着他的目光中也没有焦点。


    两人走到胡同口的大榕树下,夏娟忽然停住停住脚步蹲了下来,刚刚在小院里她都没露出过疲态,这会儿却一动也不动:“小绍啊,妈、妈走不动了。”


    哪儿是走不动了,分明是心里伤心呢。


    “妈,别难过!”薛绍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他妈,“真的,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就在这时候,母子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薛绍一边轻拍着母亲的后背一边抬起头来,是刚刚在他妈身边安慰人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也认识:“林阿姨……”


    “娟儿?”林香试探地叫了夏娟一声,可后者却还是有些呆呆的模样,她只能调转方向看向了薛绍,“小绍,来,我给你妈妈倒了水,多少让她喝一点,就这么熬着可不行。”


    宋明瑜把小袋子里的糕点也给递了过去:“还有这个,在南城百货大楼买的,同德福的云片糕和桃酥,我刚问了夏奶奶,她说夏阿姨今天还没吃饭呢。”


    “谢谢,你是……”


    “宋明瑜,我刚搬来胡同没多久。”


    “刚刚谢谢你安慰我妈,还有林阿姨,谢谢你,谢谢你们记得我妈……”人情冷暖,这个十几岁的大男孩眼眶也红了,他转过头去,轻声细语地哄夏娟,“妈,咱们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好不好?”


    他柔声哄慰着亲妈,总算是把夏娟给安顿到榕树下坐着,吃了一块云片糕,又喝了两口水,脸上的神采多了一些,林香关心道:“娟儿,小绍,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夏娟摇摇头,她现在脑袋还很混乱,从大巴山回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让儿子进厂,可现在希望落空,她除了进厂竟然什么都想不到。


    “我来养我妈。”薛绍却说道,“器械科现在很需要劳动力,不管是知青还是农村进城来的,只要有力气他们就欢迎,我肯下力气,每天都能扛不少,我能养活我妈。”


    宋明瑜却看向了夏娟:“刚刚我听夏阿姨说,她会点豆腐?”


    “对,我妈做的豆腐特别好吃。”薛绍说道,“我从小就吃我妈做的豆腐,怎么吃都吃不腻。”


    夏娟的眼神动了动,她看向了这个年轻姑娘,刚刚在院子里,林香和这个叫宋明瑜的姑娘都十分关照自己。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亲人背弃自己,可是住对门的邻居,还有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却对她如此关心……她怎么会不感激?


    此刻听到宋明瑜提到豆腐,她迫切地想要回报些什么:“你想吃豆腐吗?等我找到地方落脚,我给你送两块过来!”


    “夏阿姨,我不是只要两块。”宋明瑜笑意吟吟,“我想要很多很多,要每天都有,要长期供应……”


    “啊?”夏娟有些懵了。


    宋明瑜神色一正:“夏阿姨,我打算从你这买豆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买……买我的豆腐?”


    薛绍目光复杂:“宋……宋同志,我和我妈都很感激你,还有林阿姨的关照,但是这份同情太贵重了,我们承受不起。”


    “没错,我是同情你们。”宋明瑜坦然承认,随即语气一转,“但是这份同情是有门槛有底线的,我看上的是夏阿姨点豆腐的手艺,这会儿我们谈的是生意。”


    薛绍愣了愣:“生意?”


    宋明瑜抿唇一笑,侧身往胡同门口一指,“那家小饭馆就是我的店,一家饭馆打算从夏阿姨这采购豆腐,算不算生意?”


    这个想法还真是她突发奇想。


    宋明瑜原本只是觉得夏家人对夏娟母子俩很过分,可当夏娟说自己以前在大巴山卖豆腐之后,她却发现这完全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她正发愁原材料受限制这码事呢,豆腐在菜市场买不到,只有副食店才有,可副食店的供应有限,豆腐还不是天天有,买吧还得用粮票,算来算去都不划算,小饭馆现在就没有豆腐做食材的菜。


    可这样不能长久,南城菜讲究一个麻辣鲜香,豆腐又是个百搭的食物,配什么都好吃又下饭,宋明瑜之前是没路子,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会做豆腐的,她可不就喜出望外,想试试夏娟的豆腐水平如何。


    如果可以的话,她打算和对方合作,夏娟负责给她做豆腐供货,她用现钱给夏娟结算,母子俩不用挨饿受气,她能开发新菜谱招揽顾客,这不是妥妥的双赢?


    宋明瑜把自己的想法和母子俩一说,薛绍欣喜不已:“算,这当然是一桩生意!”


    还是那种好得不得了的生意,能让他妈不再沉浸于伤心之中的生意!


    夏娟目光亮了起来,紧接着又慢慢黯淡了下去:“……好吃的豆腐必须得要石磨,我现在可能没办法做。”


    不仅是石磨,她如今连落脚栖身的一片砖一片瓦都没有,夏娟低下了头:“……能不能,能不能再等我一段时间,我肯定很快就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弄来,我肯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也越来越难堪。


    这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呢,让人家等她,可人家店里要做菜,要挣钱,人家也要吃饭,她说这样的话对人家也太不公平了,夏娟语气低落:“抱歉,你就当阿姨没有说过,你找其他人吧。”


    她说完就要走,薛绍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把拉住亲妈,语气急促地问道:“如果我妈做的豆腐你满意,是不是以后你都会在我妈这买豆腐?”


    宋明瑜微微一笑:“对,不仅买,我还要订,小饭馆每天都要开张营业,每天我都要进货。”


    薛绍握紧了拳头:“好,那就一言为定,我今天就带我妈找地方落脚,给她买石磨做豆腐,明天我们来小饭馆找你。”


    “小绍——”


    夏娟急急慌慌地想要阻止儿子的承诺,宋明瑜却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在店里等你们——先说好,一定要品质过关,否则我是不会买的。”


    “没问题!”薛绍的目光很认真,“我保证我妈做的豆腐一定是全南城最好的,以前她在大巴山那会儿,谁家都爱吃我妈点的豆腐,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同志,林阿姨,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我这会儿就带我妈找地方去。”薛绍拉着亲妈往针织厂反方向那条街走,林香在后头扬声叮嘱,“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来胡同找我们!”


    “知道了林阿姨,你放心吧!”


    母子俩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夏娟一直没能挣脱儿子的手,她急得满头都是汗:“小绍,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承诺人家,要是我们做不到要怎么办,那不是骗人吗!”


    “妈,我们不会骗人,哪怕是住仓库,我们也不会没地方落脚的!”薛绍语气坚定,他停住脚步,将五张一块钱放在母亲手里,“这些日子我天天出去就是为了和他们抢工作,好多人都想做这个,但我跑得最快最机灵,器械科那边特别满意我,还给我发了奖金呢!”


    “妈你别怕,我一定帮你把生意做起来!”


    薛绍报喜不报忧,丝毫不提自己被勒得血痕满满的肩膀,也不提被人颐指气使时的愤怒,他想要挣钱,想要挣很多很多钱,足以让他和他妈都能过上好日子,让他妈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妈,咱们去知青办,找他们一起想办法!”


    ……


    宋明瑜挽着林香的手回了胡同,“林姐,你刚刚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林香嗔她一眼:“你说呢,这么大的事儿,突然就下了决定,我肯定没反应过来呀。”


    “其实我也是临时想到的,一开始我真没什么想法,就觉得夏……夏亚军那个人对妹妹太可恶,想做点什么心里能舒服一点。”宋明瑜和林香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但是我能做什么呢,骂他一顿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给夏阿姨和她儿子一点钱吧,好像也不太合适。”


    她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自家的生活都还没有到宽裕的地步,这么做完全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让宋明瑜眼睁睁看着夏娟走投无路,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硬的心肠,“幸好,夏阿姨会做豆腐。”


    “小饭馆生意始终是要慢慢扩大的,副食店那点供应根本不够,人家也不乐意卖更多的给我。”宋明瑜语气里充满了喜悦,“如果夏阿姨点的豆腐品质好,我以后就在她那订货,这样以后就不用再担心副食店那边出问题了。”


    林香和宋明瑜相处了一段时间,哪还能不知道这个看似泼辣的姑娘其实心比谁都软。


    刺猬的刺是坚硬的,可在亲近的人面前,刺猬也只剩下柔软。


    “你心里有数就好,无论如何先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照看别人。”林香拍了拍宋明瑜的手臂,两人推开院门,几个小的凑了上来。


    “姐!”


    “妈妈,你们去了好久呀。”


    “夏阿姨怎么样了?”


    陈继开早就回来了,就等着她们俩呢,赶紧把装蛋糕的盘子端出来,旁边几个小不点早就望眼欲穿,等盘子端到手上就顾不上再问其他了,就连陈景行也忍耐不住动起了筷子。


    没错,叉子是没有的,老式的奶油蛋糕甚至奶油都只有最上面那一层,下面全是实心的戚风蛋糕。


    不过做蛋糕的师傅手艺纯熟,一院子大大小小都吃得心满意足,林香简单提了提,也没提豆腐的事情,宋明瑜向陈继开八卦夏家的情况:“后来夏家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陈继开是唯一一个留下来听后续的,“夏娟都愿意带着儿子走了,大家就散了呗。”


    陈继开舀了一口奶油,也不知道是甜,还是因为夏家的八卦太腻歪,他皱起眉头:“夏老大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林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丈夫一眼,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她转过头和宋明瑜“科普”:“说是针织厂这次在全国质量和行业评比里拿了冠军,厂子里现在热火朝天的,说是打算在针织厂中间加个‘总’字,以后还要扩大车间,工人肯定是越招越多的。”


    甚至她也想过要不要和宋明瑜再提一提进厂的事情,小饭馆或许挣钱,可累却不是一般的累。


    都说厨子是越当越胖,那是给人家国营饭馆当大厨,除了炒菜什么都不用管,可宋明瑜这不仅仅是当厨师,还得自己采购、自己管理、自己当服务员……不累瘦才怪呢!


    不过,这会儿不是提这个话题的时候,林香叹了口气:“其实夏亚军帮帮侄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有些唏嘘,以前总想着大家都是针织厂的工人,一视同仁,相处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压力,但真的做了邻居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就拿夏亚军来说,他在厂里不算是出挑的,但也不是那种好吃懒做,吃大锅饭不出力光想着占便宜的懒汉,在车间里人缘也还可以,要不是夏娟这事儿闹出来,又有几个人会知道他也有这一面呢?


    院子里一阵沉默,宋明瑜是才搬来不久,对夏家的初印象就是这家人不好处,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她并不意外,可林香和陈继开夫妇却有点觉得这瓜吃得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幸好胡同里头大家都很关心夏娟,陈继开给两人继续描述:“联防队的人把夏亚军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厂里现在也怕,事情要是真的闹大到不可收拾,指不定就跟之前南城报纸上那一样了。”


    南城报纸前两周就刊载了一个知青返城的故事,闹得纷纷扬扬的,针织厂当时还召开职工大会,特地强调什么事情“内部解决”,现在可是针织厂最谋求进步的时候,谁也不许在中间捣乱。


    吃瓜群众也散了,蒋晓霞说是回去了,可后头一直倚在小院门口听,直到徐伟康催她进去做饭,她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屋子,高彦芝两口子一直忙前忙后的,林香特别明白他们的感受。


    再说是隔着一道院墙,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两隔壁的邻居,怎么可能不上心?


    宋言川一直听着大人们说,他听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忽然开口道:“夏叔叔怕别人笑话他,大家都觉得他做得不对,他也知道大家都觉得他做得不对,但是他想骗自己做得对,所以他不肯认错。”


    一桌子人哭笑不得,宋明瑜敲了弟弟脑门一下:“你又懂啦?”


    宋言川不服气:“我懂啊,我都三年级了,我是大人了!”


    一句话逗得全桌子的成年人都笑了起来,宋言川很郁闷:“笑我干嘛,我本来就是大人了,我还能帮我姐吆喝,我还会收钱!”


    林香给陈景行递了个眼神,陈景行心领神会地站起来,提溜起宋言川的衣领:“走,咱们进去吃。”


    “进去吃干嘛呀,我要坐我姐旁边聊天!”


    “我家有猪肉脯,你吃不吃?”


    “……吃!”


    宋言川开始还想挣扎,他好几个小时没见他姐了,他要跟他姐坐在一起,可陈景行已经完全摸清了这个吃货的命脉,一个“猪肉脯”的饼挂他眼前,宋言川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行吧,等会再跟他姐说话,他想吃猪肉脯了。


    陈念嘉却已经识破了她哥的“诡计”,强忍着爆笑的冲动,低眉顺眼地走在最后,只是她的肩膀抖动个不停。


    等三个小不点都进堂屋去,隐隐约约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林香和丈夫对视一眼,这才转头看向了宋明瑜:“明瑜,其实今天我还想问你点事儿。”


    宋明瑜还没反应过来:“嗯?林姐你说,什么事儿?”


    “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是出来了吗?”林香委婉地表达,“我听念嘉说,言川成绩有点不稳定。”


    “林姐,你太客气了,什么不稳定,他那都是吊车尾了。”宋明瑜觉得这戚风蛋糕是真不错,她吃了一口,“没事儿,小孩子嘛都是这样,长大了就好了。”


    厂附小管得不算严,但每学期还是固定有一次期中考试,一次期末考试,和小学霸陈念嘉不同,宋言川这次喜提了一堆红艳艳的低分试卷,或许林香两口子是因为这事儿才担心。


    但宋明瑜没什么紧张的感觉:“我知道他这次考得不好,我也说过他了,但只是一次考试,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林香欲言又止,陈继开知道老婆是顾及宋明瑜的心情,这会儿只能他出面把话直接挑明了:“小宋啊,言川在学校打架的事情,你知道吗?”


    “打架?”宋明瑜懵了,“什么时候……最近吗?我完全没听说这个事情!”


    她弟在她面前乖得跟个什么似的,这小子还会打架?!


    “念嘉说,是学校有些同学在背地里议论你,所以言川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林香斟酌着用词,“我和继开都猜测你不知道,言川那孩子嘴巴不说,心里其实很在乎你这个姐姐,小孩子闯了祸回家肯定也不好意思和你说。”


    “但打架肯定是不好的,现在言川还上课睡觉,不怎么听课。”陈继开接着老婆的话说道,“最近念嘉回来都和我们说,言川因为这事儿被老师罚站了好几次了,有时候是人一去到学校就开始睡觉,到中午就醒了,下午又是睡过去,到放学才醒,有几次上课点到他回答问题,他连今天是几号都睡得忘了。”


    学习学习,他首先得学呀,用老师的话说,宋言川拥有婴儿一样的睡眠,用戒尺敲他桌子,他还砸吧嘴巴呢!


    林香夫妇俩并不知道宋言川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宋明瑜这个当姐姐的不可能不知道,宋言川贪睡不是在玩,而是因为他太累了。


    小不点一待在家里,就在方设法地给小饭馆打杂,知道她中午和下午店里人多,所以这两个时间段他也借口回家吃饭,拼命在小饭馆干活,他毕竟年纪就那么大,连轴转一整个饭点再回去上课,肯定会累得睡过去。


    他不说,恐怕是害怕她知道之后生气,不让他去了。


    可宋言川只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这些压力不应该也完全不必让他来背负。


    宋明瑜并不是那种“家里很苦但是不能苦孩子一分”的溺爱型家长,可她同样不愿意宋言川过早地压抑自己的天性,强撑着变成所谓懂事成熟的男子汉。


    宋明瑜上辈子就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每当别人夸奖她懂事的时候,她就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仿佛只要懂事,只要乖巧,就不会被抛弃,不会变成别人的负担。


    但是这种情绪也太沉重了,她不想要,也不想宋言川变得那么拧巴。


    这辈子,宋明瑜只希望两个人能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言川以前的成绩都还不错,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和帮助,他的成绩肯定能慢慢赶上来的。”林香柔声道,“这几年多一点支持,等他长大了能自立了,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林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宋明瑜咬指甲,这事儿她有点麻烦。


    个体户是八十年代的弄潮儿,可唯一的麻烦就是——她没时间辅导宋言川,而且她也不可能像一般家庭的家长一样,天天监督宋言川的学习。


    天不亮她就得起来买菜、备料、做饭,到饭点还要忙乎到所有客人吃饱走人,她连自己的三餐都经常混乱,更别说是宋言川了。


    可是把宋言川丢到学校不管是不可能的,别说现在压根没有晚托这种东西,就算是再过十年有了,那也是针织厂的福利,她不是针织厂的工人,也不能把宋言川送进去让老师帮忙看着。


    她得给小不点找点事做,不能让他天天跑店里来,这小子真给自己当成童工了!


    就在宋明瑜思考的时候,林香主动把自己的想法抛了出来:“明瑜,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让言川和念嘉景行一起做作业,景行是哥哥,能看着点弟弟妹妹,念嘉和言川又是一个班的同学,他们俩的学习进度是一样的,我们也能在旁边监督监督。”


    宋明瑜还保持着咬手指甲的动作,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香一家愿意帮忙,她完全可以不用发愁宋言川的学习问题了,还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开饭馆!


    这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尽管知道林香性格温柔包容,可每次林香伸出的援手,都会让宋明瑜刷新她对“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的看法。


    林香哪里像是她的邻居,完全是个没有缺点的完美大姐姐啊!


    宋明瑜感动得眼泪汪汪,一把抱住了林香:“林姐,你怎么那么好呀!”


    第18章 第 18 章 万字爆更,今天收藏+评……


    对于宋言川来说, 这本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姐姐去了一趟南城百货大楼,虽然没带他一起,但却给他带了礼物。


    一个铁皮文具盒,里面还有九九乘法表, 虽然陈景行和陈念嘉也有一个同款的文具盒, 但只有他一个人的文具盒上面画着变形金刚。


    他姐还请他吃蛋糕, 他第一次吃到蛋糕,奶油原来那么浓, 那么香, 还有好多好多从百货大楼里买回来的好吃的,他就跟老鼠掉米缸里一样开心得不得了。


    可就在宋言川幸福得冒泡的时候,他姐却跟他说, 这次期中考试他考得不好, 以后放学不能直接回家了,要去林香阿姨家, 和陈念嘉一起做作业——


    宋言川哀嚎一声,他的天塌了!


    晚饭两家人一拍即合,打算就在林家的小院里吃, 宋明瑜自告奋勇要出个菜, 和林香从菜市场回来之后, 她一头扎进了厨房——今天打算做一道辣子鸡。


    鸡鸭是不用票证的,宋明瑜一口气买了一整只鸡才两块九毛,还是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与之相对的, 国营菜市场的销售员基本没有什么服务态度,像宋明瑜前世习惯了的那些“热心摊主”更是想也不要想,能买到就不错了。


    好在杀鸡对宋明瑜来说不困难, 鸡骨头拆下来炖高汤,又把之前腌制好切成小块的鸡肉拿过来,起锅烧油。


    辣子鸡的诀窍就是要炸,油温正好,宋明瑜把鸡块放下去炸,她这边慢悠悠地翻动着鸡块让它们别黏糊在一起,宋言川就跟个小跟屁虫似的在旁边转来转去:“姐,我自己在家做作业可以的,绝对不偷懒!”


    宋明瑜拨动漏勺,眉毛都没动一下:“你要是不偷懒,在哪做作业不都行?怎么就不能去隔壁做作业?”


    “我——”宋言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晚饭怎么办?”


    宋明瑜瞅他一眼,啼笑皆非,这小子为了找理由,还真是在努力开动脑筋:“这个我已经和林姐商量过了,你的定量我来准备,到时候你跟着他们一起吃。”


    竟然还要在林阿姨家待到晚饭以后!


    宋言川垂死挣扎:“那你店里没人帮忙了,你得多累啊?”


    “我会找个帮工的,这个不用你小孩子操心。”


    鸡块炸得焦香酥脆捞起,再把辣椒段、花生碎之类的放进锅里炒得干香,等所有食材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时关火起锅,肉香,辣椒香与最后撒上的白芝麻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光是闻着都感觉口水要流下来。


    宋明瑜带着垂头丧气的弟弟,端着辣子鸡往隔壁小院走,林香早就布置好了一大桌子的菜,有肉有汤,有荤有素。


    两家人人不多,大人小孩聚在了一张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小宋这辣子鸡做得好吃!”陈继开拿出了平时在宣传科的领导风范,一本正经地点评,“火候恰到好处,肌肉外酥里嫩,色香味俱全——小宋啊,你要是愿意去国营饭馆,怎么着也得给你评个先进大厨!”


    林香好奇她是怎么做的,她也会做辣子鸡,但就是做不出这么正正好好的味道,宋明瑜想了想,她还真说不出来。


    上辈子好像也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还给人写过菜单,但步骤就是那些步骤,她也没仔细记录过自己的用量,完全是凭感觉,对方偏偏还是个强迫症,非得一个一个调料去称重,最后记了一份严谨到堪比科研论文的菜单回去,第二天带来给她一尝,完全不是那回事。


    那人后来就放弃鼓捣厨艺了,用他的话说,有人天生就是下厨房的,有人天生就是炸厨房的,没得比。


    不过林香的手艺还是比那位炸厨房的仁兄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只不过和宋明瑜相比,林香的做法更勤俭持家,更接地气,她用的油底不厚,食材切得均匀纤薄,下锅后很快就能炒熟炒香,还能省煤饼。


    宋明瑜很喜欢林香做的清炒丝瓜,虽然节约,林香却会在这种素菜里面加一些小巧思,一点不亏待嘴巴。


    比如说这一盘丝瓜里头就加了一点点油渣,油渣是肥肉炼出油之后留下来的肉丁,带着猪肉的鲜香,但油脂又不会那么浓郁齁喉咙,和丝瓜这种清淡的蔬菜一起炒,整个菜的口感都会变得更丰富。


    厂里发了奖金,林香甚至还买了一斤排骨,炖了个玉米排骨汤,饭后一碗汤,又甜又香。


    宋明瑜扫了不远处的弟弟一眼,三个小的坐在一起,刚坐下来的时候宋言川还在唉声叹气,结果这吃货见了一桌子的菜就走不动道了,吃到一半的时候,甚至开始主动叫人家陈景行“哥”?!


    仔细一听,原来是馋今天林香从百货大楼里买回来的花生糖。


    陈景行得了亲妈的指令,知道往后都得带着这个有点淘,有点不好管教的弟弟一起做作业看书,他打算从今天就开始树立一下作为大哥的威严:“做十道题就给你吃。”


    十道题换一块糖?宋言川眼睛一转,他还一道题没做呢,练习册上最前面的那几道题都是最简单的,随便做做就能吃到糖了,后面的题他不做就是,“行!”


    小不点分队浩浩荡荡地又往堂屋里去了。


    吃完的残局宋明瑜帮忙一起收拾干净,桌子还摆在院子里头,林香给两人泡了两杯菊花水,陈继开从屋子里翻出来一瓶南城啤酒,小院大门打开,穿堂而过的习习晚风,将林家小院里栽种的小白菜给吹得叶子摆啊摆。


    “林姐,我要不也在院子里开个菜地种点什么吧。”宋明瑜撑着下巴,“总感觉我那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好啊,你想种的话就种点,你看我家种的小白菜,也不是说就要拿出去换个什么,但是平时家里做个什么吃的,摘一颗就是一道菜了。”


    “就是我不会侍弄这些东西。”这才是宋明瑜苦恼的地方,“我就想种个不怎么花时间,也不用费太大力气的。”


    林香和陈继开对视一眼,两口子都觉得哭笑不得,当然不是说种东西就得跟老农一样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作,但种菜也是庄稼,哪有庄稼不用人伺候还能自个儿长得起劲的?


    不对,林香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还真想到了一个适合的选项:“你要不要试试种空心菜?”


    空心菜本地叫藤藤菜,是南城人最喜欢的素菜之一,春天种到土里,长出来嫩枝嫩叶就能掐下来炒一盘菜,要是加上干辣椒和花椒炝炒,那简直能诱.惑人吃下一整碗饭!


    就是她也没有种空心菜的经验:“我回头帮你问问怎么弄,还得把种菜的土台子给搭起来……这空心菜好像还得立个竹竿?”


    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好,要是到时候得搭台子架子,我再找人帮忙。”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在院子里种菜的事情,林香提到隔壁蒋晓霞家也打算把院子利用起来,做点什么副业挣些零花:“我们针织厂倒是福利增加了,晓霞在纺织三厂,那边今年效益不太好。”


    同样都是纺织工业局领导下的厂子,一个过得好,一个过得没那么好,工人之间自然出现了落差,更别说蒋晓霞本来就有些爱计较,这一下可让她憋了不少气,要不是林香家跟她家一样,都只有一个在针织厂上班,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酸呢。


    “据说我们厂还打算引进国外的设备和技术。”


    “引进?”陈继开的杯子停了,这事儿他都没听说过,“这么大手笔?”


    “我就是路过设备科那边听了一耳朵。”林香说道,“据说能做新花色,还有一些新的化纤品,今年不是我们厂做体育服拿到了很多好评吗,说是想冲刺一下明年能拿下部优产品,到时候名气打响了,牌子还可以争取出口多做外汇。”


    陈继开咂舌:“你们领导可真够大胆的,我们厂说了几年了,还没多大动作呢,厂里反对的人多,一个个的拉大旗说些有的没的。”


    “你以为我们厂子没人反对吗,那还不是吴书记顶着压力做的,据说施厂长就不想做这事儿,两边顶着呢。”林香看了丈夫一眼,“吴书记才四十岁,估计也是想拿针织厂再搏一把,看退休之前能不能再多做些成绩吧……算了不说这些,这些事儿太复杂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琢磨不明白。”


    宋明瑜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东西前世离她都是十万八千里远,谁知道这辈子却成了她茶余饭后听到的杂谈:“吴书记还挺厉害的。”


    林香吃了一口桃酥,有点闷有点腻,她刚吃过饭有些没胃口,转手又给了陈继开拿来下酒。


    “你上次去书记家要房子的时候,就没想过他厉害?”


    两家如今关系亲近了,宋明瑜也没觉得不舒服,她乐得实话实说:“我那不是没办法了吗,行政归书记管,我就是找厂长,厂长也没那权力给我安排呀。”


    林香哈哈大笑,又问道:“明瑜,你还是不打算进厂吗?这次车间要是扩大规模,加装生产线,估计能招不少工人……你要是想,厂子那边我可以去说。”


    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宋明瑜使劲摇头,又赶紧喝了口菊花水压压惊:“林姐,我不用,你千万别考虑我!”


    林香被她逗笑了:“不去就不去,你那么大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你抓到山上去关着呢。”


    “对我来说,在车间跟去山上关着差不多。”宋明瑜苦着脸,“我光是想到在车间里走来走去这么走一天,我脑袋都大了。”


    开小饭馆确实也累,尤其是宋明瑜不习惯给人添麻烦,她特意在东厢房留了锁,就是为了早起买菜能直接从东厢房去店里,绕过胡同里的邻居们,不要打扰其他人休息。


    要是剁肉、切菜之类的事情,也基本都是尽量放在店里,而且控制声音,有些人是白天才下班回来,好不容易补个觉被她吵醒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开店好。


    “开小饭馆再累,我还是特别有成就感,有时候同一个客人愿意来店里吃两次、吃三次,我就觉得很开心,要是不认识的人过来吃,我也会期待对方下一次再来光顾……就好像自己也被认可了一样。”宋明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且我做个体户的嘛,想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开张,我可以自己拿主意,自在。”


    林香在这一点上没办法和宋明瑜感同身受,她在车间里干了一辈子女工,车间里十年如一日来来回回地走流水线,甚至闭上眼都能摸出来这是哪一台经编机,哪一条生产线,重复的日常才让她感到安心。


    但是这不影响她明白了宋明瑜的决心,止住了话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今天也是随便聊聊。”


    陈继开也说道:“你林姐唠叨习惯了,家里人人都是给她唠叨过一遍的,别往心里去。”


    宋明瑜当然不会往心里去,要是林香不心疼她,才懒得留心这些事情呢,她累不累,做个体户心不心酸,不在乎的人可不会关注那么多,不说别人,再过去一个门,蒋阿姨不就没这些想法?


    不仅没想法,还明里暗里打听过几次,她这个个体户能赚多少钱,宋明瑜哪会告诉她,随便敷衍了几句,蒋晓霞还是半信半疑。


    宋明瑜估计对方在家没少盘算这个事儿,那也没办法,只能两手一摊——自找苦吃,她举起了搪瓷杯,和林香的碰在一起。


    “林姐,陈叔叔,周末快乐!”


    ……


    春天的晚上是最轻松惬意的,吃完晚饭又聊了好一会儿,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宋家姐弟也告辞回家。


    经过一整天的逛街和休息,宋明瑜就跟充满了电的手机一样,又恢复了全部活力,和她截然相反的是身后缀着的小不点,宋言川这会儿就跟扎扁的气球一样脑袋都抬不起来。


    小不点这是真的伤心了。


    他好不容易才调节好心情,结果出门回家的时候,林阿姨却特别热情地塞了他一本教辅,说是今天在南城百货大楼特地给他和陈念嘉买的,两人一人一套,等明天过来做作业的时候把教辅带上一起做。


    教辅好贵,林阿姨人好好,可宋言川好想哭。


    他不想要这份沉甸甸的关爱啊!


    等两人在厕所洗完澡出来,宋明瑜拿来两个盆兑热水,像平时一样和弟弟坐在一起烫脚,宋言川小心翼翼地把脚浸进热水里,鼓起勇气看向了身边的人:“姐,我为什么非得读书呢?”


    “嗯?”


    “我说我为什么非得读书。”宋言川觉得委屈,“你明明前两天还夸我能干,说我乖,我能帮你忙,为什么我就不能不读书,留在店里给你帮忙呢?”


    九年制义务教育现在还不存在,这年头的学生的确是想不念就不念了,宋明瑜瑜静静地看着弟弟那张倔强的脸:“你能帮多少忙呢?收钱,招呼客人,还有呢?”


    “还有,还有……”宋言川绞尽脑汁地想着,“我还能帮你宣传,我嗓门大,我一喊,整条街都能听见,我、我还能帮你监督他们有没有给钱!”


    “你能帮我对账算成本算利润吗?”


    成本?利润?宋言川懵了,这都是啥?


    “你知道要怎么挑选原材料的进货渠道,哪些菜可以在店里卖,哪些菜不合适卖吗?”


    渠道……渠道又是什么,宋言川摇头,他脑袋越来越低,听着宋明瑜一句一句地说下去,他心里越发茫然,他好像也并不能帮上姐姐什么忙。


    宋明瑜叹了口气,揉了揉这个小家伙的脑袋:“言川,你见过的世界太小了,从小你就生活在筒子楼里面,爸妈工作忙,我又要上学,你的世界就只有针织厂这么一点点大,所以你才会孩子气地说不想读书了。”


    “你知道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读书才是最好的捷径。”她凝视着弟弟抬起来带着迷茫的双眼,轻声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漫长的博弈,你看你姐,开了一间小饭馆,能自己挣钱,这就是你姐的底牌——只要这张牌还握在我手里,我就有底气说我想说的,做我想做的,哪怕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彻底被击垮,只要小饭馆还在,我就能从头再来。”


    “不同人有不同的底牌,可以是事业,可以是学历,可以是一个人的头脑……什么都可以。”


    宋言川想反驳说他也能和他姐一样做小饭馆,可是他马上就泄气了,他连炉子都点不好,他姐说他有“炸厨房”的潜力,他开不了小饭馆。


    “言川,你太小了,你没见过山有多高,海有多深,你什么都还没有经历,也什么底牌也没拿到,你现在甚至连上牌桌的机会都没有。没错,你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选择放弃念书这条路,可到了将来你发现这个选择是错的,没有了帮你托底的这张底牌,你到时候又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宋明瑜上辈子能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也许她就能考上大学,而不是在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之后勉勉强强读了个高中,毕业之后就出来社会打工。


    被老板欺压996的时候,拿不到工资只能硬着头皮去查要怎么讨薪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也许当年考个大学一切都会不一样。


    并不是说有了大学文凭就万事无忧,而是有些门槛放在那里,同样的弯路,高中毕业的她要比别人走得更多,更辛苦,哪怕后来她什么都有了,可那种惶恐和自卑仍然在她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她并不强求宋言川以后就要读什么名牌大学,她没有望弟成龙的情结,但她希望宋言川能够在更成熟的状态下做出决定,如果那时候他真的还是初心不改,想要给她当员工,她也会欣然接受,姐弟俩一起把这个小饭馆做大做强也挺好。


    宋言川听得懵懵懂懂,宋明瑜的比喻对他来说还太晦涩了,他不明白姐姐到底说的是什么,可这不妨碍他理解到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姐姐希望他能够专心读书。


    他姐的想法,他哪有办法拒绝呢?他本来想去店里帮忙,也是想帮他姐啊!


    “姐,我听你的。”


    宋言川决定要“痛改前非”,这一晚,他甚至比平时还要早地就爬上了床,跟他姐振振有词地发誓:“明天我一定第一个到学校!”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宋言川信誓旦旦要做新时代五好小学生……然后他就一觉睡到了太阳晒屁股。


    宋言川抱着脑袋只想嚎叫,他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之前没打算好好念书,反而能早早地醒来,还有时间帮他姐理一理菜,今天都和他姐发誓过要早点到学校,他却偏偏睡过头了!


    幸好厂附小很近,宋言川生怕他姐发现他睡了懒觉,背着书包拼命地跑啊跑。


    路上就他一个小学生,过往的大人都向他行“注目礼”,等他狼狈地跑到附小门口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正要往里进,却有人把他拦住了。


    “不准进去!”


    太倒霉了,今天校门口竟然有人站岗!


    戴着红领巾的纪律委员一脸严肃地拿出本子:“你哪个班的,迟到了,我要记名字交给老师!”


    宋言川大脑飞速地旋转,就那么一秒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到了不下八个理由,反正他演戏很逼真,说不定能蒙混过关……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了校门口。


    “不用记他名字。”陈念嘉一本正经,“他没迟到,是我今天忘记带语文课本了,刚刚老师让我巡班,我让他回去帮我拿。”


    她胳膊上威风凛凛地别着大红色的“两根杠”,胸前戴着红艳艳的红领巾,纪律委员只是个小队长,连少先队员都不是,完全没有怀疑她的话:“这样啊,那好,我这次就不记他名字了。”


    “谢谢你。”陈念嘉冲宋言川招招手,“赶紧过来,老师都快来了,我的课本还在你那呢。”


    “哦……来了!”宋言川连忙跟了上去,他中途还想回头看,陈念嘉拉了他袖子一下,“不要东张西望。”


    直到进了教学楼,纪律委员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宋言川这才如获大赦:“居然没被记名字!”


    虽然他和陈念嘉都在一个班,但两个人平时交集不多,陈念嘉是班主任天天挂在嘴边夸的好学生,他上课爱讲话,最近又贪睡,老是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两个人离着十万八千里。


    宋言川万万没想到陈念嘉竟然会帮他,他很高兴:“陈念嘉,演技不赖嘛!”


    还说什么书本没带,他连陈念嘉书桌柜子怎么开都不知道。


    “你真够义气,今天谢了!”他凑到人跟前要跟握手道谢,被陈念嘉给推开了。


    “是宋姐姐要我看着你,我才这样做的,你不用感谢我。”陈念嘉认真地说,“下次你自己想办法。”


    宋言川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我下次不会迟到了!”


    陈念嘉对这句话表示怀疑,但她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前脚刚回到教室,宋言川屁股还没把板凳坐热呢,老师就进来了,正好就是最严厉的语文老师。


    还真是悬,要是他在学校门口被逮住了,还不知道语文老师要怎么教训他呢!


    宋言川悄悄咪咪地把兜里的包子拿出来吃,他位置靠后,又埋着头不吭声地吃,语文老师还以为他在看课本,压根没注意到,等她巡逻过来的时候,宋言川已经吃完真捧着课本在看了。


    语文老师还惊讶了一下,这孩子平时上课就睡觉,今天这是要“改邪归正”?


    陈念嘉也这么想,课间的时候她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宋言川在一笔一划地写笔记,她还纳闷呢,难道宋姐姐的话真的就那么有用?


    谁知道第二堂数学课,宋言川就被数学老师给抓住了。


    小屁孩上课习惯性地打瞌睡,又不敢睡觉,眼皮子一耷拉下来,他就用火柴棍给眼皮支撑起来。


    一开始还勉强能维持,后来他越听那些公式越困,竟然“啪叽”一声,火柴棍给弹到前桌脑袋上,那同学当场就惊叫了一声,数学老师怒不可遏:“宋言川,你不想听课就给我站后面去!”


    陈念嘉默默收回了目光,好吧,她还是想太多了。


    宋言川那个委屈呀,他想辩解他不是故意拿火柴棍弹同学脑瓜子玩,可是数学老师在气头上,压根不搭理他,他只能孤独地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边上听课。


    唉,上学真的太难了!


    ……


    就在宋言川在学校经受“磨炼”的时候,宋明瑜的小饭馆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夏娟站在大榕树下使劲几个深呼吸,总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轻轻地走到了店门口。


    “你好,我是过来送豆腐的……”


    “夏阿姨?”宋明瑜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了,赶紧把人迎到了店里,“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夏娟有些局促地坐下来,像是怕把座位坐脏了似的,她人一半都还悬在外头,她环顾周围,目光中充满了惊艳。


    多漂亮多干净的小店啊,外头阳光洒进来,在地面洒下一片细碎的光影,她光是在里头坐着,都感觉心情松快了许多。


    宋明瑜不听夏娟的,还是拿了搪瓷杯子给倒了杯水来放在对方面前,看她怀里捧着的布包,“这就是你用石磨推的豆腐?”


    夏娟点点头,把布口袋摊开,里头是一块乳白中带一点点微黄的豆腐块,随着她解开包袱这个动作,豆腐块轻颤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豆香味扑鼻而来。


    “我原本想着用什么盛一下,但没找到特别合适的,就这样带来了。”夏娟有些赧然,“它肯定是干净的,那石磨我用刷子刷了十几遍,一点灰都没有……再拿水洗洗就能吃!”


    光是闻着这豆香味,宋明瑜心里就有了七八分判断,她从善如流地把豆腐在水里清洗了一下,指尖传来的质感更是让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洗干净的豆腐切成小丁放进碗里,每一块豆腐都滑嫩又细腻,轻抿一口,清新的豆香气在唇齿间漫开,舌头微微一卷,豆腐的外层就分崩离析,露出了更加柔软的内里。


    外表紧实凝固,里面入口即化,就这么一口,宋明瑜就完全确定了,夏娟不仅仅是会做豆腐,她做出来的豆腐实在是太好吃了!


    做豆腐特别讲究技巧和耐心,光是压豆腐这个环节就特别考验师傅的手艺,要多大的力气压,要压到什么程度,压多长的时间,一点不对劲,那豆腐成型之后就不完美了。


    要么味道松散,一夹就碎成渣渣,要么卖相差劲,看上去东倒西歪,一点也不方方正正。


    副食店卖的豆腐是机器做的,味道死板,又没什么豆香味,夏娟这个一吃就知道是石磨一点点磨出来的,跟她比起来,副食店那个啥也不是!


    就这样,副食店还不乐意卖给她呢,宋明瑜心里暗戳戳地想着,还得谢谢副食店的脾气这么大,这不就有了更好更完美的版本?


    她喝了口水,拍板下决定:“夏阿姨,这豆腐多少钱,我跟你买!”


    夏娟踌躇了一下:“七分钱一斤,你看能行吗?”


    “七分?!”


    宋明瑜目瞪口呆,不是这个价格太贵,而是这个价格太便宜,要知道副食店的机器豆腐,半斤就得七分钱,还要收□□票,没粮票根本没人肯卖的。


    可夏娟这手工做的豆腐,时间成本高,做起来还特别辛苦,这只要七分钱?


    还一斤?!


    宋明瑜摇头:“夏阿姨,你要是因为之前的事儿故意说个低价,我就当这个价格没报过,一码归一码。”


    夏娟见她要拒绝,顿时急了:“我就是——”


    她性格温吞,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被亲哥给坑到乡下,昨天情绪爆发时她都感觉自己不像是自己了,等那一场风波过去以后,她好像又变成了平时那个温温吞吞的夏娟,她生起了自己的气。


    “宋小同志,我、我确实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给我这个机会,我肯定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但是我没什么坏心思,我就是,我就是想要跟你签个合同!”


    终于把心里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夏娟脸色涨红。


    “我不想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小绍说他能去扛大包挣钱,我这个当妈的也有手艺,我也想靠自己的手艺自己养活自己……如果这豆腐你满意,我想着,我能不能给你长期供货?这样我就能有一份收入,不会拖累小绍了。”


    她说着说着又害怕宋明瑜误会,连忙找补:“我没有别的意思,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回去再琢磨,一定琢磨到你觉得好为止,我知道开小饭馆不容易,你要是觉得不行,我……”


    夏娟的话戛然而止,一个穿着工装的女工人从外头走进了店里,一边抱怨着没有二八大杠上班累得慌,一边开口道:“给我来个盖浇饭。”


    夏娟着急忙慌地就想站起来给人腾座位,宋明瑜赶紧安抚她坐下,示意等会再说,一边走到了厨房区的炉子面前:“要什么味道,菜单都在墙上,选好了告诉我就行。”


    女工人在菜单上停留了许久,今天的菜色似乎都不对她胃口,她一低头,正好瞅见桌上的那碗豆腐:“小同志,你这豆腐卖不卖?”


    宋明瑜看向夏娟,后者有些紧张地点点头,“卖的,卖的!”


    那女工人“哦”了一声,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那来个豆腐盖浇饭吧,什么豆腐都行,要个下饭的!”


    豆腐菜,有下饭,那答案没有第二个。


    “那就做个麻婆豆腐盖浇饭!”


    这个时候交通信息都不发达,对于南城人来说,虽然豆腐不少见,但麻婆豆腐还算是个新鲜东西,而且从来没有人用麻婆豆腐做过盖浇饭。


    还没端上来,女工人闻见那又麻又鲜的味道,就已经频频探头,手上的筷子都被她捋了一次又一次。


    等麻婆豆腐终于上了桌放在她面前,女工人迫不及待地就夹了一小块豆腐到嘴巴里,紧接着嘴巴大张,使劲哈气:“烫!”


    宋明瑜担心她烫了舌头,连忙帮她打了碗汤过来。


    汤是早就煮好的,温度一直控制着不会太烫,也不会冷,那女工人咕咚咕咚喝两口,又是一筷子豆腐下去,一边又开始使劲儿哈气,一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吃!”


    柔嫩顺滑的豆腐吸饱了油水汤汁,花椒的麻,红油的香,辣椒的辣,一切滋味都被锁在了豆腐块中的那些孔隙之中,吮一口连汤带豆腐一下滑进了喉咙里,浑身的毛孔都好像张开了。


    一开始女工人还一筷子接一筷子,到后来她哪还顾得上形象,抱起碗就往嘴巴里赶,直到一碗吃完,她总算是满足地放下了碗筷,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过瘾!


    吃饱喝足,她这才饶有兴趣地问起:“小同志,这豆腐不是副食店买的吧?”


    “对,这是石磨做的。”宋明瑜笑了笑,“吃起来还合口味吗?”


    “合,特别合!”那女工人砸了砸嘴巴,似乎还在回味麻婆豆腐那热辣滚烫的滋味,“机器做的豆腐怎么都感觉少了点滋味,你说难吃吧好像也不至于,但就是没豆香味儿,吃起来也没这么吸汤汁儿。”


    夏娟一直在旁边拘谨地坐着,听到这句话却主动开口:“石磨推豆腐的时候得一直要人盯着,掺多少水,用多少力气,都是有讲究的,推出来的豆腐里头都有孔洞,机器不懂这些,人叫它怎么做就怎么做,压的时候都把豆腐芯给压死了,汤透不进去。”


    那女工人听得连连点头,她还以为夏娟就是这小饭馆的员工,一点没多想对方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一碗吃完,她起身结账,临走前还又夸了一句:“你们家这个麻婆豆腐盖浇饭特别好吃,下次我还得来!”


    “好,欢迎你下次再来。”宋明瑜和客人道别,这位顾客看上去还挺大方,给她的都不是一毛几分的毛票,而是一元的整钱,她找出放钱的铁盒子把钱装进去,又用锁头锁上,一转身,夏娟已经把刚刚客人用过的饭碗和汤碗往池子里放。


    见她瞧过来,夏娟笑了笑:“我闲着也闲着,就帮你做点事……我手洗干净了的。”


    宋明瑜扫过刚刚那女工人坐过的桌子,这会儿擦得干干净净,就连椅子也细心地归还到了一开始的模样。


    她的目光重新定格在夏娟那张温和的脸庞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夏阿姨,你要不要来店里给我帮忙?”


    弟弟宋言川如今是交给林姐一家帮忙看照,可真正的核心问题仍旧没有解决,那就是她的时间完全被这间小饭馆占据了。


    睁开眼就要忙活小饭馆的事情,到睡前还要盘点今天的结果,还要提前想好明天的安排,再加上店里的诸多杂事,宋明瑜自己也已经开始感觉自己有点吃不消了。


    她需要一个帮手。


    可这年头要找帮手并不容易,有工作的不可能看上她这尊小庙,那些待业青年……想到上次在旧货市场的遭遇,宋明瑜对这群人没什么好感。


    但是夏娟各方面都合适,她需要一份工作来糊口,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想要有一份安身立命的保障,宋明瑜打算从她这儿进货豆腐,夏娟每天也要来店里。


    最重要的是,宋明瑜对夏娟很有好感。


    平心而论,夏家吵架那时候,宋明瑜帮忙只能算是举手之劳,真正伸出援手,也是因为夏娟的豆腐手艺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夏娟并没有仗着自己受过苦就道德绑架任何人,恰恰相反,这个坚强而善良的女人记得每一份别人的善意,甚至在自己都还捉襟见肘的时候,也想着要努力回报这份善意。


    宋明瑜甚至没有让她帮忙收拾,可夏娟主动做了这些事,甚至还担心她不喜欢,主动解释自己是干净的。


    宋明瑜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谁对她好,她就想要加倍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她也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吃亏。


    夏娟很好,人好,对她也好,宋明瑜完全不介意在双方都能获益的情况下,给对方多一点帮助。


    显然,夏娟没有想到宋明瑜会这么说,女人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有些局促,可抬手的一瞬间她又想起来手里还有碗,动作轻柔地把那些餐具放下,这才嗫嚅着张嘴:“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宋明瑜鼓励她,“夏阿姨,你看你做的石磨豆腐客人都说好吃,你认认真真干活,一定是可以做好的。”


    夏娟犹豫了一下,最终想要被认可的渴望,压倒了心底那抹浓浓的自卑和不安:“那我试试?”


    “好,夏阿姨,咱们去堂屋签个合同,以后咱们一起努力把小饭馆做好!”


    从这一天开始,小饭馆的菜单上新增了一道叫做“麻婆豆腐”的菜式。


    同时,小饭馆的老板宋明瑜,终于迎来了她第一个员工!


    第19章 第 19 章 万字爆更~营养液满10……


    就连宋明瑜也没有想到, 麻婆豆腐刚一上市,就成了整个小饭馆最火的一道菜式。


    一开始是之前的老食客看上了这道菜,马上抛弃了什么宫保鸡丁,什么肉末茄子, 迅速地爱上了麻婆豆腐这个“新欢”。


    紧接着这些食客们口口相传, 越来越多的新食客开始踏入宋明瑜小饭馆的大门。


    他们目的整齐划一, 十个顾客进来,起码有七八个点名要尝尝这道菜, 而结果就是, 没有任何一个点过麻婆豆腐的客人给出了差评,所有人都非常满意!


    红油鲜亮,豆腐鲜香, 混合着芡汁的麻与辣, 剁碎的肉沫儿在汤汁里也滚上了一层红,它实在是太香, 太好吃了,完全符合南城人的口味!


    与之而来的是,小饭馆愿意掏钱额外添饭的顾客明显变多了。


    以前十个里头一个恐怕都没有, 现在, 每五个麻婆豆腐套餐, 就会有一个客人选择再来一份饭。


    不是他们钱多了烧得慌,而是这麻婆豆腐比其他所有的菜都要下饭。


    像什么番茄鸡蛋这种菜色,再好吃南城人也觉得它清淡, 一碗米饭下去刚刚好, 再多就噎着了,可麻婆豆腐呢,只要那麻辣鲜香的汤汁还在, 根本不愁再来一碗吃不完啊!


    甚至有夸张的,用筷子一点一点蘸着碗壁上的调料,就那么一点点也舍不得浪费。


    有人头脑灵活,想着小饭馆的汤免费不要钱,干脆连汤碗也舍了,直接用装盖浇饭的海碗来盛汤。


    清淡可口的青菜豆腐汤在海碗里头滚一圈,再多的麻婆豆腐调料也卷得干干净净,再喝一口,好像连这清汤豆腐也增添了麻辣风味,一口气下来浑身冒汗,疲劳一扫而空。


    爽!


    店里忙得飞起,这时候宋明瑜就特别庆幸店里多了夏阿姨这个帮手。


    之前她一个人在店里忙活的时候,总是感觉一整天腰都快直不起来,不是在忙这个,就是在忙那个,好像一个人打了几份工一样,晚上累得一倒下去就快昏迷。


    可自从夏娟来了店里以后,宋明瑜惊奇地发现自己岂止轻松了千百倍!


    小饭馆是早上十点开始营业,做中午、晚上两餐,南城人早饭吃豆浆油条包子稀饭,对盖浇饭之类的东西他们叫正餐,是不会放在早上吃的。


    夏娟没来之前,宋明瑜六点多就要出门去菜市场买菜,供应紧张,还要票证,去晚了都不一定买得到,回来之后也闲不下来了,差不多七八点的工夫,就得盘货、备料、做开门前的各种准备,像店里随时要供应的汤和饭都得蒸上、煮上,这边快好了,那边也得收拾收拾开门了。


    宋明瑜刚和夏娟说好让她来帮工之后,早上再买菜回来,夏娟就已经在门口等了,也不是就光站着发呆,而是每天都洗干净带一条抹布来,门没开,她就站在门口把什么门框把手之类的地方擦一擦。


    等宋明瑜把门打开,这边备料备菜,夏娟就把带来的豆腐放到厨房加工的区域,用一块干净的湿布蒙上不让它脱水变干,主动就张罗着又把桌椅板凳擦干净摆放整齐,要是宋明瑜这边忙不过来,她就帮着一起切葱、剥蒜、切姜。


    宋明瑜干脆把门头的钥匙给了夏娟一把,让她早上来了直接进店里休息。


    夏娟却不是坐着什么都不干的性格。


    等宋明瑜起床打开东厢房和门头之间那道门,迎接她的就是擦得锃光瓦亮,还特别整洁有序的小饭馆,以及盘着头发胳膊上套着袖套还在洗刷锅碗瓢盆的夏娟。


    见她起来,夏娟还担心是自己吵到了她,懊恼得不行:“我这手脚现在粗得很,我想着不要吵醒你,结果还是给你弄醒了……你要不先吃早饭,再睡个回笼觉?这会还早,你要买什么菜,我去菜市场帮你买!”


    就这样,宋明瑜吃了碗面条,被夏娟又推回了东厢房去睡觉,夏娟跑了一趟菜市场回来再叫醒她,两个人坐在店里一块儿备料备菜,夏娟动作快,帮忙打下手切个菜和肉动作特别利落,一点不用宋明瑜再返工。


    这边备料齐全,宋明瑜去做盘点和预算,还要整理票证,夏娟就帮她把切配好的备料全部放到厨房那边去,她甚至记得宋明瑜平时一般都把什么东西放在第几层,一伸手就能够着。


    宋明瑜劝她不要这么拼命:“夏阿姨,你这样太累了,坐着休息会吧,等会客人来了还有得忙呢。”


    “我不累,没事儿!”


    夏娟却觉得一点不累,她精神奕奕,甚至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有生气儿过,她现在能推豆腐给宋明瑜供货,还能在宋明瑜这儿又做一份帮工的工作,她的生活充实,鲜活,充满了无限希望。


    她乐滋滋地和宋明瑜分享:“小绍找知青办,帮我们安排了住的地方,以前那地方是称粮食的,后来废弃了也没人要,我和小绍就暂时住着,那地方可宽敞,能放个石磨,还能摆下来两张架子床。”


    石磨是薛绍想办法弄来的,夏娟爱惜得不得了,每天用完都要仔仔细细清洗擦拭,一点灰尘都不愿意让它沾。


    住粮仓,睡最硬也是最简陋的架子床,这些东西听上去并没有多好,可在夏娟眼中却只能看到幸福的光彩,母子俩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小窝,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白眼狼”,也不用害怕惹别人的嫌恶,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极好。


    “我跟小绍说了,他在器械科好好扛大包,争取让科里的主任什么的能对他留点印象,后头要是有机会,能让他也争取试一试,家里不用发愁,他妈现在推豆腐也能挣钱。”


    夏娟还是希望儿子能有个铁饭碗,但这种希望和之前那样被动等待厂里通知,甚至低声下气哀求的时候完全不同。


    她想做,她能做,她迫切地需要证明她做得到。


    夏娟甚至还觉得自己在店里做得不够,她还能做更多的活儿,她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夏娟认认真真地跟宋明瑜说:“杂活儿都让阿姨做,这些活儿做多了伤手不说,还特别累,你是这个饭馆的根本,你得把身体保养好!”


    宋明瑜不忍心打消夏娟的积极性,她也愿意看到对方身上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至少这样的夏娟要比之前那个失魂落魄,连自己未来方向在哪的夏娟要好上太多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夏娟在面对客人的时候,仍然会表现得很拘谨,尽管她手脚麻利动作勤快,却始终不肯和客人多说两句,对方要是调侃些什么,她也只会腼腆地陪笑。


    宋明瑜明白她是还不习惯,但她不遗余力地鼓励对方:“夏阿姨,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就是这样,咱们要多笑笑,才能多积攒福气,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夏娟不明白,可宋明瑜这么说了,夏娟就努力让自己多笑笑,渐渐地,她也放下了心来,小饭馆的客人们捧着饭碗就乐呵呵的,吃到喜欢的菜式就满眼放光,这些小小的幸福感染了她。


    她又何尝不是为这个小饭馆增添了一抹色彩呢?一个月下来,宋明瑜养回来一大圈,夏娟瘦了一点,但目光里多了几分明快,说话的语调也高了一些,她现在一点不害怕和客人对上眼神了!


    而且,她的付出是有回报的。


    她勤快踏实,豆腐手艺精湛又实诚,一点不偷工减料,加上宋明瑜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小饭馆的食客们对麻婆豆腐的迷恋越来越深,一到饭点外头甚至要排队排上一个多小时。


    这下客人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的烦恼,不用上班的人倒是等得悠闲惬意,可那些等着吃完上班的食客们纷纷提出了“抗议”。


    “小同志,两张桌子再怎么拼桌,也只能坐下来八个人,这根本不够坐啊!”


    他们要吃麻婆豆腐,闻着香味儿没地方吃,这不是人间酷刑吗!


    宋明瑜也没想到店里生意会这么火爆,只能又麻烦张新民带她去找了之前木器厂的那个姓赵的朋友,对方如今升了木器厂的高级工程师,见了面就和张新民勾肩搭背。


    赵工倒是巴不得多卖点桌子挣外快,听宋明瑜这么一说,他就给宋明瑜推荐了木器厂的折叠木桌。


    需要的时候一展开,可以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饭桌,也可以把桌子下头隐藏的“机关”展开,变成一张圆圆的大桌。


    不需要的时候折叠起来,就能立在墙边放着,不占位置。


    配套的椅子也是折叠的,赵工很是得意,“十年前就只有首都那边能做,还特地取了个名字叫什么7469,现在可不一样了,咱们南城的木器厂也能做,卖得还特别好!”


    折叠椅受欢迎是情理之中,这种椅子小巧方便,有几个人,就放几张椅子,其他的都能推到墙边立着叠放,不用担心空间不够的问题。


    宋明瑜很是满意,一口气买了四套桌椅回来,折叠的要比普通的贵一些,更别说宋明瑜这次买的都不是残次品,尽管挂着“残次品处理”的名头,但完全可以说是全新无损,因此这次的成交额可比上次大多了。


    赵工脸上笑开了花,大手一挥,一分运费不要帮她送到店里,还免了两把椅子的钱,宋明瑜一件一件检查过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就拍了拍张新民的肩膀:“你这侄女,前途无量啊!”


    能干,肯干,而且眼光还特别好,赵工在木器厂里头没少和个体户打交道,但很多个体户说是出来做生意,却一点生意人的气魄都没有,这个怕被当投机倒把树典型,那个担心成本太贵回头收不回来。


    殊不知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贵的东西,要想挣钱,那就得跟时间赛跑,赵工意味深长:“咱们这行当也是跟时间赛跑,谁胆子大,谁就吃肉!”


    他不就是么,店里多少人盯着这一块肥差,就他胆子最大,张罗着人一起来做这份倒卖的生意,像宋明瑜这样的年轻姑娘那都算不上倒卖,那种职业倒爷才是他的主要客户,一张订单能卖出去几百张桌椅板凳,赚得盆满钵满!


    赵工语重心长:“新民啊,咱们年纪都不小了,家里还要养老婆孩子,可不能为了所谓的规矩,就看着家里人吃糠咽菜啊,别人家能大鱼大肉,咱们也能!”


    张新民不太赞同对方的想法,但并不影响他和对方言笑晏晏,再怎么说,也是人家帮了忙,双赢的事儿。


    只是回来的路上他就忍不住和宋明瑜叮嘱,让她千万要当个守法守规的好公民:“铤而走险的事儿再挣钱咱们也不能做,要是给你档案上记一笔,那这辈子都完了!”


    宋明瑜非常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经历了前些年的动荡,如今这个年头大家对档案的重视无以复加,她点点头:“张叔叔,我明白。”


    张新民很是欣慰,这姑娘听得进去长辈的话,不卑不亢,该莽的时候莽,不该莽的时候就温柔。


    “有空来家里吃饭,你阿姨老是担心你在店里太忙,吃不好睡不好,又怕打扰你做生意,要亲眼看看你没瘦她才放心。”


    宋明瑜心里熨帖:“好,我得空就来!”


    ……


    有了木器厂的这批桌椅板凳,店里坐不下的问题总算是初步解决了,虽然到饭点人最多的时候还是得等一会儿,但客人们都接受良好。


    总比之前望眼欲穿,根本排不到好吧!


    这天,之前第一个吃上麻婆豆腐的女工人又来了,不过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她呼朋唤友,带了好几位姐妹来一起下馆子。


    一走到门口看见外头外摆的四张桌子,那女工人吓了一跳:“我走错了?”这店里不就两张桌子吗,怎么连外头都摆上了。


    再倒回去一看,这才发现旁边放着的那块眼熟的小黑板,她这才抚了抚胸口,招呼姐妹们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介绍:“就是这家麻婆豆腐特别好吃,我上次回去吃了之后就想得不得了,你们肯定也喜欢!”


    她们来的时间刚刚好是饭点之前,店里客人不多,几人在屋里还空着的那张大长桌边坐下,其中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工四处看了看,有些嫌弃:“荣芳,你别不是拿我们几个开涮呢,这墙壁都还是糊的灰,连个壁纸都铺不起,这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


    另一个年轻女人也说道:“就是啊荣芳,你在厂里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咱们几个才跟着你过来……这,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小饭馆嘛,咱们嘉陵厂那边不多得是,干嘛非得跑这里来呀。”


    “这店是小,东西做得特别好!”见朋友们还是一脸不信,于荣芳“哎呀”了一声,“不跟你们几个掰扯——老板,来四碗麻婆豆腐盖浇饭!”


    “马上就来!”


    夏娟收拾完另一桌,连忙就过来点单收钱,于荣芳一口气拿出五张一块钱的整钱出来,对着姐妹们夸下海口:“今天这顿饭我先付,要是好吃,你们就把钱给我,要是不好吃,就当我请你们的!”


    几个女工人家里都比较宽裕,于荣芳父亲还是高级工程师,家里不存在缺衣少食,她呆的嘉陵厂更是南城本地许多人钻破了脑袋也想进的地方。


    她如今在嘉陵厂医院里头当护士,日子轻松,挣得也够自己零花,偶尔还会去国营饭馆打一顿牙祭,但像这样阔气地一口气花出去好几块钱——还是为了放狠话,这还真不像是于荣芳的性格。


    几个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荣芳对这家店就这么自信?


    烫大波浪的叫黄燕燕,和于荣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性格却和于荣芳不一样,较真又好强,两人读书的时候就没少今天掐架明天和好。


    这会儿听着于荣芳滔滔不绝地称赞,黄燕燕逆反心理又上来了,荣芳觉得好,她就一定得挑出点毛病来,看这家店到底有什么好的!


    黄燕燕打定主意要挑毛病,一双丹凤眼一个劲儿地左右张望,可除了装修简陋了点,她还真找不到什么毛病,桌椅上一点油星子没有,手指头一抹干干净净,连灰都见不着。


    厨房更是干净得夸张,黄燕燕记得她家厨房都不可能摆放得这么整齐……这么井井有条的,要怎么做菜呀?


    那肯定就是这饭菜口味不行,黄燕燕转而又想,这掌厨的姑娘看上去年纪那么小,恐怕二十岁都不到,她就算是会做饭,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国营馆子里头那些几十年的大师傅?


    看吧,她也不会颠锅——黄燕燕正要对着于荣芳嘲讽,谁知道那掌厨的姑娘麒麟臂一抬,一整口铁锅在她的手臂之下开始匀速转动!


    咕嘟咕嘟的汤汁散发出浓郁的热辣香气,黄燕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攀在锅沿上跟着一起起伏不定的豆腐块,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咕咚。


    “燕燕,燕燕?”旁边另一个女工叫了她好几声都听不见,只能推了她一下,黄燕燕这才如梦初醒,那女工顺着她目光看过来,“燕燕,你饿啦?”


    黄燕燕不肯说实话:“我没饿啊,我就是看看她会不会做菜。”


    “别说,还挺香的。”


    黄燕燕假装拿筷子:“就那样吧。”


    别人不知道,于荣芳却是太了解这个发小的想法,她心里哼哼一笑,现在可以装,等会麻婆豆腐上来了,看燕燕还怎么装!


    很快,夏娟就把四碗盖浇饭送到了桌上,宋明瑜走到门头旁边的折叠椅上坐下,甩了甩手腕。


    该说不说人的身体还是很能适应环境的,刚穿过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现在已经可以轻松地转动这么大一口锅了。


    不转不行,煤饼炉子的火可跟前世的燃气灶比不了,要么就特别大火力,要么就只有一簇小火苗,还不稳定,宋明瑜可不敢跟它赌,店里所有的盖浇饭都是大火猛炒出来的。


    像别的菜都还好,可麻婆豆腐就特别讲究火候,炒过头了,那辣椒和花椒就沾上一股糊味,吃起来还发苦,火候不到吧,汤汁都浸不进豆腐里头,豆子的味道盖过了调料的味道,嘴巴刁一点的一口就能吃出来不对劲。


    特别考工夫。


    宋明瑜也是日复一日地在店里头掌着这口锅,才有了这会儿一口气出锅四份饭的如鱼得水,一开始她还只能炒一份一份的呢。


    她屁股刚坐下来,那桌客人里头,却有人却惊叫了起来:“哎哟!”


    黄燕燕捂着嘴巴,眼眶通红,眼泪在里头转啊转,其余几个赶紧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关心。


    “怎么啦燕燕?”


    “你哪里不舒服吗,你告诉我们呀。”


    穿喇叭裤那女工人眼神一凛:“是不是那菜有问题!”


    她唰一下站起来,就要找宋明瑜麻烦,黄燕燕心急得不行,却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一个劲儿地给于荣芳使眼色。


    于荣芳连忙把其他人安抚下来:“燕燕的意思是她没事儿,你们别紧张,燕燕,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啦?”


    黄燕燕伸手要了一碗汤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终于是憋出了那句话:“烫死我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说话大喘气的,想吓死人呀!”几人又坐了回去,“你怎么吃那么快,刚刚不说不饿吗?”


    黄燕燕脸色涨红,丢了一回脸,她更不乐意说自己是因为心急要吃热豆腐,结果被热豆腐差点燎了一嘴的泡,幸好发小还有良心,于荣芳出来打圆场:“这麻婆豆腐就是特别烫,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烫得不行,你们吃的时候小心点!”


    一番话把黄燕燕的窘境给岔了过去,她脸上的温度慢慢平复下去,见所有人都开始吃饭,没人注意到她,她这才赶紧下了一筷子。


    动作都温柔了许多,小心翼翼把豆腐包裹着米饭,轻轻塞进嘴巴里。


    还是有一点烫,微微张开嘴,让那多余的热气儿散出去,而此时花椒与豆瓣酱咸鲜麻辣的滋味已经完全将豆腐层层叠叠地裹了起来,肉香,豆香,与带着淡淡竹香的甑子饭混合在一起——


    太好吃了!


    黄燕燕吃得根本不想放下筷子,岂止是她,所有人都来不及再多交谈什么了,一门心思放在了面前那碗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让人神魂颠倒的盖饭上。


    见几位客人大快朵颐,宋明瑜这才放下心来,吓死她了,不知道还以为店里出什么事儿了呢。


    夏娟给她端了杯凉白开过来,宋明瑜拉着夏娟在旁边坐下:“夏阿姨,你也歇着,等会咱们要一口气忙到下午吃饭呢。”


    夏娟“哎”了一声,把双手擦干净,在椅子上坐下,阳光微微洒下来,她的脸上就好像蒙了一层金光,这难得的晒太阳悠闲时光,她也不知道做什么。


    想说做点什么吧,一抬头,却和人四目相对。


    几个三班倒刚下班回来的车间工人走到胡同口,几人都住胡同里,说说笑笑下班回家,其中就有夏亚军,见夏娟抬起头来,那几个工友都和她打招呼:“娟儿,忙着呢。”


    夏娟应了一声,宋明瑜笑眯眯地把话头揽了过来:“几位叔叔刚下班啊,要不要来尝尝看我家的麻婆豆腐?夏阿姨做的,可好吃了!”


    工友们和宋明瑜都打过交道,笑呵呵地调侃:“小宋啊,叔叔上个月下了馆子,你婶婶这个月想起来都还打我呢,等啥时候发工资了,一定来尝尝!”


    唯独夏亚军撇了撇嘴,不愿意接话,宋明瑜也没在意,笑容满面地跟这群长辈们寒暄了一会儿家常,工友们这才挥手道别,往胡同里头走。


    几人都对宋明瑜感官不错,平时闲聊没少提到宋明瑜的小饭馆,都觉得这姑娘厉害得不行。


    开始谁也没想过她做盖浇饭真能做起来,现在人家连帮工都雇上了,“亚军啊,咱哥几个是下不起那馆子,你家现在条件可不差,不去照顾照顾生意呀?你妹妹可在人家小宋那干活呢!”


    胡同里谁不知道夏亚军和夏娟不对付,只是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宋明瑜这姑娘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宣布夏娟以后要在小饭馆里帮工,大家都觉得厂里传得有问题——这怎么能是刺儿头呢?


    这明明是有胆量有勇气,这姑娘能顶事儿!


    不过夏亚军的心情嘛,显然就没那么好了。


    “去什么去,有什么好去的。”夏亚军没好气,“就是个个体户,说不定哪天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就来把人抓走了,以后想做啥都做不成!”


    他总觉着这几个人话里有话,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快步走开了。


    剩下几个工友挤挤眼睛,他们还真不是在揶揄人,夏娟大伙儿又不是不认识,邻居一场,又可怜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多感叹两句而已。


    夏亚军这么敏感,听起来不像是真的看不上宋明瑜的小饭馆,倒像是看不得人家好,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亚军这人,就是听不得实话。”


    一道麻婆豆腐,就给他膈应到啦?亏他儿子都那么大了呢!


    直到夏亚军身影消失,夏娟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她哪里不知道宋明瑜刚刚是在帮她解围:“明瑜,阿姨谢谢你了。”


    “夏阿姨,我可没做什么。”宋明瑜笑眯眯地说,“我刚只是在帮小饭馆宣传,可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看店里坐着的那桌女工人,有些稀奇。


    别人吃这盖浇饭,要么就是大声称赞,要么也是聊得热火朝天,这年头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又没有什么方便的通讯手段,朋友之间出来吃一顿饭,那恨不得把十年的话都给讲完,可这一桌怎么不说话,肩膀还抖呢?


    这天气也不冷吧?


    ……


    于荣芳忍笑忍得很辛苦,肩膀一个劲儿地抖:“我说燕燕,你真想吃就再添一碗不行吗?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想吃就吃,没人笑话你。”


    “谁说我要吃了,我就是问问!”黄燕燕还在逞强,“这麻婆豆腐口味……也就那样!”


    “燕燕,你要求还真是高啊,我觉得挺好吃的呀。”一开始还跟黄燕燕一个战线的喇叭裤却“叛变”了,“你不添饭就算了,我要添,诶你们要不要?”


    “要!”


    “我也要。”于荣芳看向黄燕燕,“燕燕,你真不要吗,我们几个都要添。”


    “……我要!”


    黄燕燕最终还是败退了,不是她意志力太薄弱,而是敌人太强大。


    她也不是没吃过麻麻辣辣的豆腐菜,她妈以前还在家里找过保姆专门做饭,可是那些味道跟眼前这一碗比起来,根本就比不了!


    她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刚刚要吃那么多豆腐了,荣芳这妮子心眼忒多,就她豆腐剩得最多,就是等着添饭之后又能拌着吃……


    夏娟帮忙打好饭回来,黄燕燕看向自己碗里白花花的甑子饭,做了一个特别奢侈的决定,吃完再买一份,大不了丢回家,反正家里有冰箱,晚上热一热继续吃!


    一开始,黄燕燕想着她要狠狠地挑刺,只要这麻婆豆腐有一点不对劲,她今天就是饿肚子,也坚决一口都不吃。


    可后来……真香!


    一旦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人就再也没办法跟之前一样别扭了。


    成为麻婆豆腐的俘虏以后,黄燕燕这会儿是看小饭馆的装潢也觉得温馨接地气,看这简朴的桌上摆设也觉得简洁大方不做作,至于掌厨的宋明瑜,那更是哪哪儿都好。


    长得水灵灵的,手艺还那么好,越看越喜欢,临走前拉着宋明瑜的手眼巴巴地念叨:“你的手艺太好了,这麻婆豆腐特别好吃,我回去一定帮你多宣传,千万要一直做下去啊!”


    最后还是于荣芳哭笑不得地给发小拉走了,再不走,后头来的客人都要围观上黄燕燕的煽情演说了!


    宋明瑜也被黄燕燕这一出给弄得哭笑不得,可作为一个厨子,谁又不喜欢被客人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呢,一句对她手艺的肯定,胜过千万句虚伪的赞美。


    不过黄燕燕临走时那句宣传,却成了真,或许是因为几人回到嘉陵厂以后对这麻婆豆腐赞不绝口,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口碑慢慢地累积了上来,宋明瑜惊讶地发现,来店里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了!


    仔细一问,有旁边机械厂的,有纺织二厂、三厂的,也有嘉陵厂的,最远的甚至是灯泡厂的,宋明瑜怀疑自己的耳朵:“灯泡厂离针织厂……不近吧?”


    当然不近,这顾客大倒苦水:“先转五路电车,到了地方还得边走边问,这边全是厂子,我哪分得清谁是谁呀?”


    幸好最后给他找到了,盼星星盼月亮,也终于是吃上了那一顿被朋友在耳边念叨了八百次的麻婆豆腐。


    这人比了个大拇指:“小同志,这麻婆豆腐,真绝了!”


    他离得远,来一趟不容易,但脑瓜子转得快,马上就从挎包里拿出来两个不锈钢饭盒,“再打包两份,我带回去让老婆孩子也尝尝!”


    像他这样做的人不多,但有的人瞧在眼里,心里就活泛了:“小同志啊,你们这个豆腐能不能单独卖?”


    他的想法很朴实,南城人谁家不吃麻婆豆腐呢,这东西说白了就是麻辣味儿要足,但最重要的是豆腐得好,他们做不好这道菜主要原因不是他们手艺不行,而是豆腐不行。


    “机器做的豆腐口感跟吃豆渣一样,死绵死绵的,要不就滴汤掉水的,做起来一点都不好吃,还是你家这个豆腐味道最正!”


    滴汤掉水是南城方言,意思是水掺多了,吃起来只有一股水的口感,吃不到豆腐本身的Q弹嫩滑,这自信的食客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有正宗豆腐,他们自己也能在家做来吃。


    这个建议启发了宋明瑜的灵感,和夏娟商量以后,第二天食客们再来,就发现黑板上又多了一句——“零售豆腐,一斤一毛”!


    和副食店的半斤七分还带□□票相比,没有更便宜实惠的了,唯一的麻烦就是量不多,售完即止,卖出去的钱宋明瑜和夏娟二八分账,她收个从中寄售的成本,劝夏娟多做多卖,多挣些钱,夏娟这回却很坚定。


    “本来就是明瑜你先看上了我的手艺,我才有了机会能拿这推豆腐的手艺挣口饭钱,现在那口石磨小,要是多做就得多花力气,到时候会影响豆腐的味道,我不能砸了你的招牌!现在少一些没事,我先紧着饭馆这头,等以后换个大些的石磨,再看看能不能多做。”


    多开了一个零售的档口,夏娟脸上笑容也更多了,在小饭馆里帮工越发勤快,而宋明瑜的日子渐渐规律了起来,不忙的时候甚至有机会出去走一走。


    这个走一走,自然就是转去了林香的小院,她弟弟宋言川自从被打包丢给林姐一家人之后,家里动静都少了,宋明瑜还真有些好奇宋言川在林姐家有没有乖乖听话念书。


    尽管知道弟弟不是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超级熊孩子,但他毕竟就是个小屁孩,小孩的天性就是爱撒欢,闲不住,还真说不好会不会闯什么祸出来。


    不过很显然,她的担心实属多余,宋言川在林家就跟孙猴子压到五指山下头似的,都轮不到林香两口子亲自上阵,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就给宋言川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陈景行年纪大一些,他不和宋言川讲道理,他只会打蛇打七寸——连环画拿去地摊上还了,装零食的铁皮盒子锁起来放衣柜顶上,什么九连环、鲁班锁,统统拿到衣柜顶上放着。


    “做完一门功课,就给你玩十分钟。”


    胡萝卜在前头吊着,生产队的驴都不敢歇,小不点这边忍气吞声,那边陈念嘉小老师还在魔音贯耳——


    “宋言川,这里是2,不是3!”


    “这句话是问你,读了之后有什么感受,不是问你想对作者说什么。”


    “宋言川……”


    这兄妹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给宋言川压得没脾气,他也不是没想过反抗“暴政”,用铅笔在陈念嘉的课本上,给上头的小人画了个猪鼻子。


    然后他就狠狠地被陈景行这个当哥的给收拾了一顿,收拾完了提溜着他去找宋明瑜道歉,宋明瑜笑眯眯地摸摸陈景行的脑袋:“景行做得对,欺负女孩子就该教训。”


    宋言川泪流满面:“陈念嘉不是女孩子,是魔鬼!”


    当着陈景行的面,宋言川脑门上就挨了亲姐的爆栗,宋明瑜亲切地把她从百货大楼买来的糖果都给了陈家兄妹:“不用分给言川了,他应得的。”


    宋明瑜可不惯着弟弟:“不是想当大人吗,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宋言川垂头丧气地回了林家小院,这下变成了宋·鹌鹑·言川,拿着橡皮眼泪汪汪地擦陈念嘉的课本,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里的小白菜呢。


    连陈念嘉这个受害的当事人都有些同情他了,兄妹俩商量之后,她悄悄地给对方塞了一块桃片糕。


    “就那么一块桃片糕,还是你从百货大楼买的,本来就是放在家里给几个孩子当零嘴的,言川不知道,还以为是念嘉背着景行从家里偷偷拿的,说他知道错了,念嘉不是魔鬼,她是仙女,念嘉就问,那宋姐姐呢,言川还特别正经地说,我姐是大人仙女,你是小学生仙女,哈哈哈哈!”


    林香说起这段趣事,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桌上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放着,她舀了一勺拌饭,也不知道宋明瑜怎么就有这么巧的点子,第一次宋明瑜端来家里让大家尝尝的时候,她还担心会不会太油腻,可真吃到嘴里才知道,那味道简直没得说。


    尤其是里头剁得细腻,却又没碎成渣的猪肉末,还保留着纤维的弹性,和嫩滑的豆腐放在一起堪称绝配,林香想到了最近车间的传言,有些担心:“明瑜,我听说物价好像又要涨。”


    第20章 第 20 章 一万一爆更~收藏破20……


    物价上涨, 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词,对于普通人而言,一块钱能买到的东西,它就必须得用一块钱买到, 别说变成两块钱, 就是变成一块五毛, 也是无法忍受的。


    尤其工厂的工人普遍都是拿的死工资,是按所谓的“级别”来计算职工到底一个月能拿到多少钱, 这几年厂里倒是陆陆续续更改了计算方法, 还要加什么技能工资,什么效益工资之类的杂项,但无论如何, 一份工资撇不出两份钱来。


    物价的动荡, 关系着千家万户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哪怕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民间传言,也让林香上了心,特别是前几年才涨过一次价,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宋明瑜却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 她穿过来没多久就变成了个体户, 对这个时代的感知都是在这开店的过程中才慢慢建立起来的,而且她记得,八十年代的那次物价上涨并不在这个时候:“林姐, 报纸上提过这事儿吗?”


    林香摇摇头。


    林家是胡同里头少数会订报纸的人家, 还是因为陈继开在宣传科上班,想在领导面前多露露脸,说话有点内涵, 可不就要靠报纸上的话来“润一润”。


    物价的事情,报纸上并没有提到。


    “报纸上都说了,今年的供应很稳定,落实保障没什么问题。”陈继开端着碗指点江山,“你林姐就是喜欢自己吓自己,没事儿等会都吓出毛病来。”


    林香声气弱了下去:“我不也是前两天听到车间有人在说猪肉马上就要涨价了,让我们手里头还有肉票的赶紧去买,再不买就买不着了……那家里两个孩子,我能不担心吗?”


    “你要是真担心,就看看你们厂里那些领导家里的保姆,要是她们也在买肉,那咱们就买,要是那些家里都没什么动作,你急啥。”陈继开滔滔不绝,“大领导用不着亲自去菜市场买菜,总要保姆去吧,退一万步说,大领导都有自己的路子能弄来猪肉,那小领导总得去买菜吧。”


    见妻子若有所思,陈继开又调侃道:“而且你这面前不就有个‘百晓生’吗,明瑜开着饭馆呢,那店里天天都要采购食材的,她还不知道菜市场供不供得上?”


    宋明瑜老老实实地摇头:“应该没有……最近其实都是夏阿姨在帮忙买菜,但她也没说有这回事。”


    林香这才松了口气:“那是我太紧张了——你们三个,想吃就过来吃,在门口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宋言川笑嘻嘻地从纱门背后拱了出来:“林阿姨,大人的话小孩子听不懂,在等你们说完呢。”


    宋明瑜瞪了弟弟一眼。


    自从上次欺负念嘉被她训了一顿之后,这小不点就天天把“我是小孩”挂在嘴边,生怕自己一个不好又被亲姐提溜起来开训。


    宋言川才不怕他姐的眼神呢,虽然看起来很凶,但他可知道他姐了,吃软不吃硬,他露出个狗腿的笑容,巴巴地坐到亲姐身边:“姐,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宋明瑜似笑非笑:“我以前手艺不好吗。”


    “那当然不是,以前就特别好,现在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宋言川一口气说了十几个特别出来,“玉皇大帝下凡来都得吃一顿麻婆豆腐才愿意回天庭!”


    他现在很会活学活用在地摊上看到的连环画,这造句一听就知道,是宋言川平时借书的小书摊上又进了新货:“《西游记》?”


    “姐你怎么知道!”宋言川很惊奇,“你也看小人书?”


    “五年级的课本上就会有‘齐天大圣’这篇课文。”陈景行帮弟弟解惑,“到时候书上还有美猴王的插画呢。”


    “五年级这么厉害!”


    宋明瑜笑眯眯给宋言川脑门前面又顶了个胡萝卜:“是啊,你要是好好念书到五年级,就能看孙大圣了。”


    宋言川顿时觉得一分钱一本的连环画不香了,他现在三年级,再过两年就能在课本上看孙悟空,还看小人书干嘛呀,他把连环画从脑子里丢开,眼巴巴地把碗递给他姐:“姐,我还想添饭,你做的麻婆豆腐真好吃!”


    “我去吧。”林香把碗接过来,林家的厨房和隔壁蒋家共用,蒋晓霞因为小饭馆的事情,没少暗地里酸宋明瑜,虽然她是不会做什么坏心眼的事,但林香还是不愿意宋明瑜听到这些话。


    “谢谢林阿姨~”宋言川讨好地笑了笑,“帮我压平哈!”


    这小馋嘴,林香点点头:“知道啦。”


    宋言川这才回过头来跟姐姐撒娇:“姐,咱们能不能天天都吃麻婆豆腐呀?我们都喜欢吃!”


    “真的假的?”宋明瑜调侃他,“你是自己想吃吧。”


    宋言川眼睛睁得溜圆:“我说真的——景行哥和陈念嘉都喜欢,平时我们做作业的时候,他们俩都说好香好香!”


    宋明瑜眼神看过去,两个崽老老实实地点头:“喜欢。”


    宋言川昂首挺胸:“看吧,我就说麻婆豆腐大家都爱吃……姐,咱们天天吃嘛!我保证努力读书,特别特别努力,我期末考试进步两名……不,三名!”


    “你个小笨蛋。”宋明瑜在弟弟脑门上敲一下,这小家伙居然会主动用成绩来换奖励是她没想到的,“你就光想着豆腐了,没想过吃点别的?”


    别的?宋言川摇摇头,“我就想吃麻婆豆腐。”


    “那做出来就我们大家吃,你在旁边看着。”宋明瑜,“什么豆腐干啦,豆腐脑啦,豆花儿啦……反正你也不想吃。”


    宋言川急了:“我想,姐,我想!”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陈继开笑得拍大腿:“言川,你姐逗你玩呢!”


    陈念嘉笑得流眼泪,小姑娘赶紧找哥哥要了手帕把眼睛擦擦,宋言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反应过来又被他姐涮了:“姐,你竟然欺负小学生!”


    ……


    一开始大家只是把物价要涨当成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谁知道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道谁挑的头,流水线上,车间里头,突然到处都开始在讨论这事儿。


    林香这下坐不住了,主动提出她早上和宋明瑜、夏娟一起去菜市场:“我得多买点菜放在家里。”


    林家两大两小,光是每天吃饭消耗就不小,这天就连宋明瑜都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三人结伴往国营菜市场去采购。


    她们前脚到,后脚运输车才来,新鲜蔬菜刚摆上货架,马上就进了菜篮子里。


    林香开始还感觉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今天感觉这菜市场人好像也不多。”


    谁知道买完菜再一看,嚯,外头源源不断地在往里头进人,不是穿着靛蓝色工装的针织厂工人,就是披着外套简单盘了个头发的片区居民。


    就连高彦芝也在里头,牵着女儿小蝶,五六岁的小姑娘歪着脑袋叫人:“林阿姨,夏阿姨,宋姐姐!”


    “你们仨也来买菜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起了!”高彦芝跺了跺脚,“大半夜的小蝶想吃面,起来给她下了一碗,谁知道早上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里头还有菜没有?”


    “有的,高阿姨你别急,我看肉、菜都还有的。”宋明瑜连忙安抚她,“肯定能买到!”


    高彦芝大倒苦水,她家人口少,丈夫张新民上早班还在单位,她怕丈夫回来菜都卖空,可又不能放这么小的女儿一个人在家,只能带着小蝶出来买菜,女儿还闹着要带蝴蝶结,折腾大半天才出了门。


    小姑娘听着妈妈和朋友们“告状”,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小蝶很听话的!”


    “小蝶想不想去林阿姨家玩?”林香循循善诱,“阿姨家里有你最爱吃的奶糖,要不要吃?”


    小姑娘眼神亮了,用力点了点头,林香顺势把她牵了过来,“我们带着小蝶先回去,你一个人买菜也方便,不用盯着孩子。”


    “这是帮我大忙了!”


    高彦芝大大地松了口气,正要抓紧时间去买肉,旁边一个摊位上忽然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几人扭头一看,一个年轻女人眉毛倒竖,和卖菜员吵得不可开交。


    “你这白菜里头都烂了,你凭什么收我那么多粮票,把票还给我!”


    “还给你行啊,那你把菜给我放回去,我不卖给你。”


    “你凭什么不卖给我,我有票有钱,你还看人下菜碟啊!”


    “我下菜碟怎么啦,你买个菜还叽叽歪歪的,爱买买,不买给我让开,有的是人买!”


    “还有没有天理呀,你卖烂菜叶子给我,你还给我脸色看?你这什么服务态度!”


    “你什么人我就什么服务态度,你不满意就走,去去去,一边去!”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简直比唱戏还精彩,后头排队要买菜的抱怨起来:“你们别光顾着吵架啊,我们还要买菜呢!”


    “就是就是,家里还几张嘴巴等着吃饭呢,你们吵归吵,别扰乱秩序呀!”


    “是她先不讲理!”


    “明明是你先不讲理的,买个几毛钱的菜,还给你指挥上了,你当你是谁呀!”


    那年轻女人脸色涨得通红,骂了一句“一个卖菜的横什么横”,那卖菜员竟然直接从摊位里头冲了出来,两个人一转眼就扭打在了一起。


    这一下菜市场可炸开了锅,周围买菜的卖菜的都惊叫了起来,“打人啦,打人啦!”


    现场乱哄哄地闹成了一团!


    “赶紧回去!”


    林香头皮发紧,宋明瑜赶紧帮她接过臂弯里的菜篮子,林香三两下把小蝶抱了起来,宋明瑜和夏娟一左一右护着这一大一小,几乎是从菜市场落荒而逃。


    都打起来了,等会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可就不妙了,她们还是赶紧回胡同的好!


    现场就剩高彦芝一个人,她身材高大,女儿又不在身边,看热闹看得一身轻松,甚至下意识去掏口袋,随即“哎哟”一声——难得近距离看热闹的机会,她却没带瓜子出门!


    高彦芝马上又清醒过来,不对,她还看什么热闹呀,趁着这些人都被吸引过去,她赶紧去买菜捡漏呀!


    ……


    盯着买菜捡漏的可不止高彦芝一个,胡同里头闻风而动的人,要说蒋晓霞是第二名,那就没有第一名了。


    早在物价涨价传言出来的时候,蒋晓霞就行动起来了,她雷厉风行,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扛回了无数个袋子,徐伟康清点的时候差点晕过去:“日用品这些就算了,吃的你买那么多干什么,用得着买这么多肉吗?!”


    蒋晓霞得意得很:“二十斤肉,二十斤菜,我都挑的最好的。”


    “这,这不是挑得好不好的问题!”徐伟康觉得她异想天开,“这么多肉和菜,咱们家又没有电冰箱,你打算放哪?这天气一天天的越来越热,没两天就要坏了!”


    “你都知道,我能不知道吗?”蒋晓霞翻了丈夫一个白眼,觉得他问的问题太傻,“我敢买不就是不怕它坏吗,你去把后院咱们放的那些大缸和坛子全部拿到院子里来,咱们今天就做盐肉和泡菜,省着点吃,够咱们吃半年!”


    蒋晓霞说干就干,她甚至直接跟纺织三厂请了一天假,专门在家操持这事儿,厂里现在跟她一样忙于囤货的女工一大把,厂里也没了脾气,爱咋咋吧。


    她穿着围裙,挽着袖子吭吭哧哧地往坛子里塞白菜叶子,丈夫是个木头脑袋,要不是她大作快,家里后头可就愁粮食了。


    现在纺织三厂到处都传开了,说是马上要取缔所有的票证,一律采用现钱结算,以后这些粮票啊肉票啊,全部都变成废纸一张。


    她去上班的时候还听着有人议论说不可能,蒋晓霞撇了撇嘴,怎么不可能?


    前几年新时代的春风刚吹起来的时候,市场上什么都缺,蒋晓霞那时候在厂里,一个车间要好的女工们都彼此说好要互相提醒,但凡供销社上了什么需要的东西,她们就赶紧得买回来大伙儿一起分,不然压根买不着。


    到后来甚至连通知的时间都没有了,传言布料、猪肉、粮食全部要放开,跟这次一样,说的是要取消票证,蒋晓霞只能把全部积蓄都砸了进去,硬是给自己囤了一大堆东西,那些反应慢的,连肉都买不到了,多少人家一个春节都过得凄凄惨惨,挨家挨户地借粮借肉才挺过去?


    那会甚至还有人找她买这些东西,就为了过年桌上能有点荤腥,没票证可不就贵一点,蒋晓霞那一阵子一下私房就多了不少。


    尽管后来马上改善了供应,物资很快就多起来,可蒋晓霞一直庆幸当时自己豁得出去,她是真的在中间赚到了,所以这次听到类似的消息,蒋晓霞马上就留了心眼。


    “咱们现在做了充足的准备,就是浪打来了咱们也不怕!”


    等徐妍和徐思成放学回来,也被蒋晓霞抓了壮丁,一家大大小小齐心合力,把腌菜腌肉的大缸和罐子全部放到阴凉避光的地方。


    徐思成开心得不得了,什么物价上涨,他可不明白,他就知道他妈这回特别大方,家里到处都是肉!


    太好了,他有源源不断的肉吃了!


    “妈,你真好!”


    ……


    家家户户都能听见小孩子们对着大人撒娇卖乖的声音。


    胡同里的孩子们哪见过这阵仗呀,爸妈一袋子一袋子面粉地往家运,甚至还有胆大的人家,直接蹬着带板车的二八大杠,跑去其他街道的供销社和杂货铺抢货。


    吃的菜肉,粮食,油盐酱醋这类调料,用的像什么肥皂、卫生纸、蜡烛火柴,还有做衣服用的棉布。


    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煤炉子,胡同里难得到处都飘着肉香味儿,小孩们跟过年似的兴奋得到处跑来跑去。


    “我家今天吃平菇肉片汤!”


    “妈,我要吃鹌鹑蛋红烧肉!”


    除了吃饭,不少人家还给家里张罗着做起了新衣,布也要涨,现在多买些布回来裁衣服,能顶上一年不用换新的,要是长身体中的孩子,大不了多放一放量,明年甚至还能穿呢。


    林香一口气给儿子女儿做了好几套新的衬衫,布是白的,陈景行穿上去还好,白色简洁大方,还带了点书卷气,但给念嘉当衣服,就显得过分素淡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谁不是红红绿绿的呀?


    林香干脆又买了小袋子的染料,用铁盆在炉子上把染料给煮沸,再把做好的衬衫在里头煮,再拿出来晾,这个步骤反复做几次之后,就染上了漂亮的玫瑰红,陈念嘉成了胡同里头第一个拥有玫瑰红衬衫的小朋友!


    宋言川羡慕得不行,他也想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就爱给他做军绿色的衣服,还是类似开裆裤的设计,皮实耐脏。


    他姐也继承了家里的“优良传统”,给他做的衣服裤子永远胖胖的,跟个球似的,颜色还都是灰扑扑的,他但凡出现在胡同里头,还没看见他人,邻居家的爷爷奶奶全都给他认出来了:“一看这衣裳我就知道是言川回来啦!”


    宋明瑜拿他没辙,只好求助林香,林香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还是满足了小不点的心愿,给他裁了一套和陈家兄妹俩一模一样的衬衫,趁这机会和陈景行的衬衫一起染了天蓝色,成了“兄弟装”,宋言川逢人就炫耀:“我和景行哥穿一样的新衣服!”


    宋家当然也囤了东西。


    胡同的“囤货大军”轰隆隆开动的时候,宋明瑜还努力回忆着前世有没有听说过这时候物价上涨的新闻,但无论怎么回忆,得出的答案都是没有。


    宋明瑜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信心的,上辈子她做美食UP要找的资料可不少,尤其是当时全网火过一段时间复刻经典老菜,她为了能追上潮流,还特地去二手书市场里淘了好久,才淘来几本绝版的上世纪的菜谱。


    那老板年纪一大把,遇上个客人就要闲聊好久,恨不得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经历全给竹筒倒豆子说个遍,她还记得老板特地提过,快九十年代的时候就有一场轰动全国的涨价时间,但一定不是这个时候。


    但大家都在囤东西,她也就将信将疑地跟着林香囤了一些,除了姐弟俩做衣服的布,她囤得最多的是煤饼,家里要用,店里头也要用,煤饼根本不嫌多。


    大人们对这样的日子接受良好,可是小孩们却受不了了。


    最先崩溃的是蒋晓霞的小儿子徐思成,腌制品做得快放得久,蒋晓霞秉持吃一点再做一点的原则,家里的缸和罐子反正是不能空着的,第一天徐家饭桌上出现炒盐肉沫的时候,徐思成还快乐得很,他有肉吃了!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过去,家里头不是稀饭泡菜,就是小块盐肉切下来加水煮汤,大多数时候肉还是金贵的,只有晚上徐伟康这个劳动主力在的时候能吃上一顿盐肉,白天那是见不着一点荤腥,除了泡菜,就是泡菜。


    徐思成受不了了,小家伙说什么都不肯吃:“我要吃肉,正常的肉,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麻婆豆腐,吃番茄炒蛋!”


    宋姐姐的小饭馆香得他晚上睡不着。


    徐思成眼泪汪汪,要大批量地做这些咸口的腌制品,那盐就细不了,无论怎么洗都有一点粗砺的口感留在里头,拿水过一遍也没用,徐思成感觉自己简直变成了个无情的喝水机器,嘴巴渴得要命。


    他坚决要反抗亲妈的“泡菜坛子暴政”,他要吃正常的肉,正常的菜!


    蒋晓霞其实自己也受不了了,但是这会儿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那价钱要是翻上去了怎么办,但是儿子又可怜巴巴的,最后她只能大手一挥——做了一道泡菜炒盐肉,徐思成吃了一口就咸得哇哇大哭,猪见着他妈这道菜都得连夜逃跑!


    “我要吃肉,我不管,我要吃新鲜的肉,再不吃肉我就要饿死啦!”


    林香坐在床上正披着外套记账本,就听见徐思成委屈的大哭声,宋明瑜“哎”了一声:“蒋阿姨不是囤了很多肉吗?”


    蒋晓霞可一点不低调,她甚至兴致勃勃地和每个路过她家小院的邻居展示她那满院子的泡菜坛子和肉缸子,宋明瑜逃过一劫,但夏娟却被热情的蒋晓霞“分享”过,当时就觉得咂舌,回来分享给宋明瑜:“我记得他们院子里那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每次回家,徐妍和徐思成就跟跳房子似的,在各个坛坛罐罐之间蹦来蹦去。


    林香先抬眼看了看小厢房有没有动静,确定陈景行带着弟弟妹妹在专心写作业之后,这才把笔放下,做了个“嘘”的动作,拢着外套,静悄悄地走到厨房去。


    过不多久林香回来,忍笑忍得很辛苦:“思成说他不想吃盐肉,他又不是牛,天天舔盐块儿,他说他去上学,老师还以为他衣服里头藏了汽水儿,拧他上讲台才知道他是灌了太多水,肚子天天跟水桶一样叫,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


    宋明瑜好奇蒋晓霞的反应:“然后呢?”


    “你蒋阿姨气得不轻,说是接下来一周都吃泡菜,思成哭得惊天动地的——”林香学着徐思成的语气,“思成说,要跟班主任告状,哈哈哈哈,他要告他妈妈不给他吃肉。”


    别说宋明瑜了,就是一向最端着架子的陈继开也差点破功,他在书桌前轻咳了咳,示意妻子注意一下形象,“晓霞过来了,小声点。”


    蒋晓霞拖着鞋子进了厨房,林香也收了话题,正好家里最近的收支都记清楚了,她转而亲亲热热地和宋明瑜说起了话:“还好在你店里买了豆腐。”


    夏娟推的豆腐一说要零售,就不少人要来买,林香原本只是想着买点回家,给桌上添个菜,但她很快发现,陈景行和陈念嘉都很爱吃豆腐,她上了心,跟明瑜学了几道家常菜。


    什么凉拌豆腐,青菜烧豆腐,还有茄子豆腐,宋明瑜教她烧豆腐的时候往里头丢一点油渣,烧出来里头就带了肉香,有了油脂的滋润,豆腐口感更好,林香照着试了试,发现儿子对这几道菜赞不绝口。


    “都是夏阿姨手艺好,现在店里愿意买她豆腐的人也特别多。”宋明瑜和林香分享趣事,“现在不是东西都不好买吗,我也是拿麻婆豆腐改了不少菜出来,就是米用得有点快,其他都还行。”


    涨价风波对小饭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蔬菜还好,肉却不好买了,就连买鸡现在都得凭票,宫保鸡丁之类的菜现在早早就会卖完,麻婆豆腐更是因为里头有猪肉末,受到了很大影响。


    宋明瑜尝试着改良了鱼香豆腐和回锅豆腐之类的菜出来做盖浇饭,虽然味道也好,但客人们显然还是对麻婆豆腐盖浇饭热情更高,甚至有人给她出主意:“大不了就少点肉末,沾点荤腥味就够了。”


    宋明瑜没同意,麻婆豆腐里头肉末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这道菜的核心之一,要是在这上头偷工减料,这道菜的质量一定会变差。


    她想做口碑生意,这种“捷径”看起来美好,她是绝对不会选的,至于原材料不足,那就不足呗,大不了就早点卖完早点关门,小饭馆之前老是忙到晚上七八点,现在卖得快的时候下午两三点就食材耗尽了,她正好下班,趁这个机会休息。


    说是休息,也就是跑到林香家一起吃饭闲聊。


    她天天过来,简直成了宋言川第二,往往要到晚上吃完饭,宋言川做完作业又在林香家玩一会儿才会回去。


    这天晚上也一样,吃过晚饭,几个小的在里屋做作业,宋明瑜在林香家堂屋坐着,一边捧着搪瓷杯子喝水,一边和林香闲聊八卦。


    林香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米,你们知不知道厕所出来那一家,就二车间那个王慧,她老公不知道怎么想的,说物价上涨怕买不着酒喝,背着老婆拿粮票去换了白酒回家!”


    宋明瑜惊了:“这不得打起来?”


    “我还没说完呢。”林香又接着说道,“他说那酒是要囤着过年喝,可是酒瓶子就在旁边,当天没忍住就喝了半斤下去,他儿子回家,当爹的喝醉了,说什么也不让儿子睡觉,硬是拉着儿子说个没完,儿子就说他明天要上学,你猜怎么着,王慧老公直接跟儿子说,‘你明天别去上学了,爸给你请假!’”


    “理由呢?这请假总得有理由吧?”


    “理由是他儿子在家把囤的菜给偷吃了,他把儿子打了一顿,第二天起不来了。”


    宋明瑜惊奇:“那第二天呢,他儿子真没去学校?”


    “小孩有得玩,怎么会愿意去上课?还是老师找到王慧那去,王慧才知道儿子没上学,请了个假回家,结果王慧老公压根不记得昨晚上跟儿子说过这句话,给儿子揍了一顿。”


    宋明瑜噗一声笑出来:“他爸爸还真是说到做到……”


    “这当爹的也是心虚,没事儿揍小孩干嘛,怕他老婆跟他吵架?”陈继开点评,“这小孩也是飞来横祸,莫名其妙挨一顿打。”


    “那可不是莫名其妙!”林香显然已经憋了很久的大招了,她也哈哈大笑起来,“王慧回家一翻菜发现,家里的菜真给那孩子给拿了不少出去,但是不是自己吃了——他跟同学换了糕点,同学家里买不到菜,用两斤蜂蜜蛋糕跟他换的!”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可怜的小朋友喜提了又一次屁股开花,这一次是男女混合双打,据说那天半个胡同都听见了王慧在家教训老公儿子的声音。


    王慧儿子心里委屈,他想吃糕点,菜市场天天得有菜买,用菜换糕点明明是赚的事儿,怎么就挨了打呢,哎,他根本搞不懂大人在想什么。


    像王慧儿子和徐思成这样的小孩还真不少,一时间,胡同里头充满了鸡飞狗跳的小孩奔逃声,还有爹妈跟在后面气急败坏要做“竹笋炒肉”的声音。


    倒霉孩子们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蔫哒哒的叹息:这种日子能不能快一点过去呀!


    孩子们的想法成了真,没几天,南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刊载了一条《物价稳定有保障,供应充足莫紧张》的新闻。


    报刊亭这一天人满为患,全观音街的居民们争先恐后地掏出毛票要买报纸。


    蒋晓霞也挤了进去,她识字不多,幸好陈继开路过,她赶紧抓壮丁抓到陈组长身上:“陈组长啊,这新闻讲的啥?”


    陈继开快速地扫了一眼,“简单地说,里头就强调了三件事:物价不会涨,供销能供上,没必要囤东西。”


    这次物价上涨的风波,根本就是一场乌龙,陈继开摇摇头:“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唉,我也是没稳住啊!”


    蒋晓霞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她刚听见“物价不会涨”几个字,就愣在了原地,陈继开都走远了,她还捏着报纸一角,整个人好像遭遇了晴天霹雳:“不是……那我十几缸的泡菜怎么办啊!”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徐妍刚带着弟弟吃完早饭,徐思成见他妈回来了,激动得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妈,你说好今天给我买肉做红烧肉的,肉呢?”


    徐妍把碗筷放好,也站了起来,她已经是五年级的小学生了,刚刚外头那么喧闹,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妈,报纸上说了什么吗?”


    蒋晓霞嘴巴哆嗦,忽然眼白一翻,差点当场晕过去,幸好徐妍眼疾手快,赶紧过去给她扶住了,蒋晓霞这才缓过来劲儿,一个劲儿地锤大腿:“这么多盐肉和泡菜,家里怎么吃得完!”


    徐思成傻眼了,上去摇晃他妈:“我的新鲜肉没了吗?我不要再吃盐肉了,妈,妈你答应我的红烧肉!”


    “没了,都没了!”这死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蒋晓霞气不打一处来,给儿子屁股上来了一下,“还吃鲜肉呢,家里只有盐肉,爱吃不吃!”


    徐思成嘴巴一张,就开始干嚎,蒋晓霞却拍拍屁股,推开徐妍的手站了起来:“你哭,哭也没用,到今年过年吃不完,咱们明年接着吃!”


    徐伟康在厂里就听到了消息,上班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回到家里,还不等他说话,蒋晓霞先发制人:“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当我是为了谁才那么紧张没肉没菜的!”


    她对着儿子能嘴硬,对着丈夫却只能实话实说,两口子大半夜也商量不出个章程,倒不是说那泡菜和盐肉吃不成,腌制好的东西管个半年是一点问题没有,可是它难吃啊!


    别说徐思成了,徐伟康都有点顶不住了,他现在看到盐肉心里就发虚,睡觉都感觉嘴巴里一股泡菜的酸咸味儿。


    蒋晓霞咬牙:“我明天去找人帮忙。”


    “谁能帮你呀,家家户户都焦头烂额呢,自家门前的雪都扫不过来,还帮你,怎么帮?”


    蒋晓霞眼一闭:“你别管,总之我会找人帮忙的,你就等着吧!”


    第二天,蒋晓霞端着个小碗找上了小饭馆里头准备开店的宋明瑜:“明瑜啊,你要不要泡菜?”


    “泡菜?”宋明瑜看了一眼蒋晓霞手里的碗,哪怕她这会儿没凑上去,也已经闻到了它散发出来的独特香味儿。


    “对,来,这东西用眼睛看看不出好坏的,我拿筷子你尝尝!”


    蒋晓霞从旁边筷筒里拿了双筷子出来,热情地塞到宋明瑜手里。


    宋明瑜尝了一口,老实说,蒋晓霞做泡菜的手艺的确很好。


    用的南城本地特色的红皮萝卜,泡坛水的味道很醇正,带着小米辣和花椒泡椒的鲜香麻辣,一瞬间就引得人口水往嘴巴里涌,恨不得现在就能端上一碗清淡的白粥下着吃。


    “确实很好吃。”宋明瑜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做不出味道这么正的泡菜,麻麻辣辣的,肯定下饭。”


    “是吧!”蒋晓霞骄傲地扬起下巴,紧接着又想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赶紧又说道,“明瑜啊,你看见阿姨这个泡菜,能给你小饭馆当道菜不?”


    蒋晓霞知道夏娟推豆腐给小饭馆供货的事情,她就是受了这事儿启发菜会跑到小饭馆来找宋明瑜帮忙:“你看阿姨这泡菜用的都是真材实料,母水都是我自己调的,那是秘制配方,一般人根本做不出来这么好的味道!”


    “而且你放在店里也好卖,马上就要夏天了,一小碟子泡菜又辣又酸,比啥都开胃,你做菜手艺好,但是这泡菜你肯定没时间自己做,阿姨给你供货,咱们这是强强联合,你指定生意更好!”


    宋明瑜哭笑不得,她开小饭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蒋晓霞大吹特吹她彩虹屁。


    但蒋晓霞的话她其实也有点心动。


    泡菜这种东西便宜又实惠,拿来当盖浇饭的浇头客人肯定不接受,但要是当做小菜,卖个两三分钱甚至当餐前小菜白送……说不定还真会受欢迎:“蒋阿姨,这泡菜你有多少?”


    蒋晓霞眼神游移:“应该,应该有十几坛子吧?”


    “……十几坛?!”


    宋明瑜目瞪口呆,跟着蒋晓霞去了她家,这才发现之前夏娟回来那会说得太保守了。


    那一个院子里挤挤挨挨大大小小的坛子,根本没地方下脚,院门大敞,泡菜的咸酸味儿早就顺着风飘进了邻居家,高彦芝嘟囔着“谁家做跳水萝卜”,从自家院子里出来,刚好和一院子的坛子对上眼。


    她“哎哟”一声,差点跳起来:“晓霞,怎么泡菜坛子比上次还多了,你这是要开泡菜厂啊!”


    “什么泡菜厂,我就是在家随便做做。”蒋晓霞眼神飘移,“这不是一不小心就做多了吗?”


    这一不小心可真是够“不小心”的,高彦芝走过来宋明瑜旁边,一边探头往里头张望,一边抓了把瓜子塞宋明瑜手里:“你们不晾衣服啦,一个院子都占完了,这衣服怕不是晾出来都一股咸菜味儿。”


    “……我晾后院!”蒋晓霞说起来就憋气,她不搭理看热闹的高彦芝,又眼巴巴地看向了“救命稻草”,“明瑜,别听你高阿姨胡说,我这泡菜味道特别好,你刚刚不是尝过吗,你看我这儿坛子也够,你想要多少,阿姨都能卖给你!”


    一坛子宋明瑜就拍板买了,可十几个坛子……不对,看这院子里的阵仗,恐怕比十几个还多,小饭馆是卖饭菜的,又不是卖咸菜的,宋明瑜摇摇头,她是真买不了!


    蒋晓霞失望得不行,可她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格,宋明瑜不买,她就去找别人买,马上又扭头看向了高彦芝:“彦芝啊,你买不买?”


    正吃瓜的高彦芝:“……啊?!”


    ……


    风波变成了一场乌龙,胡同里头邻居们个个都倍感扎心。


    失策了呀!


    两个同车间的女工结伴下了班,路上就忍不住大吐苦水。


    一个说,“我家米多得都能给老鼠扎窝了,我现在天天提心吊胆的,全靠我爱人晚上点着蜡烛守粮食袋子,我都寻思要不要抱只猫来捉老鼠了!”


    另一个说,“你可别说了,之前不知道谁说面粉要涨上天,我囤的面粉能开个包子铺,要真开个包子铺也就算了,我连馅儿都不会调,那面粉放我家全成面疙瘩了!”


    前头那个女工“嘿”了一声:“那你也抢着了呀,我去的时候一袋子面粉都没有了!”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一齐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彼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开口:“你说,咱们要不然匀一匀?”


    “匀一匀”,一下子成了胡同里头的流行用语。


    家家户户又热闹了起来,这次却不是为了互相招呼着囤东西,而是见面就寒暄问候:“你家有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咱们匀一匀?”


    林、宋两家人在院子里吃饭,荤荤素素地摆了一桌,但仔细一看,这道清炒南瓜的瓜是张新民家匀来的,那道糖醋排骨的排骨是胡同口住着的一对老夫妇家匀出来的,就连今天头次出现在餐桌上的糟辣椒泡萝卜炒饭,里头的秘制南城泡萝卜也是来自隔壁蒋晓霞家。


    没错,最终宋明瑜还是买了一坛子,蒋晓霞差点就拉着她手直呼“亲闺女”了——能匀出去一坛子是一坛子,天知道她那堆泡菜还得吃到啥时候!


    宋明瑜曾以为蒋晓霞已经是胡同囤货狂魔的巅峰,谁知道小院子里饭吃到一半,外头来了个女工拿着醋瓶子:“我家酱油没了,林香啊,你们家要不要醋,咱们匀一匀?”


    林香问她怎么拿醋出来换,那女工摆摆手,整个人都有些无力:“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给孩子他爸说醋能杀菌,能熏房子赶虫子,能泡脚,还能洗脸美白!他爸乐颠颠地跟人买了二十多瓶醋——”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林香家院子里的大大小小都已经瞪圆了眼睛,那女工唉声叹气:“现在家里穷得就只剩醋了——林香,你要不要?”


    林香跟她换了小半瓶,酱油瓶子里却还空着大半,那女工挥挥手走了,又去敲下一家的门:“要不要醋,我家有多余的醋,要的话咱们用酱油匀一匀!”


    林香没再听下去,静悄悄地关上院子锁了栓,转过身来,两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天天的,这都什么事儿啊!”陈继开颇有些感慨,“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胡同是什么大供销社呢!”


    这还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胡同里总有一户人家是囤上的,林香笑得直不起腰:“我昨天去上班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匀鞋油……哈哈,咱们胡同还真是,什么都能淘到!”=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