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青年【VIP】


    一晃一月过去。


    宋枝鸾不能一直待在乌托城,派了玉奴南下前去支援,与宋缜和宋亮接应,她则与元禾守在刚打下的氏略城里,趁着他们占据优势的时候补充粮草,修建蓄水池。


    西夷雨水很少,战时更为重要,需得为受伤和备战的将士们提供一个安全的休养之地。


    经过半月的部署和城门加固,这座城已经有了足够的防御能力,可以作为日后的据点。


    宋枝鸾在城中处理公务时,曾接到过南王安尔日的信。


    那信的大意是她被安勃斤蒙蔽,冤枉了他,他绝没有派出人来暗杀她。


    宋枝鸾便将他们手上的证据和回信一并送去。


    那夜,玉奴也带着人杀了很多临淄王的人,收缴了不少来自南王的兵器,还正是最近打造的,至于南王看到这些东西之后是怀疑安勃斤还是其他人,她也不在意。


    说起来,顾聿赫是想杀她,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杀成,还叫宋缜看了出来,机缘巧合之下破解了安尔日和安勃斤的联盟。


    不过,她的反击还没开始呢。


    且先受着吧。


    宋枝鸾去伤兵营里看望完伤兵,就想重新回到营帐,路过大街,又看到了那日进乌托城前,那绳子上挂着的动物的皮,在阳光下,那张雕花的皮细腻顺滑。


    莫名的,心里一阵抵触。


    稚奴跟着宋枝鸾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陛下?”


    宋枝鸾道:“帮我问问这家客栈,三楼那条绳上挂着的皮是什么做的?”


    稚奴点头,没过一会儿,她难受地皱着脸从里面出来:“陛下,这个东西叫美人皮,是挂在门前,灭祟用的。”


    “美人,用女子的皮肤做的?”


    宋枝鸾说话时隐约能感受到胃里在翻滚。


    总算知道刚才那种强烈的不适感是从何而来了。


    “是,不仅是要女子,还是要正值芳华妙龄的女子,要刚好十八岁,生的肤色均匀,骨肉细腻。”


    “而且,”说到这里,稚奴顿了顿,“从前用来做美人皮的都是西夷女子,自从北朝占领西夷之后,北朝的美人皮便开始出现,因为姜朝女子大都皮肤细腻,肤白少汗,毛发也少,所以成了上等,一张难求。”


    宋枝鸾第一次听说这个陋俗,想到这一路上见到过的成片成片的美人皮,那是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稚奴有些怕,“陛下,为何他们相信这样能除鬼祟?”


    宋枝鸾想到那名与她讲述谢家往事的钦州官员说过的话。


    “民智未开。”


    说完,宋枝鸾不再在街上停留,回到营帐内下了一道诏令,命令在所有姜朝占领的城池里废除西夷陋俗,若有不遵从者,斩首示众,另开设学馆,请人翻译典籍,教化夷民。


    元禾亲自带着将士前去传话,一时间整个西夷都沸腾起来,这期间也遇到了不少阻力。


    但爱好这些陋习,买的起这些东西的人大都是有财有权之人,平日里便靠着欺压百姓过活。


    可他们即使在当地能称霸一方,在宋枝鸾面前也只能跪下。


    一夜之间,姜朝帐下各座城池里数百颗人头落地,不少西夷权贵纷纷落荒而逃,只留下了愿意遵守她规矩的人。


    城池就这样空了数日,直到百姓们发现这刀子并非开在他们身上的,很快,就有许多遭受欺压的逃奴和百姓涌入,在这些城池里开设商铺,畜养牛羊。


    尤其是宋枝鸾所在的氏略城,一时间热闹无比-


    半月后,氏略城几乎成了西夷南面最繁华的城池。


    天还未亮,一个深目高鼻的商贾就龟缩在氏略城东市的一间不起眼的石舍门边,石舍前卷着一张织花地毯,上面摆着七八个用布包裹着的笼子,外面圈了一层铁围栏。


    顶着高毡帽的西夷人从他门前经过,只是对上一眼,就匆匆逃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上午,这几个笼子上面的布都无人掀开过。


    商贾暗暗咬牙的时候,一个虬髯卷曲的,穿着织锦的男人从小巷里走出来,小心看了眼四周,迅速进了石舍。


    “这个位置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竟然一个都没卖出去吗?”进了门,男人脸色很难看。


    商贾马禄见不得他给他甩脸色,骂道:“安延陀,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我帮着进几个好货,说是现在王与王打仗,品相好的奴隶一个难求,我才豁出半副身家买下来,现在卖不出去你来怪我!”


    安延陀连忙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奇怪,平常这种位置,奴隶应该卖的很好才对。”


    “那还不要怪那个姜朝皇帝!这些想买的人看到城外那几个骨碌碌的人头,魂都吓没了,看都不敢看,我怎么卖的出去?”


    卖不出就罢了,还偏偏跑不了,带着这么多奴隶想要离开氏略城,简直天方夜谭!


    可是这都是银子啊,叫他怎么舍的下?再铤而走险也得继续卖。


    安延陀叹口气,拿起水壶去给马禄倒了杯水,看着地毯上的笼子,“你先喝口水,这事急不得,我再想想办法,这样卖还是太危险了,不仅卖的要判死罪,买的也要重罚,等我找个门路,看能不能给人家送上门去。”


    马禄火气半点没消:“那你现在有相中的人吗?”


    安延陀自己也喝了口水,将水壶拧上,走到笼子之间,掀起布来一个个打量。


    到最后一个笼子,他站住,左看右看,皱眉道:“这么个好品相,你怎么把他的眼睛给弄瞎了?”


    笼里的青年靠着铁栏,穿着一身麻布,四肢修长,站起来应该极高,可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气息微弱。


    “我怎么知道,我是在河边捡的,我还想给他治好眼睛卖个好价钱呢,现在,”马禄呵呵两声:“不赔在手里就不错了,我可没闲钱给他治。”


    安延陀看过很多饱经虐待的奴隶,身上的鞭痕结痂纵横,但眼前这个,除了鞭伤外,还有刀剑和箭伤。


    “这个人莫不是个镖师?”他琢磨道:“还是从哪逃出来的奴隶?”


    有许多从姜朝来西夷做生意的人会聘请一队镖师,安延陀从前做买卖的时候见过不少。


    马禄道:“管他是什么,反正现在是我们的货。”


    安延陀踹了下笼子,里面的青年毫无所觉,连手都没有动一下。


    “他怎么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马禄走过来蹲下,伸手进去放在青年鼻子底下,过许久才感受到有一道轻微的呼吸。


    “死不了,他命硬着呢,平常人受了这么多伤,早就去见沙面神了,他只是三天两头发烧,好的很。”


    安延陀点头,用看货物的眼神评价道:“身高体阔,长相也好,看起来还是个会武的,眼睛瞎了太可惜了,我今日偷偷给他请个大夫,看能不能治好,要是治好了,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多少?”马禄听到钱,两眼放光,他才入行,一个都没卖出过。


    “比其他几个笼子的,加起来还高。”


    马禄呼吸急促,沉顿一会儿急道:“那你快去找。”


    安延陀说了句好,走出铁栏没两步又退回来,嘱咐道:“最近查的严,你在这里低调点,有人来查,你就说已经和小徐将军,徐和茂打过招呼,他准的。”


    “这个徐和茂是谁?能耐大不大?”


    “大的很,姜朝皇帝命令废除陋俗,他是专门负责咱们这一块的将领,顶头上司是元禾!我可花了不少银子。”


    “好,”马禄把这个拗口难念的名字记下来:“你快去吧,顺便给他找找买家,看有没有合适的。”


    安延陀应了句,走出东市-


    三日后。


    晌午时分,元禾从其余城池里巡视回来,随着谢思原和玉


    奴屡战屡胜的战报传来,他们手上的城池也越来越多,有许多事都待宋枝鸾处理,他等着宋枝鸾用过午膳,方才拿着邸报想要进去。


    这时一个穿着银铠的小将跑过来:“将军,暗桩已经打好了。”


    元禾看着许和茂:“还有多少人?”


    “东西两市加起来粗略估计不下百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清理,氏略城里已经干净不少,但还是有些利欲熏心的人顶风作案,他按照元禾的指示,假意索取贿赂,看看现在还有哪些人在买卖,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做的不错,不要让他们发现端倪了。”


    “是。”


    元禾交待完,准备让人通禀进帐,可下一秒稚奴从里面走出来,见是他,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陛下还没醒吗?”他跟着稚奴走到一边。


    元禾这些日也逐渐摸清了宋枝鸾的作息习惯,平日里用过午膳需得小睡一会儿,若无紧急情况,醒来之后会出外走走,之后才好处理军务。


    他看中的正是这段时间。


    稚奴摇头,担心道:“陛下今日来夜里总睡不安稳,方才用过膳,沉沉睡去,只怕要好一会儿,将军若无要事,等陛下醒了,我再派人给你传话。”


    元禾道:“是因为谢将军的事吗?”


    眼下局势几乎一边倒,南王安尔日的力量本就与安勃斤不相上下,若非如此,这西夷就只有两个王了,他们的军队加入,南王的领地迅速缩水,现在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眼看再过不久,就将拿下。


    一切都照着陛下的心意在走,唯独谢预劲一事,迟迟没有进展。


    “或许是。”


    宋枝鸾在公主府时常有梦魇,严重的那段日子,还会梦游,后来吃了她的药,好转不少,也再没梦游过了。


    昨夜稚奴在隔壁却听见了床头的碰撞声。


    进去帝帐一瞧,宋枝鸾竟又魇着了。


    元禾叹气:“河边的部落与城池,几乎已经查遍,都没有人说见过谢将军。”


    从乌托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半月。


    元禾每日都会向宋枝鸾汇报情况,眼睁睁看着她眸子里越来越黑沉,稚奴也是一样,她何曾见过宋枝鸾这样死寂的表情,她好像游走在某种禁忌的边缘,白日里时不时会出神。


    “拜托将军你了,要是稚奴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元禾道:“我自当尽力。”-


    宋枝鸾隐约记得自己刚用过午膳,醒来的时候,天边却泛起了鱼肚白,一条分隔草地与天幕的线泛着金光。


    稚奴在帐内守了一夜,几乎是在宋枝鸾醒的时候她就醒了。


    “陛下?”


    这轻轻的一声唤,将宋枝鸾的思绪拉回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道:“我从昨天睡到今天?”


    稚奴点头,“陛下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宋枝鸾没什么不适的,可不知为什么,分明睡了这么久,精气神却更倦,她感觉抬眼皮都有种沉重感,只半阖着。


    “起身吧。”


    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处理,宋枝鸾洗漱穿衣,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处理手上堆积的军务,一直处理到昨日她睡下的时辰,方才将所有事情安排好。


    这时元禾来了,“陛下,前日陛下说要寻一些聪慧的人带回国子监,微臣已经派人找好,您可要过目?”


    西夷与姜朝紧邻着,西夷人里听得懂官话的人并不少,但多是些寻常对话,北朝曾经试图派学官来授课,可惜收效甚微,革除旧俗,教化夷众,需得从内及外,徐徐图之。


    宋枝鸾这次就准备带一批西夷人回国子监,等他们学成了,再回西夷办学。


    “拿来朕看看。”


    元禾双手呈上一份名单,几乎都是西夷贵族的姓氏,这第一批人,为后世表率,马虎不得,宋枝鸾想了想,道:“这两家是在氏略城吧,看看去。”


    第112章 找到(七千字加更)【VIP】……


    马禄一大早就被安延陀叫醒,让他将眼前这车笼子都送走。


    他们忙活好一阵,将石舍里的笼子清空,看着空荡荡的围栏,马禄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这么两天的功夫,就全部卖出去了。”


    “除了屋子里那个。”他补充。


    安延陀擦了擦汗:“就是可惜了,昨天大夫说治好他的眼睛没可能。”


    “治不好就治不好吧,还好拿捏,要是个健全的,只怕还镇不住他。”


    马禄想起他夜里起身,曾看到青年在高烧里醒来,他靠坐在草堆里,毫无神采的眼睛半睁着。


    那月光落下来笼罩在他身上,简直神仙般的人物,即使落魄到身上没块好布,依旧像是哪个部族的少主子,要有那等身份,这眼睛瞎了更好。


    安延陀闻言赞同道:“就是价格要低些,这眼睛坏了,往人家宅邸里一送,日后想逃都逃不出。”


    “往谁家宅邸?你给他找到买家了?”


    安延陀看着他,把擦完汗的汗巾往他身上一丢,撸起膀子笑道:“你跟我来。”


    ……


    氏略城东面,有一座木建的五进宅邸,西夷树林子少,要用木头建宅邸,就得从外面进来,再请外边的木匠师傅来。


    寻常的百姓都是用石头建屋,权贵则用好石建屋,传说西夷王王宫还有座用金子做的金屋。


    像眼前这间规模庞大的木宅邸,耗费的钱财比寻常权贵的石屋还多的多。


    马禄下了马车,看得咂舌,“这后门做的跟别人家的正门似的,住的是谁啊?”


    “这户人家祖上是北朝的大官,后来逃难来了这里,取了西夷女人,因为带了不少钱财来,过的很阔绰,”安延陀道:“他也给我们开了个好价。”


    马禄闻言,非要他给他看一眼定金方才肯放笼子下来。


    安延陀无奈,从兜里拿出来给他看,包袱一打开,金子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这么多!”


    “这家人竟肯出这样多的金子买个奴隶?”马禄看着金子躁动道:“他们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那是因为这家人的少爷看中他了。”


    安延陀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给他晃了一眼就重新系好,“这么个男女通吃的长相,不让他露脸岂不可惜?昨日我就托人带了张他的画像进去,那少爷的定金就下来了。”


    马禄着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将人送进去。”


    安延陀应了声,过去后门敲门。


    没多久,一个家奴过来,看到他们两人,问清楚情况后还有些犹豫,让他们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叮嘱道:“今日府上有贵客,你们千万小心点,不要闹出动静,把东西放在少爷院子里就走。”


    “好好。”两人连应了两声,卸下笼子,齐力拖着跟家奴走-


    纪元浩正在家里听戏,猛不丁听家奴来报,说姜朝元将军来了,他立刻从软榻上下来,驱散了身边美人,匆匆忙忙派人通知老父亲,自己则带着一双儿女前去迎接。


    他们纪家在氏略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不止因为祖宗留下的钱财够多,他们自己也十分争气,硬生生在西夷的地盘圈出了自己的一块地。


    在姜朝皇帝来之前,他们过的日子比神仙还快乐。


    可变化就在一夜之间,姜朝皇帝下发新令,顿时人人自危。


    好在纪元浩的父亲见识长,留了些后手,将府上的奴隶,禁品全部交出,这才没有被重罚,还因着态度良好,打通了关系将他一对儿女的名字报了上去,等过些日就能去姜朝国子监。


    在纪元浩看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早有离开西夷的想法,只是差个契机,所以更不敢怠慢,皇帝的马车一到府门前,纪元浩就到了。


    金吾卫一路开道,没有半盏茶的功夫,纪家各处就站满了身披铠甲的将士,庄重肃穆。


    不一会儿,纪元浩的父亲纪荣轩也到了。


    一一见了礼,方才带着孙子纪晖站在正厅里。


    宋枝鸾坐在主位,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先开口。


    她喝了口茶,看向这雕梁画栋的院子:“今日朕得了一份名录。是手底下的人报上的,送去国子监进学的名单,里面有你的孙子和孙女。”


    “国子监是姜朝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若是随意报个名就能去,未免对那些学子太不公平。”


    “陛下说的是。”


    “所以,今日朕就带着考核官在这里,将名录上的人召来,过了考核,就算合格。”


    纪荣轩弯着腰:“自当如此,草民听从陛下吩咐。”


    这时徐和茂从外面进来,半跪道:“陛下,已经通知了参与考核的人家,他们正在赶来。”


    宋枝鸾来这是临时安排,所以快不得。


    军营重地,寻常人不能进入,尤其是如今还在交战,因此她便让元禾选了个家里宽敞的地方,好将人聚集起来。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都坐吧。”


    纪元浩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见他拱手坐下,自己也才带着女儿照做,小心地坐在末座。


    纪荣轩应了是,将孙子带去宋枝鸾跟前,笑道:“陛下,这孩子手脚灵活,泡的一壶好茶,就让他在这伺候您吧。”


    宋枝鸾托起腮,因等的有些无聊,便道:“叫什么名字?”


    被点到的纪荣轩弯腰拱手:“回皇上,草民孙儿姓纪,单名一个晖。”


    纪晖来到宋枝鸾面前,学着姜朝人行了个礼,“草民纪晖,见过皇上。”


    “读过什么书?”


    纪晖这些早已背好:“草民跟着祖父读过四书。”


    西夷几乎没有类似于学堂的存在,有也是外面的人逃难进来,为了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传授功课才开的,名录上所记,纪晖的母亲是西夷人,这样读过四书的已经很少。


    宋枝鸾道:“不错。”


    纪晖刚说完,坐在纪元浩身后的少女便站了起来:“皇上,民女也读过四书,不仅如此,还熟读过五经。”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纪曼!曼是路曼曼其修远兮的曼。”


    就她爱出风头。


    纪晖暗中瞪了纪曼一眼,有些不服气,但论起才学来,他是没有她厉害,也无法与她相争。


    纪曼不甘示弱,同样瞪视回去。


    眼看两姐弟针锋相对,纪元浩苦笑道:“皇上,让您见笑了,他们两人从小就这样,草民也拿他们没辙。”


    宋枝鸾多看了纪曼两眼,可也没说什么,这是他们的家事,问了两句那些人大概什么时辰到,听许和茂说完,便从腰间取下血玉,放在手里把玩。


    纪荣轩注意到宋枝鸾兴致不高,不知是因为其他事,还是因为他们,心里忐忑着,犹豫问道:“陛下可是觉得无聊?草民家里的园子景致还算好,不如草民陪陛下去逛逛。”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


    宋枝鸾握了握血玉,说了句带路。


    纪荣轩松下一口气,赶紧在前边引路。


    纪元浩等他们走了,方才将纪晖和纪曼叫来,骂道:“你们两个是不要命了?还是说你们觉得城墙上的脑袋还不够多,要将你亲爹和亲爷的脑袋都挂上去才罢休!”


    纪曼听他说到城墙上的人头,想到了什么,看着纪晖,心里一阵恶寒,“我惜命的很,倒是纪晖,两日前爷爷亲口说了要他把那些东西都丢出去,他假模假样丢了几个,结果我今天踹门进去一看,那缸子里还好几个呢。”


    纪晖惊了一下,连忙看向纪元浩,“我才没有,你净胡说!”


    纪元浩怒道:“你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你要有一句谎话,我现在就把这事捅到你爷爷那去。”


    “父亲!”纪晖咬着唇,眼见瞒不住了,剜纪曼一眼,“可我不看着他们就睡不着啊,我睡不着,怎么把书读好?院子里的奴隶全都被爷爷放走了,我就留几个当念想也不成吗?反正又不是活的。”


    纪元浩暗道一声作孽。


    他与父亲分明都是读书人,从小也教过他们不少东西,可不知纪晖是何时学的西夷那些做派,性子越来越怪,他们府上挂出来的美人皮,有一半是他动手,那场面连他见了都觉得血腥,纪晖却乐在其中。


    他才十四岁啊。


    “不成!”从前纪元浩还可放手不管,现在纪晖有很大可能会被姜朝皇帝带去国子监,他下定决心要将他纠正过来,免得祸害家人,从姜朝皇帝颁布的旨意来看,她是深恶痛绝这些东西的,“等姜朝皇帝走了,我就亲自把你屋子里的东西给丢了,要是日后再犯,我绝不轻饶。”


    纪晖闷闷道:“是。”


    反正丢了,还可以再找。


    今日就有个好品相的送来。


    纪曼不想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告完状就跟着去了园子。


    纪元浩训了一顿纪晖,也离开,追着侍卫前去作陪。


    纪晖想到一会儿纪元浩就要到他院子里去,半点没有犹豫,径直往院子里走,昨日那张画像画的是真好看,也不知真人怎么样?-


    纪家的后园不仅有木桥假山,还有潺潺而流的水,虽是死水,可在西夷这里也已经很奢侈。


    宋枝鸾沿着水边小径走着,稚奴和纪荣轩跟在她身边,再后面是元禾和一众近卫。纪元浩伸着脑袋想进去都进不得。


    纪曼到了那,直接就想钻进去。纪元浩赶忙拉住她,“毛毛躁躁地做什么?赶着去冒犯天威?”


    “爷爷能陪着,我如何不能?我比爷爷更耳清目明,”纪曼恨铁不成钢地看纪元浩一眼,“陛下来我们家,这是多少人这辈子下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爹爹要是想去姜朝,就不该拽着我,应该托举我才是。”


    纪元浩心里自有一番算计。


    他原本就不指望纪曼能入选,只是想着姜朝女帝身边有两个女官,想来她或许有些偏爱女子,正好纪曼有些功底,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她的名也呈上去,看能否引得她注意,顺势给纪晖一个机会。


    没承想姜朝女帝今日便来了他们家。


    他原意可不是真想让纪曼去国子监。


    纪元浩将纪曼拉远了,躲在一簇草丛后,警告道:“你别忘了我准你读书是因为什么!给我安分些,一会儿别总压着晖儿。”‘


    纪曼当然没忘,府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因为不错的样貌和一副好记性才被当成小姐来养,从她十岁起,纪元浩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她未来是要当西夷王的女人的。


    不是妻,而是女人。


    纪元浩对纪曼看他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视若无睹:“现在外头在乱战,姜朝现在占据上风,焉知未来如何?按我安排的,你留在西夷,为我们这的基业撑腰,你兄长留在姜朝当大官,两两相护,我们纪家就能重新辉煌。”


    纪曼一开始还会被他这些看似肺腑之言的话所迷惑,现在她读的书,懂得道理多了,已经有了新的看法。


    她不过是给纪晖和纪家留的后路罢了,若是在姜朝站不稳脚跟,


    靠着她,也能再回到西夷来。


    可是凭什么?


    论起心性,她比纪晖能屈能伸,论起为人处世,她比纪晖更吃的开,论起才学,纪晖那个草包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就算非得有一个留在西夷给纪家当退路,那也是纪晖,而不是她!


    纪元浩意识到纪曼今日的状态有些不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更不肯松手,不顾纪曼怎么挣扎,硬生生将她拖去一间屋子里锁着,骂道:“老实点,你今日要是坏了晖儿的好事,考核你就别想参加了!”


    反正就算考核过了,他也不会让纪曼去。


    纪曼被摔在地上,手腕蹭出了丝丝血痕,她用衣衫简单擦了擦,站起来跑向锈迹斑斑的窗闩。


    ……


    宋枝鸾走出园子,后知后觉感到奇怪,往后摆了下手,红珊瑚珠顺着她的腕滑落下来。


    身后所有人停下。


    “朕在园子里转这么久了,怎么不见纪夫人出来?”


    纪荣轩和子孙后辈尽数出来,却无一个其他女眷,这园子里,府里也不见几个侍女,这么大一座宅邸,少说也该有百人吧。


    纪荣轩犹豫了会儿,还是如实道:“回皇上,因着皇上开明,草民已将府上当做奴仆驱使的奴隶都放走了。”


    宋枝鸾微微皱了下眉:“朕问的是纪夫人。”


    纪荣轩脑袋冒汗:“是,纪夫人,也走了。”


    稚奴在一边听着,惊讶程度不低于在街上看到美人皮的那回。


    有些毛骨悚然。


    宋枝鸾道:“你的意思是,纪夫人也是你们府上的奴隶?”


    纪荣轩连忙跪下,猛磕了几个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纪元浩刚从屋后绕过来,想在这出口等着迎接,走来冷不丁听到这貌似无波无澜的一句,也连忙跪下。


    “陛下,陛下有所不知,西夷民间与姜朝不同,并不盛行娶妻纳妾,从前都是……买些奴隶回来,绵延子嗣,只是有得宠和不得宠的说话,身份上没有区别。”


    刚开始,纪家也有人愿意像姜朝人一样娶妻,可娶妻太过麻烦,三媒六聘便是一笔大开销,还要磨合,若是性子烈些的,还闹得家里不太平,后来渐渐都像西夷人一样不再娶妻,只是买几个逆来顺受的奴隶,若奴隶有孕,就将子嗣留下来。


    纪晖和纪曼都是这样来的。


    到了纪元浩这一代,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风气,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说出来时,也只是稍有些底气不足。


    宋枝鸾本以为,西夷王室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取其妻的习惯已经令人生恶,现在听到这句,只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一种情况,多少还能受些护佑,后者却是没名没分,家中人人可欺,反正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奴隶罢了。


    难怪,这一路上的景致看起来美,却有种令她说不出的厌恶。


    宋枝鸾不说话,纪荣轩和纪元浩便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句是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在这座氏略城里是掌握生杀予夺的人。


    纪元浩正想着说些什么才能补救,却没想到宋枝鸾将他们两人丢在了这里,径直往后院去了。


    后院是整座宅邸最隐秘的地方,好在纪荣轩已经将里面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谁料这时,纪元浩听到了一道哭声。


    他转头一看,瞪大了双眼:“纪曼!你怎么出来的!”


    纪曼躲在一棵树下,刚才她悄悄跟着,想等一会儿考核的人都来了,她再露面,纪元浩当着姜朝皇帝的面,也不敢将她怎么样,大不了她考核完就离家出走,去哪不比纪家这个魔窟好,她便是走,也要一步步走到帝京,走到国子监。


    可是刚才她听到了姜朝皇帝问他们两个的话。


    脑海里便只有两个字:完了。


    叫姜朝皇帝看到了纪家丑恶至极的一面,熟读四书五经又如何,尽是些披着人皮的禽兽,要是她,宁愿从别人家选个能勉强认字的,重新放进国子监教化。


    何况还有她还有个残暴的弟弟。


    纪荣轩不知他们父女方才的争吵,示意纪元浩和纪曼安静。


    纪元浩连连点头,再一转头想给纪曼一点警告,结果在树下没瞧见纪曼的人,她正朝后院跑去呢。


    那可不是姜朝皇帝去的地方?


    他大惊失色,偷看了眼前面的侍卫无人注意他,连忙追过去。


    ……


    后院是纪家子嗣和从前奴隶住的地方,宋枝鸾是想亲眼看看这里还有些什么蛮俗,回去之后派人整理好,送回姜朝,让文渊阁那些学士着手为西夷制订合适的律法。


    没有律法的地方,人与鬼只在一念之间。


    刚进后院,她就被一道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


    “你在心虚什么?那里面装了人对不对?”


    闻言,宋枝鸾朝那间院落走去,那院落位置比较偏,要走到月门口,才能发现被放在院落角落的笼子,有两个人想将笼子拖出去,往笼子上铺了一层布,铁栏痕迹被盖住。


    正想让人过去将他们带来,屋子里就爆发出一阵争吵,听声音像刚才那两个少年少女的。


    宋枝鸾比了个手势,许和茂会意道是,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压在一边,其中一人见了许和茂,眼睛瞪得像灯笼。


    她则走进院子里,站在打开的门口往里望。


    这一望就让她对上了一双死白的眼睛。


    宋枝鸾腕上的红珊瑚珠轻动了动,没站一会儿,纪曼就拽着纪晖的手臂,将他丢在宋枝鸾面前。


    纪晖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怒道:“你疯了吗纪曼!”


    纪曼眼角还有忘记抹去的泪滴。


    她不能放弃。


    她得自救。


    留在纪家,她定然会落得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纪曼道:“皇上,民女要告发纪荣轩和纪元浩在名册上说谎,皇上您要的是品行兼备之人,可纪晖……”


    她看了一眼慌乱爬起来跪好的纪晖:“他自私懦弱,欺善怕恶,还有些极为残忍的癖好……陛下让人进他的屋子,将那些瓷器砸了,便可知道民女话的意思。”


    “还有,”纪曼看了眼被扣押在角落里的笼子,“皇上您明令禁止奴隶买卖,可纪晖还是偷着买奴隶回来,今日那笼子里便是新的。”


    纪元浩还没到宋枝鸾跟前,就听到纪曼的话,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一踏进门,只是见着宋枝鸾的侧影,脚就软了,跌倒在地,可不敢耽误功夫,哆嗦着爬去叩头:“陛下恕罪,是草民失察,是这孩子鬼迷心窍,草民定然会好好教训他的,还请陛下开恩,饶恕晖儿。”


    纪曼说完这番话,心里也很紧张。


    但再坏的结果,也没有继续留在纪家坏。


    宋枝鸾派了两个侍卫进屋,看看里面是什么,纪曼跪在门口,被她伸手扶起,站去她身后。


    纪曼懵了一下,刚止住的泪滚了下来。


    纪晖见状,又怒又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两名侍卫方才从里面出来,脸上表情几欲作呕。


    宋枝鸾大约能从刚才


    她对上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猜到里面都是什么东西,不等他们禀告,便道:“安葬了吧。”


    “是。”


    “纪元浩,欺君罔上,知法犯法,你可知这些是什么罪名?”


    纪元浩想起那些违抗旨意人的下场,大脑一片空白,可如今,证据确凿,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说法脱身。


    纪荣轩人老了走的慢,可进来一看这跪了一地的人,又看到那个笼子,焉能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道:“陛下,这些是从前欺负过晖儿的奴隶,要是送去守城官那里,也是这样惩处的,只是晖儿气性大,不肯轻易放过他们,草民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至于这奴隶,晖儿想必是受了这两个人的唆使,您是不知,自打您禁了买卖奴隶之后,这些个人对您多有不满,见到有人家开门,就硬往府里塞,草民已不知道打了多少人出去了,晖儿也是心肠软,所以遭了他们蒙骗。”


    宋枝鸾听了有些想笑,果然能在西夷这种地方将家族拓展到这个规模的,都有些能耐,纪荣轩为纪晖开脱,听起来查起来句句是真,只是将纪晖摘的干干净净。


    他胸有成竹,好似不论她接下来怎么发问,他都能圆回来。


    草菅人命,在他这里是孩子脾气大了点。


    顶风作案,是孩子心肠软。


    但说的再舌灿莲花,她也不需与他争辩。


    只需裁决。


    “拿下。”


    宋枝鸾道。


    周围的侍卫迅速围上来,将面色大变的纪荣轩扣住双臂,他惶恐道:“皇上!”


    宋枝鸾道:“你既这么会说,就进牢里好好说。”


    她语气一顿,看向纪元浩和纪晖:“还有你们,将这些日暗中贩奴的事一一说清楚。”


    纪曼听到没有自己的名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纪家在氏略城或许是个大家族,可氏略城,也不过是西夷众多城池中规模稍大的一座。


    她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如今姜朝皇帝正是想抓几个杀鸡儆猴,纪晖竟还把脖子伸过去,他们要是聪明,就应该尽早和他割席。


    纪元浩听到宋枝鸾的话,心里凉透,盯着纪曼破口大骂:“该死的畜生,和你母亲一个贱样,说让你留在西夷你就带累整个纪家,我养着你不如养只狗!”


    他声音大的像隔空抽了纪曼一巴掌,纪曼眼泪涌的更多,却道:“你们不就把我当狗养么,不,一会把我当狗养,一会儿让我人模人样,要是有的选,我早走出去了。”


    宋枝鸾看了眼纪元浩,温声道:“不是她带累了纪家,而是你们纪家,差点带累了她。”


    她视线最后在纪曼怯怯的表情停下:“后院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安心准备考核吧。”


    纪曼闻言,如同得了定心丸一般振作起来。


    “民女谢过皇上。”-


    纪家人的事没有影响到前院,过了半个时辰,所有氏略城里名单上的人都到齐了。


    宋枝鸾将事情交给她带来的考核官。


    因人数不算多,到了日暮时分,已经收尾。


    考核官最后将他选出来的人带到宋枝鸾面前,她看到了纪曼也在,她比之前看上去开心了许多,问了几个问题,他们都一一答过,宋枝鸾还算满意,下诏让其他城池选出来的人也照着今日的流程选人。


    宋枝鸾说完,就准备从正厅离开回军营,可是刚到正院,许和茂和元禾两人就气喘吁吁地进来,额前脖颈间满是汗,猛地双膝跪地,猛磕了几个头,声音颤抖。


    “陛下恕罪,谢将军找到了。”


    宋枝鸾猛地顿住脚步,见他们如此状态,说出口的话都显得僵硬:“在哪?”


    元禾赶紧让侍卫开道,将宋枝鸾带到了马车前。


    那马车里刚下来一位提着药箱的大夫,马车旁边是一辆牛车,上面铺着稻草,底下有一个被笼子压出的草辙痕。


    牛车那是那两个贩奴人的。


    一旁的笼子打开,里面的人没了踪影,只有一身破烂无比的麻衣和半条扯丝断裂的绛紫色发带。


    宋枝鸾动作迟缓,慢慢将目光移到那辆马车上。


    她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惶恐了。


    她上了马车,掀起车帘。


    俊美的青年无声无息地靠在窗边,脸色苍白,唇也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宋枝鸾眼神触到蒙住他双眼的白布,心狠狠一颤。


    她走到他面前,轻轻将他压在身后的马尾拨出,扶着他的眼睛轻颤着开口。


    “找到你了,谢预劲。”


    第113章 救治【VIP】


    宋枝鸾先带着谢预劲回了军营。


    早接到消息的御医们在营帐前等着,焦急地来回踱步。


    等了有半刻钟,他们才等到宋枝鸾出现,可是左右不见谢预劲,正待向旁人询问,便看到元禾将军背着一个穿着麻衣,脚踝处钉进一副镣铐,脸上满是干涸血污的青年进营帐。


    几名御医万分惶恐,不敢多问一句,紧跟着进了帐。


    稚奴赶着进去,也不忘给宋枝鸾添了件大氅:“陛下要不在外头等着?一会儿处理好了再进去?”


    宋枝鸾摇了摇头,从打起的门帘下进了帐。


    帐内,谢预劲已经被安放好,他脚上的镣铐钉进了骨肉,也不知身体其他地方伤势如何,因此御医也不敢让他平躺着,暂且就让他靠着床榻坐着。


    御医们举着油灯,开始脱谢预劲的衣服。


    这身麻衣已经很破烂,上面有不少血迹,麻衣下是绷带,用剪子剪开绷带之后,宋枝鸾听到他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拿刀和热水来。”


    “黄连,黄柏,生草乌……”


    宋枝鸾站的太近会让御医们惶恐,所以她隔了一段距离,视野里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肉。


    她看久了,眼眶有些酸。


    但宋枝鸾没有动,御医们忙了多久,她就在帐里看了多久。


    直到天边隐约透出朦胧的光,那一盆盆的血水才接干净。


    几个御医知道宋枝鸾就在帐里,看到谢预劲一身伤发着高烧的进来,还以为治不好今日就要交待在这儿,可没想到宋枝鸾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逐渐放下心,潜心救治,直到一切结束,众人方才意识到她还没走。


    “将军此次实在命悬一线,只怕再晚半个时辰就到了阎王那,所幸赶上了。”


    “是啊皇上。”


    “皇上,这里我们派人看着就好了,您也先去用早膳吧。”


    宋枝鸾没作声,走到床边,弯腰捡起被破开的镣铐,她殷红色的大氅落在地上,上面沾了谢预劲身上的血:“他什么时候能醒?”


    稚奴和御医们都沉默了。


    看谢将军是否能熬过这几晚,若是熬过了,便能醒,若是熬不过,便回天乏术。


    宋枝鸾与稚奴相处多年,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手上握着的镣铐仿佛有千斤重,带着她的身体往下沉。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的眼睛呢?”


    宋枝鸾想到那夜逃出乌托城,谢预劲骑着马抱她在怀里,低头笑看向她的双眼,心脏蓦然一疼。


    良久。


    “皇上……”


    “出去吧。”


    稚奴有些担心,可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轻轻叹了口气,道:“是。”


    宋枝鸾把镣铐放在桌子上,在谢预劲床榻前坐下,这里还有很重的血腥味,他身上也是。


    她在被褥下找到他的手握住,眼眶里逐渐漫上一层热雾。


    “郭子义以为你死了,交给我一把钥匙,说你给我留了些东西。”


    宋枝鸾另一只手从腰间锦囊里拿出来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金做的,边沿嵌着碧绿的宝石,看起来很贵重,带在身上像件装饰的宝贝,很有她平时穿衣的风格:“可惜钦州太远了,不然我那日就想去看看了。”


    顿了顿,宋枝鸾声音低了许多:“他为什么笃定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会提前准备这些东西?”


    是留给她的遗物吗。


    躺在床上的青年被帐窗外的晨曦笼罩,他已经换了件衣,静静躺着,几乎感觉不到胸膛起伏。


    “不准寻死。”


    宋枝鸾看着他仿佛随时都要断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将她困住,她表情变得茫然,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要随着他一块走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谢预劲。


    一滴泪沿着她的眼尾掉在她握着他的手指上。


    宋枝鸾眼角发红,擦去那滴泪。


    “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


    宋枝鸾从营帐里出来,已是下午,许和茂正在帐外等着,见着她出来了,起身去迎:“皇上。”


    她嗯了一声:“那些人在哪里?”


    许和茂就是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些奴隶贩子,才到这里候着,要是寻常的,按规矩杀了便是,可这次这两个人却大为不同,不仅知法犯法,行贿,还……把谢将军当成奴隶贩卖给别人,若非陛下今日亲临,只怕性命难保。


    宋枝鸾将手里的东西丢给许和茂。


    许和茂接住,发现是锁住谢将军的那副镣铐,“皇上?”


    “他们既然这么喜欢贩奴,那便亲自尝尝这个滋味  ,“她语气平静,但许和茂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枝鸾掩藏的极好的戾气,“将那些对付奴隶的手段尽数在他们身上用一遍。”


    “没用完,不准死。”


    安延陀和马禄就被蒙着脸捆在一边,见宋枝鸾看来,两个人疯狂挣扎起来。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呐!”


    “皇上,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许和茂这些日正掌管这些事,对这些奴隶贩子的残忍手段了解颇深,闻言也是顿了一下,“是。”


    “另外,在氏略城里买间宅子,不用太大,要木的,石性寒,木养人。”


    军营里人多,白日里还是吵闹了点。


    她随时可能领军离开,但谢预劲需要一个地方静养。


    “是。”


    许和茂立即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做。


    要在氏略城里找这么一座房子并不难,当夜就已经安排妥当,沿线侍卫紧备。


    第二日,宋枝鸾便亲自去了一趟。


    这是座两进的宅子,环境清幽,往后是山底的一片草场,离军营不远,里面还有前任主人留下的花丛和悉心栽培的杨花树,她挺喜欢这样的小院落。


    于是便让人将她的东西也搬了来,西夷秋末比帝京要冷上许多,这会儿已经有人穿寒衣,好在主寝房铺设了地毯与碳火。


    夜里宋枝鸾睡在里间,为了方便御医前来换药,谢预劲睡在外间。


    她很少在宅子里同人议事,偶尔有事,夜里也会赶回来,因此在宅子里走动的人也很少,外头的侍卫时刻在瞭望楼上,要是有事也能顾全。


    过了几日,谢预劲还是没醒,宋枝鸾开始有些怕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甚至到了看到稚奴朝她走来,心头就开始发颤的地步。


    每日在宅子里醒来,宋枝鸾都会探一探谢预劲的鼻息才能安心,这样又过了几日,今日清晨,她才确切地感受到了他在慢慢好转。


    因为当宋枝鸾把耳朵贴在谢预劲的胸腔前时,听到了他心跳声,比前些天有力太多。


    就在宋枝鸾觉得一切都在好起来的时候,掌灯时分,稚奴进来书房,为她端来了一碗药膳:“皇上,这两日,谢将军就要醒来了。”


    “嗯。”


    稚奴听到她尾音比前两日轻快了许多,低下头道:“但是……谢将军的眼睛,只怕是治不好了。”


    宋枝鸾笑容顿了一下,但还维持着:“他性命无虞便好,至于眼睛,日后慢慢治,总能治好的。”


    她已经在为他召集名医了。


    稚奴跪下,道:“皇上,谢将军的眼睛并非简单的因为头部受到重击而失明,微臣猜测,因是谢将军在躲箭时不慎让箭上沾染的毒进了眼睛。并非淤血散了,便能看见。”


    宋枝鸾听到“毒”这个字,唇边那缕笑就没了。


    “这毒被水冲洗出了些,要是第一时间救治,还能有希望,可拖的时间太久,微臣翻遍医书,只怕是……”


    ……


    稚奴走后,宋枝鸾才从书房里出来,她看了眼天色,向门口侍卫问道:“谢预劲今日醒了吗?”


    侍卫道:“回皇上,谢将军还没有醒。”


    “嗯,不用守着了。”


    “是。”


    宋枝鸾走到谢预劲的屋子里,推门进去。


    床榻边,莲瓣纹银灯上的蜡烛燃了大半,蜡痕蜿蜒在灯台上,谢预劲双眼紧闭,和她晌午离开时一模一样。


    即使昏迷也是要喝药的。


    宋枝鸾算着时辰,没站一会儿,侍卫准时端来了药,她接过,先把药放在桌上,先扶着谢预劲起来,让他靠在她身上,然后环着他的肩膀给他喂药。


    这次和前几次喂药一样,一开始都遇到了阻碍,这一次她花在撬开他嘴的时间还长了一点。


    但第一口下去,谢预劲就开始下意识吞咽。


    宋枝鸾一口口把药汁喂完了,才把谢预劲放下,她没离开,拉了一把椅子来,坐在他跟前和他说话。


    “怎么办,你的眼睛治不好了。”


    “不过没关系,日后我亲手给你缝一条金带缚眼,不会有人敢看轻你。”


    顿了顿,宋枝鸾声音小了许多:“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银灰色的被子盖在青年的脖颈,他呼吸很轻很浅。


    房间里安静的能听到外面枝头上的鸟雀在低鸣。


    从前谢预劲为了她,将自己弄的狼狈不堪,宋枝鸾想过将他从身边赶走,想过他以后会慢慢放下她,但没有想过,他竟执拗至此,用行动证明唯有死了他才会离开。


    如果让他远离她是她想要的,那他便以死成全她。


    宋枝鸾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前世的谢预劲虽也有些隐匿的疯狂,但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自毁倾向。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太晚了。


    从窗外钻进屋里的空气带着淡淡的寒气,她抬手碰了碰谢预劲的眼睛,尚在愣神的时候,脸颊上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融化。


    宋枝鸾收手,往脸上摸去,指腹触及到一点水痕。


    檐下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的小雪,纷纷扬扬,在一望无际草地上浩瀚而下,像落花时节,她与谢预劲在国公府里看过的一场场梨花雨。


    第114章 各处【VIP】


    这大概是自宋定沅称帝之后,宋怀章过的最难捱的雪天。


    西夷的雪下的突然,看似不起眼的一小阵却能钻进骨头里,冷上一整日,除了那条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废腿,宋怀章的牙齿,发须,和脸颊上的肉都在细颤。


    而在他们跟着马队试图蒙混进城之前,他在这样的雪里走了三日三夜。


    但好在,只要进了不远处那座须弥城,正式进入乾朝,宋枝鸾就抓不到他了。


    宋怀章内心激动,手往后抓道:“拿水来。”


    过了一会儿,水壶才到他的手中,宋怀章有些不满,看到是秦山,他皱起眉,又笑道:“这些杂活让旁人来就好了。”


    秦山心里也不满,但太子是笑着的,现在多少还有君臣本分在,“殿下,这些日截杀了几波追兵,折损了不少人手,没死的也都伤了,微臣便令他们歇着,粗活微臣与家主干。”


    他说完,宋怀章才注意到正在喂马的秦行之。


    他做起粗活倒有几分熟练。


    他们身后也没有几人了。


    宋怀章喝了水,面上笑的更温文尔雅,“你们辛苦了,好生准备准备,一会儿随孤进城吧。”


    秦山道:“不可。”


    “为何不可?”


    “殿下,我们受伤的人太多,这样进去,定会引起骚乱,只能兵分两路。”


    宋怀章当即道:“你与行之同孤先进去,如何?”


    他看向那些靠在石边,压抑痛声的十几人,“等你们进去了,再让他们一个个进来。”


    其中一个年龄小些的少年,脸上的稚气还未退,他伤的是手,脖子上缠着绷带,闻言害怕地抱着身边的男人,转头向秦行之道:“表兄,父亲的伤拖不得,能不能也先将他带进城医治?”


    少年是他的族亲,未出五服,平日里都跟着大人一板一眼地叫他家主,今日开口叫表兄却是第一次。


    秦行之看着他正要说话,宋怀章却道:“不行,孤伤着腿和他们两人进去,已经很惹眼,再多一个身上带着伤的,必定会被拦下盘查。”


    少年急了,“可是父亲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他又喊了一句表兄。


    宋怀章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攥紧了给秦行之看:“这是你父亲的遗命,你们秦家的使命就是保护好孤,事事以孤为先,你若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孤陷入险境,便是背弃诺言!”


    少年咬牙,将一边神志不清的老父放好,快步冲到宋怀章面前一把将他从沙丘上推下。


    秦山看见了,但没拦。


    秦行之隔得太远。


    宋怀章站不稳,一时不察,竟被他这点力气推倒了,滚落下去吃了几口沙才停下,面色难看:“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我想活,是你不给我和父亲活路!”


    少年的后领被秦行之揪起,他眼中含泪:“表兄也觉得父亲是无关紧要之人吗?我兄长皆为家主鞍前马后而死,父亲本已致仕,却还千里追随,我们在家主眼里也是无关紧要之人吗?”


    秦行之神色微动,弯腰给他擦去眼泪。


    宋怀章再次催促,称得上是咒骂,少年充耳不闻,只盯着秦行之看。


    秦山想不通为何他父亲和他叔叔秦威平为何要忠于一个这样的人,也实在想不通,为何秦行之也对废太子的话奉为圭皋。


    他们秦家,多昌盛的一族,现在都寻不出几个完好的人。


    那些被他们留在乌托城的将士,每每想起,秦山都恨不能以死谢罪。


    最终,秦行之道:“我将殿下安顿好,就请大夫出城为你父亲医治。”


    宋怀章闻言,悻悻作罢。


    少年眼睛亮了亮,犹豫了一下,学着大人的口吻:“家主的话珏儿是信的,珏儿和父亲,还有族叔们就在这里等家主回来。”


    秦行之露出一个笑容,揉了揉他的头。


    “照顾好他们,我很快就回,珏儿十一岁了,也算男子汉了。”


    “嗯!”


    宋怀章见不得这些温情话,这会让他想到宋枝鸾,曾几何时,他与宋枝鸾,与宋定沅不也是众人称道的感情好,可如今不一样兵戈相见。


    拜宋枝鸾所赐,前来追杀他们的不止有她的人,还有那些想抓住他向她邀功的人,千难万险,他才活下来。


    他站起来,让秦山扶着他。


    宋怀章看出来秦山对他颇有意见,他视而不见,微笑道:“走吧,带路。”


    ……


    进城前的这一段路并未遇到多少波折。


    渐渐地已经看不到秦珏等人。


    秦行之牵着宋怀章的骆驼,他们假装商队的口音和姿态已经很熟练,这都是逃生的时候练就的保命本领。


    宋怀章看守城侍卫放下长枪,心下暗喜,由骆驼带着他走进城里。


    正欲下来,下一秒却突然从街巷里涌出数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秦行之握住腰侧的刀,将宋怀章挡在身后。


    “殿下小心。”


    宋怀章被吓的浑身发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是宋枝鸾?不可能,她在西夷,这是乾朝的地盘,为什么会有埋伏?”


    秦山真想给他打晕了,吵的人头痛,现在危难关头,他也忍不住脾气了,沉声道:“住嘴吧殿下。”


    宋怀章住了嘴,看着这些将士手中的刀,从骆驼上小心地爬下。


    秦行之道:“谁让你们来的?”


    这么多人,硬打是不可能赢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说明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骑着马的将军从行伍里出来,全副武装头盔,那双眼眼尾有皱纹,看上去有些年纪。


    他越过秦行之,看向他身后的人:“可是姜朝太子,宋怀章?”


    宋怀章紧张地琢磨他这个称呼,慢了两秒,方才道:“是孤,你是何人?”


    来人没有报上姓名,接着看向了秦行之:“你是秦威平的儿子,秦行之吧。”


    秦行之皱起眉,这个人说话给他一种非常不适的感觉,白日里也透着一股阴森,让他想起了暗卫营里手段残忍的教头。


    “不说话?那我换个方式问问。”他话说一半,朝城门外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重物的拖地声。


    秦山抬头往后看,却什么都看不见,“搞什么鬼?”


    秦行之眉头越皱越紧,直到余光里出现一颗人头。


    刚才这颗头的主人还在对他笑,少年人的嗓音清润。


    秦行之猛地握紧刀,脑海里轰鸣作响。


    不止一颗,不止是头。


    没多久,熟悉的脸孔和伤痕累累的尸体便在他们面前堆积成山。


    秦山被这一幕刺激的眼眶血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马上的人道:“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只是我们王爷给你们的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罢了。”


    “王爷早有意与姜朝结盟,如今姜朝皇帝在西夷,抽不开身,你是她兄长,也算有资格见我们王爷。”


    宋怀章也极为愤怒,那些人伤的再重,人数再少,也是他的人,是他在外边花多少银子,许多少承诺都找不到的忠心耿耿的人,现在竟让他全部杀了。


    愤怒让他短暂的失去理智:“你们王爷算什么东西?既然要与孤结盟,那就该给予孤应有的尊重!”


    “像东王那样,好吃好喝的把你供起来,最后还让你们逃之夭夭?”王辙语气嘲弄:“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如今还没有资格让王爷这样对待。”


    “今日的事只是一个提醒,这些人伤成这样,我让人一刀结果了他们,还是积德了,要怪,就怪他们没有跟着一个好主人吧。”


    秦行之眼皮轻轻一动,仿佛有根刺扎进了他的心脏,从体内牵扯出一阵剧烈的血腥气。


    宋怀章没有注意到秦行之的异常,说完那些话,见这个人毫无惧色,就已经卸了一半力气,更无回嘴的勇气,整个脸色发白。


    他原以为在乾朝,他也能被视作座上宾。


    可他怎么忘了,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筹码了。


    秦家。


    秦家的最后两人,就在他身边了-


    几日里都在下雪,屋外干涸的湖却好似没有得到半分滋养,罗如云每日端着盘子路过,都能看到皲裂的土块。


    屋檐上落了几堆雪,越靠近檐下,雪就融的越快。


    罗如云听到屋里传来西夷王和姬妾的调笑声,声音中气十足,像是要冲破房顶,她只听得懂几句简单的西夷话,完全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依旧能从一些暧昧的声音里猜出他们此刻在做的事。


    好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她不由得站直了点。


    但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西夷王安逻盛,而是几个披着纱布的女人,寻常女子用白纱是为了挡日头,在她们这,仿佛成为了一种闺房之乐。


    安逻盛有撕毁白纱的嗜好,宋和烟没有病倒前,前去侍寝也是穿着白纱,事后殿内没有一块好布。


    罗如云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但很快被另一种东西替代。


    安逻盛住的屋子,门打开又被关上。


    她不敢探头去看,上回有人夜里打滑,掉进湖底吵醒了他,就被削去双足,关去畜圈。


    那夜罗如云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隔壁没了动静,她面前的这道门才慢慢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贵出尘的芙蓉面,云鬓微湿,散发一缕贴在纤细修长的颈上,显得尤其楚楚动人,那双眸和宋枝鸾一样眼尾微翘,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宋枝鸾带


    着轻漫,宋和烟却像富丽牡丹丛里的白月季,看似落下凡尘,其实遗世独立。


    所以即使宋和烟和宋枝鸾年纪相仿,眉眼相似,罗如云也从没将她们看错过。


    她记得父亲的嘱咐,扶着宋和烟进去:“公主,您不能见风的,可是忘记了?”


    宋和烟捂唇咳了两声,因咳得急,脸颊上涌现一抹血色。


    “侍女不在,外面风大,你在外边等久了对身子不好。”


    “我身子很好,公主您才要注意。”


    “不打紧,几步路的功夫。”


    罗如云忧心的是宋和烟的病加重,这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要是有什么闪失,她与父亲的命也就交待在这里了。


    宋和烟想将药碗端到面前来,罗如云见状,伸手帮她,手背碰到她的手指,烫的像血液里燃着炭一般,她都惊了惊:“公主,怎么还这么烫,可要如云去为您请大夫来?”


    “不用担心,沉疴罢了。”


    听她语气温和从容,罗如云有些吓到,可也没继续说话,在她喝药的时候站在一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莫名有些火气,也许是宋和烟的模样太惹人怜惜,她这样事不关己高挂起的性格都忍不住为她不平。


    “她们是怎么照顾您的?臣女只有一会儿的功夫不在。”


    宋和烟身边本有几名侍女,说是侍女,其实也是西夷王的姬妾。


    听说从前有几个常常与宋和烟争宠,西夷王听之任之,可每当有人踩到宋和烟头上,他又会出手将她们送与臣下,没过两日安生日子,又派人去服侍她,乐此不疲。


    到后来,在宋和烟身边伺候的侍女都挺有眼力,该侍寝的时候侍寝,下了西夷王的床,就老实当个侍女。


    罗如云自从那日见过安逻盛真容之后,这些天在那群西夷士兵中间搜集了不少秘闻。


    可到了这里,又是另一番态度。


    许是觉得西夷与姜朝已经打的不可开交,没有再结盟的余地,这些侍女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宋和烟对她说侍女不在,罗如云当然知道,因为她的侍女刚从安逻盛床上下来,在她面前走过去,唤人给她们烧水沐浴呢!


    但这话,她压根不敢在宋和烟面前说,怕刺激她的病情。


    “她们许是累了,在哪休息。”


    罗如云思索间,宋和烟已经喝完了,她将碗收起来,临走前顺势用手背贴了贴宋和烟的额头,许是她给她的感觉与罗九嶷很像,罗如云下意识便做了个亲昵的动作,做完她才猛地撤回手,跪下道:“公主恕罪,臣女并非有意冒犯。”


    上面传来的声音带着安抚:“无妨,起来吧。”


    罗如云应了一声,端着盘子离开,将门合上的时候,她疑惑地搓了搓冰凉的手心。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朝阳公主的烧就退了。


    第115章 醒来(一更)【VIP】……


    隔着窗木,玉珠落盘的声音落在谢预劲耳边。他想到了宋枝鸾腰间压裙的佩玉,清透的裙摆摇曳着水绿色的光彩。


    在下雨吗。


    他睁开眼,入目之处一片黑暗。


    但眼皮上传来的温度告诉他,这是白天。


    谢预劲伸出手,半只手遮住自己的左眼,迎着日光,他看见的任何东西都蒙着一层厚重的雾。


    上次清醒是在夜里。


    他还以为,看不见光是暂时的。


    原来是真瞎了。


    不过总是要死的,早晚而已,这双眼留着也没什么用。


    谢预劲把手放下,尾指却感受到了从床沿传来的温热体温,他灵台剧震,不可置信地停顿数秒,方才挪动手指,缓缓触碰这双趴在床沿的手臂。


    手腕处,他摸到了一条手钏,圆润的珊瑚珠擦过他指腹。


    谢预劲犹如当头棒喝,猛地将手收回,脸色顿白。


    ……


    宋枝鸾给谢预劲喂完药之后就打算去军营,南王那里不知从哪搬来救兵,神出鬼没的很棘手,宋缜已经前去探查,谢思原则派了将领来这与她商议调遣氏略城的兵马,再过半个时辰应当就快到。


    可她这些日有些乏,本想靠着床榻小睡一会儿,没曾想却睡过了头。


    迷迷糊糊还做起了梦,梦到她捡到的那只狸奴在她脸上蹭。


    宋枝鸾觉得有些痒,一抬手就醒了。


    她趴在谢预劲身侧,掀起眼皮就看到他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上,墨发披散,唇边还落了一点药渍,可能是刚才没注意的地方,她坐直了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御医说要让谢预劲适当的晒太阳,这会儿虽在下雪,可天还是晴着,估摸了下时间,宋枝鸾把被子给谢预劲盖上,离开。


    良久。


    谢预劲才再次伸出手,在宋枝鸾趴过的地方轻轻划过,眸底漆黑的照不进一点光-


    南照京师的一座茶楼里,红袖翻飞,屏风四隔,隐隐透着些桂花香。


    这个时候正是下了早朝,官员们上值的上值,打道回府的便在街上走马,殿试前不久结束,很快就要宴请天子门生,临近皇城的这间茶楼也热闹不已。


    “那个于意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然一举成名,被皇上钦点为状元!”


    “我只听说是岭江来的,从前不见这么聪明。”


    “好些前来捉婿的人家在问他的事呢,可惜了,他应是有妻室,孩子都有两个了。”


    “当真可惜,这样的青年才俊,连中二元,家世又清白,要是没有婚配,只怕就是个香饽饽了。”


    “可不是么。”


    但京中贵女有哪个愿意给他做妾的,若这两个孩子不是妻室所生,那更得除名,长子长女都这么大了,日后嫁去少不得闹心事。


    因此一众清流世家围着这位状元郎几日,这两日也渐渐歇了心思。


    喻新词接到的邀请函也少了许多,有些不能推却,他便备上薄礼去见,有些可以推脱,他便寻个由头待在家中,南照国君赐了他一座二进的京邸,他带着满满两人在这里安家。


    还未领俸禄,家里并无奴仆服侍,门被敲响,他前去开门。


    门外青年站姿颇为匪气,但与穷凶极恶的水匪有截然相反的气度神采,显得鲜活意气。


    喻新词拱手:“七殿下。”


    周长观进来,单手将门反锁,背靠着门笑。


    “喻待诏,是吧?”


    喻新词神色不变,只是无端让人觉得眸底的温度降了许多。


    “别,我没有恶意。”


    周长观边说,便一派闲散地踱进庭中,“我听说姜朝女帝未登基前,曾在梨园带回过一名伶人,后来这个伶人伺候得当,被姜朝先帝赐了待诏一职。”


    在姜朝他闲着没事,就想多了解了解宋枝鸾和她身边的男人,本是想查查那个姓谢的到底是谁,没找到,却找到了喻新词的画像。


    好巧不巧,那日殿试,他在一边听政,正撞见了和那张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


    喻新词纹丝未动。


    “所以我很好奇,为何于大人,你与姜朝皇帝身边的那人如此相似?”


    喻新词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七殿下若有证据,可直接摆出来。”


    周长观不信什么证据,他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日来这走一趟,心里就有了大概的猜想。


    只是他这副态度,倒让他有些难办。


    周长观思索片刻,挑眉道:“证据,不然我修书一封给宋枝鸾,问问她?”


    喻新词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熟稔,微微一顿。


    “我是她选的未来皇夫,能不熟吗?”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周长观笑了声:“我进门时说了,没有恶意。”


    喻新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


    周长观叉腰,“我方才就觉得你这个样子眼熟,刚刚想起了像谁了。”


    “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她身边的那个许尧臣。”


    “许相?”喻新词笑了一笑,“那殿下会是灵淮公主吗?”


    周长观愣了下,嘴角微扬,俊朗的五官本就夺目,这一笑足以令人恍神。


    真聪明啊。


    “我这话不止是恭维,”他道:“你们虽然长得不像,可身上都有股文人气质,与一般文官不同。”


    喻新词是羡慕许尧臣的。


    他与他前半生的身世也颇为相似,出身世家大族,父亲是文官领袖,科考顺利,一举夺魁,那时还是京都府尹的许清渠还来拜访过他的父亲。


    可惜父亲择错了木。


    许尧臣的今日地位是他从小立下的志向,辅佐君王,青史留名。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得上值得效忠的君主。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许尧臣一样,与宋枝鸾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就像他,就只是宋枝鸾身边最平平无奇的一个过客。


    喻新词已经渐渐放下,如今他还有恭儿和满满需要照顾。


    “殿下谬赞。”


    周长观没继续与他闲聊,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哭泣声,便顺势离开。


    出了喻宅,他伸手进袖里,摸到了一封硬物。


    那是他离开姜朝时,宋枝鸾亲手交给他的。


    盖有玉玺的求亲文书。


    他回到南照后没有立即拿出来,本是想着,要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大事,昭昭在西夷,未必顾得上他,这封文书便比免死金牌还好用。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每日清晨起来,氏略城都会覆上一层银霜,中午之后,积雪消融。


    宋枝鸾的书房前有一枝红梅,虽然没有雪堆积在枝干上,但也瞧着莹润漂亮,她此时正坐在椅上,盯着梅花上的花瓣。


    “……西夷王多日下落不明,这些曾经效忠于他的部落,也倒戈了不少。”


    元禾坐在下位,手边的热茶上了一会儿就有些凉,他喝酒似的一口干了,道:“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认定西夷王之死与南王无关,都想要讨伐东王。”


    “安尔日能和临淄王打交道,说明他也有些手段,西夷人骁勇,玩这些阴谋诡计,倒不擅长。”


    坐在元禾身边的一名花白胡子道。


    他是谢思原手底下的将领,名叫余白,还


    没来得及卸甲就先到了这儿禀事。


    前段时间,谢思原将军和玉奴将军带领手下将士,分别从东西两路发动进攻,在东王的帮助下,一举夺得数十城,几乎要将南王的领地吞并完了,可眼看着胜利在望,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援兵,将局势又扳回了一点。


    但哪怕这一点趋势他们也不敢松懈,姜朝远道而来,将士们没在沙地里打过仗,经验缺少,气候恶劣,到了年底难免思乡,久攻不下,只怕会动摇军心。


    因此余白立即前来请示宋枝鸾。


    宋枝鸾抬手喝了口茶,“看样子安尔日是打算躲进城里不出来了。”


    “是啊。”


    “那些援军,执迷不悟也不用谈了,”她道:“安尔日不出来,那就强攻,现在这个局面,他光凭这些人,还不足以逆转。”


    拖久了,他们的劣势就会越来越大。


    元禾和余白点头。


    一开始那些部落首领领着族人相助南王的时候,谢思原想过与他们交谈,他们姜朝本就是北王的姻亲,现在西夷王很可能死了,按说他们才是一边的。


    当初联手攻打西夷王庭的可是南王和东王。


    他觉得有些把握谈下来,将他们拉拢到姜朝的阵营,可没想到被一口回绝了。


    他们笃定是东王对北王下了毒手,而姜朝与东王联手,是为帮凶。


    余白准备回到军营,就将圣谕传给谢思原。


    但西夷王帐下更多的部落还是恩怨分明,选择坐壁旁观,也间接让姜朝的处境好过些,这些助南王的终是少数,人手加进去,不过是多留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粮草和衣物的问题可解决了?”


    宋枝鸾在这里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有些累了,站起来走了两步,停在一个抱月瓶前,那里有新摘的几枝梅花。


    “回陛下,棉衣还有剩余,暂时足够的,各地送来粮草,微臣派了人护送,沿路郡守相护,明日便能送达氏略城。”


    氏略城虽然距战场不远,但已经被建造的固若金汤,这里也是最安全的。


    余白补充笑道:“陛下德被四方,那道准许女子参加科考的圣旨一出,各地的女子都在为陛下歌功颂德,知道陛下亲征,西夷严寒,女郎们自发做了许多棉衣送来为将士们驱寒。”


    宋枝鸾有些惊讶,顿了顿,这么多日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好,将献衣之人的名字一一记着,一件都不能落。”


    “是。”-


    宋枝鸾夜里回到屋里,屋里已经燃起了灯,四面角落里放置着几顶花树灯,烛火耀耀,驱散了黑暗,临近窗沿边还能看到静静落下的雪。


    她把手炉放在案上,等手温降下来些,才走到谢预劲床榻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发烧了。”


    宋枝鸾俯下身子,拂开谢预劲的鬓发,用额头贴了下他的,“奇怪,为什么还没醒呢。”


    御医天天来这问诊,谢预劲早三天还有时不时发热的症状,可这两天体温已经和常人无异。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他的被子提了提,自己先去耳房沐浴,沐浴完,宋枝鸾精神了点,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话本子,她宅子买的急,那原来的主人拿了钱便离开氏略城,留下了不少东西。


    她之前忙的没时间看,今日将事情安排完了,有些闲暇,便拉了把太师椅来,坐在床前给谢预劲读读话本子。


    宋枝鸾手上的话本封皮写的西夷话,她看不懂,但画上是一男一女隔着游廊相望,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官话写着“假山游记”。


    她双手捧着书,觉得光有些暗,便取了一盏油灯来放在一边的案台上,漫不经心地读着:


    “话说北朝永宁年间京城明仁坊里住着一位张家小姐,换做依依的,祖上做宣纸生意,有些余财,便在隔壁坊里置办了一座宅邸,正正好与那袁侍郎家的长子成了邻居……”


    “……二人情投意合,奈何家中不允,竟约在假山私会,那假山是什么地儿,一整块太湖石做基地,还遮不住公子的头,依依不肯依,公子正失望,依依却跌进了他怀……”


    宋枝鸾念到这里,方才觉出味来,但她也只是停顿了一瞬,这些东西,她见得不算多,可也不少。


    这话本子没有插图,读起来没有形神具备,因此哪怕话本里的人已经**焚身,她念的也无甚起伏,随意扫了一眼中间的过渡,直接到了重点:“可怜那柳腰款摆……”


    宋枝鸾又停了一下,双手捧着书,窗外的风吹进来,略有些冷,她换了个姿势,将手伸进谢预劲暖和的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谢预劲手指修长,骨廓清晰分明,握剑的时候尤其好看,她从前就喜欢摸他的手,这么个温馨祥和的雪夜,宋枝鸾有些怀念,干脆起身,握着他的手上了榻,靠着床沿,边念,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手指,她的手也渐渐暖和起来。


    “只那玉树琼浆,顶天立地,枝叶晃荡,鬓乱体柔,不敢高声,香汗淋漓……”


    宋枝鸾念到这,又顿了一下,


    这次并非是因为冷,而是她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丢了书,把被子掀开,仍握着谢预劲的手。


    但掀被子的动作太快,宋枝鸾还没意识到被子底下的是个什么状况,就先看到了那话本子里描写的物什。


    如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她呆在原地,但此刻,宋枝鸾是结结实实地懵了半晌。


    收回视线的时候,她表情有些古怪,可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谢预劲,犹豫片刻,伸手过去摁了一下,还跟从前一样亲近她。


    宋枝鸾确认了没看错,便迅速把手收回,神情复杂。


    御医说平时要与谢预劲多说说话,指不定能让他快些醒来,她也说了不少,从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现在听她念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有反应了  。


    不过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


    宋枝鸾将被子重新给他盖上,忽略那个明显高了点的地方,找到话本子,准备继续念,这一念就是半个时辰,话本子读了一半,谢预劲却还是原样。


    昏迷应该不会感到难受吧。


    情到浓时,宋枝鸾与谢预劲也试过其他花样,可现在他身子未好全,这些事还是少些为好。


    她打定了主意,下了榻,在谢预劲耳边道:“我先就寝了,明天再给你念。”


    宋枝鸾走进里间,将灯吹灭,裹上被子闭眼休息-


    翌日天蒙蒙亮,稚奴就熬好了补药来,这补药是给宋枝鸾的,她这些天梦魇缠身,总睡不熟,白日里东奔西走,不补一下不成。


    方喝完药,宋枝鸾准备骑马去军营,马还没牵来,稚奴就回来了,“怎么了?”


    稚奴面色紧张:“皇上,谢家的人来了。”


    第116章 眼睛(二更)【VIP】……


    宋枝鸾停顿片刻,能让稚奴露出这种神色的,那也只有谢恒他们了。


    “让他们来书房吧。”


    “是。”


    宋枝鸾先进了书房,命侍女上了茶,热气氤氲间,她看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家跨步进来。


    正是谢恒。


    他不像之前那样,见到她就语出不敬,这次姿态放低了些:“见过皇上。”


    宋枝鸾有些意外,向稚奴看了一眼,稚奴会意,扶他坐下之后将门带上。


    “恒公那日话说的狠,今日为何主动来见朕?”


    谢恒像是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因此一开始来时便做了礼数,闻言道:“回皇上,那日您离开之后,家中小辈告诉草民,说,谢预劲……失踪了,不知是真是假?”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们早与谢预劲断绝了关系,他死了,又与你们有何关系?”


    宋枝鸾语气有些凉。


    距她从谢家人那里离开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谢家没有半句话捎来,现在才来问他失踪真假,是不是太晚了些。


    谢恒早料到这话,沉默片刻,苦笑道:“他毕竟……是湖山唯一的后嗣了。”


    这一个多月,他想了许多,埋怨有之,痛恨有之,可一日日过去,这些情绪竟越来越淡,开始整夜整夜地梦到谢预劲儿时的模样,是怎样扬着笑脸围着他们几个长辈撒娇的。


    “我对他严,是因为他无父亲在身侧教导,若不严,他长大之后便无法活下去,他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在我心里,预劲就是我的孙儿。”


    “今日,草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想问问皇上可找到了他人,他如今是什么状况。”


    宋枝鸾听到他嘶哑的声音,看着谢恒走上前跪下,身形显得更佝偻。


    “皇上,草民只求您一句话。”


    她心里有些触动,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恒公,你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谢恒一颤,如秋叶般晃了晃。


    “这些日,朕已经让人尽全力医治他,可其他的伤能养好,眼睛却是不能再看见了。”


    谢恒如遭雷击,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椅子,“皇上是说……”


    “是你想的那样,现在谢预劲还没有醒来,”她道:“但他醒来了,朕也不一定会让你见他。”


    她不知谢恒与谢预劲之间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就这两世里,谢预劲都未曾提到过谢恒来看,或许那是一段他不大愿意让人知晓的往事。


    要不要见谢恒,之后又该如何,宋枝鸾觉得得让谢预劲自己来做决定。


    “不过,你们在西夷住了这么久,可曾听过一种能将人眼睛弄瞎的毒?”


    稚奴说毒药入眼,已难以治愈,可宋枝鸾还没有放弃,姜朝的大夫人治不了,她便命人在乾朝和西夷找寻名医。


    西夷部落众多,也有不少医术高超之人,谢恒对此有些了解,但宋枝鸾描述的这种东西,他闻所未闻。


    “未曾听说,但草民可以托人去找,草民在西夷十几年,还算认识了些朋友。”


    宋枝鸾点头:“那朕便等着恒公的消息了。”


    ……


    稚奴看着门口侍卫送谢恒坐上马车离开,准备与宋枝鸾一起离开。


    可宋枝鸾一步踏出了门,却又收了回来,忽然想起了件事,方才她刚起身便想问,可因谢恒来了暂且压下:“男人喝醉了可会有反应?”


    稚奴一下就明白了,认真道:“应是没有的。”


    “昏迷呢。”


    “也不会。”


    宋枝鸾听到这个回答,脑海里瞬间清明,从昨夜到现在,仿佛有什么堵着的东西通了,她不知是喜还是气,唇边露出一个梨涡,腰间系着血玉的带子都快被捻断。


    所以,他是醒了吗-


    夜里草舍外结起了冰霜,罗文仲呵出一口冷气,看准了一伙醉醺醺的人,笑着走过去,用夷语向他们道:“今日还是你们守夜,辛苦了。”


    “好兄弟,今夜你又带了什么来?”


    “又是酒吗?你的酒比我们这的酒格外烈,上回喝了一小碗,竟睡过头去了,差点挨罚。”


    两名士兵与罗文仲勾肩搭背,罗文仲从身后提出两壶酒,看了眼畜栏里惊惧的眼,小声道:“多亏你们给我行方便,不然我哪有这等口福,今日这些也是送你们的。”


    “客气!”


    “快让我尝尝。”


    两人抢起了酒,不一会儿就醉倒,罗文仲后退两步,躲进帐后,意欲离开,谁知下一秒却被一人喝住:“谁在那!”


    他站定,看着那人气势汹汹而来,笑道:“我刚听人说王上想吃酸果,白日里我瞧见那边长了点,就想去找找,献给王上。”


    来人虎背熊腰,眉毛长而密,是安逻盛手下的猛将德山,“在哪?”


    罗文仲指了个地方,德山将信将疑,派人前去找寻,不一会儿,果然捧了一堆枣红色的果子来,他拿起一颗,咬下去,酸的他咧嘴,但看向罗文仲的表情已经好上许多。


    “拿去吧,以后不要来这里,万一误杀了你,王后伤心,王上也饶不了我们。”


    “谢将军。”


    罗文仲一走,身后便传来几道巴掌声,德山将那两名士兵揪走,怒骂了几句。


    他轻叹一口气。


    被带走的这些天,罗文仲一直尝试与外面通信,可惜这里人烟稀少,左右都是大漠,他不能离开朝阳公主,所以束手束脚。


    今日是西夷的礼神节,安逻盛的确在宴上说了一句想吃些酸的,他看到机会,便来了这里,可惜还是没能离开。


    带着果子,罗文仲准备进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屋外转。


    “如云?”


    罗如云心里一惊,魂都快被吓掉,看到是罗文仲,她面色有些心虚:“父亲。”


    “大晚上的,为何不在屋里待着,寒气这么重,着凉了该怎么办?”


    罗如云摸了摸自己红润的脸,“父亲放心,孩儿不冷。”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罗文仲透过窗,看到了坐在屋里的西夷王。


    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逃命时期,安逻盛吃穿用度也极为奢侈,金银雕花作顶,四壁涂满香料,脚下踩的是软和的豹皮,铺满整座屋子,起舞的姬妾在金饼上旋身下腰,连他此时喝酒的杯子也是玉石所做。


    他被晃了眼,继续道:“西夷王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你在这里被他看见,不定生出什么风波,快随我离开。”


    说完,身边的人没有回答,罗文仲一看,他小女儿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西夷王。


    “云儿?”


    罗如云又是一惊,连忙低头,方才她看那杯子上镶嵌的宝石入了神,差点忘了父亲也在这。


    “好。”


    回去的路上,罗文仲听到她问:“父亲,这次姜朝与西夷打仗,谁会赢?”


    “不好说。”


    罗文仲沉默良久,给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


    现在优势无疑在姜朝那里,可连他都不知安逻盛到底有多少筹码,看他现在悠然自得地饮酒作乐,只怕早就留了后手。


    而姜朝还不知身后已经跟了一匹饿狼。


    他正是担心宋枝鸾会被安逻盛阴一手,所以才想方设法传信出去。


    这句话在罗如云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不好说。


    也就是说,西夷王也可能获胜了。


    西夷苦寒,他们的王可过的比其他王朝的君主还快活,她与朝阳公主不同,朝阳公主冰清玉洁,不愿争宠,她不一样。


    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回到王庭之后,她没办法在这样随心所欲地出现在西夷王身边。


    论起姿色,罗如云自认比安逻盛的那些姬妾要长得好看,她要是能成为其中之一,过会比在姜朝,在任何一处都好,那些蛮俗,她反而求之不得,嫁兄嫁弟有何区别,只不过身子多给一个男人,这样的规矩,还能保她一世都富贵荣华。


    宋枝鸾是女子,那么姜朝的女子便不能入宫为妃,她在西夷,指不定前程更好。


    罗如云决定试试-


    金盆子里盛满了水,水下埋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张脸清秀俊朗,还未完全长开,少年人的骨架稍显单薄。


    赵明嘉的脸逐渐涨红,水无孔不入,抢夺他的呼吸,肺部刺痛,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刺下。


    他双手死死握住金盆边缘,直到再也憋不住,方才抬起脸,倒坐在地上。


    水溅落在地上,赵明嘉大口大口地呼吸,缓了缓,竟笑了,“这次比上回多坚持了会儿,果真有用。”


    怀恩带着她的信去离开前,教给他一个学凫水的办法,先练憋气,憋的越久,日后学起来就越轻松。


    他走了两个多月,他已经可以在水中屏息许久。


    只是不知怀安可还活着。


    宋枝鸾可看到了他的信?


    顾聿赫将她的兄长抓进宫了,天天在她耳边吵的像鸭子在叫,赵明嘉有些不满,但又很高兴,他最近有了新的宠物,应当没那么多闲功夫管他?


    养心殿外站着的侍卫是两张生面孔,听到里面传来摔倒在地的声音,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帝没有出声,便不敢再问。


    但没过多久,皇帝从里面走出来,兴致勃勃道:“走,陪朕去后花园转转。”


    后花园未曾修缮,临淄王的意思,谁也不敢违背,连宫里伺候的宫人路过那,都觉得渗人无比。


    小皇帝的母后死在那片湖里,他竟有闲情逸致,天天去那转。


    侍卫觉得眼前赵明嘉的笑容更是渗人,小声道:“是。”-


    宋枝鸾今天回来的比较晚,所幸雪水消融,路却不滑,因心里揣着那个猜测,她回来的路上都多挥了几下马鞭。


    清晨起来宋枝鸾感觉天又冷了些,便叫人在屋里各处放置了银霜炭,前几日御医说谢预劲要醒了,她便让人在地砖连同将桌椅四角都包上了软垫。


    这一日烘烤下来,屋内温暖如春。


    宋枝鸾进来就将大氅解了,丢在太师椅上,遥遥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床榻,吩咐抬水沐浴。


    沐浴完,宋枝鸾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就出来了。


    谢预劲躺着的床很大,帷幔虚虚掩着他的上半身和长腿,绷带下的伤口已经止血,所以他身上的血腥味轻了很多。


    宋枝鸾盯着他盖到腹部的被子,唇边弯起一个角度,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连被子盖的位置都没变过。


    谢预劲,你最好是真的昏迷。


    她上了榻,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在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宋枝鸾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谢预劲感觉到了她温软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指背,她靠他很近,近到呼吸落在他襟口,他任她把玩手指,下一秒,手却被她抬起,握住了赛雪凝脂的柔软,合适的毫无缝隙。


    他猛地轻缩了一下。


    宋枝鸾一直盯着他的反应,自然没有错漏过这微不可察的收缩,何况他手下的那是什么地方,她放上去的时候浑身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他的手上。


    确认好了,她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拿开。


    立刻坐了起来。


    木做的床榻因宋枝鸾的动作嘎吱响了一下,这道响声过后,这帷幔下圈出的空间里没有半点声音,良久,有风吹过雕窗。


    宋枝鸾尚且在平复心情,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又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这两个字在她嘴边徘徊许久。


    “醒了?”


    她声音有点冷。


    谢预劲没有睁开眼睛,闻言抬起手挡在眼皮上,喉结滚动。


    “嗯。”


    他说完,就感觉床板一晃,宋枝鸾应该是越过了他,直接下了榻。


    谢预劲僵硬了片刻,将手放下,背过了身。


    但没过多久,那道离开的脚步声又来到了他的床前,手里被塞进一团浸过温水,拧干了的布。


    接着一床带着梨香的软被被丢到了他枕边。


    宋枝鸾的声音传来,还是有些冷:“你的手能动?”


    “能。”他道。


    “那今日你自己擦身。”


    谢预劲身上没有缠绷带的地方很少,缠着绷带的地方不能碰水,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擦过。


    但御医换绷带会将伤口周围的皮肤清理干净,所以不脏。


    但宋枝鸾有些洁癖,又时不时喜欢摸一摸他,所以平时她沐浴完都会给他也擦擦脸和脖子。


    谢预劲听话的有些过分,她让他擦,他就自己抬手擦干净,只是眼皮还是闭着。


    宋枝鸾说完就爬上了榻,将他的被子掀开,等他擦完了,连同她自己的被子将两人盖住。


    谢预劲侧过身,感觉宋枝鸾柔软的身子钻进了他的怀里,她双手环住他的腰,语气应该还是带着冷意的,可在暖和的被窝里,也染上了几分暖和湿润,“今夜我冷,和你一起睡。”


    他放在被上的手动了动,好似有些犹豫,可也只是一瞬,谢预劲伸手进去将她的腰收紧,压在他身上,下巴抵在宋枝鸾的发顶。


    宋枝鸾感受到他的体温将她团团围住,久违的心安,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轻声启唇,眼眶微热:“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的,别多想。”


    “治不好,我也会陪着你。”


    谢预劲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他半垂着眼,轻轻磨了磨她的发。


    可怜也好。


    什么也好。


    他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有限,浪费一秒就少一秒。


    宋枝鸾没有去问谢预劲为什么要装睡,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看不见了都会反常,谢预劲已经表现的很平静了,平静的让她有些后怕。


    她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醒来已经天明。


    谢预劲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


    宋枝鸾把他的手轻轻挪开,脱下寝衣,换上外出的衣裳,她不知他有没有醒,但还是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


    “军中还有些事,等我回来,最近我发现一家铺子的透花糍味道不错,回来带给你尝尝。”


    第117章 国书(三更)【VIP】……


    前线再度传来捷报,宋枝鸾来时看到玉奴亲自押了一个男人过来。


    男人穿着一身胡服,脸上和裸露出来的双腿都布满血痂,远远看去像一棵被纷乱藤蔓死死缠绕住的枯树,只有一双眼睛看着人时还算清明  。


    宋枝鸾手上提着弓,看着他道:“愿意说了?”


    男人是南王帐下的大将斡哈努,前些日子被玉奴擒住,鉴于他身份有些特殊,从前是在西夷王安逻盛底下当差,现在转投南王,可见不是个忠贞不移的,她便让人将他和地下的一众俘虏带回氏略城严加拷问。


    算算日子,已经是第七天了。


    斡哈努是个脾气傲慢的主,但被各种刑罚轮上七天,也已经没了脾气,见着宋枝鸾,他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少女有张貌矜贵出尘的脸,但朝人笑起来时又让人觉得亲和,可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她的手段。


    “我说,说,什么都说,求皇上开恩,放小的一条生路。”


    宋枝鸾从侍卫手里将箭筒背在身后,抽了一支箭出来拿在手上,“带上他跟朕来,”


    玉奴点头:“是。”


    宋枝鸾等到了一处靶场才停下,这靶场已经事先清理过人,最外一圈站着守卫的将士。


    玉奴到了地方,松手,斡哈努摔在地上,努力跪好。


    “和朕说说,西夷王庭被攻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许久没有练箭,一箭射出去,准头却不差。


    正中红心。


    斡哈努深吸几口气,眼神乱瞟:“回皇上,我……不是,奴当时是跟着安尔日一起进的宫,奴一向受他器重,他就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奴……”


    “西夷王宫的布防,奴一早就打听好了,当时安尔日特地交代,一定要先将王玺和先王留下的那柄匕首拿到手,不能被安勃斤抢先,所以奴明面上安排人在打,背地里直接带着一行人走近路,想赶在安勃斤之前,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回忆着那个狂风呼啸的晚上,“安尔日觉得安勃斤没有那等缜密心思,可他忘了安勃斤身边还有一个羊尔烈,羊尔烈甚至在奴之前,等奴赶到正殿,只看到了一片火海,西夷王和西夷王后……”


    宋枝鸾转身盯着他:“他们怎么了?”


    “西夷王……带着西夷王后跳下火海,被烧的连骨灰都没了。”


    宋枝鸾脊背骤寒。


    玉奴抓住他话里的字眼:“谁派人去找的?”


    “都有,不过奴觉得这些都是羊尔烈演给我们看的!那把火不是我们放的,定然是安勃斤,安尔日并不想杀西夷王和西夷王后,尤其是在听到皇上您要来的消息后。”


    斡哈努看了一眼宋枝鸾,道:“而安勃斤还拿王后来威胁您,邀您谈判,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设计好的,至于为何没拿出人,也是他们的事,与奴和安尔日无关啊。”


    “骨灰都没有吗?”


    “那火太大,进不去人,等整座宫殿烧没了,已是第二天夜里。”


    宋枝鸾敛了下眼:“没找到尸体,那便是还有可能活着。”


    斡哈努小心道:“奴以为,要从那样大的火里逃出来,不太……”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左侧的眼刀,住了嘴。


    玉奴收回眼神,道:“皇上,微臣以为事有蹊跷,还不能下定论。”


    宋枝鸾将箭筒里的箭射完。


    “继续查。”


    “是。”


    ……


    等斡哈努被审完,玉奴又将他带去了狱里关着,出来时见罗九嶷圈着头盔在看她。


    玉奴这次回来是带着罗九嶷一块回来的,她的腿受了伤,没法继续骑马,玉奴准备先让她在这里养好了伤再说。


    “稚奴还没来吗?”


    玉奴走出来问道,离开前她让人传话给稚奴,让她给罗九嶷看看。


    “稚奴大人已经帮我上过药了,”罗九嶷手摸了摸头盔上的红缨,道:“末将只是想问问将军,可有我父亲和妹妹的消息,他们那日应该也在西夷王庭。”


    罗九嶷担心的睡不着觉,之前王庭沦陷的消息传来,陛下派人前去查探,查到什么结果,都会有人来告诉她一句,可是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


    这个被关进去的斡哈努她认得,所以才来问问。


    玉奴不忍心让她失望,但还是摇头,道:“没有消息。”


    罗九嶷低下头:“知道了。”-


    宋枝鸾回到宅子里时已经很晚,夜色深沉,看不到一颗星子。


    今日斡哈努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笃定,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姐姐当真死于那场大火,安勃斤和安尔日,一个都别想逃。


    逼上王庭的可不止安尔日一个人。


    宋枝鸾走到寝房前,里面一片漆黑,谢预劲虽然醒了,但仍需要静养,御医端了药来之后便离开,这会儿许是睡下了。


    她没进去,转身去了书房,再另一间房里沐浴就寝。


    上了榻,宋枝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谢预劲房间里传来脚步声,外面守夜的侍卫听到了,进去,看见他坐在床边,正握着灯台上的蜡芯。


    侍卫快步帮他将灯点燃:“将军还不休息吗?”


    “谁熄的灯?”


    “是小人,小人见天色晚了,便将灯熄了。”


    侍卫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不解,他也不知为何谢将军要问这话,天黑了不应当熄灯吗。


    谢预劲黑漆漆的眼眸里倒映出烛台几簇火光,他看不见,却做了个看向窗外的动作:“皇上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已经歇下了。”


    侍卫看到谢预劲的脸重新转向烛台上,若非这是所有御医都觉得棘手的眼盲,他或许会以为谢将军真能看见火光。


    听到他的话,谢预劲道:“以后夜里都留灯。”


    侍卫顿时恍然,谢将军的眼睛自己看不见,那这灯是给……皇上留的?


    “是。”


    侍卫退下之后。


    室内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谢预劲伸手拢了一下火,灼热的火舌舔过他的手心,这样的距离依旧是模糊的。


    他收回手,躺回榻上。


    宋枝鸾的被子还在他这里。


    谢预劲将她的被子卷入怀里抱住,眼皮微阖。


    也许他醒的还是太早。


    他一醒,宋枝鸾就离开了。


    但其实这样很好,他从前眼睛没瞎,就配不上她,现在眼睛瞎了,与她站在一起,只会招来别人的闲言碎语。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不想宋枝鸾因他卷入非议。


    远离他是正确的-


    乾朝皇宫。


    先帝的妃子无一例外殉了葬,皇帝还未立后,后宫内没有妃嫔,因此许多宫室都被闲置,白日里都显得阴森,尤其是下雨打雷的时刻。


    宋怀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怕打雷。


    他分明不是第一次住在宫里,可或许正是因为乾朝的宫室与姜朝的有许多相似之处,他总觉得下一秒宋枝鸾就会外面走进来。


    顾聿赫抓了他,把他带进宫里,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宋怀章不知道他在暗中谋划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


    一道雷鸣声响起。


    宋怀章眼前一白,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


    他紧张地缩了缩,凭几处走出来一个人。


    顾聿赫没有走近,身后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城里捉住他们的人,他听外面的侍卫叫他王大人。


    “这些天本王有些忙,没来得及招待殿下,还请见谅。”


    宋怀章笑容勉强:“王爷客气了。”


    顾聿赫朝身后两人做了个手势,他们便上前来,将宋怀章提起来,坐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的站好。


    “王爷,我从前与你互通过书信,打过不少交道,关系也融洽,所以我想,我与临淄王应该还算朋友。”


    “这是当然。”


    “既是朋友,可否告知我,为何要将我带来这里?你要什么,或是想要我做什么,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商量。”


    王辙闻言,鄙夷地看了眼宋怀章。


    宋怀章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紧


    紧盯着顾聿赫,对方龙姿凤章,从听他说话开始,表情就一直没有变化,显得高深莫测,也让宋怀章心里更加惶恐。


    这样的折磨整整持续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顾聿赫方才笑了一笑:“殿下想不想回到姜朝?”


    宋怀章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在宋怀章听起来很莫名的问题:“想。”


    他一顿,眼神逐渐绽出光:“王爷是想助我回姜朝登基吗?”


    顾聿赫道:“正有此意。”


    宋怀章大喜,连此刻受制于人的屈辱都忘了,坐在椅上,拱起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孤定当记住你的好,等孤即位,必将好好报答。”


    “殿下就不问问,本王为何要这样做吗?”


    宋怀章已不是第一次找人结盟,对他们想要的东西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土地,金银,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要王爷愿意助我,孤必当给你想要的东西。”


    顾聿赫笑容深了些许,“嗯,那就先请殿下,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要住多久?”


    “等时机成熟,本王就会带你出去。”


    宋怀章理智回笼了一点,试探着笑道:“那可能把孤身边的侍卫送到孤身边来,秦行之,还有秦山,都是原来秦威平将军的后代。”


    “他们对孤很忠心,若要成事,也能帮上不少忙。”


    王辙道:“王爷,忘记禀告您了,秦家那两个人出言不逊,已被微臣送进了诏狱。”


    诏狱?


    宋怀章赶紧看向顾聿赫:“王爷,那地方不是人待的,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们出来。”


    顾聿赫道:“殿下不必为那两个人求情,该见到他们的时候,殿下自然能见到。”-


    氏略城宅院里。


    耳房传来些微水声,像是水从身上滴落发出的声响,谢预劲擦完身体,穿上衣衫,低下头,有皂角的香味。


    他神色松快了些。


    这些日昏迷,加上伤口不能碰水,他还没有沐浴过,简单的擦身还是有汗味,于是今日就叫了一回水。


    宋枝鸾要是再冷,找他取暖,应该也不会嫌弃。


    谢预劲将扣子系好,坐在书案上,外面吹进来的风很凉,应该快要入夜了。


    这次他确认过灯台里的烛火没有灭。


    宋枝鸾要去书房,就会经过这里。


    看到这些亮起的烛火,她应该会想起来看一看他。


    谢预劲没有坐多久,书房的位置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可没走两步,这个脚步声就被打断,正门处传来勒马声,有人快步走了进来,朝脚步声停下的位置道:“陛下,南照的国书来了。”


    他站起的动作顿住。


    那道脚步声的确是宋枝鸾的,天色有些黑,上面的字小,看不大清,她接过去,随口问了一句:“说的什么?”


    元禾道:“是……陛下与南照七皇子联姻之事,南照国突然拿出了一份陛下您的亲笔信,加盖了国玺的,许相疑心真假,连同他们国书一道送来,给您过目。”


    宋枝鸾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是在看信上的内容。


    谢预劲感觉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身体僵硬。


    “是真的。”


    元禾大感意外,他来的路上已经揣测过南照国的居心,但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皇上是什么时候看上七皇子的?


    难不成就是那次七皇子和二皇子进宫?


    他满腹疑窦,斟酌道:“那微臣这就给许相回信?还是陛下亲自写信。”


    “你写,”宋枝鸾给了周长观一封求亲的国书,他一直没用,她也没过问,这个时候他选择拿出来,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是撞见了什么机会,想了想,补充道:“加急,一封送去给许尧臣,一封直接送去南照宫廷。”


    这信寄出来,只怕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周长观的父亲兄长都不是吃素的,去的晚了,迟则生变。


    何况,她也需要稳住南照。


    元禾恭声道:“是,陛下。”


    宋枝鸾点头。


    她今日准备继续同谢预劲一起睡觉,走到门前,侍卫却对她禀告说他沐浴了。


    一会儿不见,他就能下榻了?


    宋枝鸾想到他脚踝上的伤,没说什么,可推门前打定了主意,这回一定要让谢预劲好全了,才放他出门。


    否则他就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拖着伤躯到处走。


    第118章 攻破(四更)【VIP】……


    宋枝鸾推开门,就有一阵冷檀木的气息吹过脸颊,扭头发现青年坐在榻上,他穿着寝衣,但头发束起,露出额头和俊美的五官来,听到动静,眼中起不了波动,反添了几分超然物外之感。


    “御医说的话你怎么不听呢,现在沐浴做什么,”她走过去,道:“下不为例。”


    谢预劲像是才知道她进来了,微微偏头,嗯了一声。


    “吃过晚膳了吗?”


    “在等你。”


    宋枝鸾就知道他没吃,虽然她不赞成他这样,可心里还是有些受用。


    她也是饿着肚子从军营赶回来。


    谢预劲现在不是昏迷状态,醒着伤口就会疼,何况他满身都是伤,耐力不好的只怕要痛出声来,她昨天早晨醒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晚上谢预劲抱着她,一句都没喊痛。


    因此昨夜宋枝鸾见谢预劲睡下了,担心将他吵醒,伤口继续疼,所以歇在了另一间寝房。


    可也仅仅是隔了这么一天一夜,宋枝鸾发现自己竟有些想他,思及这里,她低头问:“伤疼不疼,我给你换药?”


    今天她离开前去看了眼谢预劲。


    他醒的很早,她去的时候他正好起身,宋枝鸾便问他想吃些什么,让人传了膳来,说等她回来的时候给他换药。


    谢预劲说了一句不疼,停顿两秒道:“御医来诊脉,换过了。”


    “什么时候?”


    “中午,你不在。”


    宋枝鸾午间是想回来一趟,但临时有事,没抽出空来,看他表情,她捧起他的脸来,看了一会儿,眼睫垂了下。


    “你在等我吗?”


    谢预劲没有说话,但这已经是默认了,宋枝鸾看他披着发,神情倦怠,心里忽然有些酸,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安抚道:“今天有些事,以后不会让你等了。”


    这是一句,以她的身份说出来分量很重的话。


    谢预劲不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有这样重的分量。


    他只是她曾经的男宠。


    现在还瞎了眼。


    但谢预劲这一世没听到宋枝鸾这么轻声细语地哄过他。


    他想抱一抱她,也这么做了。


    宋枝鸾抱他更紧。


    谢预劲数不清是这几天,第几次为看不见她的表情而失落:“好。”


    宋枝鸾于是让人传膳。


    谢预劲不能吃辣,影响伤口复原,稚奴说膳食若不注意,以后可能留疤,宋枝鸾特别小心,不仅是饮食清淡,还会让御医给他配制祛疤的药膏,也许谢预劲不在乎身上多少疤,但她摸到就有些心慌,总想起逃离乌托城那个晚上。


    还是祛干净的好。


    用完膳,宋枝鸾就去沐浴,早早上了榻,她已快一天一夜没合眼,身心都觉得疲倦。


    她没再钻进他的怀里。


    也许是怕压到他的伤口。


    谢预劲等宋枝鸾睡着了,才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进怀里,侧着的姿势会压到肩膀的伤口,但他奇异的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明明之前已经做了决定要离开,但到现在,他还是疯狂地想留在她身边。


    宋枝鸾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无法自抑地生出妄念来。


    听到她身边很快会和另一个男人成婚,接替他的位置,谢预劲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他如今方知当初自己有多不识好歹。


    不甘心做她的男宠,想要一个站在她身边的名分。


    结果是将她越推越远。


    这一次他能在她身边待多久?-


    随着南王帐下的斡哈努几人相继被俘,西夷南面大部分城池都被姜朝收于麾下,最后南王退去了忽汗城,忽汗城据水而建,守卫森严,一天几日都攻不下。


    宋枝鸾本来的想法便是捉了安尔日,让他与安勃斤对峙,才好分辨谁的话是真,谁的是假。


    前两天听斡哈努那么一说,更加坐不住,思来想去一日,终究是心里难安,准备亲自去一趟。


    天蒙蒙亮,她就来到谢预劲的房里,守夜的侍卫已经换过一批,见宋枝鸾来了,推门请她进去。


    谢预劲依旧醒的很早,正拿着发带准备绑头发,下一刻,发带尾端被一股不轻不重的握住,宋枝鸾两只手握着看了眼上面的瑞兽纹理,道:“我来试试。”


    谢预劲松开手。


    事实证明,宋枝鸾的手还算巧,虽然她几乎没有给谢预劲束过发,但她会给自己梳髻,多少有共通之处。


    绛紫色的发带顺着他的头发落在腰后,平添几分闲致。


    宋枝鸾欣赏了会儿,道:“我怎


    么觉得我束的格外好看一点呢。”


    谢预劲眼皮微敛:“是么。”


    可惜他看不见。


    “嗯,我要离开氏略城一段时间,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去哪儿?”


    “忽汗城,我和南王还有一笔账要算。”


    宋枝鸾不知道谢预劲是怎么在失明的情况下,还用那一双眼睛对上她视线的,他攥紧她的手腕:“我也去。”


    “不行,”她拒绝的很干脆:“之前就是由着你来,所以你身上的伤一直不好,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


    分明是略带威胁的话,谢预劲听到,却莫名觉得安心。


    她不准他离开。


    宋枝鸾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谢恒带来的,他当真速度够快,这三五日的功夫居然有了毒物的下落。


    只是现在还不知解毒之人在哪。


    她暂且没说,事情没确定之前告诉谢预劲,万一是空欢喜怎么办。


    宋枝鸾和谢预劲用完早膳,就准备离开,可她的腰忽然被抱住,她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谢预劲额头抵在她的背上,低声道:“还会回来吗?”


    “说什么呢?”她被他这么抱着,也想起了一件事,从袖里找出一件东西给他:“拿着。”


    谢预劲摸到一把钥匙,手指顿住。


    宋枝鸾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他给她留的那把钥匙,不过她现在不算告诉他那把钥匙在她手上,等她先看看钦州那屋子里有什么再说。


    她道:“怕你无聊,和你玩一个游戏。我在这间屋子里藏了三个盒子,都能用这把钥匙打开,你每三天打开一个,等打开最后一个,我就回来了。”


    谢预劲只是摸了摸纹路就知道这把钥匙不是他那把,闻言,在手心摩挲了下,“里面放着什么?”


    宋枝鸾道:“自己打开看看吧。”


    谢预劲眼前能浮现出她说这话时扬起的眉尾和唇边的梨涡,抬起手,在她面前停了片刻,就点在了她还没消失的梨涡上。


    他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也笑了下。


    “好。”-


    忽汗城城门紧闭,上面架着数架大炮,往来巡视的人一波接一波,都紧张地看向地平线尽头的营寨。


    宋枝鸾去到驻扎军营,双方已经僵持三日。


    谢思原盯着墙上羊皮舆图,“上次攻城收效甚微,安尔日命人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将城门用泥浆堵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现在只有西三门和东侧九庭门有希望闯进。”


    宋枝鸾问道:“那也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安尔日把自己困死在这里了,”她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情绪,但转瞬即逝:“紧盯着这几处出口,乌龟缩进壳里,那就把它的壳子敲个粉碎,剩下的不足为惧。”


    玉奴道:“后日清晨,可以挑一扇门猛攻,九庭门这里就不错。”


    宋枝鸾点头,众人商议了一些具体细节,便各司其职。


    第二日夜,已是子时,帝帐里却还点着一盏灯。


    宋枝鸾解衣欲睡,但也许是大战在即,她头脑清醒的很,便披上一件大氅,提了只笔,细细地再将作战计划捋了一遍,看是否有缺漏。


    放下了笔,她也没睡,从衣橱里找了个绣棚出来。


    南王一败,就只剩东王,看东王如今的态度,是不想和姜朝开战的,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班师回朝。


    这条覆眼带,算是给谢预劲的一点惊喜。


    宋枝鸾已经很久没有绣过东西,摸上去还有些生疏,绣了一会儿,忽然外面传来地震山摇的马蹄声。


    帐外侍卫立即进来禀告:“皇上,有敌袭。”


    她沿着开窗往帐外一看,远处燃起无数火光,连绵成一片火海,骑在马背上的西夷人面目狰狞。


    “皇上,可要先避一避?”


    这个声音是玉奴的,她掀开帐子进来,看向坐在桌前的宋枝鸾。


    “不用避,我们的机会来了。”


    何况,他们的人也打不到这里来。


    玉奴与宋枝鸾心有灵犀,只消她一点,玉奴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安尔日守城多日,从未派人主动出击过,这次敌袭,只是临死反扑,只怕是个障眼法,想混入其中来个金蝉出壳。


    这个时候攻打薄弱之处,事半功倍。


    玉奴反应很快,迅速做了决定:“微臣这就去领兵攻打九庭门,陛下这里……”


    “无妨,先给他们一点甜头,等都进来了再收网。”


    “是。”


    玉奴让手下将士给谢思原等人传了话,自己带着骑兵营前去突袭。


    安尔日的人本以为干的是个赴死的活,可也别无他法,姜朝皇帝亲自到了这里,说明她已经没有耐心,大战一触即发,不如他们先搏一搏,说不定还能给王上搏出一条命。


    可没想到这一路异常顺利,姜朝士兵似乎没料到他们蜷缩久了还有胆魄主动出击,防备稀疏,马蹄到了哪儿,哪就一片闹哄哄丢盔卸甲的景象。


    他们逐渐燃起斗志,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将姜朝皇帝的首级取下!


    距宋枝鸾营帐不远,已有狂喜的西夷人四处砍帐,一路直奔她来。


    她手里刚裁下来一块绸布,那群人从窗子看见了她,疯了一般吼叫,在这光怪陆离的夜里尤其渗人。


    但很快从营帐之间涌出大量身披铠甲的将士,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夜里有些颜色看不明朗,宋枝鸾走到营帐中间,半举起这条带子,对着月色分辨。


    三步之遥的地方,人头滚落了一地。


    她收回手,道:“清理干净。”


    “是。”


    ……


    卯时一刻,忽汗城的城门打开,姜朝军队从东三门进入。


    宋枝鸾带着玉奴,直接来到了忽汗城的牢狱。


    宋枝鸾从进入兖州起,就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提到南王安尔日,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到。


    他跟传言中的形象相差不远,现在也穿着一身素色长袍,腰间配着一条丝带,西夷人多喜欢鲜艳的宝石,安尔日腰带上却只镶着一块和田玉。


    典型的夷人长相,深眼钩鼻,却像个不折不扣的文人,这身装扮,直接出现在考场上都丝毫没有违和感。


    安尔日的双手被缚在脑后,高高吊起。


    宋枝鸾往后退了一步,立刻有人会意送了椅子过去,她坐下,问道:“乾朝,或者说,顾聿赫是什么时候与你勾连的?”


    安尔日本想为自己求情,听到这一句,面色古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没等到宋枝鸾说话,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我没有派人去暗杀你,知道这事是顾聿赫嫁祸于我,只是假装不知情!”


    “是。”


    安尔日想到自己还傻乎乎地给宋枝鸾写了一封几页的信,力证他是被人构陷,就觉得好笑,但他没敢笑出来,刚才质问的骨气已经挥霍尽,到了生死之际,他也只是个凡人,“求皇上放过我,既然皇上知道此事与我无关,那我愿意归顺姜朝,安勃斤头脑简单,与他结盟,不如与我结盟,我还能帮到皇上。”


    宋枝鸾道:“谁说我是来结盟的?”


    “不是为了结盟……那?”


    安尔日紧盯着宋枝鸾的眼睛,看她轻轻拨弄了一下衣袖,道:“从朕踏入西夷起,这片土地就只会有一个王。”


    安尔日听懂了她的话,怔了片刻,大笑了两声,表情变得阴森,道:“原来你打的是吞并西夷的主意。”


    他与兄弟打的你死我活,为的也是强者称王,让西夷始终在他们一族管辖之中,结盟可以,要是外人想插手,那便是触到了逆鳞。


    安勃斤也不可能答应,他定然不知情。


    “我那个蠢货弟弟,要真和你们打起来也够你喝一壶的,你可别高兴的太早!”


    宋枝鸾点头:“多谢提醒。现在该朕继续问了。”


    安尔日听她道:“西夷王庭的那把火是不是你放


    的?西夷王和西夷王后在哪?”


    他听到这话,有种意料之内的从容,看了眼一边侍卫,道:“我袖子里有个东西,皇上一看就知。”


    宋枝鸾让人取了来,放在手上,是一枚远山簪。


    “皇上可觉得眼熟?这可是我亲手从王后的发上拔下,你真该看看她那时候的表情,对,跟皇上一样,这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安尔日尝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哪还有西夷王,西夷王后,都被我亲手杀死了!那火也是我命人放的,皇上可满意了?要是不满意,我还可以说的更详细。”


    因为是战时和亲,宋和烟带去的嫁妆不算多,她离开那天,发上就戴着这枚簪子,宋枝鸾永远不会忘记。


    安尔日收着这枚簪子,不为别的,完全出于私心,宋和烟是他兄长的女人,西夷的王后,他杀死兄长之后,宋和烟便是他未来的妻子,所以,安尔日每次进王庭,眼神都忍不住去追寻宋和烟,甚至于有些魔怔。


    可没想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总归他落在宋枝鸾手里是逃不出了,不如临时前再给她找点不痛快!


    宋枝鸾握紧了簪子出神,少顷,她觉得下巴有些痒,抬起手手背一碰,发觉竟是泪。


    当真是……晚来了一步吗。


    第119章 信物(五更)【VIP】……


    从忽汗城牢狱里出来,宋枝鸾身边迅速涌过来元禾几人,方才安尔日交待的时候,玉奴就在旁边,一字不落的听完了。


    “皇上……”


    看到宋枝鸾这个样子,众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此前援兵西夷王宫,玉奴便派人查探过,从那样的火势里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可宋枝鸾不厌其烦地盘问俘虏,到今日与安尔日及其下属谈完,一切都能对上。


    朝阳公主,只怕是真的没了。


    “节哀,皇上。”


    宋枝鸾眼角还有未干泪痕,仰头看向朦胧的月,天上有雪飘下来,一片落在她的眼睫上,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融化,冰冷的雪水淌进眼眶里。


    “今日破城,南王自尽,带上他的尸身,回去犒赏大军。”


    主将谢思原道:“是。”


    应完,他看向一处道:“东王安勃斤知道忽汗城被破,特向皇上您献上贺礼,意欲求和。”


    宋枝鸾握紧了那枚远山簪,笑道:“让他来氏略城。”


    ……


    安勃斤在王帐里焦急的等待消息,听到姜朝获胜,他不知是喜是忧,可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西夷只剩下他一个王,姜朝皇帝除了与他结盟,也无他人可选吧。


    何况,只要现在结盟就能停战。


    他送去了千张狼皮作为贺礼,得到的却只有一句话。


    去氏略城。


    羊尔烈忌惮道:“王上,看来姜朝皇帝对您邀她去乌托城谈判一事颇有芥蒂,这次特意说了,要是王上有胆量,便一个人去。”


    安勃斤最不缺的就是胆,笑道:“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是赢家,自该本王去。”


    “可微臣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哪有到了嘴的肥肉不吃下去的道理,宋枝鸾已经将南面收于麾下,北面与王共分,唯有东边尚在王上您的掌控之中,南王是没了,但北王也没了,只剩下您,结盟与不结盟,灭或是不灭,都在她一念之间,王上不能赌上性命。”


    安勃斤闻言,不禁遍体生寒:“那本王该如何做?”


    “难不成要与姜朝开战,”他想到这,皱紧眉头:“姜朝是来助我们平定西夷之乱的,如今西夷之乱已平,杀死三兄的安尔日也自尽,还有什么好打下去的,同从前一样,她扶持我称王,西夷与姜朝缔结盟约,岂不是很好?”


    羊尔烈沉默良久,道:“只怕是难。”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那封向姜朝求援的信是真是假-


    谢预劲已经打开了两个箱子。


    今日是开最后一个箱子的时间。


    第一个箱子里装着一条缚眼带,他用了上去,将眼睛盖住。


    第二个箱子里装着一枚玉佩,他不记得宋枝鸾有这样一块玉佩,但还是挂在了身上。


    摸到第三个箱子,谢预劲熟练地打开,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串圆珠。


    他手指一顿。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拿起。


    是那串红珊瑚手钏。


    宋枝鸾前世说过,这是她的爱惜之物,重生之后,她时时刻刻带在手上,即使是登基那日,他也在她抬袖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串手钏。


    她将这个送给他,什么意思?


    谢预劲一整日都在因为这条手钏出神。


    宋枝鸾回到氏略城的宅子时,谢思原,玉奴,元禾等人都跟在身边。


    众人护送她到宅邸前,本欲退下,却见到谢预劲从里面走出来。


    在看见谢预劲眼睛上覆着的东西时,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谢思原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甚至揉了揉那双在战场上极为锐利的鹰眼。


    是他眼花了吗。


    那上面居然绣着凤纹。


    这可不是随意能纹的东西。


    唯一神情不变的就是宋枝鸾,她强提起一个笑容,道:“在屋里等我就好了,走出来做什么。”


    谢预劲道:“想早点见到你。”


    这两句的威力不亚于攻城大炮,将呆愣在原地的众人震在当场,久久不能动弹。


    他看不见,宋枝鸾就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个拥抱很结实,她双手保持在一个既不让他感到伤口痛,又能表达思念的力道上。


    轻轻嗅了下他身上的气息,宋枝鸾眼眶就有些发热。


    从忽汗城回来一路,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是现在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把那壶酒带去和姐姐喝吧。”


    谢预劲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抬手抚摸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好。”


    宅门外两人之间已经容不得第三人插进去,玉奴给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心照不宣地告退,骑马离开-


    大战告捷之后,又一个好消息传来。


    谢恒传消息过来,说是找到了能治谢预劲眼睛的人。


    那个大夫所在的地方距离氏略城不远,宋枝鸾等不及了,接到消息一大早就准备动身,自己去看看。


    她穿衣裳时都显得有些急。


    谢预劲中衣凌乱,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脖颈和两道坚硬的锁骨,手在怀里摸了摸,一条手钏出现在他手里。


    已经过了两天。


    他才做好准备。


    “这手钏怎么落在箱子里了?”


    宋枝鸾转身一看,轻描淡写地继续挽髻,“不是落,是信物。”


    谢预劲重复了一遍。


    “信物?”


    “你在这里养伤,我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这条手钏送你,你摸摸它,就相当于我在身边一样。”


    谢预劲将这条手钏出现在箱子里的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从中选了一个最有可能的说出来,但唯独没想过,宋枝鸾真把这条红珊瑚手钏送他。


    “为什么?”


    他知道这条手钏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宋枝鸾被他问的顿了一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当然是定情信物。”


    谢预劲猛地抬眼,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听到脚步声,才发现宋枝鸾已经近在咫尺,她捧起他的脸道:“怎么这次呆了这么多,莫不是还伤到了脑袋?”


    她半真半假地伸手,白皙手指插入他的发中。


    “没伤啊。”


    谢预劲手掌抵在她后腰,贴在她腹部动了动唇,心跳的极快:“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交给心上人的信物,够清楚了吗?”


    宋枝鸾真有些拿不准谢预劲,之前给他扬个笑脸,他就能顺着杆爬,现在怎么她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他还在纠结她的心意。


    不过这样想着便有些心酸。


    是她让他没有安全感。


    青年良久没有出声,也不知信了没信。


    宋枝鸾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了。”


    虽然那大夫住的地方距这不远,可一来一回,也需要几个时辰,方才她宣了御医过来,与她一同去,好将谢预劲的病情悉数告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她没再停留,安抚地亲了下谢预劲的额头。


    “等我回来。”


    他这时总算有了点反应,说了一个“好”字。


    不管怎么样,宋枝鸾现在都有几分在意他。


    要是哄他,她不会拿这个出来。


    她是想让他和她回京城,继续当她的男宠吗。


    那宋枝鸾的皇夫,她准备给他送什么,比这条手钏更贵重的东西吗-


    宋枝鸾出城时自己都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没有将治眼睛的事告诉谢预劲。


    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不过百余人的小部落,竟给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被搀扶着的西夷人叫达穆,穿着一件缝合的粗布衣裳,色调不一,粗略扫一眼许有上百块,挂在脖子下的是一个草圈,不长但尾部锋锐。


    宋枝鸾看到御医面色激动地朝他道:“真有把握?不知


    可有治愈过的患者给老夫看看。”


    将这话转成西夷话之后,达穆笑了笑,指着自己眼睛。


    宋枝鸾上前一步,仔细盯着达穆的眼睛看。


    虽然免不了有些老人的浑浊,但比起寻常老人,竟还要漆亮一些。


    果然,一旁的侍卫翻译道:“皇上,达穆大夫说他的眼睛就是中了谢将军那样的毒,被他自己治好的。”


    说话间,御医已经和达穆说完,达穆来到宋枝鸾面前,行了个礼道:“皇上。”


    宋枝鸾语速很快:“你的眼睛为何会中那样的毒,又是怎么治好的?”


    有了那次被暗算的教训,宋枝鸾此行尤其小心,谢恒找到人的速度太快,也许谢恒是为谢预劲好,但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能解谢预劲眼睛上的毒的人,太巧合,叫她不能不谨慎。


    达穆微笑道:“皇上,您的御医所说的症状,确与多年我所中的毒一致,这毒是用一种名为‘斡子’的果壳汁液里提取出来的,我年轻时不慎将斡子的汁液溅在眼睛里,虽只是一点,却也失明很久,后来被我们部落里的长辈治好,我便仔细琢磨过这种东西。‘”


    这些东西验证起来不难。


    宋枝鸾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这种果实,达穆抓来一只龇牙的大沙鼠,熟练的取壳,研汁,往它的一双眼睛溅了下。


    那沙鼠痛的吱哇大叫,发疯似的想咬人。


    可四条腿都被人抓住,动弹不得。


    这时达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石罐,用草茎勾了点药汁,滴在沙鼠的眼睛里,静静等着。


    宋枝鸾屏着气息,仔细看沙鼠的反应。


    约莫过了半刻钟,沙鼠的眼珠子一转,达穆让人放开,它专冲着没人的地方跑,被人阻拦还会掉头。


    宋枝鸾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笑道:“达大夫,可能随我回去?”


    达穆欣然点头,他们部落人少,从不参与征伐,谁的人都救治,彼此相安无事,所要报酬也不过是几只牛羊。


    第120章 有救(六更)【VIP】……


    宋枝鸾带着人回来时,庆功宴已近尾声。


    她露了个面,便从军营里回来,宅子里灯火通明,就数谢预劲的屋子里亮些。


    达穆跟着宋枝鸾进去,谢预劲听出这声音不像是哪位御医的,便道:“谁?”


    宋枝鸾和达穆说道:“他听的懂西夷话,你直接说就可以了。”


    达穆有些意外,道:“我是你们皇上给你找来的大夫,来给你看看眼睛。”


    宋枝鸾走近道:“清晨接到的消息,本来以为赶不回来了。”


    谢预劲同样意外,他以为她一大早就离开是出了要紧事。


    原来是为他去请大夫了吗。


    他怔忪间,达穆已经过来给他把脉,把完,他掀开谢预劲的眼皮,左右都看了看。


    “怎么样?”宋枝鸾问。


    达穆不做声,往谢预劲的眼睛里滴了一点药汁,过了一会儿,他眼睛里泛起了一点血丝。


    他这才松了口气,恭声道。


    “皇上,有救。”


    谢预劲闻言,朝宋枝鸾站的地方转头,很快那道带着梨蕊香的身影就到了他面前,她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有些颤,不确定地重复:“真有救?”


    达穆还没见过这个年轻皇帝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笑着道:“有救,只是要麻烦一些,有些毒伤了眼周脉络,需要喝药调养,另外还得佐以针灸,要治好,在我看来不是很难。”


    他说着,不免有些佩服:“我是术业有专攻,久病成医,所以对这些东西能说上一两句,可皇上身边的人能将他的伤情稳定下来,不让毒素继续侵蚀,也很厉害,否则过了这么久,眼睛早回天乏术,更不谈恢复如初。”


    宋枝鸾的反应比谢预劲还快,握紧他的手问:“恢复如初?”


    “是,皇上,这位将军的眼睛还可以恢复如初。”


    谢预劲抬手,盖住一半眼廓。


    “那请大夫开药,针灸需要的东西……”


    “这些我准备好了。”


    达穆说完,将手里的药箱取下来,写了一封药方交给宋枝鸾,宋枝鸾交给稚奴看了看,稚奴看完便亲自去了伙房。


    达穆摊开一面布,布上不仅有各种尖刀,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针。


    “皇上请回避。”


    宋枝鸾不放心:“不用,你直接施针。”


    达穆年岁大,是个十分沉稳的医者,面对她的时候也不卑不亢,即使她在这里,也不会影响他。


    “是。”


    他开始为谢预劲针灸,半个时辰下来,药正好熬好,等谢预劲喝下去了,达穆方才打算离开。


    宋枝鸾担心有人对达穆不利,就让他住在了宅子里,达穆没有拒绝,选了一间厢房住进去。他们一早就达成了约定,将谢预劲的眼睛治好了,他才会离开。


    说完正要进去,元禾身边的徐和茂却从正门踏步进来,看到宋枝鸾,第一时间俯身低头,边快步到她面前。


    “皇上,”徐和茂把红布掀开,露出下面的一张漆红托盘,托盘上摆着几个用金笔写下的时间,“这是钦天监那边连夜送来的定婚日子,南照那边接了信,已派人来询问。”


    这些事自要由宋枝鸾做主,反正成不了,她随便选了一个,看向门内道:“以后有事,等朕去书房。”


    “是。”


    徐和茂不知哪里打扰了宋枝鸾,也是快速端着托盘离开。


    一进来,谢预劲还坐在方才针灸的椅子上,门窗打开,连宅内冬雀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宋枝鸾推门进来了。


    也许是那条手钏多少给了他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谢预劲终是没忍住问:“皇上选的婚期,什么时候?”


    宋枝鸾听他话里带了‘皇上’,心不由得一紧:“明年春末。”


    谢预劲低下头。


    春末,很快了,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宋枝鸾上前一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些天。”


    她正欲说些什么,就有人在外禀报:“皇上,谢老将军来了,说是有要事。”


    宋枝鸾的话被打断,沉默了会儿,道:“等我回来。”


    谢预劲面色平静:“好。”


    她出门,谢思原就站在庭院中间,见宋枝鸾往书房去,他也跟着过去,进书房后,侍卫将门关上。


    宋枝鸾道:“什么事这么急,安勃斤来了?”


    她想他们应该不会来才对。


    “不,是乾朝的顾聿赫三日前声称要‘匡扶正统’,带着宋怀章,一路打去帝京了!”


    宋枝鸾神色还算镇定:“南照那里呢?”


    “微臣以为,南照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来向陛下确定联姻之事,若陛下当时拒绝,只怕两朝就要联手了,所以这次乾朝作乱,南照没有动静。但现在帝京里,只


    有三大营还里有几十万人手,军报加急到微臣手上,又过去几天,不知情形如何。”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宋枝鸾点头,“把玉奴,元禾他们叫来。”


    如今西夷也就一个安勃斤上蹿下跳,尽快收拾了他,就可回朝。


    “是,皇上。”


    ……


    这一议事就议到了深夜,玉奴带着人回军营,做了突袭准备,安勃斤没来氏略城,就证明他看出了些什么,那么大战一触即发,即使是在庆功会上,也有将士随时警备,以防声东击西。


    宋枝鸾回到谢预劲的房里,许是低头看舆图看久了,猛地看到这么多灯亮起,还有些不大适应,稍微阖了下,她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她眼皮一震,看向门外侍卫:“谢预劲去哪了?”


    “将军?将军没出来,应该就在里面。”


    宋枝鸾想到他那晚上那么决绝的一心求死,心凉了一半。


    又离开了吗。


    就在她要派人去找的时候,里间传来一道起身的动静,那位置像是在她的床榻上。


    宋枝鸾一顿,快步走进去。


    在看到谢预劲坐在她的床上,腰上系着她的玉佩时,宋枝鸾的心方才缓缓落地,发觉自己后背出了汗。


    “我还以为你走了。”


    谢预劲似愣了一下,微微扯起唇角:“你想我走了吗?”


    “怎么会,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宋枝鸾道:“找你的那段时间,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谢预劲站起来,循着她的声音,拥她入怀,将她束发的簪子取下,放在案上。


    “对不起。”


    宋枝鸾抓紧他后背的衣裳。


    “方才有事,现在处理好了,今天下午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谢预劲这些天看起来神不守舍,总用一种像是随时会被她弃下的表情看着她。


    谢预劲抚着她发的手停下,捧着她的下巴。


    “和南照的这桩婚事谈不成的,只是权宜之计,我也不会去联姻,”宋枝鸾道:“你可以当这门婚事是假的,不用放在心上。”


    谢预劲低头,轻碰了下她的耳廓,还有些状况之外道:“假……的?”


    宋枝鸾把前因后果说完,再抬头,就看到谢预劲呼吸急促的连脖颈都红了,拥她的力道重的像一块巨石压过来,她的心脏和他的紧贴着,彼此的心跳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我会当真的。”他贴着她的耳根,声音嘶哑。


    宋枝鸾由他抱着,“就怕你不当真。”


    谢预劲闻言抱的更紧了,心脏酸胀又被她搅动的暖热,眼眶逐渐有了水光。


    “宋枝鸾。”


    “嗯?”


    “宋枝鸾……”


    “嗯。”


    他说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高兴的恨不得死在这一刻-


    安尔日死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安逻盛耳朵里。


    王帐内外歌舞喧天,因远离人烟,今夜势必是极为荒唐的一日,罗如云小心地将自己裹在纱布里,光是去主屋的路上,耳边就不时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偶尔不慎闯进她视野里,罗如云都会吓一跳。


    她是偷偷出来的。


    罗文仲叮嘱她今夜一定要待在自己的屋里。


    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些天罗如云已经摸清了,安逻盛每逢节日,都会宠幸一个新姬妾,似乎是条惯例,今日不是过节胜似过节,他很可能会选个人来侍寝。


    小心进了主屋,罗如云将男人的寝衣放进浴室,放时忍不住多摸了摸那丝绸的质地,金线银线在上头似乎都算不上贵重了。


    她把兜着脸的纱衣解开几粒扣子,半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肌肤和少女姣好细嫩的身段,听到门外安逻盛的声音,罗如云将领口扯的更低,弯着腰舀水,水雾氤氲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


    罗如云紧张的手发抖,对着安逻盛盈盈一拜。


    她能感觉到安逻盛的视线放肆的在她身上打量,过了一会儿,男人对着她道:“出去。”


    罗如云大感意外,她仰起头,露出一段泛着粉的颈子,夷语发声粗,她说起来却带了几分柔媚,可见是专门练过的:“王上,奴仰慕王上许久,今夜……想伺候王上。”


    安逻盛在她说话时,已经**地进了池子,结实的肩背像野牛一般强壮,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雄性气息。


    他双臂展开,语气嘲弄:“你不是和烟的婢女吗?”


    “和烟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侍寝,你不知道?”


    罗如云本想着要不要也脱了,可听到这话,忽然浑身一僵,见了鬼似的匆忙往里榻看去。


    她看到了账外垂着一条欺霜赛雪的玉臂,指尖薄粉,她前日刚给这手的主人修过指甲。


    “王……王后。”


    罗如云自家里被降罪之后,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哆嗦着跪下。


    可朝阳公主还生着病,怎么会在这里!


    安逻盛道:“滚出去。”


    罗如云忙送不迭地出去,关门时因为太快还震了好大一声响。


    她离开后很久,宋和烟才轻轻咳了一声。


    安逻盛将她抱起来,手贴着她微烫的皮肤,在这冰冷的冬日,她像一块暖玉,柔弱细腻,让他爱不释手:“本王多久没碰你了。”


    宋和烟脸上浮着一层红晕,像是有些不太清醒,她这一病病的太久,从前虽然也一直吃着药,可没有哪次这么久的,安逻盛想要她,实在忍不住。


    要紧关头,宋和烟浑身都熟透了,尾音颤着:“王上,妾身子还不能受孕。”


    安逻盛见她今日实在可怜,又是在病中,若是孕了,只怕对以后得孩儿也不好,便道:“好。”


    一场大汗。


    安逻盛命人换了水,捧着她下池子沐浴,餍足的男人尤其的好说话,“乾朝攻打姜朝了,你知道吗?”


    感受到宋和烟在他怀里抖了一下,安逻盛怜惜之余又被她这副娇态勾得血脉迸涨,不停亲在她身上:“现在姜朝自顾不暇,以为西夷战事很快就能平定,毕竟谁会把安勃斤当对手呢。”


    他分开宋和烟的腿:“可斡尔翰之王还没死,和烟。”


    “我还活着。”


    “这里的战事拖太久,姜朝帝京会被攻破的。”


    “我本来是想拖死你妹妹的,但现在改了主意,”安逻盛道:“拖死她,你会恨我吧,那我就留她一命。”


    安逻盛看到宋和烟似有泪意,忍不住心软,可他终于等到了绝佳时机,神情高高在上,“只要她不赶尽杀绝,不肖想我的位置,我会放过她的。”-


    罗如云把自己放在漆黑的屋里已有两个时辰。


    期间罗文仲几次在外边叫她,看她是否在屋里,她边应边蜷缩起自己。


    她想到那些邀宠失败的侍女最后是如何的惨状,想到那些曾在宋和烟身边服侍过的侍女的下场,就好像眼前出现了一个个残肢亡魂,不住地在飘。


    今日安逻盛的心情似乎不错,可他一向喜怒无常,也许只是想到要与朝阳公主同房所以心情不错,下了榻一个不高兴就惩处她。


    罗如云已经做了失败的准备。


    想要进那样灯火辉煌,奢靡的房舍,总要一些代价的。


    可没想到,她真的失败了。


    她该再多做一些谋划的。


    太急了。她心太急了。


    如今西夷王没看上她,还被朝阳公主当场撞见,父亲定然会将她视作叛徒的。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她心惊胆颤的时候。


    门开了。


    罗如云从膝上抬头,看见黑夜里下着雪,外面宋和烟披着一件素白的氅衣,手中一盏灯,柔嫩肌肤的潮红还未褪去。


    她不合时宜地生出“她好美”的想法。


    就像从前在公主府里,灵淮公主进她们屋里的那一幕。


    罗如云无法抑制地艳羡。


    如果她也有这样的样貌,西


    夷王就不会拒绝她了吧。


    宋和烟进来,把油灯放下,松了松大氅的系带,轻叹一口气。


    罗如云膝行过来,抱住她的腿,也许她求求情,还能有救:“公主,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良久。


    罗如云感觉到颊边多了一只温软的手。


    宋和烟弯着腰,抬起了她的脸,那双剪水秋瞳里的弥漫的雾气已经散去,望着她的眼神干净澈明,好似能看穿她心底。


    “你喜欢他吗?”


    罗如云想说不喜欢的,可说不喜欢,似乎更让她不堪了,可宋和烟在她开口前自顾自道:“你不喜欢吧。”


    “在安逻盛面前争宠,生出这样的念头,都不是为了他这样的男人,”说到这里,宋和烟神情有了些微变化,像冰雪里伫立的一尊玉像,“是因为你憧憬他的权势和富贵。”


    罗如云一怔。


    “你为着权势去攀附男人,不如好好收起心思跟着我,”她道:“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


    在宋枝鸾与安勃斤开战的时候,西夷的部落里开始流传起了西夷王没死的传闻,有人斩钉截铁,说见到了西夷王,更多人在驳斥,安尔日和安勃斤联手将西夷王宫攻下已是不争的事实,如此情况,安逻盛怎会还有性命。


    负责搜集情报的官员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在西夷王宫被烧毁之后,时不时就有西夷王未死的消息流传出来,可他们派人逐一去证实,都是无功而返。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所有声称见过西夷王的人,一开始只是笼统的说在梦中见到了西夷王,后来又不约而同的传述同一则消息,说腊月月满之日,西夷王会在绮水河边复生。


    蛮荒之地鬼神之说尤其盛行。


    那些曾是西夷王下属的部落,开始日夜兼程往绮水边聚集,要是等聚集完毕,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夜,宋枝鸾和众人坐在帐里议论此事。


    一层阴云笼罩在众人面上。


    乾朝的军队冲着姜朝命门而去,许尧臣代掌国事,也不知能否应对过来,现在死了几月毫无动静的西夷王又冒出风声来,实在是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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