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焕然一新,一切喜好都由着公主府的来,宋枝鸾白日里在这里处理公务,有时累了会小憩一会儿。
这日稚奴正想去太医署熬药,就见玉奴来了。
“公主
呢?”
“在里头呢。”
带着玉奴进去,稚奴泡了壶茶来,正听到玉奴说:“……只在一处粥棚里有人见过他,但那粥棚是当地的富商开设,专施舍给乞丐的,这些年战事有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户籍缺失,无法查验。”
登基大典在即,宋怀章却还是没有下落。
稚奴道:“会不会已经死了?”
“有这个可能,”宋枝鸾捧起茶,吹了吹热气,道:“但就怕他死的不干净。”
哪日真真假假的冒出来,终究是根刺。
姜朝那么大,出了京城,就像泥沙入海,再找起来,就要费力许多,何况宋怀章此前的人脉也不容小觑,她初次上朝,朝堂之中便有很多人告假不来,若聚拢起来,也是麻烦。
玉奴低头道:“是我的错。”
宋枝鸾把茶端到她跟前,微微上扬的眼角不笑也像是在笑,笑起来更是能让人心生好感,“玉奴已经做的很好了,顺利将事先做好的圣旨放入养心殿,顺利稳住局势,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去祖陵,可是并非事事都能如此顺利。”
“但尽人事,听天命。”
稚奴尚有些不解:“殿下是如何知道圣旨里的内容的?我听玉奴讲起那日,都觉得凶险万分。”
如何知道。
上一世,她在太液池下,恨不得将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划破,那已不是圣旨,是她无数个夜里的梦魇。
如何能忘。
那些话,本就是宋定沅亲手写下,与许清渠商议所得。
某种意义上说,算不得作假。
宋枝鸾想着,将此事模糊过去,往后靠着软垫,悠悠道:“我与父皇,血脉相连,他的心思,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玉奴看着她茶杯里的茶叶,“那殿下,准备何时去西夷。”
稚奴呼吸顿了下。
如今宋枝鸾要登基了,去西夷只有一个身份可以去,她若去了,就意味着要与西夷开战。
朝中的主战派很少,想必受到的阻拦不小。
宋枝鸾拨弄茶盖,听着清脆的碰撞声,思索片刻,方才缓声道:“去西夷之前,必须要稳住乾朝与南地。姜朝位于中央,与两国相邻,这次换储,已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两国都有些蠢蠢欲动。”
稚奴想起现状,也有些着急:“那要如何稳住乾朝和南地,让他们在公主前去西夷的时候不会作乱呢。”
玉奴继续道:“殿下所言甚是,宋怀章如今逃亡在外,若叫其他两国见缝插针,干涉进来,只怕会天下动荡,所以,需得尽快牵制住两国。”
可这谈何容易。
宋枝鸾却道:“我已让人去给他们送了信,请两国的帝王派人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殿下有办法了?”
宋枝鸾喝下一口茶,微微一笑:“算有了吧。”-
公主府内,罗九嶷与罗如云正在收拾行囊。
宋枝鸾被立为皇太女的消息似也很快传到了西夷,罗文仲知道后,很是高兴,不用再躲躲藏藏,给她们两个写来了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简单告知现状之后,就问她们,要不要去西夷,和他团聚。
将包袱打了个结,罗九嶷坐在榻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新奇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留在京城呢,平时娇娇弱弱的,现在竟肯去西夷那等蛮荒之地吃苦了。”
罗如云看着她:“这京中可不比西夷好多少,在西夷,还有父亲护住我们,在这儿,不过是灵淮公主手上的两枚棋子,用来挟制父亲的手段。”
罗九嶷生气道:“或许公主殿下有这样的打算,但也是实打实的对我们好,未曾苛待过,救命之恩也是真,这世间人说的话,做的事,总有私心,你,我,就算是圣人也避免不了,你说话一定要这般难听吗?”
“真话总是难听的,姐姐。”
罗九嶷看着妹妹的侧脸好一会儿,突然提起包袱起身:“那你就去西夷吧,我要留在公主身边。”
“你在说梦话吗?罗九嶷?”罗如云双目圆睁,“父亲都这样说了,你还要留在这?”
“就留,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姐姐。”
罗如云稍稍冷静下来:“姐姐是在和我赌气吧,算了,今日是我不好,说了姐姐最最敬仰的灵淮公主的坏话,我给你赔罪,好吗?”
“我原就不打算去西夷,”罗九嶷说话没有丝毫停顿,显然是有过深思熟虑,“灵淮公主的恩情总要有人报,殿下也正是用人之际……”
“我已经决定要为殿下效力。”
少女说这话时,眸间斗志昂扬,仿佛曾经的失意从未有过。
罗如云讥讽道:“你是女子,能帮上公主什么忙?送去给谁美人计吗?”
罗九嶷瞪她一眼,“灵淮公主也是女子,玉奴大人也是女子,稚奴大人也是女子,她们不也身居高位?我在家里绣花绣不过你,美貌不及你,也不比你能说会道,但我会用长枪,会骑射,力气天生就比男孩还大,只要给我些时间,灵淮公主身边,定有我的位置!”
罗如云沉默了,心里竟有些慌。
因为她知道,罗九嶷没有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打算留在京城。
她忽的两眼含泪,唤道:“姐姐。”
罗九嶷望着她,不知怎的,眼眶也湿润了,别扭的走回去,抱紧她:“云儿,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我会去请公主派人将你送去西夷。”
“见到父亲,代姐姐向他问好。”
……
乾朝燕都。
“阿娘。”
少年天子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九龙戏珠的明黄色床帐,一脉烛光横在他俊朗英气的脸庞上。
“陛下又做噩梦了?”顾聿赫慢步行到帐前,轻声询问。
赵明嘉脸上淤着几分过分的苍白,如同易碎的瓷器,精致却叫人无端感到心底发寒,他坐起身,脸上的笑还有些稚气,“是啊,朕又梦见母后了。”
“陛下节哀,先帝与先后已经逝去一年了。”
赵明嘉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拿起手旁的白瓷美人,为她穿上繁复宫裙。
一年过去,已是大夜弥天,万马齐喑。
“今日姜朝派了使臣来,请贺姜朝太女登基之喜。”
“太女?”
顾聿赫道:“陛下有所不知,过去这一月,姜朝太子被废,宋定沅立了次女灵淮公主为太女,前两日薨逝,灵淮公主不日就将登基。”
赵明嘉愣愣道:“灵淮公主。”
“姜朝与乾朝有所不同,子嗣单薄,不像陛下,兄弟姊妹众多。”
“嗯,”不过一刹那的茫然,赵明嘉很快露出笑脸,“那便派人去贺,以后这些小事,都无须告诉朕,你来处理便好了——”
“亚父。”
顾聿赫习以为常,道:“是。”
……
南照国宫廷内。
皇帝方才退朝,姜朝使臣便送来了信,几位大臣围信读完,道:“陛下,姜朝太子之前与我等素有来往,每次和谈,也让利颇丰,此时去赴约,可是……”
一人驳道:“宋怀章已不知去向,如今姜朝的皇帝是他的妹妹,微臣劝大人还是少要提及此事。”
“这登基大典,微臣以为需得派人去,宋定沅与宋怀章,微臣几人还是有些了解,性子平和,并不好战,这个灵淮公主,听说她之前便嚣张跋扈,从不将谁放在眼里,只怕日后难以相处,如今正是了解的好时机。”
皇帝负手而立,皱眉深思。
姜朝占据了最肥沃的一片地,有高山也有大河,这些年相安无事倒也罢,只怕来了个强硬的,保不定会先对谁下手。
他们南照国,这些年深受水匪侵扰,若要挑对手,只怕首当其冲。
此行必得探探口风。
皇帝清声道:“姜朝素来是我朝盟友,此番新皇登基,礼数需得周全,便派礼部尚书邱止前去,替朕庆贺灵淮公主即位。”
邱止从人群后头走上前,跪下道:“微臣,领旨。”
“另外,听说灵淮公主后宫空虚,还未进得一人,”他道:“朕膝下有十三位皇子,成年的有九位,还未赐婚的有七位 ,你将众皇子的画像带上,若灵淮公主有看中的,朕一定好好赏赐于你。”
邱止连连点头:“遵命,陛下。”-
姜朝。
罗九嶷被领到了御花园内。
宋枝鸾批折子批累了,正蹲着喂鸭,一只只小白鸭被洗的干干净净,走近了还有一股子牡丹香气,亲昵的蹭她手心。
“殿下,人带到了。”侍卫唤了一声。
罗九嶷福身,眼里有些激动,“殿下,父亲给我们来信了,如云思父,想要去西夷,我想请求殿下,派人将她安全送去。”
宋枝鸾洗干净手,将她扶起来,“那你呢,你不同如云一起去?”
“我想……我想留下来,帮殿下的忙。”
罗九嶷说完,有些脸红,这些话在她心里兜兜转转了许久,早已经滚瓜烂熟,结果说出口居然还结巴。
太丢人了!
还是在殿下面前。
宋枝鸾似乎并未注意,认真问道:“要帮本公主的忙,那未来可能会很累的。”
“九嶷不怕。”
玉奴看着九嶷,神色和缓。
“而且九嶷能吃苦,不管殿下让九嶷去做什么,九嶷都会去做,做不成也要拼命去做!”
少女语气坚定,一口气说完,发现自己竟然在直直盯着宋枝鸾瞧,连她额心花绘那处枯笔都瞧的清清楚楚,脸上又是一红,局促的把脸低下。
“殿下,请给九嶷一个机会。”
宋枝鸾欣赏她的性子,没犹豫太久,就道:“好。”
罗九嶷正要笑,又听她继续道:“日后你就跟着玉奴好生学。”
她像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眼神迸射出比晌午日光还亮的光,“谢殿下!”
稚奴等她说完,凑到宋枝鸾耳边道:“殿下,宋缜世子来了。”
回京之前,宋枝鸾已取得了宋亮手中的兵权,借着圈禁的名义,将他放去兖州郡,等日后让他将功折罪。
至于宋缜,在众人眼里,他已是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公然出现是暂时不行的了,日后也要改名换姓,但他似乎并不有落差,在京中还算过的快活。
但来皇宫寻她,这还是头一回。
“正巧本公主要派些人去西夷,如云可以同他们一道前去,不用担心。”
宋枝鸾说完,看了眼玉奴,玉奴便走上前,对罗九嶷道:“跟我来吧。”
罗九嶷再次道谢,欣然起身,紧跟着玉奴离开。
很快,宋缜就到了凉亭内,他穿着侍卫的衣裳,扮相颇为滑稽,黑的像个煤球,牙齿白的反光。
宋枝鸾忍俊不禁,道:“堂兄这是闹哪一出?外头玩腻了,可皇宫也不好玩呐。”
宋缜进了凉亭,左右看四下无人,就开始不修边幅,坐下道:“灵淮啊,最近有桩事,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我实在是好奇的很,今日特地来找你问问。”
“什么事?”
宋缜神秘兮兮地勾唇笑:“他们都说,谢预劲此番受了重伤,是你亲自照料,还关怀备至。”
“只是他昏倒在本公主的帅帐前,离的近,就让人将他抬进去了,”宋枝鸾还以为是什么事,慢腾腾举起茶,道:“换做是堂哥你,我也会让人这样做。后来大夫前来查看了伤口,觉得不好移动,会使伤口挣裂,本公主就让他住了两日,还谈不上关怀备至。”
“那这么说,他不是你的面首了?”
宋枝鸾视线顿在茶上。
“你说什么?”
“他们都说,谢预劲是你的裙下之臣,早在你还没被封做太女的时候,就是你的人了。”
第72章 十五(五千字加更)【VIP】……
“你觉得可能吗?”宋枝鸾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坊间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堂兄难不成以为都是真的?”
宋缜一笑,时不时往她身后打量。
“当然不是,所以我这不来问你了吗?你如今孤家寡人的,有个面首在身边知冷知热似乎也不错。”
在宋枝鸾身后的小花园里,玉奴正在与一个小姑娘说话,弯着腰,有些散开的鬓发垂了一缕,被她别在耳后。
这么有耐心的一面,倒是少见。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趴在石桌上,眼皮抬起时有些掩不住的倦,“我看堂兄来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可惜不巧了,玉奴现在正有事,堂兄要是着急……”
“?”
“要是着急,也等她的事先办完。”
宋缜笑了笑,抱臂靠柱:“我还以为你要与我行个方便,到底是堂兄我和你亲点,还是她亲点?”
“堂兄是堂兄,玉奴是姐姐,日后也许还是堂嫂,自然是跟玉奴亲些。”
青年差点后背打滑,“灵淮,你……”
宋枝鸾挑了挑左边的眉,眼梢揶揄,“稚奴那样纯良的性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本公主怎么看不出来,哦,不对,玉奴就看不出来。”
“堂兄,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宋缜用手虚虚扇了几下风,讪笑道:“那个,我忽然想到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这两句欲盖弥彰的话声音有些大,玉奴听到后,转身来看,只看到宋缜心虚的背影。
……
虽然说的是托辞,但宋缜的确也有些事要做。
比如去谢国公府一趟。
他装作宋枝鸾的侍卫与她一路南下,到了潍州才见到谢预劲,正想去看看他伤势,就有消息说他因失血过多昏迷。
好几次进宋枝鸾的营帐里,都没见着他醒过。
回到京城,宋缜不欲给宋枝鸾惹来麻烦,民间对废太子消失一事本就有诸多臆测,朝堂上公然与她唱反调的人也不少,他便整日待在宅子里,很少在人前出没。
若实在忍不住了,也会抹的面目狰狞。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正值午后,谢国公府暴晒在阳光下,木廊桥滚烫,宋缜一路跟着管事来到谢预劲休养的庭院。
等人走了,他推门进去。
本以为会看到谢预劲躺在床上,没想到他这会儿正靠着窗边的软榻,一条腿曲起,不知道往外看什么。
宋缜喜形于色,“都能起身了,看来伤口恢复的很快吗?果然是军营出身,身体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谢预劲的眼神落在他的衣服上。
金吾卫的形制。
“从宫里出来的?”
宋缜点头,也不奇怪,他这一身任谁看了都知道是金吾卫,方才侍卫放他进来也是因为这身衣裳。
“我前不久回京听了个传闻,就在刚刚我还在和灵淮说闲话,问她要不要找个面首放身边。”他随意说了句,就在软榻另一侧坐下。
殊不知对座听了这话的男人,眉心一动,“她怎么说?”
宋缜笑着道:“当然说好了,还说让我介绍两个。但本公子想了一圈,竟觉得没有一个能配的上灵淮的,这京中的那些公子哥,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细较起来都没我靠谱,我如何能介绍给灵淮。”
他说完,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许家许尧臣,这个倒是不错,但灵淮与他太熟了,两个人青梅竹马的,从前传出要定婚,他们两个都没成,估计以后也是成不了的。”
谢预劲垂下眼皮,“不用找了。”
宋缜侧首:“为什么?”
“她身边有人。”
“有人?”宋缜意外地皱起眉,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人的脸,眼神一偏,居然看到了一件女子的衣裙。
他心脏彤彤猛地跳了两下。
床榻上,枕头边放着一件叠好的粉白色的襦裙。
宋缜乍一看以为是谢预劲换下的中衣,但仔细一看,这种嫩粉的色调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祥云边,外绣金线,做工精湛。
看花样和形制,是京城里年轻的贵女中时兴的款。
况且,十分的眼熟。
眼熟的好像曾经,宋枝鸾就穿过这么一件。
她的衣裳怎么会落在谢预劲房里?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宋缜脑瓜子嗡嗡的,
灵淮和谢预劲,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难道已经……难怪他方才总觉得灵淮说话时有些躲闪。
也许是他盯着那裙子的时间太久。谢预劲站起,挡去他的视线,把裙子拿起来,摩挲一下,放进被褥里。
宋缜轻咳两声,“说到哪儿了?对,你说的对,灵淮身边有人了,那我也不用去瞎忙活什么,我来这儿主要是想来看看你的伤,顺便同你道别。”
“道别?”
“灵淮她现在事情太多,我在这帮不上什么忙,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反倒成了累赘,所以本公子决定,等看了登基大典,就离开京城。”
宋缜呼出一口气。
灵淮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只是要舍弃“宋”这个姓氏,放弃爵位与荣华富贵,也等同放弃被视作继任者的可能,从此远离权力中心。
但也留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父亲征战沙场,一身本领,教他种田种不出几根菜,但论起行军打仗,放眼整个姜朝也是佼佼者。如今在兖州换了名姓,日后为灵淮打进西夷,封个将领,便不用再躲藏。
那样不用被猜忌,当个普通将军的日子是父亲一直想要的。
但这些事,宋缜不清楚谢预劲清不清楚,尽管谢预劲与灵淮的关系不一般,但谨慎起见,他还是略了过去。
而谢预劲也没有多问。
宋缜知道他一贯就不是个会刨根问底的人,这次沧水临安一战,似乎越来越沉默寡言,眼神里沉积着太多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笑着道:“灵淮的登基大典就在后日,你好好养伤,到时候再见。”-
许宅。
府中奴仆正在收拾衣物,许清渠将许尧臣叫到窗下,等待的时间,他挂在帘下的鸟笼子的门打开,一只通体翠绿的雀儿扑动翅膀,歪着头望他。
许尧臣走的很慢,弓腰:“父亲。”
许清渠笑了一笑,“这鸟儿是从前太子所送,习惯了北方的天,我悉心喂养了三年,如今要离京,带着这小家伙去有些遭罪,想放它走,竟还不出了。”
话正说着,那只翠鸟就猛扑一下,冲出笼子,飞过屋檐,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
他有些错愕,手还提着笼子。
许尧臣站直,眉目端正:“这世间没有不想要自由的鸟儿,父亲。”
许清渠将笼子放在一边,轻轻抬袖抚摸,“是,你向来比父亲通透。我劝你明哲保身,你却永远都学不会,是非对错,皆由本心。”
“公主殿下让我带回来给你的那身官服,有没有穿过?”
“没有。”
“父亲记得,你小时候就很喜欢偷穿我的官服,当真应了你的名字,尧臣,怎么如今不穿了。”
许尧臣低下头,眉心深锁,薄唇紧抿。
许清渠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的长子,“不用怪罪自己,这是父亲的选择,与你无关,那身官袍不适合你,太旧了,也穿的太久了,不穿也好,日后你会有新的官袍。”
他道:“灵淮公主从小古灵精怪,也是先帝的孩子里最任性的,不管办法是否离经叛道,只要能达成目的,不试试便不甘心。你以后要多提醒她。”
“她太重情义,有时性子有些急躁,你也要好好劝谏,如果殿下心中有一把烧旺的火,你就要当能让她冷静下来的雪。”
这些叮嘱带着浓浓的离别之意,许尧臣弯下腰,仔细聆听,眼前微微模糊。
“她初入朝堂,免不得要犯些错,你接替父亲的位置,要与遗命大臣好好辅佐她,辅佐她成为一代明君。”
许清渠道:“你对灵淮公主的心思,她或许早就清楚。”
许尧臣呼吸一窒。
“但灵淮公主日后贵为君主,身边会出现许多优秀男儿,她对你无意,你也不要生妒,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许尧臣轻轻挽起一笑,“父亲放心,灵淮公主说过,只将我当做兄长……那我便会好好当一个兄长。”
“那便好,父亲看你也并非冲动之人,日后都这样冷静自持,父亲在钦州也可以放心了。”
许清渠抬手,将长子的衣襟整理抚平,背过手,踏出门。
许清渠站在屋中,表情难以明辨。
冷静自持?
他早就妒火焚身。
只有在宋枝鸾面前时不时出现,才能饮鸩止渴。
她一个眼神看过来,他便可以平静。
心中燃着火的是他,宋枝鸾才是叫他冷静的雪。
……
金銮殿前已是一派新气象。
时至今日仍旧告病不来的京官,已被宋枝鸾以各种名义打发离开。之前倚老卖老的朝臣,以为法不责众,不断给宋枝鸾施压,但自从她当场批了许清渠致仕之后,不少人像是吃了菩萨的药,病一夜之间都好了。
但如今上朝,文武百官之中已经多了不少新面孔。
许尧臣欲往养心殿去,忽听人叫道:“许相。”
他略顿了顿。
来人是礼部侍郎令和,朝他行了礼后道:“许相这是要去见太女殿下?”
“是。”
令和笑了笑,“殿下为国事烦忧,幸得有许相在身边排忧解难,真是我姜朝之幸啊。”
许尧臣轻声道:“令侍郎言重,殿下还在等我,若无其他事……”
“有的,有的,”令和走上前一步,与许尧臣同行,委婉着道:“虽说先帝如今还未入陵,说这些话并不大合时宜,但灵淮公主的婚事,也是先帝生前总挂在嘴边的,殿下若选些人放进后宫之中,也算是全了先帝遗愿。况且如今皇家子嗣单薄,正是需要开枝散叶……”
许尧臣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点头道:“令侍郎家里的公子,似乎还没有婚配吧。”
令和被戳破心思,掩饰般看了眼周围:“我家那小子的确是没有婚配,虽然愚钝了些,但是样貌体态都算的上很好……这并非微臣自吹自擂,但能否被公主殿下看上,就是他的命了。”
许尧臣微微一笑,“令侍郎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养心殿前,令和行礼告辞:“那就不耽误许相了,还望许相好好劝劝殿下,广纳新人,微臣先行告退。”-
养心殿内,宋枝鸾正伏在案上休息,手下压着一张姜朝舆图,颊边的毛笔歪斜,沾着墨的毫尖凝聚了一滴浓黑的墨。
许尧臣心念一动,挽袖把毛笔取出,搭在白玉笔山上。
宋枝鸾睡的浅,手中握空就察觉到了有人来,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许尧臣。她伸了个懒腰,眉心舒展:“你来了。”
许尧臣嗯了一声:“殿下乏了为何不去榻上休息?”
宋枝鸾顺手从奏折堆里取了一份,扫了两眼放到他面前,“也算不上很乏,只是不知怎的,有些晕字。”
许尧臣笑了一声。
嗓音清雅的很,听着很悦耳。
宋枝鸾假装没听见,正声道:“怎么样,乾朝和南地的使节团什么时候到?”
“明日便到京城了,”许尧臣接过她递来的奏折,一眼便看见了上面的“充实后宫”四个字,他抬起头,“殿下?”
“不止一份,你看这一堆,正事没几桩,这些私事倒是热衷的很。”
“殿下的私事,如今也是国事。”
“所以你不会也想来劝我吧?可别,”宋枝鸾把奏折拿过来,批了“知道了”三个字,就放在一边,“我岂是那种沉迷男色之人?”
许尧臣看着她的字迹。
“微臣不劝。”
宋枝鸾点了点头,“你再看看这个……”
……
临近傍晚已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宫女端来了点心,许尧臣见宋枝鸾有些累了,站起身,“天色已晚……”
话未落地,门口侍卫就通禀道:“殿下,户部侍郎令和求见。”
许尧臣微微一顿,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头也不抬:“进来。”
但门没有打
开,许尧臣也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坐在软榻上的少女将笔提高了,“我说进来。”
不一会儿侍卫的声音传出:“殿下,谢将军也求见。”
谢预劲?
宋枝鸾语气停顿了片刻,“先让令和进来吧。”
“是,殿下!”
很快,外头令和推让客气的声音消失,谢预劲应了,落在宋枝鸾耳朵里,是一声有些冷淡的嗯。
令和本想给谢预劲让路的,但没想到宋枝鸾叫了他先,有些受宠若惊,带着身后的人就进了来。
两人一同道:“参见殿下。”
“见过许相。”
令和带来的这个少年穿着颇为清凉,随意一扫就能看到薄薄的腹肌,看起来只有十几岁,骨架都还未长开。
宋枝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来意,表情有些微妙,指腹在毛笔蹭了蹭,她习惯性想要去咬笔头,被许尧臣提醒:“殿下。”
她将唇移开,清嗓:“令侍郎有何事?这些人又是做什么的?”
令和口吻神秘:“殿下辛苦,微臣特地选了个手脚灵活的来伺候殿下,殿下若是累了,可以让他捏捏肩膀捏捏腿,微臣都已让人教过他宫里规矩。”
“是么,来,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少年听了,耳朵红的能滴血,脖子往下透着薄粉色,壮着胆子抬头,眼睛无辜失措的像鹿。
好一个我见犹怜。
许尧臣将视线移开。
宋枝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说道:“令侍郎的好意,本公主知道了,可还有其他的事?”
知道了?
这是什么回答。
没说留下,也没有说让他们离开。
但令和没时间去揣摩太久,笑回:“回殿下,无事了。”
“那便退下吧。”
令和犹豫了下,给少年一个眼神,就行礼告退。
养心殿的门打开后再次关上。
这次进来的是谢预劲。他穿着束袖朝服,腰间佩着紫玉带,金鱼符,身量高挑,黑发高束,脸庞极俊。
宋枝鸾低下头,继续批奏折,在他开口之前就问道:“谢将军不在家好好养伤,来宫里做什么?”
谢预劲走到她与许尧臣中间,行走间不见半点迟缓,若非宋枝鸾亲眼见过那伤,只怕还以为他无事。
“今日是十五。”
他说了一句许尧臣听不懂的话。
可宋枝鸾对此有些反应,抬头与谢预劲视线相接。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眼许尧臣,道:“你先走吧,我还有些话要同谢将军讲。”
“还有你们,也先出去。”
那名少年点头,即刻就退了出去。
许尧臣手心收紧,走了两步,才看到宋枝鸾的脸,“是。”
宋枝鸾等着他人走了,方才撂笔。
“今日确实是你来侍寝的日子,但是你身体都还没好,本公主在你眼里难道是个急色的人吗?”
虽然她从前有过那么一段时期,但这辈子她可没对他那么饥渴过。
谢预劲握住她的手,慢慢俯身,贴在她耳边问:“许多日了,你不想吗?”
腰被一只大手握住,男人身上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吸入体内的空气似乎都隐隐发烫粘稠。
但宋枝鸾没有被他蛊惑到,她举起手,轻捧住他的脸:
“以后你不用准时来了。”
谢预劲的手一顿。
“上回本公主已经说了,你与我之间的纠葛已经两清,当初答应让你做我的面首,也存了些折辱你的意思……”
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还想继续。
“就到此为止吧。”
宋枝鸾要走,手腕被抓住。
她回头,对上一双泛起血丝的眼。
“你想换谁来,外面那个?”
宋枝鸾把他的手拿开,“外面那个,不是本公主喜欢的类型,这些事,就不劳谢将军操心了。”
第73章 争宠(六千字加更)【VIP】……
京畿道,乾朝与南地的使臣不期而遇。数辆马车狭路相逢,身后提着担的人马数量相当。
邱止走下来,正巧对面马车上也下来一人。
“是邱弟吧?”乾朝使臣朱衍爽朗笑道:“这可真是有缘,本想到了帝京再邀请你叙叙旧,没想到现在就撞见了。”
邱止连忙作揖:“哪里哪里,朱兄真是客气,邱某是晚辈,要请客也该邱某来,哪里有朱兄先开口的道理。”
“邱弟这么客气,叫我如何敢当啊,不过虚长几岁……”
“话可不能这么说,邱某对朱兄敬仰已久,可惜一直不曾有机会与朱兄叙话,这客该是我请才是……”
两人互相谦让,口头上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终于聊到了马车之事,邱止一拍脑袋,连忙让人让了路,朱衍推辞不前,最后还是走在他们之前。
等乾朝的人都过去了,驾马的侍卫道:“大人,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今年乾朝在我们边境多次挑衅,可都一句解释都没有。”
乾朝与北地中间隔了一个姜朝,两国京师虽隔得远,但东边还有一部分接壤。
邱止看他一眼,衣上的鹤纹让他看起来有些仙风道骨,“我们这次是客,并非来翻旧账的,何况在背地里议人是非并非君子所为,日后别再让本官听到这话。”
侍卫低头:“是。”
……
姜朝的登基大典遵循周制,先由宣读遗诏开始,出庙祭先祖告天,太乐署行乐舞开道,君主着衮冕乘舆,由金吾卫护送至初元殿。
邱止等人被安排到了两侧观礼,但仍旧隔得远,看不清容貌。
离的最近的一次是宋枝鸾从舆轿下来,站去殿前,北拜过后,身边的白衣青年为其授玺。
邱止终于在她举玺于顶之时看清了。
姜朝女帝比画像中还要年轻,看模样不过是个及笄年岁的少女,身量纤细,雪肤红唇,嘴边挑了一抹笑。看起来极为朝气蓬勃,见之忘俗。没有半点因纵情声色而留下的萎靡痕迹。
他随着百官跪下,高呼“万岁。”
……
初元殿摆了编钟,百官依次列席。
邱止入座时又与朱衍撞上,两人客套了小半刻钟,方才因宋枝鸾入殿打住。
宴席开始后,邱止正了正衣襟,抢先一步上去道:“陛下,微臣是南照国礼部尚书邱止,特备了些礼,来贺陛下登基之喜。”
稚奴正在给宋枝鸾倒酒,闻言,她把杯子收回,笑道:“有劳邱尚书千里迢迢而来,朕近来也得了些好东西,不如邱尚书带回去,替朕谢过南照国君。”
“是,谢过陛下。”邱止得体地报以微笑。
他走回座位坐下,下一刻,朱衍就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走上殿。
邱止借着这个时机,抬头打量坐在宋枝鸾身边的两个人。
一个是方才授玺的白衣青年,一般能有此待遇的都是一国丞相,那大概就是前任丞相之子,许尧臣了。
另一侧坐的是他们的老熟人,早前天下未定,谢预劲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他们将士的血,若非因为有他,只怕宋定沅也拿不住这片沃土。
御座旁边这两座都是年少成名的将相之才,御座之上的宋枝鸾也极为年轻。
三个人加起来还没他的岁数大,竟就撑起姜朝这片天了。
邱止兀自摇头苦笑,“真是……”
朱衍说完,坐下,就转头要与邱止对酌,邱止谦逊的喝完一杯,颇有风度的喝了个干净,道:“邱某先干了,朱兄请随意。”
……
散宴之后,宋枝鸾让人在太液池边设了小座,准备在这召见两国使臣。
许尧臣走在她的仪仗之后,不着痕迹地往右侧投去一眼,仪态清雅。
“陛下召见使臣,似乎只叫了我,没有叫将军一同前去?”
他的话让谢预劲扯了扯唇角,语气微哂,“陛下未开口,许相倒先说话了,凭的是什么身份?”
许尧臣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太液池旁的凉亭内,宫女提起拖曳至台阶的裙摆,安放在一旁。
宋枝鸾摆袖坐下,托起腮,望着池中晚景的双眸比冕旒上的玉珠还要清透:“原先朕还以为,指不定这次可以见见乾朝的那位姓顾的摄政王,当公主的这些年,朕听过不少他的事迹。”
许尧臣第二个进的亭,含笑接道:“陛下迟早会见到的,顾聿赫不会那么轻易离开乾朝,如今乾朝国君已经长大,他若离的久了,风筝线收不回,可就断了。”
“当初父皇立朕做太女,想必也有这一层的考量?乾朝已经是个前车之鉴,若非赵明嘉是个不问
政事的,只怕如今乾朝都改姓了。”
“是,”许尧臣正欲坐下,余光瞥见一道紫色,停下动作道:“不知谢将军也来了,适才陛下与我说话,未曾注意,还望见谅。”
宋枝鸾这才注意到谢预劲。
谢预劲弯了下眼,“许相年纪见长,行事却越来越疏忽了,日后还怎么辅佐陛下?”
许尧臣笑容凝固。
宋枝鸾有些想帮许尧臣反驳回去,论起年龄来,许尧臣是要年长他们几岁,可也算不上年纪大。
可这时候越解释,反而像是一种强调。
怎么说都不大好。
于是她看了一眼谢预劲,示意他闭嘴,然后朝宫女道:“给谢将军也添座,上茶。”
“是,陛下。”
按照初元殿的座位,宋枝鸾坐在最中,谢预劲和许尧臣一左一右坐着。
宫女端来茶水,倾倒进茶杯里。
宋枝鸾看着水中茶叶,道:“这茶是前些日荆州太守献上来的,初喝有些涩,可能有些喝不惯,但后劲香,你们尝尝,若喝不下,朕再命人重新煮一炉来。”
许尧臣道:“陛下,微臣这些天日日与陛下待在养心殿,这茶已不知喝了几壶,哪来的喝不惯?倒是谢将军,上次进宫,似乎也没坐上一坐,这似乎是第一次喝?”
“是吗?朕都有些忙昏了头了,”宋枝鸾捧起茶,轻吹了吹,不甚在意道:“那谢将军尝尝?”
谢预劲眼皮下略有些阴翳,握住茶杯一饮而尽。
许尧臣也慢慢喝了一口。
宋枝鸾接回刚才的话,“不过,相比起乾朝,南照国的情况还要更复杂。”
“南照国建国最早,子息也盛,近年来皇帝有了老态,但太子的人选迟迟没有定下,各个皇子之间内斗的厉害,朝中党派林立。”
宋枝鸾对许尧臣的话表示赞同,点着头道:“也不知来的这个邱止,是哪一派的?”
谢预劲很少见到宋枝鸾这样正经的一面。
说话没有懒洋洋的拖腔带调,字正腔圆。
但她露出这种神态都会忘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件事。
饭忘吃,水忘喝,汗也忘了擦。
前世酷夏,他会让小厨房给她准备降温的东西,用冰水浸凉的瓜果,去热的食材,经年累月,还给她养成了吃冰酪的习惯。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与她的纠缠远比想象中要深。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怎么可能?
宋枝鸾手指轻叩着桌面,正在思索,忽的皮肤上流淌过一阵凉气。
低头,却是一碗冰酪。
她有些意外,准备地看向谢预劲,挑眉道:“哪弄来的?”
谢预劲用手量了量碗上传来的冰度,注视着她的眼睛:“陛下喜冷,微臣提前让御膳房为做的。”
大热的天,热气重,登基是个体力活,宋枝鸾早有些热,只是还有正事,忙起来就顾不得了,眼前有新鲜的,她也没拒绝,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好吃吗?”
宋枝鸾点头。
谢预劲继续道:“陛下从前说这样的做法甜,微臣便让他们少放了糖。”
“怪不得,这一碗刚刚好。”
从前?
许尧臣目光有了些变化。
任谁坐在他的位置上,朝两人看去,都不难看出宋枝鸾与谢预劲之间的亲近。
宋枝鸾吃了小半碗,玉奴就带着朱衍和邱止来了。
使臣初来乍到,这次召见只是例行公事,真若有事,也不会大庭广众下聊,因此宋枝鸾说了些场面话,便打算让他们走:“朕已让礼部好生招待你们,若底下的人不按规矩行事,尽可禀告于谢将军。”
朱衍听到这,不敢抬头看谢预劲投来的目光,连连谢恩。
邱止犹豫了一下,他这次前来帝京,身上可还肩负重任,即便是今日,他也让人带了几位皇子的画像,就想趁着机会献给宋枝鸾,但……他看了眼朱衍,笑道:“微臣也谢过陛下。”
也罢,总归要在帝京待上半月,也不急在一时。
若太上赶着,还显得他们南照国太过热情,失了面子。
……
掌灯时分,宋枝鸾回到栖梧殿休息,还未走到地方,隔着墙与一条街,她就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
转角的时候那动静更大,两个南照装扮的男人撞在在最前方的太监上,不慎跌倒,发冠与长发散了一地。
“放肆!胆敢冲撞圣驾?”
两人慌乱之余衣衫也恰到好处的敞开,露出年轻结实的肌理。
“陛下恕罪,皇宫太大,草民一时迷了路,还请陛下饶恕。”
她的栖梧殿距养心殿颇远,迷路能迷到这里来?
宋枝鸾没有拆穿,笑道:“叫什么名字?”
……
面圣之后,朱衍与邱止并肩而走,前者的脸笑成了花:“邱弟,怎么之前与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没同你一起出来?莫不是背着老兄又去给陛下献什么了吧?”
邱止“哎”了一句,理了理双袖,“哪有的事?只是跟着邱某来的人不必跟在朱兄身边有见识,进了宫就收不回眼睛,只怕是在园子里逛呢,邱某已经让人去寻了。”
朱衍捋着胡子,爽朗的笑出声。
走了几步,看见前方的谢预劲停下脚步。
邱止跟了上来,礼貌笑道:“谢将军怎么不走了?”
方才从凉亭中出来,谢预劲与许尧臣就一前一后的离开,此时正要越过宫门,许尧臣已经踏了出去,谢预劲却折返。
他道:“有事。”
许尧臣像是没有听见,走到马车边,看向邱止两人:“二位住的地方与我同路,不如一道乘马车去?”
朱衍看向邱止,两人对视一眼,抱拳应下。
三人在马车边互相谦让一番的功夫,谢预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红色宫墙之中。
他没有往养心殿去,径直去往栖梧殿。
这个时辰大臣们都已离开,在宫里走动的唯有宫女与金吾卫,迎面撞上一名金吾卫:“将军,宫门马上要落锁,还请尽快离宫。”
谢预劲道:“我有要事见陛下。”
侍卫犹豫一阵,委婉道:“陛下方才带了两个男人回寝宫,眼下怕是不大得空,若不是大事,将军可以等明日,这样也合规矩。”
眼前身影在他还没说完时就从一边宫街离开。
侍卫见状,不好阻拦,便去告知玉奴。
……
栖梧殿外,玉奴领着谢预劲进来,殿外栽种的玉色梨花开的太盛,前两日叫人裁剪了些枝叶,今日看来处处鲜妍。
方才要见陛下的人是谢预劲,可现在走到庭院正中,看向紧闭的门,一步也未动的人也是他。
玉奴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道:“陛下,谢将军求见。”
里面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等到回答,玉奴又道:“陛下,谢将军求见。”
过了一会儿,屋里响起脚步声,有些匆忙,接着两个长相俊朗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对着玉奴行了礼,手里拿着玉冠,披头散发的离开。
门敞开了。
宋枝鸾从里面走出来,衣裳除了袖口其余地方都很整洁,只是冕旒摘了,发髻松了,素的没有一支簪子步摇,反衬的她顾盼生姿。
“谢将军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见朕?”
谢预劲的面色比下午时还要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凝视着她的眼晦暗难明,“有事启奏。”
宋枝鸾犹豫了半秒,点头:“进来说话。”
玉奴顺势告退,派人在殿外守着,不许打扰。
殿内。
宋枝鸾盘腿在棋盘边坐下,手上拿起一颗棋子,“有什么事,将军快说吧。”
谢预劲将视线收回,还真提起了正事来:“南照皇室要去暮南山祭祀,但最近,暮南山周围聚集了一批水匪,难以剿灭,想与我们合作,联手除去。”
宋枝鸾一时间没说话。
暮南山这个地方既不属于南照国也不属于夔朝,位于两国边境,南
边地势平缓,往北才有名山大川,这座暮南山,从前北朝还在时,就是帝王祭祀神灵的地方。
宋定沅在时,这一处地方的归属就没有定论,两朝关系还算融洽,便各自派兵驻守,井水不犯河水,长此以往,便有不少流寇住在那地躲避搜捕。
那些水匪恐怕也是瞄准了这个空子,才选在暮南山聚集。
夔朝这些年,宋定沅只在登基之年去过一次,带着宋怀章。
而南照国去的次数要多得多,几乎每年都要去祭祀一番,整个皇室一同出行,有时祭祀完了,还会留下几个皇子公主,在那焚香斋戒祈福个一两月。
“能让南照国来向我们求援,想必这群水匪势力已经不小,放任下去,也是个祸患,”宋枝鸾思量道:“明日朕便安排人前去与他们商量。”
说完,宋枝鸾不等谢预劲再说些什么,就抬头看窗外,懒声道:“谢将军想说的都说完了吧?天色已晚,再不回,金吾卫下了钥,你就只能在宫里住了。”
她偏着头,余光里紫色的身影被白色代替。
宋枝鸾意识到了什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慢吞吞地转过身,地上男人的衣袍与腰带掉了一地,谢预劲跪上榻,目光锁住她的视线,手被带到他的裤沿,往下拉。
还未来得及看到,宽松的夏衫底下传来丝丝凉气,是他的手钻了进来。
展开的领口扩散出热气,将宋枝鸾的脸蒸的发烫,她如今的身子未经人事,些许撩拨已经脸红心跳,轻轻一躲,后腰就被揽住,她坐在了谢预劲缠着绷带的胸膛上。
谢预劲伸手,自下而上的抚摸她的脸。
宋枝鸾低着眸,发丝垂落,美的潋滟动人,双腿被固定。
呼吸交融数次,空气变得炙热,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隔靴搔痒。
他忽的低头埋了进去。
谢预劲最终还是成功的宿在了栖梧殿。
但这事只有少数人知情,第二日清晨他就出了宫。
宋枝鸾忍着倦意,同样天未亮就起了身,期间叫了水,稚奴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替她沐浴完,不敢多往她身上瞧一眼。
即便如此,沐浴完更衣前,稚奴还得给她上上药,有些地方淤青,昨日大典,夜里也没得休息,宋枝鸾累的手指都不想抬一根。
上到盈白之处,稚奴脸红的像荔枝,“陛下似乎丰腴了些,稚奴要让人给陛下做些大的兜衣了。”
宋枝鸾伸手端了端,“是吗?”
稚奴瞬间脸色爆红,“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枝鸾把手放下,心里却在想,她自己揉起来怎么和谢预劲揉不一样,怎么他没两下就让她脊背发麻,顺水推舟就又滚在了一块。
不过这次虽也没到那一步,但与前几次又有些不同。
她好像有些忍不住了。
宋枝鸾百思不得其解,回道:“没什么,先传膳吧,朕有些饿了。”
稚奴尽量稳住声音,将药盖好,让侍女继续服侍她穿衣,道:“是,稚奴这就去。”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沐浴洗漱完上了妆,离早朝还有好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坐在案前闭目养神。
很快,御膳房的人就端来了早膳。
宋枝鸾打发人都退下,稚奴却给她塞了一个东西。
因为天色还暗,宋枝鸾大剌剌的拿出来,对着烛火瞧,“这是什么?”
稚奴的脸又红了。
手上的册子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坦然如宋枝鸾,看到那纠缠在一起的图,脑子都有一瞬间的卡壳。
稚奴小声道:“陛下已经及笄数年,迟早会行房,但男人若是不通技巧,只会伤了陛下。这是稚奴偶然收藏的一本书,陛下可以收着,让日后侍寝的男人看。”
宋枝鸾“唔”了声,也没问稚奴这个“偶然收藏”是怎么一个偶然法,她的私藏其实也不少。看了几页,她将图册合上,随手放到一边,目不斜视道:“好,朕知道了。”
登基大典过后两日,少监府整理好先帝随葬品,灵柩上载铭旌,金吾卫开道,文武百官皆须相送至夔河行宫。
谢预劲因伤休养,却也来了,他为武官之首,骑马走在宋枝鸾的御驾之前。
过半日行至夔河行宫,宫女正要扶宋枝鸾出来,可却谢预劲下了马,朝御驾来,她们行礼退下。
男人揭开门帘一角,伸手过去。
那夜过后,谢预劲一连两日都被召入宫。
她召的。
有些极乐,试过便有些难忘,比起真枪实刀的,乐趣也不遑多让。
宋枝鸾半倚半靠,齐胸襦裙束出线条,马车里盛了冰,但架不住四面八方围炉似的火烤,她脸上泛起红晕,朝他睐了一眼。
谢预劲握住门框的手劲瞬间重了许多。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对视,男人身体澎湃的热意正在一点点侵入车内的空气,裹挟着些冷木杉的味道,水火交融,温度似乎都变高了不少。
宋枝鸾轻轻喘了一口气,没有将手放上去。
谢预劲的目光追随着她起身的动作。
宋枝鸾没有扶着他下去,她走到他面前,弯腰从怀里抽出了一本带着体香的册子。眼前是他在梦里都在吞嚥的绵软雪盈,谢预劲暗着眸抬手,精准的握住她的腿窝,不轻不重地往上抚摸,宋枝鸾好似没有感觉,纤指勾住他的腰带,往里一塞。
“好好学。”
第74章 相看【VIP】
夔河行宫是王侯公卿送葬能送到最远的地方。
在此之后,沿路会设有百姓路祭,一路葬入皇陵。
宋枝鸾走进祠堂,铜钱般的太阳倾洒日光,烛光攒动,分明是白天,但牌位上所有的字仿佛都起了雾般模糊不清。
沉重华美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在地上拖曳。
灵柩摆放在正中。
面对灵柩放了一个蒲团。
那是为了方便让她跪下哭祷的东西。宋枝鸾踩着过去,越过冰鉴。
找到宋定沅头所在的位置。
宋枝鸾语气中颇有些怅惘:“父皇,直到今日,儿臣都还不敢相信您就这么死了。”
安静的大殿里听不到任何一点动静。
数以百计的烛火飘动。
“也许是您没死在儿臣面前,所以儿臣总没有真实感。”
“父皇死之前,可有后悔将那副《泉涌锦鲤》挂在养心殿?儿臣那个时候,就已经准备……弑父了。”
窗外猛地刮起一阵风。
方才还平静的烛火骤短骤长,微垂着眼看去,像一张愤怒的人脸。
宋枝鸾对着这张人脸无声而笑:“父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至亲骨肉会背叛自己吧?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儿臣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你们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我。”
“一报还一报,父皇的报应来了,”她轻轻启唇,说出来的话大逆不道,眼神却流露出悲悯之色,“宋怀章的也不远了。”-
入夜时分,送祭灵柩。
宋枝鸾站在高台之上,等傩舞停下后,从太史令手中取了三炷香,往燎炉里取火。
正要插入香灰之中,那香却灭了。
她略一挑眉。
太史令煞有介事道:“先帝挂念皇上您,圣魂不忍离别,想皇上您再同先帝说说话,皇上再祷告几句吧。”
随即,他双手捧高。
宋枝鸾把三炷香放在他手里,然后
双手合十,再睁开眼,太史令已经换了新的香。
她接过,取火。
结果在插入炉中的前一秒,无风而灭。
文武百官跪在地上,看不到台上情形,唯有太史令睁大了双眼,浑身冒着冷汗,“皇上,先帝这是……”
他还在说着,宋枝鸾却拿着三炷香,从一旁侍卫腰侧剑鞘里拔出剑,砍去了半根!
面对目瞪口呆的太史令,宋枝鸾不紧不慢地把剑插回:“今日下雨,香有些受潮,砍去一截就好,再晚了,父皇要生气。”
她重新把香放进火中。
这次没有灭。
熊熊火焰与宏伟的祠堂印在她眼中,像是一切都会被焚烧殆尽。
“看来父皇也很满意。”
宋枝鸾放下手臂,额间珍珠花钿耀目,眼里含笑。
“走好了,父皇。”-
灶神庙外,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依偎在一起取暖,露在外面的皮肤生疮流脓,恶臭扑鼻。
百姓们的贡品被吃光,但肚子仍然在叫。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了。
这一带连树都光秃,树皮被嚼烂进肚,寻不到一点活物。
但很快,有个老乞丐留着涎水,哼哧哼哧的背了个东西来。
众人立马围过去,“老黄,这是什么好东西?”
“你上哪搞来吃的!”
在看到他畸形的背上驮着的东西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怎么是个人啊?”
“咱们东西都不够吃了,还背个人回来!我看你不要当乞丐,去当菩萨好了!”
老乞丐两眼放光,将男人翻倒在地。
“谁说这不是吃的?”
顿时鸦雀无声。
叫的最欢的两人看着有些魔怔的老乞丐,心里一阵发憷。
“老黄,你是在开玩笑吧。”
宋怀章饿的脸色发青,眯缝着双眼看向四周。
老乞丐笑笑,言语粗俗,“瞧你们那胆子,活该饿肚子!这人细皮嫩肉的,生的跟神仙似的,哪怕你们不敢吃咯,卖去大宅子里当男妾不也能得一大笔银子?有些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
男妾?
说的是他吗?
宋怀章又惊又怒的睁开眼,可不得发作。
他看准空地,立刻一个打挺,奋力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老乞丐反应慢,还没说话,但身边的几个人已经两眼昏沉的狂追上去。
宋怀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路往西逃亡,不敢去人多的镇,走到这里累的筋疲力尽,昏死过去。
本以为这个老乞丐是来救他的,却没想到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堂堂一国储君,怎可被如此作践!
身后的乞丐穷追不舍,宋怀章腿上中过箭,一直没上药,冲了一阵,就剧痛不止。他想呼救,可这座大山他根本不熟悉。
眼看就要被追上,宋怀章彻底慌了神,越着急,越容易出错,他左腿绊倒右腿,狠狠跌了一跤,滚到山坡下。
那群乞丐吆喝着滑下来。
宋怀章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浑身发抖,想到万一被卖是何种场景,心中的惧越过尊严,惶惶祈求:“诸位地行仙,还望行行好,放小人一命,小人有些身家,只要你们放我走,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诸位!”
老乞丐跑在最后哈哈大笑,“地行仙!老头活了一辈子都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众乞丐乐的直抽抽,看宋怀章像是看一个新鲜把戏。
“这不好说,要是放你跑了,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听了我们要卖你的话,日后不把我们抓起来打死就好了,还报答!”
“要我看,就直接卖了!”
宋怀章颤着声:“我不是老爷,你们才是老爷,卖了我,只是一餐饱,留着我,我有办法让你们顿顿都不挨饿。”
顿顿不挨饿。
众人的眼神有了些变化,送他们金山银山没有切实的感受,但顿顿不挨饿,那是怎样的好日子?
老乞丐上前踢了踢他的腿,呦了一声:“看你也逃不了,这伤口都快和你断在里面的箭长在一起了。”
宋怀章突地一慌:“老仙家可以给我找个大夫治一治吗?”
又是一阵大笑。
笑得宋怀章脸皮阵阵发烫。
“你这家伙是来给我们找快活来了?还给你治腿!”
“有那个银钱,能浪费在你身上!”
老乞丐用力踹了一脚,宋怀章疼的蜷缩在一起,差点又昏死过去。
“老老实实当个瘸子吧,要是养着你没用,明儿就给你找几个恩客!”
“听懂没?”
宋怀章死死咬着牙,说不出话。
一只腥臭的草鞋擦过他的嘴边,不知踩了什么秽物,熏黄恶臭。
“听懂了就亲亲你老仙家的鞋!”
耳边笑声刺耳,在山间回响。
“赶紧的,我数到三,一、二……”
宋怀章强忍着呕吐,边流着眼泪慢慢靠近,老乞丐嫌他慢,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他哗的一声呕出来,肉眼可见的痉挛。
“哈哈哈,老头子我满意了,你以后就留下吧。”-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清晨时分,雨声骤歇,安静的没一会儿,夏蝉在嫩绿的叶上齐鸣。
邱止带着随行官员侯在政事堂外,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他理好衣襟,笑容儒雅,跨门而入。
“微臣见过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枝鸾手上捧着一碗梅子汤,口齿间还有清凉的香气,微笑道:“平身吧,邱大人这是带了什么来?”
邱止从侍从手里拿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幅幅画像。
“回皇上,姜朝素来与我朝交好,先帝更是为了两国之情谊,废弃了水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这足以见得两国之间的信任有多牢靠……这次吾皇命微臣前来祝贺新帝登基,也想趁此机会,与皇上缔结姻亲,永世同好。”
宋枝鸾喝了汤有些牙酸,夹了块蜜饯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道:“那这盒子里的是?”
“是我南照国未定亲的皇子的画像,殿下若有意,可以从中挑一个您喜欢的。”
邱止信心十足,南照皇子公主的貌美之名天下皆知,他们皇上未登基前就是北朝出了名的美男子,而后又广纳江南美人,后宫充实,子嗣一个比一个出挑。
这些个画像虽只能表现出各位皇子十之六七的样貌,可也是极好的。
宋枝鸾叫人呈上来,摸了摸紫檀木盒,但没有打开:“朕还在做公主的时候,就听闻南照皇子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想必这里面的画像也不会让朕失望。”
“皇上谬赞,请皇上看看,可有喜欢的?”
“喜不喜欢,倒是其次,但朕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不妥在何处?”邱止语气微微疑惑。
宋枝鸾道:“不如让朱大人来说吧。”
邱止眉心狠狠一跳:“朱……”
他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邱弟,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是我们乾朝先向皇上提的联姻,你这是搞哪一出?”
邱止不可思议的看着朱衍,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朱大人,你这是哪的话,皇上应了你的亲了?要论先来后到,我们南照国早就做足了准备,就连皇子的嫁妆都备好了,事事周全,只要皇上一点头,即刻就能将人送来帝京,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
朱衍愠怒道:“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与皇上在这儿聊的好好的,是你横插一脚进来,倒还在这里争辩起来了,你们南照果真都是些粗鲁匪徒!”
南照国发家便是借着水匪的势力,连一些皇室宗亲都与水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这些年匪患一直除不绝的缘故之一,但还没有人敢当面把这件事拿出来谈的!
邱止怒道:“好你个朱衍,我对你客气几分,你就要踩在我头上说话了?你们乾朝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不会害臊吗!喂马奴杀主夺财起的义,还敢自称正统,我看都是些粗俗野蛮之流!”
朱衍气极,胸口剧烈起伏,朝着他的脸就吐了两口唾沫!
“英雄不问出
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乾朝指手画脚!”
“是你逼人太甚!”
邱止脸色憋得青紫,胎腿就把鞋拔了下来,一鞋子打他鼻子上,登时流下了一行血。
眼看两人扭打在一块,宋枝鸾向玉奴看了一眼。
玉奴点头,上去把两人分开。
比起刚才的风度翩翩,邱止与朱衍的发髻衣裳都凌乱非常,盯着对方的目光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你们都是我们姜朝的朋友,朕有心联姻,也不忍心伤了你们任何一个的心,朕的后位虽空着,但也只有一个,给了谁,只怕你们皇上心里都有些芥蒂。”
宋枝鸾走出长案,扶起他们两人来,柳眉轻扬,“不如这样吧,公平起见,明日,朕在行宫里让人收拾一间宫殿出来,搞一个相看宴。你们把这些皇子的画像扰乱了挂在殿里,朕看中了哪个,就是哪个,你们觉得如何?”
底下两人沉默片刻,朱衍率先附和道:“微臣觉得可以。”
邱止一看朱衍答应了,也只犹豫了一下,便道:“微臣听从皇上安排。”
宋枝鸾唤来了宫廷画师,道:“你携几个人,就在偏殿将二位大人带来的画像重新画一遍,画好了放进盒子里,分散在殿里挂开,挂好之后谁也不准进去,可知?”
画师点头,即刻抱着盒子出去。
第75章 情热【VIP】
行宫一隅,邱止的房舍内有闷闷的捶打声传出。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通敌叛国!今天我打不死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邱止怒不可遏,出了政事堂后,他立即将手底下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块,挨个排查,连喂马的小厮都不放过,果真给他揪出来一个乾朝的耳目!
“没良心的混账,你跟着我几年,我吃穿用度哪样亏待过你?你竟还将我们要与姜朝联姻之事告诉那个姓朱的!”
“要是姜朝皇帝选了与乾朝联姻,你就以死谢罪吧!”
跪地痛哭的人被拖下去。
邱止府上客卿柳阳走到他面前:“大人息怒,眼下不是处理这些人的时候,我们得想个法子,让姜朝皇帝明日选中我们南照的皇子。”
“这谈何容易?”邱止拍椅长叹:“那殿内也不知被安排成了何种模样,我们的几位皇子虽然貌好,可姜朝皇帝也不一定喜欢那样的,万一她就喜欢乾朝那种长相呢?”
柳阳环顾四周,轻声道:“大人,按常规法子,确实难以插手,但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不仅可以让姜朝皇帝选中南照的皇子,还可以让她选中二皇子!”
邱止心头一跳:“快说。”
二皇子在南照国的势力极强,赢得朝半数官员支持,若无意外,他就是下一个太子的人选。邱止也曾是他的幕僚。
“在下方才托人打听了一圈,摆放皇子画像的那座宫殿叫‘清露殿’,时间匆忙,那些宫廷画师来不及将其裱在墙上,便只用木架子架起,姜朝皇帝要看清他们的长相,就会走近。”
柳阳从袖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是微臣找来的合欢散,只需要一点,就能令人情热难抑,我们只要想办法,涂一点点在二皇子的画像上,姜朝皇帝闻了,必定浑身燥热,心跳如鼓,如同情动,那是越看越心动,越看越喜欢……”
邱止眼皮跳了跳,斟酌良久,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手段有些下作。
柳阳凑过去,“大人只要点个头,在下就去将此事办妥了,如今宫廷画师还在画,等画进了殿,外头都是金吾卫把守,那就难动手脚了。”
眼下也容不得他多作思量了。
但凡有成功的可能,再渺茫也要一试。
否则他回了南照该如何交差?
邱止最终点了点头-
是夜。
宋枝鸾的寝殿的门被打开。
谢预劲进来,锁上门。
寝殿里接了温泉水,后殿是一处供人泡汤的玉池子,刚换了新水,宋枝鸾不着一缕,趴在岸边,被热水烘的昏昏欲睡。
“你今日好像来的慢了点。”她没睁开眼。
池边响起解腰带,衣衫落地的声音。
身子随即被压入一处比温泉水更硬实,滚烫的怀里。
宋枝鸾整个人的骨头都有些酥软了。
谢预劲双臂紧紧箍紧她,咬着她的耳垂,听她细细抽气,低声道:“你要选后?”
“嗯。”
他心脏仿佛被扎了一下。
“我不行吗?”
池下一点点动静,池面的水纹就一圈圈荡漾开去,一旁装着皂荚的琉璃碗折射出烛火光晕。
“不行,”宋枝鸾有些目眩神迷,转过身去,额头抵着他脖颈上迸起的青筋,“这事你要是插手,我就换了你,反正我身边多的是男人。”
谢预劲无声的弯了弯眼,稍一用力,将她抬起,“第一页试过了,今晚试试第二页。”
宋枝鸾还没想起第二页画的是什么,下一刻就脚背绷紧,头皮发麻。
第二日醒来,宋枝鸾浑身清爽的躺在榻上,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侍寝后不准留宿,这也是后来她给谢预劲定的规矩。
不准留宿,就意味着半夜就得离开。
若不如此,以他的体力,只怕天亮都不得消停。
她打了个哈欠,坐在镜前,将头发拂到身后,仔细查看脖颈上,要是留下什么印记了,今日恐怕有些麻烦,好在没有。
很快,宫女进来伺候起身,贴身宫女都是公主府里伺候惯了的老人,也清楚昨夜来的人是谁,因此换衣时看到衣裳下花瓣似的几点也习以为常。
好生上了药,穿上宫裙,才起驾去清露殿。
清露殿外。
邱止和朱衍早早候着,一个站在左阶,一个站在右阶,互相无视。
外头一众守门的金吾卫见宋枝鸾来了,才行礼,将大殿的门打开。
“邱大人和朱大人来的好早,也不知可用过早膳没有?”
门开了,宋枝鸾没有立刻进去,转身,宽大的裙摆折成一个柔而韧的弧度。
邱止抢答道:“谢皇上关心,微臣已经吃过饭。”
朱衍正了正身形,正好站在邱止前方一步的位置,笑容满面:“回皇上的话,微臣几人已经吃过,皇上公务繁忙,微臣多等等没什么,只要不耽误皇上您的时间就好。”
宋枝鸾微微一笑,朝两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邱止看朱衍这副嘴脸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当即撞过他去,道:“油嘴滑舌。”
朱衍毫不客气回了他一肘子。
清露殿内很是宽敞,是行宫纳凉之所,乾朝与南照国的皇子画像加在一块只有二十张。
因南照国送来的画像只有七张,为了不出现数量上的倾斜,就补了几张上去。
是些未曾成亲的亲王。
每一张画像都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宋枝鸾走在最前,走走停停,时不时端详一会儿,邱止在后头紧紧拉住朱衍。
要是叫他看出什么来了那就糟了,感觉到什么更糟。
朱衍想拽出来拽不开,皮笑肉不笑:“邱止,你这是何意?”
邱止哼了声,“皇上选后,跟你有何关系?巴巴凑上去,指不定是想做些什么
手脚。”
朱衍压低声音:“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买通我身边的侍卫就是你的君子之举,啊?老实给我待着,别打扰皇上。”
朱衍面色涨红,悻悻不言。
宋枝鸾快要走完一圈,但好似都没有对哪一副画上人有些兴趣,下一步,她来到了南照国二皇子的画像前。
还没来得及看,就听邱止叫道:“皇上。”
宋枝鸾在画像前停下。
邱止第一次做这种诛九族的事,内心也十分忐忑,但他必须让宋枝鸾尽可能的在二皇子的画像前站久些,这样药效才能发作,否则那不是给别人做嫁衣么。
宋枝鸾与旁边的画像相隔很近,这样的距离,上面涂的药会悄无声息地随着呼吸扩散进去。
“邱大人有何事?”
朱衍顺势离他远些。
邱止弯腰笑道:“皇上,微臣见您眼下似乎有些乌青,想必是昨日没睡好,微臣有个家传的安神的法子,效果很好,不如一会儿等皇上选好人了,微臣拿方子去给稚奴大人看看?”
宋枝鸾抬手抚过眼下,摩挲了下指腹,唇角微勾,“邱大人有心了。”
朱衍也紧随其后:“微臣也知道一个法子,皇上若是睡不安稳,不妨一试。”
“可以,一会儿你们直接去寻稚奴便好。”
“是,陛下。”
这合欢散是厉害之物,发作很快,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邱止顺势闭嘴。宋枝鸾转头,继续看向眼前的画像。
画像中的男子长相颇俊,但宋枝鸾见多了各种类型的美男子,单论其样貌只能说是中上之姿,可……不知为何,她慢慢靠近,心跳却越来越快,面皮发烫,连带着竟觉得眼前人十分之养眼,让人忍不住靠近。
邱止见她脸上泛红,慢慢放下心。
可下一刻,朱衍的惊呼声险些将他的魂吓破——
“皇上!来人啊,皇上昏倒了!”
邱止愣在原地,门外的金吾卫立刻冲进殿内,稚奴正在熬药,被人从厨房里叫走,一进殿,玉奴已经将宋枝鸾抱起准备离开,稚奴着急忙慌背着药箱检查一番,眉心深锁:“不好了,皇上中毒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邱止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朱衍急哄哄问:“怎会中毒?方才皇上还好好的,是吃了什么吗?”
稚奴摇了摇头,拿出瓶瓶罐罐,给宋枝鸾喂了一颗药,让玉奴将人送到榻上,先后赶来的御医尽数跟着玉奴离开。
稚奴站起来,环视一圈:“皇上吃的东西都有宫女专门试毒,况且这药发作起来很快,定是在这殿中中的毒。”
邱止怕被人瞧见他的异状,立即爬起站好,闻言眼前又是一黑。
不一会儿,玉奴放置好宋枝鸾回来,掏出腰间玉牌,冷声道:“所有人不得离开,这殿中所有物件尽数需要检查,陛下一日不醒来,夔河行宫便一日不能进出。”
……
朱衍与邱止等在殿外,金吾卫的数量多了数倍,不断在行宫当中巡视,过了一个时辰,许尧臣与稚奴方才从清露殿里出来。
“许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陛下怎会突然中毒?难不成有人想要陛下性命?”
许尧臣没有说话,背过身,对他二人道:“两位随我来吧。”
说的客气,但却是像押送犯人一般,将人押送进暖阁之中。
所有人退下后,许尧臣直接道:“有人在南照国二皇子的画像上下了药。”
邱止浑身一抖,听到许尧臣继续:“画像上的毒,是蛇毒,南照国蛇虫众多,陛下所中的毒,更是只有南照国的地盘才有。”
“不知邱大人怎么看?”
邱止听到前面牙齿还在打战,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猛地一顿,抬头怒视朱衍:“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许相,微臣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陛下下毒!定是朱衍栽赃嫁祸于我!”
朱衍一听,顿时气急:“好你个邱止,分明是你们南照国心怀不轨,如今证据确凿,竟还牵扯到我身上!老虎不发威,你当真以为我们乾朝怕你!”
“你买通我身边的侍卫是不是真?你在我们行伍之间安排奸细是不是真!我早该想到的,有一就有二,身边的老鼠屎不止一个!”
“是你的人口风不严,张着嘴巴到处乱讲,与我何干!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两人说着说着龇牙咧嘴的厮打在一起,像都发了狠,一拳一脚惨叫声此起彼伏。
许尧臣握紧案台,“够了,两位大人。”
邱止与朱衍哪还听的进去,最后还是金吾卫进来将两人分开。
许尧臣道:“陛下昏过去前命我暂理朝政,中毒一事,也全权交由我处理,为了不冤枉无辜之人,还请两位大人暂时受些委屈。”
“来人,将邱大人与朱大人带去西阁,好生招待。”
西阁是关押犯错之人的地方,这便是变相的看押了。
邱止临走前对朱衍恨恨道:“你且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朱衍鄙夷的看着他,“做戏还做的挺像,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血口喷人!你别以为我昨日没看到柳阳往画师那里去,我还以为你想出什么法子呢,结果就是想给我泼脏水!真是无可救药!”
玉奴皱了皱眉,对手下道:“让他们住远点,免得聒噪。”-
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院子里似乎起了一阵薄而润的雾,寝殿内门窗紧闭,稚奴正在为宋枝鸾把脉。
“陛下可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宋枝鸾把手收了回来:“就是脸还有些热,那个老头子,居然能想出给我下合欢散这种办法。”
稚奴笑道:“他这会儿估计要吓死了,方才稚奴赶到清露殿,看到殿下面堂发黑,也差点被唬过去。”
“那是你给的药见效,自己给的药怎么还能给自己吓着?”
宋枝鸾语调懒散,带着笑意,邱止的合欢散药力虽强,只是闻了一点身子就有些情热,但她现下喝了些汤药缓解了,只是身上的温度还有些降不下,盛夏的天,一热乎就困。
“但稚奴也没想到陛下演的这么好,”稚奴被调侃了,也不忘正事,“殿下准备何时‘醒’?”
“醒太早了难免引人怀疑,太晚了,乾朝和南照那边的信就来了,就这两日吧。”
“是。”
宋枝鸾嘱咐了一些她昏迷时候要做的事,然后想要躺下休息一会儿,这副身子骨还是有些弱,一连这么折腾,若不好生调养一二,只怕还真会病了。
稚奴应下,给她盖了被子,出去,却看到外面站着三人。
从左至右分别是谢预劲,玉奴和许尧臣。
“如何?”玉奴率先开口。
谢预劲紧紧盯着闭合的门缝。
“陛下身子没有大碍,这两日就会醒来。”
稚奴看了他们三人一人,说完,又对谢预劲道:“陛下吩咐,除了许相,玉奴还有微臣之外,谁都不准进去,还请谢将军先行回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预劲身上。
他表情晦暗难明:“陛下说的?”
“是,请谢将军回避。另外陛下睡下前特地嘱咐微臣,在陛下醒来之前,一切事务交由许相处理,谢将军无权干涉,不可擅动。”
谢预劲的视线从许尧臣,玉奴稚奴三人脸上划过,沉默的走到院墙边,上半身倚着。
等他离的远了,稚奴方才和许尧臣两人说了宋枝鸾的情况,说完后,许尧臣和玉奴先后进去,一刻钟后才出来。
再出来时,许尧臣发现谢预劲还没有走,“谢将军不用等了,陛下方才喝了药,还未醒。”
“我站在这里,似乎与许相无关?”
稚奴正要开口,谢预劲又道:“陛下不让我进去,但没说我不能在外面守着。”
许尧臣的印象里,谢预劲少言,从没有这样浑身是刺的挑衅过谁,他微微一笑,“谢将军愿意守,于陛下而言更好,将军在这,也无其他人敢来打扰陛下。”
语罢,许尧臣离开。
玉奴稚奴进了寝殿-
两日后。
宋枝鸾一醒,一道口谕就传到了西阁。
朱衍和邱止双股战栗,前去跪迎。
第76章 解热【VIP】
被叫去回话的是朱衍。
邱止等他起身,方才问:“陛下没有叫我前去?只叫了朱衍?”
稚奴点头:“还请邱止大人回房。”
朱衍斜看他一眼,站起身,随稚奴去到寝殿。
龙榻外隔了一扇九曲屏风,日头下珠帘泛起微光。
朱衍谨小慎微,不敢多往里看:“微臣见过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枝鸾咳嗽几声,虚弱道:“平身。”
“谢皇上。”
“朱大人可知,朕今日为何要叫你来?”
朱衍站起来道:“微臣不敢欺君。微臣以为是那日下毒之事有了眉目,因此陛下才会诏微臣前来,还微臣一个清白。”
“朱大人就不怕朕问罪于你?”
“微臣问心无愧,皇上尽可派人去查,早听闻姜朝金吾卫的厉害,这几日定然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便也知道,此事与微臣,与乾朝毫无干系! ”
帐内安静了数秒,少女的声音才传出。
“朱大人果真如传闻般宁折不弯,行事坦荡。”
朱衍忍不住挺直腰板,“微臣愧不敢当。”
“没错,这事确与乾朝无关,因此,朕才伤心,”她道:“姜朝与南照国多年交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父皇在时,也不止一次对朕说起当年两国并肩作战,抵御北朝军的往事,朕一向觉得南照国是值得结交的友邦,可是没想到……”
“他们竟有这样的歹毒心思。”
朱衍未置一言。
宋枝鸾声情并茂:“若非救治及时,只怕一场大祸必不可免。乾朝虽与我姜朝有些冲突,可却从未使过这等令人不齿的手段,如今想来,父皇当年选择与南照结盟,这一步是走错了。”
朱衍心间一震,张开耳朵,生怕听错一个字。
“只是不知,如今乾朝可有与姜朝结盟的想法?”
……
走出殿外,朱衍神清气爽,连这连绵的雨都觉得新鲜可爱,虽说联姻之事泡汤了,但他要给乾朝带去一个大好消息,可以想见,回朝之后他是何等风光。
走到西阁附近,朱衍已将心绪掩藏好,结盟之事,尤为重要,他绝不能先让任何人知晓,免得像南照一样走漏风声。
邱止一直开着窗,看到朱衍愁容满面的回来,他按耐不住,想要出去。
这时,稚奴却带着另一道口谕来了。
“传陛下口谕,宣南照国使臣邱止面圣。”
邱止慌乱失措,只得收起心思,一同前去。
走近寝殿,邱止正欲跪下,里面却传来一声:“邱大人免礼。”
邱止呼吸紧绷,被稚奴亲手扶起,“陛下……”
宋枝鸾的声音从龙帐内传来,不难听出病中体虚:“事情朕已查清,其中许多曲折,但好在还了邱大人,还了南照一个清白。”
邱止听了,大哭出声:“皇上圣明啊,小人为了这件事夜不能寐,生怕有奸人作祟,使皇上遭了蒙骗,好在……好在先帝有灵,护佑陛下,让陛下查出了真相!”
宋枝鸾嘴角微不可察的一顿,叹息道:“乾朝素来对我朝虎视眈眈,几次三番进犯边境。这一次,手段也是极为狠毒,竟想栽赃给南照,使我们离心,实在防不胜防。”
邱止深有同感,连连点头:“乾朝都是些老奸巨猾之辈,退一万步,即便是我南照有人居心叵测,想要下毒,也绝不会拿那么明显的产自南照的毒来用,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况且蛇毒发作,一时半会性命就没了。
那日在清露殿,邱止眼睁睁看着宋枝鸾倒下,口吐白沫,险些以为要命丧当场,幸而夔河行宫这一带多毒虫,姜朝御医恰好有解毒的药丸,只怕这个刚登基的皇帝就要命丧黄泉!
倒时十张嘴都说不清,两国必定交战,不死不休,他乾朝尽收渔翁之利!
而他邱止也成了罪人!
好在乾朝的计谋没有得逞。邱止不由得露出几分庆幸,咬牙道:“皇上,乾朝几次三番对姜朝下手,还意图污蔑我朝,我们为何不联手,给乾朝一个教训?”
宋枝鸾没有出声。
邱止来姜朝,也是为了结盟一事,尤记得那些皇子像被落在了清露殿,都怪乾朝,险误大事:“皇上,不若我们两国就此联姻,两国一体,共抗乾朝!”
殿内的安静没有持续很久。
“等朕病好,会修国书,派人送往南照。”
这是成了?
邱止一听,喜上眉头:“微臣,谢过皇上。”
“今日之事为机密,邱大人需得保密,不知有多少被乾朝收买之人在暗中窥探,勿要走漏风声。”
邱止应下。
玉奴将人送走了,再进来就听到宋枝鸾语气轻倦:“说了这么久,口都渴了,替朕倒杯水来。”
稚奴去倒了茶,送到榻边。
宋枝鸾喝了茶,喉咙里火烧似的温度才降下来些,稚奴给她又倒了一杯,看她拿在手里了才道:“陛下,乾朝和南照最近两年正为了领地争执不休,经过这么一回,只怕更要势不两立了。”
但只有当他们眼里只有对方了,她才好放心去西夷,免得他们联手在背后生事。
“只是这样还不够。”宋枝鸾抿了一口茶。
稚奴道:“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争取到不算短的时间,如此以来,攻打西夷指日可待。”
“还没那么简单。这个法子虽然能暂时让他们互相敌视,但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她想尽可能快的征战西夷,是因为宋怀章和秦行之都知她对姐姐的情义,何况秦家如今盘踞在西边,距离西夷极近,若叫他们先下手为强,捉住姐姐,那么今后她定会受制于人,无法放开手脚。
宋和烟是她的软肋。
稚奴思索片刻:“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玉奴接道:“谎言若被戳破,唯一能稳住两朝不异动的,就唯有一个情况了。”
“什么情况?”
“控制局势发展的是我们的人。”宋枝鸾替她回。
稚奴呼吸一顿,看向不谋而合的两人,“陛下是想扶持我们的人登基吗?”
“扶持到登基,或许有些难,但目前来看不用走到那一步。登基了,难保不会被反咬,我们可以将那人扶持到大权在握,却距离万人之巅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这种滋味会让人更不择手段,那个时候利用起来才顺手。”
“那殿下想好扶持谁了么?”
宋枝鸾把杯子放好,托腮道:“还没有,不过这种事,暂时也不需要两国都安插人手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一国退让求和,这仗除非有什么血海深仇,不然也难打起来。”
“就从南照国下手吧。”
南照国派系众多,也不知哪个皇子能与她合作?-
南照国边陲。
喻新词南下时没有带上宋枝鸾给他的盘缠,只拿了一片金叶子,她赏人便喜欢赏金叶子。喻新词在京中数年,教坊司与梨院往返,得的赏赐不少,要在这处小镇安身立命绰绰有余。
但他只租了一间茅草屋,远离人群,茅草屋里有一口井,这日他正在打水,罗稳婆背着个小孩来了,笑着道:“怎么样啊,这里还住的习惯不?比起帝京,咱们这里可就要差的远了。”
“这里有山有水,我很喜欢。”喻新词放下水桶,让罗稳婆进了屋。
“满满呢?怎么没听见她声儿呢。”
“在里屋睡觉。”
“果然是亲舅舅啊,平时我哄她,她天天闹腾不睡,在你身边竟就乖巧了。”
喻新词微微一笑,衣袖沾了水,他用帕子拧干。
罗稳婆笑呵呵的道:“你还没见过我孙子呢吧,上回你走的急,我没来得及给你看看,他就比满满大一个月,两人从没分开过这么久呢,今日他一直咿咿呀呀不吃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想满满了,就带他来看看你们。”
被提到的小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喻新词,小嘴努着,双手扒拉在她肩膀上。
喻新词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深:“孩子的母亲呢。”
罗稳婆的笑容忽然没了,沉默了一下,说:“阿恭是遗腹子,我女儿生下他不久就过世了,我也是因此回来。”
“他叫阿恭?”
“叫慕容恭,这名字好听吧?我女儿瞧他长得俊,说从前有个美男子叫什么恭,就给他取的名,”罗稳婆怅然摸摸慕容恭的脸蛋,把手指给他把玩:“这是我独女的独子,真真正正的宝贝疙瘩,我就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长得丑长得俊都无所谓。”
罗稳婆说完,就抱着慕容恭进了茅屋,放到满满身边,满满见到她,稚声稚气的啊了几声,她就逗着他们玩。
“不过还是满满生的好看,瞧这眼睛嘴巴,这世上我见过最好看最有神韵的姑娘就是灵淮公主了,满满是灵淮公主的侄女,以后肯定也好看。”
喻新词目光未动,再次提道:“满满不是宋怀章的孩子,也不是皇上的侄女。”
“你这话说的,兄妹间哪有什么血海深仇?从前他们感情
便很好,我听说灵淮公主登基了,日后你带满满回京,满满就能被封为郡主,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罗稳婆看了眼满满,转过头去,“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但你也该为满满考虑考虑,她啊,是天生的富贵命,天潢贵胄,与我们不一样的,在这南照还是耽误她了,你啊,要带她回姜朝。”
她已经说了很多次这样的话。
喻新词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这一次没有再回答,轻声问:“婆婆知道哪里有鱼可以抓么。”
“鱼?你想吃什么鱼,从这走不远就有一个大湖,里头很多鲫鱼。”
“能带我去么。”
“成……”
罗稳婆说着,就给他带路去,她走后不久,慕容恭忽然大哭出声。
一个时辰后。
喻新词打开了茅屋的锁,两个孩子哭的声音嘶哑,但他充耳不闻,只是在缸里将手上和身上的泥土擦洗干净。
手上皮肤浸了水,泡的发白,冷的发颤。
紧接着收拾好行囊,背着慕容恭,抱着满满离开-
邱止与朱衍第二日便离开行宫,各自回朝。
据说在一段同路差点兵戈相见。
宋枝鸾在外人眼中因蛇毒而“旧病复发”,还留在夔河行宫。
天色黯淡,浓云聚集的地方有沉钝的雷声,随着无尽的雨丝倾泄而下,宋枝鸾和着清凉的雨水气息喝下补药,支摘窗半开,她看见谢预劲站在院墙边,抱着剑,单腿支着。
“他在这多久了?”
宫女望了一眼,回道:“回陛下,有三日时间了。”
宋枝鸾手指在瓷碗上点了点。
前些日她日日让谢预劲夜里过来,一开始是在他身上尝到了难以忘怀的甜头,为了寻刺激,可这两日,她发现她对他给予的感觉有些上瘾。
有些不妙。
因此刻意不闻不问,是为了让两人之间的界限,关系更清楚。
宫女清理桌案,将药碗端了下去,宋枝鸾站起来,走到支摘窗边上,也不知隔着降雨的半个庭院,谢预劲是如何察觉到的。
但他往她这里看来。
宋枝鸾关了窗。玉奴听到动静,进来,“陛下怎么下床了?”
“总归也没大碍,养了几日,骨头都养懒了,”周围都是她的心腹,宋枝鸾话说的明白,眼睫微阖:“玉奴,你去找个男人来这侍寝。”
玉奴一顿,找男人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但找男人来侍寝,这个要求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夔河行宫里是有专人侍寝的。
即使宋枝鸾没有选妃,但礼部早已按照先例,选了一批家世清白的男子作为侍寝人选,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是算用到了。
玉奴带着口谕离开,约莫半刻钟后,趁着天黑,悄无声息的带着七名男子回来。
路过谢预劲时,他明显一怔。
宋枝鸾今日是真的打算临幸人。
不是像她之前与谢预劲那样玩些虚花样,之前没做到那一步,无非是自己欢愉完了便不想管他,但似乎差了些什么,今日就将那点补完。
或许多试几个男人,就不会对谁上瘾。
七名男子跟着玉奴进来,他们已经被教过规矩,也是层层筛选上来的样貌,在浴池里洗干净了,行礼之后站起,极为自觉的低下头,脱下寝衣,露出或强壮,或单薄的身体,每样类型都有。
宋枝鸾走到中间,选了一个合眼缘的。
“抬头。”
中间的男人抬起头,是这当中最高的,生的剑眉星目,腰腹间还有肌肉。
但这肌肉有些单薄了,比起谢预劲……
宋枝鸾思绪顿住,怎么想到他去了,她转过身去:“就你吧,其他人都退下,玉奴,你也带人走远些,在院墙那里守着就行了。”
玉奴回了句是,带着剩下六名男人离开。
骤雨未歇,寝殿檐角下坠落一串串雨珠,院墙旁,谢预劲的后背像被黏在了墙上,一呼吸,绷带下的伤就剧痛难忍。
玉奴让几人离开,听到男人嘶哑的声音。
“还有一个。”
玉奴点头:“那一个不会出来了,谢将军可以离开了,陛下留了一人侍寝。”
……
床榻内,宋枝鸾藕粉色的兜衣虚虚挂着脖子上,男人的寝衣掉在金丝履边。
她呼吸声轻浅,男人的前戏漫长,处处透着讨好,宋枝鸾说不上很受用,但意识却有些朦胧,在腰被搂住时,眼前一闪而过的竟又是谢预劲。
也许是从前她只有他一个男人,她总忍不住将眼前的人与他比较。
理智渐渐远去,思绪有些涣散,她不免又想到谢预劲在榻上的样子,那身健壮的肌肉和挣脱不开的臂膀。
就在男人要褪下她的裙子时,她视野里忽然涌进月光。
身上突然一轻,男人惊呼一声,被提着后领甩开。
宋枝鸾躺在榻上,难以自行疏解的情热让她身子各处都泛起薄粉,潋滟如水,对上谢预劲深暗的目光,更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一般。
他一言不发,解开腰带的动作从慢到快,每一声动静都像落在她耳畔,猛地进了龙帐。
月光再度被遮掩。
第77章 祭祀(五千字加更)【VIP】……
玉奴从侍卫身上找了件衣服给门口的赤裸男人穿上,适才事发突然,她没能挡住谢预劲,听到帐内响起两人时轻时重的喘息声,她也没再停留,将人带离。
“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你的性命也难保,”她警告男人,“现在,穿上衣服离开。”
龙帐之内一片漆黑,只有打雷时能望见人影。
宋枝鸾累极,连发也全部汗湿,被抱进浴池里,再回来,榻上的被褥已经换过。
她连眼皮都困得睁不开,手指触到一片坚硬,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很快,天边亮起,宋枝鸾翻了个身,察觉到身边有人,眼皮顿了顿,慢慢掀开。
谢预劲在身后抱着她,两人严丝合缝。
她想起昨夜,脸上罕见的有些微妙。
谢预劲有伤在身,这一夜猛烈做到底也有些费劲,她从没听到他在床上那样重重喘过,双方都竭力的情事还是头一回。
宋枝鸾平复了一下,转过身,看着谢预劲:“你没有要与朕说的吗?”
谢预劲伏在她耳畔,气息滚烫,声线低哑:“擅闯寝殿,微臣有罪。”
嘴上请着罪,动作却大胆的很。
体内巨物沉底,宋枝鸾腰臀骤然發麻,眼前闪过一片空白,又有些说不出话-
这场暴雨一日方歇,宋枝鸾又开始喝补药,送去与南照国一起剿匪的人选已定,不日就将启程,她顺势打发谢预劲代她巡营。
经过这一夜,宋枝鸾想自己应该暂时不会再找别的男人
侍寝了。
心里有了比较,有了差异,人就会惦念更好的感觉。
暂且把谢预劲放在她身边,等她没那么上瘾了再断了这关系。
宋枝鸾想着,让宫女将清露殿里的南照皇子画像拿来。
一炷香后,寝殿的书案上便堆满了画像。
这些画她提前让人做过手脚,轻易就分出了南照皇室和乾朝皇室。
所有折子都堆积在许尧臣那,有他在处理国事,宋枝鸾放心的很,等稚奴将画像拿到床上来,一张张的瞧。
每拿起一张,稚奴就在一旁讲解。
“这是南照国二皇子,周长照,母妃是南照国皇贵妃,南照国未立新后,已故皇后只留下了一位公主,就是南照国大公主,所以皇贵妃位同皇后,早两年就有传闻说她会被晋为皇后。”
宋枝鸾两只手捏着画像左右两端,“南照国皇贵妃,她父亲是兵马大元帅蔺宜?”
“是,所以二皇子在南照如日中天,气焰极盛。”
“这个是五皇子,四妃所出,舅舅是南照国工部尚书,为人低调。”
“这个呢?”
宋枝鸾从画像里抽出一张来,画像上的人长相与前几个都有些差别,不如前几人英俊秀美,“不都说南照皇室个个钟灵毓秀,这个看起来似乎也只是一般。”
“兄弟里面也有好看和不好看的,这个是七皇子周长观,”稚奴把画像展平了道:“生母不详,但他从小养在皇贵妃膝下,在南照皇子中间并不算受宠。十五岁跟着蔺宜领兵剿匪,立下不少战功,南照重文,他在兄弟里面算个异类。”
明明是借着水匪发家,南照国从上到下却尤为推崇读书人,尤其注重规章典制,甚至有时规章刻板到迂腐。
宋枝鸾看向玉奴,“这次与南照联手平除匪乱,他们派来的好像也是周长观?”
玉奴回道:“原先是由周长观领兵,他正在南照边陲剿匪,顺路援军。但今早有消息传来,说边陲水匪卷土重来,周长观抽不开身,临时换了人。”
宋枝鸾听完,没说话。
他们在南照国无线人,从前即便有些不为人知的暗桩,也与宋怀章和宋定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传出来的皇子情报,只能半真半假的看。
要是能私下接触接触这些人就好了。
她思忖片刻:“暮南山祭祀在什么时候?”
南照皇室这次又是集体往暮南山祭神,众多皇子聚在一起,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稚奴在心中算了算日子:“一月之后。”
宋枝鸾语出惊人:“那我亲自去一趟吧。”
“陛下也要去暮南山祭祀?”稚奴惊道。
“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大张旗鼓的去,看他们演戏多无趣,”她笑道:“正好借着休养身体的名义休朝,暗中去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玉奴立即道:“这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敲,门口侍卫道:“陛下,许相求见。”
宋枝鸾看了眼玉奴,玉奴回道:“进来。”
许尧臣走进来,关上门,宋枝鸾让他在榻边矮凳坐下,伸手的时候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红痕。
他视线一顿。
宋枝鸾在他们面前并没有遮掩的意思,食色性也,何况她也没有荒淫无度,将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许尧臣眉心紧皱,斩钉截铁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
“暮南山局势混乱,万一出了事,陛下的安危谁来担保?换个人去。”
“你就当朕微服私访,只是距离稍远些,”宋枝鸾坚持道:“这次时机难得,让其他人去,朕不放心,若选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难道一起玩完么?”
许尧臣攥紧手心:“陛下如今不是公主,是皇上,天底下所有百姓的安危都与陛下休戚相关,不能擅离皇宫,这是祖宗之法。”
他站着,窗棂穿来的日光照在他侧身,像一块玉做的人,宋枝鸾想了想,慢道:
“那这条祖制,到朕这就废去吧。”
许尧臣一顿。
“皇帝不能离开皇宫,百姓的安危就与皇帝无关。他们是死是活,过的好与不好,就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假使有奸臣蒙蔽,岂不是等百姓举兵造反,死在皇宫里还不知真相?那与朕买给阿宴的那罐子里的蛐蛐有何区别?只有亲自去到民间看一看,皇帝才会敬畏生命,朕的后代才会对天下苍生有怜悯之心。”
许尧臣心底轻轻一动,他看向宋枝鸾,她坐在榻上,未戴帝王冕旒,可身上却有一层光晖。
宋枝鸾道:“朕意已诀。”
……
南照国皇宫。
周长照从鸽子脚下取出信,看完,他抬袖,对着烛台,将信烧毁,灰烬被宫女扫去。
“母妃,事情被搅黄了。”
皇贵妃坐在席上饮着冷酒,“同本宫说说。”
周长照将邱止信上的内容复述一遍,皇贵妃冷冷道:“该死的马奴养出来的奴才一个比一个卑劣,当年皇上就不该信他们归降的鬼话,到后来被反咬一口,屈居一隅。”
“姜朝皇帝说等她病好,会修国书给父皇,难不成是心里有了人选?”他更关心这事:“也不知是谁?”
皇贵妃道:“给你们画像的是本宫的人,听说姜朝皇帝是个好男色的,若非废太子不争气,宗室又叛乱,哪能轮的到她当皇帝?她不选你还能选谁?”
周长照眼神沉了点:“七弟?”
“放心,你七弟样貌虽然好,但任他长成神仙一样,姜朝皇帝见不到真人,又有何用?”皇贵妃意有所指道:“画上他平平无奇,放人堆里都找不着,怎配和你比?”
周长照放下心,看着皇贵妃站起来,走到一瓶花前,语调轻柔:“等你成了姜朝男后,让姜朝皇帝为你生下皇儿立为太子,届时姜朝便是你父子的天下。日后与你外公里应外合,南照国也是探囊取物,两朝合并,一个乾朝,更是不足为惧,届时你便是这天下之主,你父皇没有达成的心愿,也会由你实现。”
周长照一想到未来两国都尽在掌握之中,心里就沸腾不已,可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母妃,孩儿要不要寻个机会,去见见姜朝皇帝?只怕有谁横插一脚,坏孩儿大事。”
皇贵妃道:“若有机会,的确可以一见。”
她顿了顿,抬指理了理他的衣裳,“若见到了,可以放低身段,她是同你父皇一样的身份,世间顶顶尊贵的人物,母妃如何对待你父皇,你便如何对她。姜朝皇帝未登基前就豢养面首,只怕见了你就会把持不住……侍寝也需以取悦她为目的,不要只顾着自己。”
周长照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听说女子在出嫁前都会有嬷嬷教习这些闺房之事,他一个男子,竟还要这样去伺候女子?在南照国,多少女人对他自荐枕席?
但想想宋枝鸾的身份,他还是点头。
“但她如今中了毒,引起了旧病,只怕是不会出皇宫,你要见她也难,”皇贵妃双手收入袖里,“好生盯着你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看他们有何异动,再派个人进姜朝,献些东西去,看能不能上上眼药吧。”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周长照点点头-
一个月后,边境军情送到勤政殿,谢预劲敲门,开门的却是许尧臣。
许尧臣看向他手中的公文,道:“陛下方才喝了药,才刚歇下,谢将军有事就与本相商量吧。”
“陛下见不见我是陛下的事。”
“陛下龙体不适,一切国事交由本相处理,圣旨在前,不算逾矩。”
谢预劲不为所动,道:“让开。”
许尧臣顿了顿,露出一个笑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谢将军能成为陛下的裙下之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应该珍惜,若是惹得陛下不高兴,京城里还有数不清的人等着。”
谢预劲笑了声,眼里浮现出几分意味深长。
“这当中也有许相吗?”
许尧臣表情未变。
“是该珍惜,”谢预劲将公文放进勤政殿,环视一圈道:“我会好好记住许相的话,当好陛下的裙下之臣,毕竟这是许相求而不得的事。”
许尧臣竟是默认,点头:“本相与陛下青梅竹马,陛下的性子,本相再清楚不过,谢将军以色侍人,能在陛下身边得宠几时?”
谢预劲眼神蓦地一沉。
“本相听说在夔河行宫,陛下点了一名男子前去侍寝,结果被谢将军丢了出来,”他笑:“虽说陛下没有责怪谢将军,但这也说明谢将军在陛下心里并无特殊之处。将军心里也清楚,所以即使陛下给了将军病假休养,仍是日日往宫里跑……”
“陛下从前习琴,一个春夏便觉得无趣,束之高阁,不知陛下几个月会腻了将军?”-
启程去往暮南山的队伍由礼部与太乐署筹备,此行由礼部尚书郑由带队,还有数百名金吾卫,一行人在京洲渡口上了船。
前面几艘船载的都是官员极其家眷,往后才是侍卫舞姬。
位于船队中间的这船上住着太乐署的舞姬,被选做舞中扮演神官的女子们穿着白衣白鞋白帷帽,每两人一间屋,直到祭祀完方才能摘下。
夜里,郑由解衣欲睡,忽听得窗户响了响,还没来得及回头,眼角就飘过一身白,他差点吓尿,但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玉奴把帷帽前的帘掀开,道:“郑
大人,是我。”
郑由借着白衣反光看清了她的脸,“玉……玉奴大人?”
“是我,郑大人,现在听我说,接下来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出声。”
“是。”
郑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最宠信的便是出身公主府的两名女官,玉奴掌握宫内禁军,金吾卫也是由她指挥,可真真是风光无限的大红人。
玉奴道:“皇上在船上。”
皇上。
皇上在……
皇上在船上!!!
郑由脚一软,差点瘫软,好在玉奴有准备,扶住了他,不管他内心如何波涛汹涌,继续道:“但皇上不想旁人得知她的行踪。此去暮南山,若遇危险,你需得多派人手保护皇上,她现在就在太乐署那一批的船上……”
郑由被扶着坐在床上,还未从这个惊天消息里缓过神。
“皇上选择郑大人前往,是因为郑大人刚正不阿,从前当地方官时素有清廉忠义之名,所以信任大人,望大人不要辜负皇上。”
玉奴说完,离开-
翌日早晨,太乐署船上,伙房的炊烟勾得人嘴馋,宋枝鸾一向起的晚,等她洗漱完带的好帷帽出来,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桌上放了三个包子和一壶热茶,她吃完出来,舞姬们正在甲板上练舞,有不少守船的侍卫悄摸的看。
这祭神舞宋枝鸾多少会跳一些,她年少时爱看,可眼前的这些姑娘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进的太乐署,万一瞧出她的生疏就有些麻烦。
于是宋枝鸾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她:“青昭。”
宋枝鸾回头,身后一群穿着舞衣的女子,站在最前面的女子朝她笑道:“你怎么天天睡那么晚?吃饭还要别人给你送进去,这都午时了,我还以为你是出来吃午饭的呢。”
声音大且丝毫没有收着,看着她眼里的敌意,宋枝声音淡淡:“你是?”
那人动了动嘴巴,看起来似乎噎了一下,这时有个站在宋枝鸾边上的姑娘说道:“她是柳妍姐姐,我叫琉璃。”
宋枝鸾点头,看向柳妍,笑道:“谁说我是出来吃午饭的?我还没睡够呢。”
柳妍不可思议的睁大眼。
“况且我没记错的话,扮神官的人是不用排练的?”
柳妍走近了点:“谁和你说扮神官的人不用排练?我来了太乐署三年,可从没听过这种话。”
宋枝鸾四平八稳地看着她。
这时有人扯了扯柳妍的袖子,小声道:“有的,柳妍姐姐,这次是有这样的规矩,之前上船前署令特意说过。”
“你怎么不早说?”
那名舞姬有些委屈的缩回去。
从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这次新皇登基,改了许多规矩,连着此次祀舞的规定也变动许多,但她哪记得那么多?
宋枝鸾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提着水袋进了房间,河上风大,吹的帷帽很重,进房她还能摘下来,轻快。
甲板上的舞姬们练完舞,也各自去沐浴休息,柳妍却来到掌舵处,那有两个金吾卫在躲懒,其中一人见到柳妍,暧昧地推了推旁边那人的肩,笑呵呵提着刀离开。
“江河,这次你可得帮我,不然人家就要被欺负死了。”
被叫做江河的金吾卫揽着她,“小冤家,你又怎么了?哪个敢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一定给你出头。”
柳妍勾着他的衣扣道:“还不是那个叫青昭的。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进的太乐署,一来便跳神官的位置,本来那位置是我的!如今还得了便宜卖乖,给我脸色瞧。”
江河听到是跳神官的,犹豫了一下,刚才他们才接到消息,这次祭祀意义重大,决不能有半点差池,尤其是祭祀这一船人,选的都是精锐,他也只是侥幸被选中。
“你想怎么办?我去警告她?”
“就这样而已吗?”柳妍看起来有些失望:“我在太乐署待了三年了,今年好不容易有希望更进一步,被人抢了位置,我如何甘心?”
“那……”
“不如你帮我杀了她。”
江河震惊,“在这?”
柳妍看他这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早打听好了,这个叫青昭的,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姊妹,死了她跟死了个蚂蚁差不多。”
“那照你这么说,她是怎么进太乐署的?”
“我听说太署令在外边养了好几房妾室,都是些十七八岁刚及笄的少女,这个怎么进来的,你心里难道没数?”
江河还在犹豫,柳妍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前,“你别再瞻前顾后了,我们在河上,你在外边巡逻的时候,看她一个人站那,就给她推下去呗,多容易的事儿,我也能顺理成章接替她的位置……”-
另一边,宋枝鸾正在写信,这是许尧臣提的,希望她过几日就给他传封信,以报平安。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封。
蘸好墨,门被敲了敲,她头也不抬:“谁?”
第78章 男人(五千字加更)【VIP】……
“是我,琉璃。”
宋枝鸾顿了下,把笔放好,前去开门。
琉璃进来,谨慎的将门关好了,看着卷起双袖,露出一双雪臂的宋枝鸾,她似乎愣了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枝鸾没有把双袖解下,她很少穿这种素的衣服,写信容易弄上墨汁,又有些轻微洁癖,便卷起,反正一会儿还要写,就懒得重新弄,随便找了个理由,“在整理东西。”
琉璃信了,点点头,看她往里走,道:“我就说一句话就走。”
“什么话?”
“柳妍一直想要扮神官,但每年都没被选上,这次你抢了她的风头,方才又忤逆她,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每年的神官名额都是八位。
今年加上她与玉奴一共十位,谈何抢了位置。
宋枝鸾觉得莫名,“忤逆?”
琉璃结巴了一下,“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但是她在我们中间也像皇帝似的,她有个相好的是宫里的金吾卫,家里还有人当官,你得罪不起他的。”
门再次被敲了敲,这回进来的是玉奴,琉璃给她开了门,就想离开。
宋枝鸾叫住她:“谢谢。”
琉璃似乎不擅长被人感激,点了点头,看向玉奴,“你也是,要小心些。”
玉奴刚去膳房熬了药来,闻言道:“什么小心些?”
琉璃把刚才和宋枝鸾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玉奴,她们两人都是从许相府上调来的,看起来关系很好。
玉奴听了微微皱眉。
但等琉璃走了,她才道:“是微臣疏忽了。”
宋枝鸾边走回案后,边摇头道:“不怪你,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将那个人查出来,调远些吧,免得生事。”
“那柳妍怎么处理?”玉奴语气冷然。
宋枝鸾想到清晨时分她还在睡梦中时,舞姬们就开始练舞的画面,手上一顿,“暂且派人看着吧,她若有异动,再动手。”-
南下的船队在恒州渡口改行陆路,恒州是姜朝偏南的郡,越是往南,水系越多。避开最近水匪出没的水域后,众人在荔河的益州渡口上船,可直达暮南山。
宋枝鸾此行没有带上稚奴,玉奴本就不经常在外人面前出现,但稚奴要是不漏面,只怕会出事。夜里 ,玉奴前去给她熬安神汤,宋枝鸾等着的功夫把衣裳洗了晾着,就在这时,余光里映出一点火光。
她转头。
玉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宋枝鸾的轩辕弓,面色微紧:“陛下,有水匪,应该是一些流寇。”
宋枝鸾点头,看那火光的时候也猜到了,她方才边听边取了弓,背上箭筒,将帷帽下的垂帘打结系好,塞进箭筒背带里。
玉奴话刚说完,船内船外就传出一阵尖叫声。
慌张的人群从房内冲出四处张望,耳边落水声不断。
“陛下,你先走,”玉奴拉着宋枝鸾往另一边去,方才她察觉到不对劲就将船开到了这边,“这里是船队正中,水匪暂时打不到这里来……”
但周围的船已经被波及。
水匪坐的船甚至比南照官船还大,而且是名副其实的战船,周身铁甲包裹,还有炮台,当初宋亮那些船便是从这些水匪手上借的。
宋枝鸾走了几步,听着周围撕心裂肺的惨叫,蓦然停下。
……
柳妍刚收拾好被褥躺下,就听到有打打杀杀的声音,门窗砰砰作响,她呆愣了一会,立刻就跑出房间,不远处几艘大船惊人的大,像是海里的庞大精怪。
她吓得腿软,下一刻被人抱起,柳妍怕的立刻去咬他手,结果身后那人说:“冤家别咬了,我是江河!”
柳妍一看,果然是江河,眼泪唰的留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让你杀个人,你就怕了,躲着两天都不见我!”
江河抱着她往屋里跑,解释道:“我没躲你,是上头临时有任务把我调去别的船了。”
“你胡说!你要是被调去别的船了,那你怎么会在这?你还踩着筋斗云来的?”
江河示意她抬头。
柳妍抬头,看到了一个极为壮观的场面。
密密麻麻身披黑鳞的金吾卫正从四面八方涌近他们这艘船,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这艘船就是漩涡中心。
她愣住,看向旁边船上的惨象,“他们看不见吗?为什么都到这里来了……”
江河摇头:“我也是刚刚接到郑大人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这艘船上的人安全送离,其余的人即使尽数死尽也无妨。”
柳妍本来还很害怕,听到这个,脸色顿喜。
……
“郑由已经安排了人送我们离开。”
另一边,玉奴看着逐渐逼近的水匪,快速道:“陛下?”
甲板上,宋枝鸾看着缩成一群的舞姬和小厮们,“不能走,郑由是文官,不通兵事,我们走了,他们必死无疑。”
她拿起弓箭,“玉奴,你来指挥这场战事。”
玉奴私心也不想走,天底下哪有抛下自己的兵自己走的将军?
但于她而言,陛下的安危更重要,取舍很简单。
要走便走,要她战,她便战。
“是。”
……
水匪的数量比预估的还要多,暮南山水匪一向严重,两朝单打独斗了许多年,结果使得他们势力越发壮大,本是零散的势力逐渐聚拢在一起,能在朝廷清剿下还留有喘息余地的都是些悍匪。
但宋枝鸾知道玉奴会赢。
这天下混乱,战事频繁,于玉奴而言只是上升的阶梯,公主府和皇宫,对她而言都太小了。
人手重新被聚集起来,玉奴从郑由那里取了调令,方才还一派混乱的场面顿时好了许多。
太乐署的舞姬们待在甲板上,用木桶盖躲避火箭。见宋枝鸾提了弓来,还来不及诧异,就看她拉弓射杀了一个试图爬上来的水匪。
“好厉害!”
“青昭,你射的怎么这么准!”
这还是宋枝鸾第一次杀人,但她拿弓的手很稳,心跳只略快了一些,没有多话:“这里危险,你们跟我来。”
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们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尽数围了过来,自发给她挡流箭。
不断有箭被射进来,但宋枝鸾的箭筒永远是满的,她一伸手就有人给她递箭。
就这样一步一挪到了安全的地方,宋枝鸾也清楚自己的本领,勉强自保就不错了,没有出去逞英雄,这时候不能去给玉奴添乱。
很快,玉奴走了进来,看到宋枝鸾安然无恙,她松下一口气,道:“我们的人破开了个口子,你们现在坐船离开。”
“太好了!”
“船在哪里?”
众人跟着玉奴去坐船,躲在角落里的柳妍看见了,连忙起身跑去,小船不大,冲的最快的几个小姑娘差点摔进河里。
“我还没上!!让我先上!”柳妍挤开前面的人,可还没等她上船,后领就被拎住。
玉奴皱眉看她:“你在这等着。”
她和陛下坐在同一艘船上还不知道会不会伺机报复。
这次为了应对水匪,留了不少小船。
宋枝鸾没搭理她,一只脚踩上船,但那船好像不堪重负,往水下沉了沉。
“好像不能再上人了。”
“那怎么办啊青昭?”
听到名字,柳妍仿佛被戳到了太阳穴,转头一看,这身形不就是青昭吗?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你在和我抢?”
江河听到声音急匆匆跑来,看一个女子抓着柳妍,他很快弄清情形,拔刀威胁道:“怎么回事?下来一个人,让她上去。”
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同时转头看他。
隔着那层白帘,他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慌了一下。
但这个时候不能退缩,江河又提高声音,想要直接从船上拉一个人下来:“快点下来一个,没听见吗?”
但他伸出来的手顿在了空中,因为这个白衣少女的声音熟悉的让他骇然。
“恃强凌弱,不知羞耻,你是怎么被选进金吾卫的?”
江河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膝盖一软,他也真的半弯下了腰,脑海像被浆糊糊住。
方才有个白衣女子在郑由身边指挥战局,那声音就与他们金吾卫统领玉奴大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现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子,更是与……如出一辙。
柳妍还没意识到身边的男人忽的开始发抖,急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怕她们!青昭,我劝你把位置让给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青昭。
这就是青昭。
江河吓的没听她把话说完就捂住她的嘴,“你快给我闭嘴!蠢货!”
柳妍愣了一下,更激烈的反抗起来,“什么蠢货!你骂谁?”
“骂的就是你!这是人家的位置,你等下一艘船不就好了……”
玉奴没有耽误时间,带着宋枝鸾找到另一艘船,检查了一遍船之后,让她上去,“陛下,荔河流经暮南山,沿着水流下去会有我们姜朝的驿站,我们的人会在那里接应。”
“好。”-
被江河带走的柳妍还在不服气,看到宋枝鸾坐船走了,狠狠咬了江河一口,拼命跑到甲板上,往她船上砸了个不知装了什么重物的木盒,江河吓呆了,“你在干什么!”
柳妍咬牙道:“我干什么?她以为她坐上船就能走了?做梦!我今天非砸烂她的船不可。”
说着,她手上就被射了一箭。
“谁!”
柳妍往四周一看,顿时被手脚发软,不知何时,左右两侧站满了金吾卫,张张弓背拉满,齐齐对准了她。
所有想去接近那艘小船的人全部被射成了筛子。
她这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金吾卫要往这艘船来。
为什么金吾卫会朝她射箭。
难道都是为了……
柳妍看向江河,但江河居然也拉弓对准了她,他身后,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手持调令。
“杀。”
江河颤抖着手,射出一箭,在柳妍惊慌失措的目光里射中她的心脏。
就当他想松下一口气时,他胸口一凉。
一柄剑刺穿他的胸膛。
江河忍着剧痛,转过身,跪倒在地,往上抬头,他清楚的看到了女子的脸。
“玉奴大人……”
玉奴收了剑,淡声:“你知道的太多了。”-
荔河往下有一段急流,众人的拥簇也让水匪意识到了什么,不断试图阻拦宋枝鸾的船离开。为了不让更多人伤亡,宋枝鸾在周围几船伪装成小厮的金吾卫掩护下改走了另一条道。没想到就快赶到水湾驿站时,竟又从林子里蹿出来数百人。
这已是姜朝官员驻扎的地盘,怎还有水匪作乱?
那些人去除匪除的是什么?
混乱之中,宋枝鸾来不及细想,在众人掩护下离开,一时不慎,船底触到暗礁,她低头,船底破了个小裂口,木刺凸处,桨也被碰断。
她
丢了船桨,往林子里密密麻麻的人看了一眼。
船随水流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没有了追兵的声音,但沿着这条河前去怕是行不通了,这里都有埋伏,前方还指不定有什么。
河流宽大,宋枝鸾一时没找到靠岸的地方,接着等了半刻钟,眼前的河道才渐渐收束,但她没有桨,还是离岸太远,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找个没那么急的湾跳下去时,船身忽然一晃,卡住不动了。
她一顿,立刻看向船底。
不像是触礁,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宋枝鸾以为是浮木,走到船头一看,竟然是个人。
看样子是个男人,面朝下,估计是死了,身上还绑着一条绳子,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那条绳子的另一端挂在岸上的一块石头上。
宋枝鸾没怎么犹豫,管他是男人是木头,能暂时给她扶着就可以。
于是她双手合十,“冒犯了,借你身体一用。”
说完就跳下了水,哪晓得刚一下水,那人就咳了两声,几个泡浮上来。
宋枝鸾猛地收手,“你还活着?”
那人没回,宋枝鸾抓着他的手臂,扯了扯绳子,发现还系的挺结实,于是把男人顺便拖上岸。
给他翻了个面,使劲往他胸口摁了摁,男人呛出几口水,睁开眼睛。
宋枝鸾松了口气,蹲在地上,双臂撑在膝盖上看他,无奈道:“我看你的模样应该不到二十,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河?”
青年脸上浓妆艳抹,要不是被水泡了会儿,估计看不到一点皮肤的底色,但五官轮廓生的很好,眼神看来有些难以口述的匪气。
这些颜料在他脸上不仅不丑,甚至很俊。
但他一开口就打破了这种奇异的美感,他刻意提着嗓子,轻轻柔柔的说话。
“谢姑娘救命之恩。”
宋枝鸾听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听得瘆得慌。”
青年坐起来:“不好听吗?”
“你自己觉得呢?”
“可是刘妈妈说好听。”
宋枝鸾沉默了,在看到男人衣服和妆容的那瞬间,她是想到了一些相关的画面,但出于尊重,她也控制自己没往那方面想,但这个称呼……
“刘妈妈是谁?你是哪里人?”
青年说:“刘妈妈是我们酒楼的老板,我是南照陵水河人。”
“陵水河在南照边陲,离这还蛮远的,你怎么会在这?”
宋枝鸾边问,边去解开石头上的绳子,这里不能久留,后面就有追兵,她得尽快找个地方住下。
男人直言不讳:“家里有生病的母亲,兄长将我卖来这里讨生活。”
宋枝鸾看他,“那你叫什么?”
“扶风。”
“这是花名吧?你的原名叫什么?”
扶风似乎很轻的皱了下眉,这个细微动作看起来像生理性的头疼了一下,“原名……不记得了。”
他说话正常了些,嗓音清冽。
“不记得?”说话间,宋枝鸾已经把绳子取下,率先走进林子里,“怎么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扶风说:“兄长说我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的钱被我花完,还把母亲急病了,醒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失忆了?”
宋枝鸾下意识觉得里面古怪,“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兄长,不是个骗子?”
扶风笑了笑,那笑习惯性的左边挑高,“当然不是骗子,我是失忆了,但我记得我母亲是病了,而且是因为我病了,不然我为何要去酒楼当清倌。”
……
与此同时。
御驾内,一名将领急匆匆禀告:“陛下,七皇子在战场上失踪,生死不明。”
南照国君本在看书,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快……半月了。”
“快半月消息才传到朕这里?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去找!”
被吼了的将领连连磕头,“是,陛下。”
皇贵妃坐在南照国君身侧,方才正剥着一个桂圆,像也被吓到,桂圆掉在地上,道:“皇上,老七应该不会有事吧?马上就要祭祀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南照国君眉心紧锁:“你也别太担心,老七和那群水匪打交道的日子比在宫里多得多,那些个小角色,要不了他的命。”
皇贵妃扶着心口:“那臣妾就放心了。”-
恒州太守站在城门口,穿着锁子甲的城中守卫鱼贯而出,他早已接到命令在此护送船队,眼见硝烟燃起,第一时间便派出将士前去援救搜寻。
不到黄昏,这场动乱便被平定,河面浮着断木残骸,水色浑浊。
玉奴领着一行人消失在水面。
宵禁时分,城门口有两人策马而过,沿着荔河一路往南。
河风急速后退,吹起青年束起的马尾。
其中一人道:“小哥,这个月份水流太急,估计坐船离开的人都被冲到下游了,这已是最快的路……”
谢预劲握紧马绳,双眸暗不见光。
公主府的密道直通养心殿,连接谢国公府,许尧臣阻止不了他见宋枝鸾,但她不在。
还留下了一封信。
【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过既然你在国公府待不住,就来暮南山找我吧,在哪养伤不是养。】
她总是能将自己置于险地。
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即使有一日他不再被需要,死在她箭下。
以她的性子要他如何放心离开。
第79章 扶风【VIP】
宋枝鸾下水的这片河域不远就有一座颇为热闹的城池,牌匾上写着“玉石”,留在城外的林子里太危险,保险起见,宋枝鸾还是留了些记号,准备先进城再说。
她和扶风的衣服都湿透了,可马上就要天黑宵禁,城门一闭,遇到豺狼虎豹都算好,怕的是遇到那群底细不明的水匪。
宋枝鸾没有犹豫多久,就用树枝挑起扶风的衣裳,商量道:“不然你衣服借我穿穿?我这样子不好进城。”
扶风没有犹豫,解开衣袍递给宋枝鸾。
“谢谢。”她开始解扣子。
扶风眼皮一跳,那样子看起来像炸毛的狗:“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宋枝鸾手指灵活,扶风就眼睁睁看着少女纤白的像嫩葱一样的手三两下把白衣脱下,“我里面还穿了衣服,不要大惊小怪。”
“有失体统。”
“你看看你的衣服,哪都薄的一撕就破,这难道就体统了?”宋枝鸾觉得这话从他一个酒楼小倌的嘴里说出来有些违和,“得快些了,天要黑了,再晚就进不了城了。”
扶风哑然,盯着她身上他的衣服皱起眉。
有帷帽挡着,宋枝鸾的身形从远看其实看不大出来,只是湿着有些不舒服。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那个,你身上有银子吗?”
她身上有些东西可以换钱,但现在太晚了,等到了当铺换了钱,怕是已经宵禁。
要进去,也得有个地方过夜。
扶风两手一摊,“我要是有银子,我就把自己赎出去了。”
宫廷里用的金银器都有官印记,不得私人买卖,宋枝鸾这次出来是带了些能用的银票,但她没有养成带东西的习惯,银票什么的都在
玉奴那里。
正想着,宋枝鸾的目光不经意间划过扶风的手,“你手上的茧……”
这个位置似乎有些不太对啊。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的形状也很好看,比起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手都要盈润漂亮。
那茧分明是长期握剑的茧。
谢预劲也有。
扶风握了握手,往树上一靠:“家里做活做的吧。”
宋枝鸾未置一言,盯着他胭脂水粉下的皮肤看了会儿,抬头扶着帷帽叹气:“你没失忆的时候估计过的还挺好,怎么偏就失忆了?”
“不知道。”他若有所思。
“相逢就是缘,反正你也帮了我一次了,不如帮人帮到底,让我在你们酒楼住个两日,等我找到家人了,就把你赎出去。”
扶风微抬起眼,“你家人很有钱吗?我身价应该……有点贵。”
宋枝鸾:“多贵都赎。”
“成交。”
扶风脸上扬起笑,“你赎了我,我就能回家见母亲了,也不知我卖身的钱有没有治好她。”
这里已是南照境内,暮南山在北,宋枝鸾跟着扶风进城,已经天黑,两人走在一起的身影还是让很多人侧目。
她戴着帷帽,并不特殊,南照重视姑娘清誉,街上的姑娘大都戴着帷帽,但宋枝鸾身边扶风就很打眼。
所谓弱柳扶风。
但和名字不同,扶风长得很高大,几乎是人群里鹤立鸡群的存在。然而他脸上又汇聚了好几种颜色,比女子还艳,衣衫少了一件,胸膛都袒了一半,偏偏宋枝鸾是一身白。
于是看起来艳的更艳,白的更白。
宋枝鸾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
扶风撇她一眼:“往前看。”
她转头,看见左边出现一家酒楼,上面写着“铜雀台”。
里面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宋枝鸾想走进去,却不料扶风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脸莫名:“你做什么?”
“进去?”
扶风道:“我只是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倌,只有高级的清倌才有自己的小厮。”
“你不是高级?”宋枝鸾觉得自己的眼光已经很高,但扶风从哪看都是高级啊。
“我从被卖进来,还没赚过一两银子呢,”他道,实诚的表情让宋枝鸾眼角微微抽了一下,“那你准备怎么带我进去?”
“你知道我今天怎么出来的吗?”
宋枝鸾摇头,按理说这样签了卖身契的地方进出都很严,她还真不知道。
扶风神秘一笑,拽着宋枝鸾来到酒楼后面,种着两棵桂花树的地方,到了地方,他松开宋枝鸾,连起步都没有,踩了几下树身就跃到了墙上。
他朝她伸出手,勾唇道:“上来。”
宋枝鸾:“……”
扶风的房间在第四层,生意人都图个吉利,酒楼也有得不得宠的说法,他是后来,这一层几乎都没什么生意,人很少。
宋枝鸾从窗户翻进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身上绑着绳子掉进河里?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自杀。”
扶风回到房间,坐在席上半曲着腿,一连喝了两口茶水,方才道:“自杀?我那是在捉鱼。”
“……”
“那你怎么还呛水了?”
说到这,他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饿昏了。”
宋枝鸾:“……”
“这里没吃的吗?”
“酒楼天天亏钱,刘妈妈天天火气大的很,没赚到钱的就不给吃饭,我饿了两天,实在没忍住,跑了。”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扶风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看向窗外:“我不知道家在哪,兄长说我家在陵水边,但陵水这个范围太大了,离开这里,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万一给母亲治病的钱不够,兄长来找我,找不到该怎么办?”
宋枝鸾终是道:“我觉得你那个‘兄长’,听起来似乎不太靠谱……”
扶风低头道:“万一呢。”
他记得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
宋枝鸾没继续说什么,问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扶风噎了噎,放下腿,“好问题,为今之计,也只有……”
半刻钟后,扶风带回来两只烧鸡。
宋枝鸾很清楚这东西是从哪来的,看了眼门外:“没人发现吧?”
“没有,”扶风火速洗了手,“快吃,你知道从伙房里偷两只鸡出来有多不容易吗?平常人多的不行,被抓住就会被棍棒伺候,今天运气还算不错。”
宋枝鸾闻言,也洗了手开始吃,味道一般,但扶风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之后,酒楼也陷入一片寂静,宵禁了,城内见不着一点光亮。
这座酒楼距城门口不远,也是附近最高的位置,可以一直望到进城的小径。
这么长的河,查探下来,到发现她的留的记号,怕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可暮南山祭祀就在这七日间了。
宋枝鸾靠窗而眠。
等两日吧,如果两日还没等到人,她就得想办法自己去驿站了,但愿不要再遇到贼匪-
第二天一大早,酒楼就骚动起来,门口敲锣打鼓迎客。
扶风用自己的衣服做了个挂帘,宋枝鸾睡左边,他睡右边。
没过多久,门被敲响。
门口传来声音:
“老爷您先别急,扶风在呢,这是咱们酒楼新来的,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无双,要不是您是贵客,寻常客人我都不让他接的。”
宋枝鸾立马清醒了,躲在屏风后面。
“真有这么好?那我今天可要好好看看。”
两人齐齐笑出声,那笑声有些猥琐暧昧,扶风等宋枝鸾躲好了,走去开门,嗓音细细的:“刘妈妈,老爷。”
宋枝鸾鸡皮疙瘩又滚了一地。
扶风原来的嗓音说不上出,是很清润张扬的少年音,本就很悦耳了,偏偏夹细,就有些过于矫揉造作。
老爷也是皱起了眉,转头看向刘妈妈,刘妈妈像是习惯了,没说什么,就安抚老爷道:“您快瞧瞧,我可没有骗您吧?咱们家扶风,这脸,这身材,哪哪都是顶好的。”
老爷被转移了注意力,抬头仔细端详起了扶风,他还化着浓妆,因为不熟练画的不伦不类,但仍旧能看出眉眼,鼻梁,唇,面部轮廓都堪称绝佳,还没有酒楼中人的谄媚讨好之气,眼神逐渐惊艳。
“是不错,嘿嘿。”
刘妈妈松口气:“那老爷您就慢慢玩,我就不打扰您了。”
又对扶风嘱咐道:“老爷可是我们家贵客,你招待好了他,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从宋枝鸾的位置看不清扶风的表情,但听到他回了一句:“好的,刘妈妈。”
门被关上,老爷咳嗽两声道:“那你先给我弹两首小曲吧,要风雅些的。”
扶风就回到屏风后,宋枝鸾暗中给他腾了个地方,悄声问:“你会弹琴?”
扶风面不改色:“略会一点。”
宋枝鸾来了点精神,看他有模有样的把手放在琴上,然后——
“噔噔刺啦卜辞……”
她:“……”
老爷本是在软榻上躺着了,手拿着扇子,慢悠悠地闭上眼,听到这声儿传来,骂骂咧咧站起来:“你这是弹琴呢还是在锯二胡呢!”
“……”
扶风咳嗽两声,“奴家最近有些手痛……”
“我不管,我可是给了银子的 ,你就让我听这个!”
宋枝鸾拉了拉扶风的袖子,给了他一个把手抬起来的信号,扶风将信将疑,转念一想,反正她也不能弹的比他更糟了。
于是他便将手抬起。
少女从身后贴着他,扶风感受到了她温软的身子,那滑腻的触感让他连呼吸都忘了一瞬,再次吸气,鼻间充盈的却还是来自她身子的清香。
屏风是有些透的,宋枝鸾不能直接让扶风离开,好在他今日穿的是白色,和她的混在一块辨不太清。
老爷本来都想直接把扶风揪出来让他退钱了,哪知道他说完手痛之后,忽然又开始弹起来。
这一次像换了个人般,曲音低处清和婉转,高昂时如千军破阵,极为流畅,技巧娴熟。
“雅,实在是雅……”老爷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话,音量都小了很多,像是生怕惊扰这琴声。
扶风听着宋枝鸾弹的曲子,莫名有种熟悉感。
一曲毕,老爷笑眯眯的问:“这是什么曲子啊,我还从未听过。”
宋枝鸾也说不上来,她这些曲子都是从前在太乐署和梨园里学的宫廷乐,好听就学了,那些个文绉绉的曲名早就忘了。
她推了推还在发愣的扶风,“回啊。”
扶风醒神,回道:“叫《骑马曲》。”
宋枝鸾:“……”
“《骑马曲》,这曲名……”老爷面色有些难以言喻,“名字虽然俗气了点,但这曲风曲调都堪称绝妙。”
他喜形于色:“你们刘妈妈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宝贝。”
扶风的眼皮不由得抽了抽。
“来来来,”宋枝鸾看到老爷掏出钱袋子,“你过来,还有什么本事,全部给我使出来。”
扶风看到钱的眼神和昨夜看到烤鸡的眼神如出一辙。
都快冒绿光了。
宋枝鸾看他动作飞快,还学着小倌的姿态行礼,站在老爷面前,“奴家谢过老爷抬爱。”
听了那首曲子,老爷连他这声音也觉得好听了,将银票放在案上,微笑道:“自己去拿。”
扶风面色古怪,这么点地方,就不能直接给他吗?
他也没多想,走了两步弯腰去拿。
哪想到屁股突然一热!
扶风脸色顿时一变。
宋枝鸾也是一惊,只见那个老爷双手色眯眯的在他挺翘的臀上摸了两把,暧昧道:“手感还真不错啊,平常经常锻炼吧?劲劲的。”
扶风黑着脸深吸一口气。
……
没忍住出拳的后果就是今天依旧得挨饿。
宋枝鸾靠窗坐着,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可惜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一两银子都没赚到了。”
扶风刚被拖出去打了一顿,衣裳下隐约有些血痕印出来,修长的脖子往后仰着,喉结一动一动:“说了是清倌,总有人手脚不老实。”
这下好了,屁股被摸了,钱也没赚到,他怎么就遇不到一点正常的客人。
宋枝鸾轻叹一口气,默默算着,她浑身上下只有耳朵上一对东珠耳坠值点钱。
她本来打算,要是这两日玉奴她们没找到她,她就得把耳坠当掉,这里不是南照都城,酒楼生意也算不上好,钱应该够给扶风赎身了。
可他受伤了,还看起来伤的不轻。
只能提前当掉了,免得感染发烧。
于是宋枝鸾站起来安慰道:“再忍两天,我们就想办法离开。”
扶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沉静下来,哪怕是落魄的靠着墙,也有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你想干什么?”
他看到宋枝鸾往窗外看了看,朝他伸出手:“帮我一把,我去给你买药。”
扶风一怔,下意识走过去,“你哪来的钱?”
宋枝鸾把帷帽撩起来一角,露出白嫩的耳垂,那上面有一只做工精巧的珍珠耳坠,脖颈往下也白的晃眼。
“把这个当了。”
这还是除了宋枝鸾的手外,扶风第一次看到她身体其他地方的肤色,像雪像瓷一样白。
他有些难以移开目光,这时手背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温软的触碰。
“快帮我。”宋枝鸾见四下无人,一只脚踏了出去。
扶风犹豫再三,手碰到纤细腰身的那一刻,很轻微的收紧。
“这样太危险了,我抱你下去。”
第80章 赎身【VIP】
玉石城内熙熙攘攘,因祭祀在即,各处城池把守严密,挑担的老叟为了占个好位置,大老远从附近的渔村赶来,可还是慢了一步,被驱赶了,只好边走边卖。
看到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青年,老叟佝偻着腰过去,“小弟兄,买两条鱼给孩子们补补身体吧,刚捞出来的,新鲜。”
喻新词抱着满满,正在看贴在墙上的告示,闻言道:“好,我买两条吧。”
老叟赶紧放下担子,给他捞了两条鱼出来,“这鲫鱼清蒸还是红烧都很好吃,再挑食的孩子都爱吃。”
喻新词不好动手,微笑道:“劳烦老人家替我放一下,动作轻点,孩子还在睡觉。”
老叟点点头,把鱼绑在他包袱上,看到身后小孩熟睡的侧脸,不由得笑道:“真俊呐,这两个孩子。”
喻新词笑了笑,付给他钱。
“你是去参加科考的吧,看着就像个读书人。”
南照国秋闱在即,也有许多拖家带口的。像眼前这个俊俏郎君,年纪轻轻竟有两个可爱孩子的,家境定然不错,在南照,但凡家境不错的年轻男子都在苦读诗书。
他看的也正是给赶考学子的告示。
喻新词没有多言,点了点头,便走进人群之中。
人声鼎沸,叫卖声,喝彩声,小孩啼哭声不断,吵的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混沌不清,走到一处米糖画摊前,他却在众多人声里听到了一句:“你慢点。”
喻新词堪称完美的表情有些了裂痕。
他顿住脚步,看向四周。
但他没能再听到那个声音,连哪个方向都无法追寻。
喻新词觉得自己可能是累了。
宋枝鸾怎么会出现在南照。
……
宋枝鸾成功叫住了扶风,小巷子里扶风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等她,“怎么这么慢?”
“是你走的太快了,”她单手撑着墙,喘息了几声,“而且我看你走那么快,还以为你知道当铺的位置,哪知道你也是在乱找,我得休息会儿了。”
扶风走了两步过来,靠着墙弯腰和她说话:“我看是风吹的你的帽子太重了,要不……”
“你摘下来。”
宋枝鸾打开他的手,挑眉道:“怎么,很好奇我长什么样?”
扶风居然点头,声音放低了,那双笑眼莫名有些蛊惑:“给不给看?”
“不给。”
宋枝鸾无情拒绝,休息好了,站起来往小巷子前走,“总不能这条街也没有吧。”
扶风在原地站了会儿,也直起身跟过去。
好在这条街街尾还真有一家当铺,那当铺的门槛修的很高,宋枝鸾不矮,在同龄的女子里算高的,但也要举着过头顶才能从他们留的口子里递进去。
她不想举,就摘了耳坠,“给。”
扶风:“嗯?”
嘴里说了一句,他身体倒是反应很及时,伸手就接了,放在他手心的就是他之前见到的那对珍珠珰。不知上面镶嵌了什么,亮而闪透,珍珠个头圆润白里泛着金光。
宋枝鸾催他:“你个子高,把这个给他看看。”
扶风闻言,握紧了这对耳珰,在手心里摩挲了一阵,犹豫了半秒,方才走过去,放进盘子里推进。
“老板,这个值多少钱?”
一阵敲打的声音过后,那老板说道:“做工一般,但这珍珠倒是勉强能入眼,两个凑成一对,那就算你一百两银子吧。”
这次不等宋枝鸾说话,扶风就冷笑了一声:“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可是东珠。”
说完,扶风语气顿了顿。
他怎么知道是东珠?
那老板见他居然是识货的,重新敲打一番,道:“确实是东珠,但这东珠的档次算不上好,我收了也不一定有人看的上,就算你两百两银子吧。”
奸诈。
即使南照水系众多,许多地方盛产珍珠,但东珠唯有姜朝北地与乾朝交界的地方有,能用来给她打造首饰的都是极品。
宋枝鸾拽了拽扶风,声音没压低:“算了,看来这店家也不识货,我们换一家看看吧。”
扶风垂眼将两枚耳坠拿了回来:“也好。”
老板看到手的宝贝没了,连忙喊道:“慢着慢着,你说你们急什么?价格好商量,做生意嘛,不都是这样一来一回还价的嘛,你们要觉得这个价不行,我就再给你高一点。”
扶风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朝他点头。
扶风翘起唇,勉为其难的开口:“说个价我听听。”
老板踌躇了会儿,“四百两。”
“我们走……”
“等等,七百两,七百两!这是我能开出的最高价了,这两颗东珠确实是好,但我们这小地方能买的起的人也少的可怜,再高我就要亏本了。”
宋枝鸾看向扶风,走过去让他把耳朵送过来,扶风的视线却落在了她纤长的睫羽上,看她双眸轻眨,抬起来迎上他的目光。
“七百两够不够赎你了?”
“够了。买下我还能有剩。”
“行,那就成交。”-
玉奴带着人沿荔河一路找过来,日夜不休,终于在玉石城外找到了宋枝鸾留下的记号。
然而就在她沿着记号一路往前时,却发现宋枝鸾每个记号旁边都有马蹄印。
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还有人在找宋枝鸾。
并且比她先发现了这个记号。
玉奴紧皱起眉,看着延伸至林间路尽头的马蹄印。
到底是谁?-
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临近傍晚,宋枝鸾走正门进了铜雀台。
要给扶风赎身了,那便不需要藏着掖着。
到了门口,宋枝鸾说了要找刘妈妈,立即有人将她带去一间房里。
不多时,扶风就过来了。
刘妈妈坐在圆木凳子上,算盘底下压着一堆卖身契,她不断用手拨弄,见他来了,方才笑道:“姑娘,你想赎的就是他吧?”
宋枝鸾看了眼扶风,嗯了声:“是他,多少钱。”
“两千两。”
“两千……”饶是以宋枝鸾如今的定力都听得愣住,“你抢劫吗?”
“我们扶风就值这个价。”
“京城里的小倌都少有你这么贵的,何况这还不是京城,他就一个小喽啰,你要我两千两?”
扶风眼神有些难以言表,他失忆后没多久就被带到了这里,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宋枝鸾本意是想给他压价,但这种被买卖的感觉还是很奇特的。
刘妈妈哼了两声,“京城?你去京城看看,有没有像我们家扶风这么标志的人物?两千两还要少了,要是我把他带去京城,两千两黄金都有人要!”
宋枝鸾气笑了:“两千两黄金?谁两千两黄金买他谁脑子有问题。”
扶风忍不住开口:“那个,我觉得我其实还……”
挺值钱的。
“你给我闭嘴,”宋枝鸾盯着刘妈妈,抽空回了他一句,“讲价呢。”
扶风:“……”
刘妈妈两条胳膊撑在桌子上:“你可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今天话还真就放这儿了,没有两千两,不卖。”
“那你就准备给他养老吧。”
刘妈妈嘿了一句,“小丫头片还挺蛮横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就是激我我也不卖。”
宋枝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像你似的进了屋还不摘帷帽,定然是帷帽底下长了一张丑绝人寰的脸!”
宋枝鸾大概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说长得丑,正要怼回去,扶风却拉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唇边居然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好了好了,不丑。”
宋枝鸾看得不解皱起眉来,一时忘了推开:“笑什么?”
扶风没有回答,只贴在她耳边,笑意闲散:“一会儿在墙边等我。”
用正规法子赎是赎不了了。
那就得另做打算。
还能省下她的银子。
宋枝鸾沉默了一会儿,从扶风的怀里走出,当着刘妈妈的面把银票收好了,面无表情往桌腿踢了一脚,算盘掉下来立马崩了一地。
“嘿,你给我站住……”
人不大力气还挺大。
扶风懒笑一声,叫住去追她的人,“刘妈妈。”
刘妈妈对着外面骂骂咧咧,低头去捡珠子,“叫老娘干什么?”
“我记得上次你说过两百两银子就能赎我,这次怎么变成了两千两?”
“两千两?”刘妈妈笑了笑。
别说两千两不卖,就算是三千两又如何?
与那人给的相比,都是毛毛雨。
“我养着你们一群人不要花银子?那是前段时间的价,现在不同了,涨价了,”她道:“快回你的屋子去,别以为今天可以偷懒,你要再接待不好客人,就再给你关上个七天。”
扶风浅色的眼瞳里划过一丝玩味。
她说的对。
他被卖到这里,或许另有隐情-
铜雀台外,迎客的小厮看到有人下马,立即前去牵马,甫一抬头,看见一张惊为天人的俊美脸庞,不由得呆了呆。
“这位客官,不知您是来吃饭还是喝茶?”小厮连连弓身。
谢预劲将马绳丢给他,“找人。”
小厮来不及多问,青年就已经进了门,直往楼上走,他立即将马绳绑在桩子上,告诉刘妈妈。
刘妈妈听说是个贵客,匆匆忙忙放下手里事赶过去,她到时谢预劲已经找了几个房间。
“哎呦客官,您这是在找哪位小倌?不如同我说说,也省省力气。”
谢预劲放在门上的手一顿,语气不明:“小倌?”
“是啊,客官还不知道吗?这四楼都是些小倌,我一看您就知道家里是不缺钱的主,您和我说说要求,我一定给您挑个满意的。”
酒楼最高一层。
是宋枝鸾留的线索没错。
刘妈妈看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就暗道不妙,怕不是来这捉奸的,这事她撞见的多了,但也不知是哪个?
前几间房里都有男客,女客这几日似乎没……
她摇着扇的胖手一停,“公子,你要找的是不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
谢预劲转头,目光锁着她。
“她在哪?”
“那小姑娘昨日说要给我家扶风赎身,拿了整整五百两银票,莫不是你的……”
“扶风?”
“您推开这门就能见着他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最后一间房,刘妈妈还记着昨日的仇呢,关了扶风一日一夜,也不给吃喝,“不过客官您放心,我一瞧那小姑娘就是偷摸出来的,也没给她赎,我这就帮您问问扶风她在哪……”
谁知门一打开,里面窗户大开,屏风倒地,所有衣物都不翼而飞。
刘妈妈大惊失色:“人呢!”
“快来人啊,扶风跑了!”
“快去报官!”
谢预劲走进门,站在窗前,倒灌进来的风吹拂过他的领口,身后发带随马尾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