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听说过吗?”
“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坐在赌马观众席上的伏黑甚尔微微侧过头,看向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的人。
提起话题的孔时雨倒是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他手里握着票据,远远眺望赛场上的情况,以一种相当随意的方式开口道:“咒术界那边,御三家出了大事。”
禅院家咒库被盗事件后,五条家内部也出现相同的特级咒灵的反应。
听闻,加茂家的一对上门做客的主仆死在这次事件里。
看伤口和残秽又是死于术师之手,而非咒灵。
伏黑甚尔闻言,当即嗤笑一声,“那群自恃其高的术师们,尝到了苦头,这不是挺好吗?”
“好是好,就是赚不了钱啊。”
“还有你赚不到钱的时候?”
“连我相好的那几个情报头子,也对幕后主使没半点头绪。”
“噢,谁这么厉害?”
“听说是「乌鸦」的隐藏代号人员。但现在嘛,应该是已经叛出了那里吧。”孔诗雨耸肩坐下,一脸为自己抓不住商机的遗憾,“可能是因为利益问题和组织内部闹崩了,否则也不会把御三家都得罪的这么狠。”
“托这位大佬的福,乌鸦组织也开始重金招揽更多的人手。”
咒术界整体都被搅得腥风血雨,哪怕是他们这些干脏活的,也不能幸免。
话说到这里,枪声打响,赛马开始了。
伏黑甚尔托着脸,目光又落在自己所押注的选手上,“所以,有活干吗?”
“喏。想来想去,就只有你最喜欢赚这种钱了。”孔时雨把订单内容递到伏黑甚尔的脸边,也不再拐弯抹角,“报酬挺丰富的。不过咱们这种底层小角色很容易就死在这浪潮下了,自己想清楚,死了可不要来找我。”
“……就这点?”伏黑甚尔瞥了眼,完全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孔时雨似笑非笑地问:“你这混小子要求越来越不像话了。是发财了?”
伏黑甚尔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发现自己压的选手落后了,不由得发出“啧”的声音,连同嘴角的疤痕都跟着下撇,之后的比赛也就不用再看了。嗯i
“算是吧。”他站起来,“前段时间投资成功了。”
孔诗雨表情一僵,数秒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就凭你那手气?你搞投资?”
“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有好处吗”伏黑甚尔看也未看他,就招了下手,“走了,以后没钱再来找你好了。”
孔时雨不敢置信看着伏黑甚尔远去的背影。
这世道真是要变天了。
他忍不住这样想。
而两人话题之中的御三家。
现在的确上演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咒术界圈子最有权力的三个家族,表面上是一团和气,私下里各自暗地较劲。
这次难得一见,禅院家和加茂家联合起来,上门找五条家要说法。
这次的私下会面没有其他家族。
最开始,两家人的说法还算克制,但在各自的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中,矛盾逐渐激化,说话方式也愈发不留情面。
“这一连串事件中,就只有你们没有实际损失!”
“谁不知道六眼和咒灵操纵使交好?”
“就是五条家策划了所有!!”
政治游戏是妥协的杠杆艺术,时刻左一杆子右一杆子。
没有他们这些做下属当恶人,又要怎么体现身居高位的人的智慧。
而奇异的是,以前在议会上总是咄咄逼人的五条家主相当坐得住,他端着茶杯,平心静气听着,姿态瞧着相当潇洒。或许是受家主的影响,五条家的族人也是不紧不慢地打太极。
整体的态度就是——你看,你又急。有什么事都好好谈,那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去了。
欸,饭可以乱吃话可乱说,证据呢,没证据别乱扣帽子。
就在这七嘴八舌的乱象之中。
终于,禅院家的家主——禅院直毘人像是彻底看够了这场闹剧,抬起浑浊的眼。
“好了。”他声音厚重,好似钟响。
还在激变的下属也就自觉闭上嘴,不再发声。
其余两家也自然愿意给对方薄面。
禅院直毘人是在场的家主中年龄最大的,已有六十上下了,整个人的身形却相当精瘦壮健,除了那满头白发,完全看不出半点老态。
“五条家的,咱们也是打交情最久的两家人,闲话就少说了。”他放下手边的酒葫芦,摸着自己嘴边的胡子,“这件事你们想冷处理过去可不行,总得拿出个说法。”
五条家主放置下茶杯,转头看向他,“调查的结果都已经发给两家了,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要什么说法。”
“那天带回来的女孩,是我们的侍女。你们不是也见过吗?只是回程的路上,她被你们禅院家招惹的祸事波及了,悟才出手捞了一把。你们倒打一耙,这面上可不好看。”
虽然这并非真相,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五条家自不会给对手口诛笔伐的机会,而是怎么有利怎么说。
“那我们家的人呢?”加茂家的家主也沉下声,“好端端地上门做客,结果就死在你们的地盘上。”
“加茂家的,稍安勿躁,您的心情我很理解。”五条家主摆出一脸我懂你感受的表情,“可但凡看了报告,就该知道我们的人也折在里面了,这对我们两边来说都是悲剧。”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加茂家主一掌拍在桌上,“你们那也配叫损失吗?”
“低贱的仆从和夫人的命能相提并论吗?那种随随便便就能买来的——”
咚。
话没说完,一道黑影刹那间砸在加茂家主眼前。
众人屏住呼吸,要命的沉默顿时回荡在房间内。
出于待客的礼节,茶室里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小桌,放上点心和热茶。
而现在,有一个人面前的那张桌板,已经不翼而飞。
身姿颀长的少年收回提膝的动作,一步步走到加茂家主的面前。
在现场的所有人都穿着老旧和服的场合中,他依旧是穿着立体剪裁的高专制服,和这里格格不入,却也别具一格,自然而然,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谁都知道,五条悟向来讨厌这种场合,往年的议会也是没出席过几次。
但是他特立独行的作风,还是大大超过了其他两家的意料。
当他踩在加茂家主的桌前时,后者顿时脸色一变。
“年纪那么大,就别出来秀自己的老朽?嗯?都是眼一闭也许明天就起不来的人了,躲在家里多读点书不好吗?”
年轻的六眼把手搭在大腿上,低头注视着眼前的人,眸色冰冷。
他毫不收敛浑身的气势,以低沉却足够让眼前人听清的声音,“联合起来要说法是假,把老子当软柿子是真。禅院家前脚找东京校的麻烦,老子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做客的人就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真以为我看不出问题?”
“你这混小子,五条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加茂家主直接站起来。
可惜他的身形是个干瘦的小老头,说出这番话来完全没什么压迫感。
五条家主漫不经心道:“见谅,我们家神子一直就是这个性格。”
言下之意,管不了,也不想管。
“你——!”
加茂家因为祖上出了九相图那事,在御三家之中话语权不算大。
但那也不是五条悟这样一个小辈能随意威胁自己的。
加茂家主想要发火,但很快,他感受到一道视线,是从离五条家主最近的客座投过来。
那是禅院直毘人意味深长的视线。
加茂家主握紧拳头,强行压下怒火,改而提起正事,怒目圆瞪,“老夫和你这小鬼一般见识。但死活不让我们参与调查,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五条悟冷睨着离主位最近的禅院家主,再看向其他的人,“气势汹汹带着家里大部分精英过来,你们这是要调查,还是要趁机攻下五条家?”
“没错没错!”
“能把你们请进来,已经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了。”
“还想着随意在五条家走动,要点脸!”
自五条悟开始发话后,五条家的族人一改之前的佛系,也没忍住先后呐喊助威起来。
“事情出在你们家,我们当然也要入场。”加茂家主把牙一咬,毫不退让,“操控着那只特级咒灵的人,私吞了禅院家那么多咒具,谁知道是不是五条家包庇了的。你们或许正巴不得我们被包围了呢!”
说得好!
其他两家人双眼一亮,刚想要趁机助势,却不约而同,浑身一震。
因为一双幽谧的蓝眼,居高临下地看向了他们。
“如果老子真要洗劫你们,用不着什么邪门歪道。”
外侧的阳光投注在五条悟身上,扯长他的影子,扩大。
他两手插兜,信步走到大堂的中段,冰冷的目光亦如锋利却无形的钢丝,如同宣告死亡的审判者,落在每个人的颈边——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干脆利落收割走他们的生命。
“现场的人,一个都回不去。”他说。
几乎是话音刚落,
砰。
对面的两家人桌上的茶杯齐声爆开。
没人察觉到五条悟是如何做到的,但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茶水沿着桌边淌向地表,就已经是结果。
舌头,说不出来。
牙齿,在打颤。
就连全身的肌肉都想不受控紧缩在一起,像是穿山甲那样抱成团,防御所有的危险。
死寂。
整个茶室的人都噤若寒蝉,有人喉头颤动,有人脸上的肌肉微抖,更有甚者直接忘记了呼吸。
站在这位神子的对立面——那种从血脉深处觉醒的危机感,让禅院家和加茂家的族人都瞬间意识到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
加茂家主瞠目结舌,顿时失神落魄地瘫在座位上。
加茂家口口声声要讨说法,背地里禅院家要他们借题发挥,说到底,也只是想把两件事串起来,让五条家成为过错方,借机施压,获得好处。
可…五条家的六眼何时强到了这种程度,这种实力差距,以后加茂家还有立足的一席之地吗?
就在此时。
啪。
啪。
有人鼓起掌来。
是禅院直毘人。
“这还真是要对你道声恭喜,五条家的。六眼小子真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发话的禅院直毘人是除五条家的人以外,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他边说边端杯让身边的侍女倒茶,嘴角扯着笑,说了一些场面话后,话锋一转:“但是禅院家近来发生的事,你们也清楚,我也没办法让步太多。”
“三个人,禅院家和加茂家各出三个人,如何?”
五条家主捧着茶两眼一闭,佯装没听见。
因为现在的局势是由五条悟控制,而并非他。
所以五条悟也眼眸轻移,“啊,这个啊?”
他勾着唇否决道:“别挣扎了,想得倒是美。”
“不过看在你胡子都白了的份上,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五条悟说,“你们想要的调查,异能特务科最终会提供,这下应该能安心了吧。”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这本来算得上是咒术界的内务,可把官方的人一引进来,味道就彻底变了。
“这种场合让六眼小子来替你做决定?是铁心不顾两家意愿?你们这是想要咒术界直接衰败。”禅院直毘人用拳面撑着头,看向五条家主。
“注意措辞,禅院家的。”五条家主眼眸一抬,终于回话了,“悟在五条家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不下于我这个老东西的。”
“他的意思,就是代表五条家的意志。”
禅院直毘人自知对禅院直哉相当纵容了,不然也不会有黑衣组织的那档事,可五条家对六眼的态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条家的家主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做法,就代表五条家要对其他两家对抗……不,是要把咒术界整个分裂了。
现在他们这种有恃无恐的样子,一定是和异能特务科签订了什么足够保障五条家全身而退的合约。
他深深看了五条家的人一眼,说:“希望你们别后悔,千年来的老对手。”
于是,这次的咒术界的御三家会议,直接不欢而散。
…
…
而距离事件发生——
“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个小时了。”
“你应该知道,确认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老实回答我,房石。”
美佐峰美辻对着烟灰缸,抖了抖手里的香烟,瞥了坐在电脑前的茶发男性一眼。
“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她沉声问。
房石阳明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扭头,对着自己这位气势汹汹的前女友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的答案还是和之前一样。就算你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把里面的记忆全部翻出来,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啊。”
“啧,真的假的。”美佐峰美辻烦躁地往后一倒,把脑袋靠在沙发背上,嘴里叼着的香烟随着说话的动静上下晃动,”
搅浑了这池水,自己直接人间蒸发了,这像话吗?”
“你很急着找她吗?”
“这不是废话?否则我会上你这来?”
“生气归生气,可别急着上火。你会找幽灵桑无非也就横滨那件事吧。”
美佐峰美辻不爽地咂舌,默认了。
毕竟,经常在职场混的朋友都知道,狗头上头一旦传达了什么指令,你不在短时间里回复他,就会当你无能。
美佐峰美辻现在就陷入了这个困境中。
“下落我是真的不知道。”房石阳明摊开手,“她倒是有提过,如果哪天她失踪,让我直接接管这边的事。”
“……哈?就你那小学生一样的——”
“提问,我的真名是什么。”
美佐峰美辻:“……”
房石阳明看了看自己这位风风火火的前女友,摆出一脸“看,我就知道的表情”。
“总之,在骗人这块,我也是略有心得,所以她才会把事情交给我。”
“我现在就怀疑你在骗我。”红发女性狠狠瞪了他一眼。
“欸,没有,上次你不都是见到了吗,我和千枝实人都卖给她打工了。”
房石阳明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当然,托付这点是骗人的。
不过对美佐峰美辻来说这点也不重要。
反正只要拿出结果就成。
美佐峰美辻:“……”
美佐峰美辻:“行吧,跟我回科里,你可别给我捅篓子,否则我一定把你从东京湾上踹下海。”
“ok。”同样擅长骗人的作家先生拿起纸笔,准备出门,“作为交换,告诉我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吧。”
彻底乱套的非自然界。
听起来就是个好素材,啊,不过推理小说准则里不允许出现超能力……所以是不是该考虑换掉房石阳明这个名字的时候呢?
房石阳明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没良心的念头。
毕竟那就意味着他要注销掉自己的聊天账号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有人已经察觉到了身边环境的变化。
也有人察觉到人的性格变化。
“一周过去了,那家伙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
家入硝子坐在操场的观众席,满脸复杂看向坑坑洼洼的训练场,“不管是东京校的财政还是施工队的修复速度,都要跟不上这家伙的破坏力了。”
夏油杰端着一碗荞麦面坐在她旁边,无谓地耸耸肩:“看悟的那个样子,应该是要把领域克服了才能停下来。”
“你也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吗?”脸上挂着黑眼圈的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吐槽,“这其中你也有一半的功劳,每天我都得陪着你们俩卷王熬夜,请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谢谢。”
夏油杰:“?”
夏油杰若有所思:“悟暂且不论,我是没有刻意打扰过你的吧。”
家入硝子冷漠无情地戳穿自己的同窗:“你是指我一大早看见有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医务室门前,淡定地朝我说「早上好」,这种充满血腥味的不打扰吗。”
一个两个,都像是笨蛋一样。
该体贴的时候不体贴,在不该体贴的时候瞎体贴。
她吐槽完身侧的人,把烟放在嘴边,拿出打火机反复按着开关,却因为燃料快用光了,半天也点不燃。
到最后她略显烦闷地把嘴边的烟揉成一团,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去。
“不抽了?”
“不抽了,戒烟。”
家入硝子眨了下眼,果断发表了这样的豪情壮志,她视线不自觉放远,看到天上,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又隔了一会,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一旁的夏油杰没立刻接话,他用长筷挑起面条,也没把整天烟酒不离手的烟鬼突然戒烟这件事本身就很异常戳破。
因为非要说的话,他们几个最近的状态都很不对。
僵持的气氛维持了很久。
再被第三人打破。
“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结束了对训练场摧残的五条悟懒洋洋地蹲在他们身后,出现的悄无声息。
家入硝子:“发呆。”
夏油杰:“吃午餐。”
“也就是都有空了。”五条悟挑了挑眉,就地坐了下来,他握着一罐蜜桃口味的汽水,却并没有拧开,而是贴身放在身侧。
家入硝子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听家里的人说,五条家和其他两家闹崩了?你主持的全局?”
听见家入硝子提起这个话题,五条悟眼眸轻眨,保持翘着腿,把手搭在膝前,“不然呢?他们闻着点味就上来了。还要老子客客气气招待他们?”
“两家的人都不干净,禅院家的人在总监会里擅自给杰施压,加茂家的人更是直接在老子家里动手。”
他语气平直,状态看上去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而夏油杰最先感受到了他身上咒力的变化,就像是蜻蜓点水过后的波纹,很浅,一圈又一圈的荡开,没有止境。
“既然如此,把他们都干掉,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吧?”
“很远大的志向。”家入硝子摆出兴致缺缺的态度,“光是听上去,就让人觉得疲惫了。”
“毕竟要换掉他们,不是一天两天的就能搭成的呢。”夏油杰也不知不觉地放下碗,认真思考起来。
“感觉更累了。”棕色短发的少女叹了口气,却是转头看向五条悟,“所以,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应该是有的吧,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由悟一个人去完成。”黑发丸子头的少年也应声看向自己的好友。
五条悟看着他们。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一言不发了三秒,突然把手掌搭在两人的肩上,他低下头哈哈一笑。
自从那件事后,他很久没有笑的这么肆意了。
没错,只有他一个人是还不行的,还需要更多的人一起参与进来。
年轻人总是敢想敢做。
如果这一条路上有人同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关这件事,我已经有思路了。”
五条悟搭着他们俩的肩膀,从更上层的席位上坐起来,然后他带着笑容,朝远处操场上的身影招招手。
“悠仁,把他们带过来。”
虎杖悠仁率先听见了呼喊声。
“好的五条哥哥!”
他一手拉住惊讶的马尾辫女孩,一手拉着身旁皱着脸的刺猬头男孩,像是小狗那样健步如飞的跑过去。
一带二,毫不费力。
“虎杖是来玩的吗?”
“嗯!是五条哥哥问我要不要过来的。”
“这两个是你的朋友?”家入硝子蹲下身。
虎杖悠仁摇头,“不是哦。是在山下面碰见的。”
家入硝子看着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她那米色的秋季上衣,配着短裙,正用胳膊护着自己的弟弟。
她随即看向五条悟,“你亲戚?”
五条悟“啊”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这点,理直气壮地说:“不认识。”
夏油杰面带微笑看向两个小孩,选择问当事人:“…这家伙是怎么把你们带进来的?”
“我们说自己来找人。”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年龄小一些的男孩子,他和姐姐穿着同样色系的衣服,虽然年龄不大,却在审视身边的这几个人,“结果,和这家伙说了几句话,就被带上来了。”
“你们是来找谁的?”家入硝子问。
马尾辫女孩朝眼前的几位大人鞠躬示意,她吸了一口气,克服自己的紧张后,再拿出手上的礼物盒,“请问裕礼姐姐在吗?我听爸爸说,她好像是在这所高中念书。”
夏油杰&家入硝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当即陷入沉默。
这些天他们一直都有意不去提起这个话题,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一个无意的小女孩问到了。
“我之前就说过了 ,她的确在这里上学。你们找她什么事?“接过话的反而是五条悟,他弯下身,口吻轻松地询问着对方。
“我们家里以前很穷。但这几天家里送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来,爸爸说是以后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马尾辫女孩小声说道:“受了这么一大份情,总得好好谢谢她才是。”
所以找到这里来了啊。
夏油杰心想。
五条悟垂着眼,保持着笑意:“她现在不在,东西交给我就可以了。”
“那么麻烦您了。”小姑娘松了口气。
夏油杰看了看他们俩,“所以你把这三个孩子带过来是做什么?”
“这些小鬼头就是未来的希望噢。”五条悟拎着那个礼物盒站起来,他脸上挂着笑,以一种近乎认真的语气询问道:“你们几个,以后要不要来我们学校上学?”
“?”刺猬头男孩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你突然在说——”
“我要我要!”虎杖悠仁当即蹦起来。
然后就被狠狠吐槽了:“为什么能这么快答应那么远的事啊!”
“这是裕礼姐姐在的地方啊。”虎杖悠仁茫然相对,看着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男孩,“而且大家都很好!硝子姐姐,五条哥哥都对我很好!”
“你又不能和他们上同一个学年。而且那也不代表这里是个好去处。”刺猬头男孩对他翻了个白眼,“交通又不便利,还难走。”
“好厉害,我都没考虑到这些!”虎杖悠仁睁大眼。
“……这是基本常识吧。”
虎杖悠仁嘿嘿笑着摸着脑袋,然后伸出手去:“我是虎杖悠仁!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这个跟自己同龄,还一脸傻笑的家伙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男孩本想拒绝,但很快受到了自己姐姐的注视洗礼。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握住对方的手,礼节性地摇了摇。
“伏黑,伏黑惠。”
…
…
伏黑姐弟俩送来的礼物。
最后,的确好好被安置在了宿舍里。
夏油杰站在楼道里,准备往上走,他正好撞见五条悟拔掉钥匙,离开宿舍的场景。
在五条悟朝他走过来时,或许是因为迎着阳光的缘故,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对方。
五条悟好像是他们之中最能释怀的。
……
是这样吗?
“如果这次再找到人后,你打算怎么办?”
“……”
戴着墨镜的少年走过来的动作微微一顿,晦暗不轻的眸光掩盖在镜片后。
他没有回答。
但是,有人已经从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第142章 鬼故事今天有见过什么人吗?
二零零六年,四月。
“最近东京流传的怪事越来越多了,你可要小心哦。”
“欸,是吗?”
空气里飘着新鲜出炉的肉馅香气,我拿起滚刀,将手下的披萨分成六块。
“像什么一个人走进小巷时会听见声音,但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继续往前走的话,黑影会突然窜出来袭击——”
“店长,请容我提醒你。”刚刚给最后一份外卖打好包的我及时打断了对方,“既然怕就不要听啊。”
“……但是真的很有趣。”
“我怎么记得有谁前天才说过,因为恐怖节目,失眠了一整个晚上。”
站在我身侧,被我成为店长的中年大叔露出委屈的神经——明明是个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光头,他却摆着一副弱小可怜无助的神情说:“因为人家就是忍不住害怕嘛。”
又菜又爱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我看了看他比我大腿还粗的胳膊,“请您尊重一下自己身上粗壮的肱二头肌。在健身房训练肌肉的时候,怎么把胆量忘了?”
“胆量这种东西是后天努力不了吧!”彪形大汉攥起沙包大的拳头,锤向桌面,完全不顾桌面陷下去一个坑,“反正我没有男子汉该有的气概,也没有男子汉该有的脾性。”
“没有就没有吧,放过咱们店的桌子,把修补的钱多给我发点奖金多好。”
光头店长对于我根本不安慰他的态度充满怨念,他抱着双腿,缩在角落里,甚至开始抽泣,“好想念灰原君,至少他不会像你这么冷酷无情,会好好听人家讲完所有的恐怖故事。”
“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的。”我微笑,抬手展示一下长到拖地的外送订单,“再多说一句,这么多的单子就你自己去跑。”
店主闭了嘴。
他大概终于悟到了,在现代社会,比起鬼故事,还是赚不到钱更可怕。
耳畔终于安静下来的那一刻,我也扎起长发,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今天需要配送的披萨订单很多。
我很快就将店长的那些话忘在脑后,在城市的各大街道辗转,全身心放在工作上。
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保温箱里就只剩下最后一份。
这位客人所留的地址在一栋略显老旧的公寓楼,周边的水泥地没有经过维护,开起来有些磕磕绊绊,感觉很容易摔倒。
反正看着距离不远,我就干脆把车停下,提着披萨盒走上楼去。成功送完了最后一单后,我沿着来时的小巷,准备回去,可就在此时,隐约听见了身后传来什么罐子被踢动的声音。
……是小孩子在玩吗?
这里已经很靠近郊区了,附近的卫生也很不好,狭小的小路上到处都是别人丢下的酒罐。
我攀着墙角看了眼,没看见任何人影,也就放弃了深究,转身继续向前。
就在此时,那声音突然加剧了。
哐当哐当。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用柔软黏湿的身体淌过地面,一路横冲直撞,击飞挡路的东西。
我微微一愣,下一刻,直接拔腿跑起来。
但那玩意越追越近,我几乎都能感受到有什么带着腥味的气息喷在自己背上。
好像跑不掉了。
脑袋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
“请让开一下——”
伴随着呼喊的男声,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从眼前窜出来,对方从高处跳下,两脚并拢在我的身侧停留了一瞬,顷刻弹跳了出去。
砰。
身后尘土飞扬。
我回过头,就看见留着蘑菇头的灰发少年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手脚都搭在压扁的罐子堆上,黑色的制服都沾满灰,看上去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他捂着脑袋上的包,慢慢坐起身,看向我的时候,发出“啊”了一声,眼睛当即就睁圆了。
“前辈!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今天是在这里送货——痛!”
“好久不见,灰原君。”我弯着腰对他伸出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灰原雄。
直到开学前,他也是店长手下一起干活的打工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他不好意思对我笑笑,把手跟着搭上来,“啊哈哈,刚刚在练跑酷,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您有受伤吗?”
“没有哦。在这种地方跑酷很危险,很容易破相哦。”我语重心长叮嘱,一把将他拉起来。
“重点是这个吗?我是男孩子,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啦。”少年站直身体,很快就恢复了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
“啊哈哈,您还是一样会说些很难懂的话。”
已经是高一新生的少年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看了看他,问:“倒是你,现在的生活费还够用吗?”
灰原雄竖起大拇指:“感谢您担心我。目前还没问题,找到的新工作薪资很丰厚。”
“那就最好不过了。”我若有所思,“毕竟你小小年纪就需要肩负自己和妹妹的学费,用钱的地方很多。如果以后缺钱了,可以找我借,也可以回来用鬼故事吓店主。”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的!”灰原雄大力点点头,随后低下头,看了眼手机上现在的时间,本来很开心的表情顿时变化了,“呃,这个点了?不好,我得赶紧走了!前辈,您知道在哪可以打到车吗?”
“你赶时间?计程车基本不会来这边。公交也是两个小时才发一趟哦。”我眨了下眼,“你既然都不知道,是怎么来这边的。”
灰原雄抓抓头发,一时有点语无伦次,“被学校里的前辈丢……不是,总之前辈带我来的,但他现在不在。”
面对他那烦恼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好心拍拍他的肩膀,“我骑了摩托来,上车吧。”
灰原雄看起来有点犹豫,但显然迟到会更麻烦,他短暂挣扎了一下,就同意了。
回到车边,他第一时间带好备用头盔,拴得紧紧的,才爬上后座。
嗖——
“那个前辈……”
“嗯?有事直接问吧?”
“您上次因为超速被扣的驾照回来了吗?”
“好问题,但这个不可以问。”
“…哦。”
二十分钟后,我带着灰原雄停在了一家图书馆附近。
作为知识的储藏点,这里是热爱学习的好孩子自习点。但很遗憾,今天看起来不对外开放。
“定期维修清洁。”我摘下头盔,看着牌子上写着谢绝工作人员以外出入的场景,说:“你是找个清洁工的工作吗?”
“差、差不多吧。”灰原雄脱掉头盔,乖乖放回原位,他从后座翻下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谢谢您前辈,有空一起吃饭。”
我朝他摆摆手。
话音刚落,他兜里的电话响了。
“……啊,是,五条前辈,我已经到了!就在塔下——咦?!
说错时间了?那不是我早来了一个小时?……就我和七海两个人处理?真的吗?”
灰原雄茫然无措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屏幕。
他抓着头发,回过头,想着要不要对送自己来的人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不知为何连人带车影都不见了。
“所以,这就是你在这傻等了一个小时的理由?”
七海建人看着自己这位刚认识没几天的同窗,眼神微妙,“给我打电话不行吗?”
“我本来也想啦,但五条前辈说你昨天通宵,估摸还在睡。”作为体贴他人的好孩子,灰原雄自然不会做出打扰同学睡眠这种事。
一听他提起这个,七海建人就脸色很差地扶住额:“那家伙没向你解释我为什么会通宵吗?”
“不是因为训练吗?”灰原雄眨了眨眼,“夏油前辈我记得也在诶。”
“……他们两个人上门拉着我打电动,最后吵了起来,把我宿舍搞得一团糟。”
“好羡慕!下次我也要和前辈们一起玩!”这是灰原雄的反应。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你居然还能发自内心把他们俩为前辈这点,我很佩服。”
任务的时间都被说错了,也完全不生气。
是自己太小气了吗?
他想了下,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只是灰原雄天性如此,不怎么记仇。
七海建人麻木地转过身,脸上隐隐有了未来做社畜的影子,“快点做完任务回去吧。”
这座大型图书馆一共有五层,藏身在这座大型图书馆内部的,大多是些抱团的杂鱼。
但对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两个新手术师来说,如何更省力地处理这次的任务,才是真正的挑战。
有人见过蜂拥的虫群吗?
不计其数,成千上万的蚊虫迎面扑过来。
就算伤不到人,带来的心理压力也是不容小觑。
两个新生术师累得气喘吁吁,一前一后靠在阶梯上,干脆在中途歇了下来。
“啊,好想念硝子前辈的治疗,酸痛的肌肉肯定一下就好了。”灰原雄喃喃道。
七海建人看向自己的同窗:“…你把反转术式当什么了。”
“但五条前辈说他就是这么用的啊。”
“别在这种时候提他。”七海建人没精打采地吐槽道,“经常玩失踪的人,没什么值得敬仰的吧。”
“夏油前辈说,让我们体谅一下五条前辈嘛。”说到此处,灰原雄两只眼睛都闪着星星,“毕竟总监会最近在闹分裂,经常需要他出面处理。七海你不觉得很酷吗?”
和同窗的兴奋不一样,七海建人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他打开随身带的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他也是来自有家底的家族,关于咒术界的动向,其实比灰原雄知道得更多。
从去年禅院家被黑。道袭击开始,事情的发展就越发越不可收拾,不管是加茂家的人死掉,还是五条家的咒灵事件,这些事情叠加起来,将整个咒术界推向了无法预测的轨道。
而最开始引一连串事件的导火索——「乌鸦」,倒是出乎意料撑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后续在接二连三的对抗中日渐衰弱,甚至在今年传来了头目被警察抓走的小道消息。
在七海建人看来,咒术界那边的事,完全不是自己和灰原雄这个层面该参与的。
“不觉得。还有夏油前辈的话也最好别听,那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心平气和地说。
“哈哈,七海对前辈的要求意外很严格呢。”坐在更下层的灰原雄扭过头,“那你想象中的前辈是什么样的?”
“起码再来一个和歌姬前辈一样的……不,罢了。”
七海建人想起来庵歌姬遇见某人就失控,他面不改色地改口道:“普通的、正常的前辈就好。”
“这太笼统啦……”灰原雄绞尽脑汁,试着在脑中构思符合的形象,还没有结果,就见七海建人突然站起来。
“等等。”他皱起眉,警惕地拿出缠满绷带的砍刀,“氛围好像不对。”
图书馆属于人员经常聚集的特殊区域,有咒灵出没也不奇怪。
可上面那种不安的咒力走向,七海建人觉得很不寻常。两个年轻的术士对视了一眼,循着异样的咒力,一层一层进行调查。
最终,来到了最高层。
“那是……咒胎?”
他们像是闯入了蚕的巢穴那样,天花板,墙壁,窗户,乃至书柜,都被千丝万缕的丝线缠绕,灰原雄的视线沿着链接在四周的丝线看向中心,书那里正链接着一颗紫灰色的卵,体型相当硕大。
七海建人脸色一沉,“还不是普通的咒胎,是二级的强度。”
这个强度,他和灰原雄咬咬牙,联手解决应该没问题,但——
金发的术师眼眸看向周身。
这里不只一颗。
不计其数的卵,肉眼看上去就很骇人……尤其在它快孵化的时候。
没有功夫去细想窗为何会出这么大的披露,七海建人拽着自己的同窗,转身就跑。
“诶诶诶?七海,我们不管它吗?”
“那不是我们现在能对付的!跑出去联络别的术师才是正道!”
然而,就当两人即将离开这层楼时——
叮。
电梯到达的声响让他们瞬间停下脚步。
银色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那里面的场景两位年轻的术师表情还是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一名身穿黑大衣的男人低头站电梯前,身子几乎是一瞬间就倒了下来,大滩的血液随着砸地的动作,流淌出来。
而电梯再空无一人。
这一连串的冲击让七海建人完全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好,可在看到男人尸体的时候,他愣了好久,紧接着转过头,回头看身后的环境。
哪还有那么多的咒胎,这里都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低等咒灵。
…
…
“应该是「乌鸦」那边的诅咒师。”
五条悟在接到电话后赶过来,几乎只看了一眼就作出了判断,他摸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因为身处的组织衰落,总有人想着垂死挣扎。”
顽固份子把打击对象扩张到整个咒术界,也不是新鲜事。
“也就是说,从我们进了图书馆起,就中了他的术式?”靠在墙边的灰原雄拍拍胸膛,后怕地吸了口气,“幸亏他没得逞。”
双手环胸站在尸体旁的七海建人抬眼:“…重点不是谁杀了他吗?这个能看出来吗?”
“这个啊。”五条悟歪着头,提溜点心袋围着尸体又转了一圈,数秒后,他
眨巴眨巴眼睛,坦然地开口道:“不知道,没有留下残秽,或许是内讧?”
七海建人:“……”
那你刚才那通操作是在干什么。
“不过就在现场的你们俩什么都没察觉到,也太弱了。这种程度的对手本来可以察觉的吧。”五条悟拉下墨镜,以些许嫌弃的语调评价两位后辈的实力,“此次的观摩学习给零分,不合格,乖乖回去加训好了。”
灰原雄低头:“对不起。”
七海建人青筋直蹦:“你根本就没让我们有观摩的部分吧。”
“基础的课程夜蛾都已经教过了吧。”五条悟不以为然地站直身体,“作为新手,你们两个人彼此就是相互的对照组,那样才是最适合的。”
“顺便一提,把老子当做参考对象,我倒是不介意。只要你们别被吓到腿软就行?”
“原来是这么个观摩啊。”灰原雄一脸恍然,“劳您费心了!”
听见同窗的回复,七海建人当即捂住脸,已经完全没有吐槽的欲望了。
见此,五条悟挑挑眉,随后拿出牛皮纸袋里的点心,勾着唇递给灰原,“好了,批评过后是放松时间。要吃吗?虽然只能给你一个。”
“不必了。”灰原雄摆摆手,“毕竟刚见到人死了,有点……”
五条悟也不勉强他,转头看了眼七海建人。
后者当机立断:“我也不要。”
“本来没有七海的份哦,这是限量款。”
“……”
从这一刻开始,七海建人彻底失去了对五条悟的这个人最后一点尊重。
“对了,灰原。”
离开图书馆之前,五条悟状若无意,把手掌搭在后辈的肩膀。
“今天有见过什么人吗?”
…
…
与此同时,披萨店。
光头店主用颤抖的手从桌上拿起一封简笔信。
【我辞职了店主。工资就勉为其难不要了,有缘再见。】
光头店主:“……”
是因为他不分场合说鬼故事的缘故?!是因为这个吗?!
第143章 视线不许发给他。
“这是几个了?”
“第六个了。”
“这些拿着我们税金的家伙,一个两个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唉,还好现在都被制裁了。”
…
正午。
定食屋的电视正播报又一起议员被送上法庭的新闻。
身穿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们啧啧称奇。
被雨幕笼罩的街道相当僻静。
除了偶有车辆驶过的动静,基本就是他们喝酒讨论社会新闻的声音。
同一时间,就在饭店的一角。
“听说,你把披萨店的工作辞了?”
“你消息真灵通啊。”
“毕竟有人找上门了。”
坐在我对面的房石阳明说完,夹起碗里的猪排,沾着酱汁咬了一口。
他鼓着腮帮,一边进食,一边平静地向我说道:“虽然我的确不知道你现在住哪,但你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吧?”
闻言,我放下筷子,扭头对着服务员招手,“再来一份B套餐。”
“好,请稍等!”
房石阳明语调凉凉:“……拿食物堵住我的嘴也没用,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迟早要面对的。”
我欣然点点头,“所以,我这不是把你约出来了?”
“欸,自从你醒过来后,一直拿我当台前傀儡和那边出谋划策。我这边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他吃掉剩下半块猪排,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一名弱小无助的作家啊,快放过我吧。”
“打工人在资本家面前通常是没有人权的。”我轻飘飘地回答他,“你好歹还能在我这吃上猪排饭。”
说完,服务员已经端上了又一份套餐。
房石阳明从善如流地接过去,“我相信没有比我更廉价的劳动力了。”
他看着眼前滋滋冒着热气的肉排,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言归正传。你那边进展到什么地方了?”
“你指哪方面”
“最要紧的方面。”他说,“卖药的人,找到了吗?”
我沉默了一下,老实答道:“有新线索了,但还不确定消息的真假。”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扑空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果不是确定对方不是普通的人类,我都快要怀疑自己要找的人是不是早就死在这历史的长河中了。
“有线索也比没有的好。”自称是推理小说作家的骗子先生看了我一眼,“假情报本身也是一种情报。”
“感谢你的安慰,朋友。”
“客气什么,朋友。”
对方慢条斯理吞掉一块肉,然后认真地朝我问话:“看在咱们真挚友情的份上,能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执行下一步工作?”
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你不是干得挺好吗?我相信你的大心脏啦,毕竟都是死过那么多次的人了。”
“只是沿着你原来的安排顺水推舟而已,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实话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他握紧筷子,痛不欲生地说:“再不赶稿编辑真得杀了我。”
“好死,我会给你开香槟的。”我竖起大拇指。
“喂。”
没想到就连生死时速的截稿日都说服不了我,茶发青年一秒摆出死鱼眼,“我是认真的。简简单单应付几个人还行,人多了我真不行。”
“我知道。”我端起手边的杯子,凑到嘴边,“快则三天,慢则五天。你再帮我应付应付就…这水怎么这么辣?”
“……那是我还没动的酒。”
我“哦”了一声,咕咚咕咚地喝掉了。
“赶稿的人喝什么酒,我去结账了。”
房石阳明:“?”
于是这顿邀约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我掀开帘子,踏出定食屋外。
虽然是四月,但春寒还没彻底过去,一走出门,就是冻人的风。
我站在门边缠好脖子上围巾,房石阳明也跟着走了出来,他摸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我迈出步伐的时候,就出声叫住了我。
“说起来,你最近还会做梦吗?”
风不听话地跑进颈窝里,有些痛。
我看了眼如今的天色,随即开口道:“目前还会哦。”
“梦里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都是一些老掉牙的过去,最奇妙的是——”我语调顿了顿,“我看见老师了。”
准确点说,我居然看见系统的过去了。
“是吗?看来的确是回光返照啊。”房石阳明想了想,没有半点遗憾,“那等你死掉,我就把这个号注销掉好了。”
“我最讨厌有人咒我。”
我微笑地把拳头送到他的腹部。
但其实,我也清楚,我的生命的确在走倒计时了。
…
…
二零零五年九月,我从羂索手上逃走。
与此同时,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也被启动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换脑术式生效的前提有三个。
第一,是刻下咒文。
第二,是死者的身体。
第三,是在羂索肉眼可见的范畴。
我从没见过他在活体上施术。
自然也无法预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跑吧,小裕礼。」
那一天,就在柯赛特带着我沉入杯底的世界之际,那只披着他人皮囊的怪物发出笑声,向我所说的那句话还历历在目。
「以后见。」
醒来之后,或许我就不是我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着,因此制止了柯赛特朝任何人求证的行为,随后就陷入了昏迷。
忽高忽低的体温。
流入身体的毒素。
开始发作的术式。
那段时间,在咒灵少女的帮助下,我勉强维持住了基本的生命体征,却一直没醒来。
我只记得我在做梦。
最开始,只是一些零碎无意义的人生片段,后来就越来连贯——其中有以折扇掩面的贵女,也有戴冠入宫的官员,更有游荡在荒野外的行
僧。
而我就被困在这些形形色色的记忆迷宫中,逐渐失去方向。
这正是羂索的思维正在侵蚀的迹象。
本以为自己就要被彻底吞噬了,结果在三个月之后,它的速度变慢了,我也就醒了过来。
我隐约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也顶多是拖延了死刑宣布的日期。
…嘶。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放开告房石阳明的衣领,友好地告别他后,纵身走进窄小的巷道。
因为背光,被扯长的影子在身前分散,变形,再融进阴影中。
…
…
下午两点零五分。
东京某处私立高中。
爆发出咒灵灾害。
二十分钟后,负责东京辖区的三名术师,赶到现场。
“好,帐已经立好了~”
“这是借给你们俩的高级咒具,记得要还噢,不可以私吞。”
“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记住了吗?”
“很好~现在,那有几只二级咒灵,上吧。”
面对自顾自地念着小抄上的开场白的五条悟,根本没给自己插话机会的场景,七海建人麻木地扭过头,率先走进结界的范围内。
灰原雄还很有礼貌地向五条悟打过招呼,才一路小跑过来。
五条悟背靠着大门,前腿微屈,不慌不忙地听着两个后辈叮叮咚咚和咒灵干架的背景音,时不时眼帘一抬,毫不客气地评价:“那种力道只是给咒灵挠痒痒哦。”
“啊,这次不错,应该是踩到小脚趾了,杀伤力+1。”
“这点程度就指望老子帮你们了?还没到极限吧……这不是手脚并用地闪过去了嘛,七海,继续保持,不然就手把手教你好了?”
“哈,灰原的那招好可惜,是要迫不及待把自己送到咒灵嘴边吗?”
意气风发的白发少年笑得特别嚣张,狭长的眼睫跟着在墨镜后不断扑闪,嘴上说着拉满仇恨的话,但真的注意到有危险之际,就会用无下限把人捞一把。
总之在这种场外援助(?)的加持下,灰原雄纵身飞踢,踢倒最后一个咒灵,七海建人配合默契,如同切瓜砍菜那样,暴躁地砍掉它的脑袋。
一定要早点摆脱这家伙的指导。
他擦着咒具上的血,暗暗发誓道。
眼见两人都圆满完成了测试,五条悟直起身,准备过去说些合适的场面话,而就在此刻,他若有所觉感受到一股视线。
高校的外的街道都是居民区,再加上那气息隐藏的太快,几乎是一瞬间就不见了。
是「乌鸦」的鼠辈,还是加茂和禅院俩家的探子?
前者不必多说,后者近来政治冲突不少,小偷小摸似的监视他也正常。
五条悟屈指抵着自己的下颚,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很快把这件事抛至脑后。
反正总有机会揪出来。
而另一边。
相隔百米之外的居民楼天台上。
我手里握着望远镜,抱腿蹲在地上,依靠天台的外沿,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是的,我知道五条悟的成长速度惊人,但这也太变态了。
都特意站在这么远的距离了,居然还能感觉到。
“你躲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也拉下来。”
同样蹲在我身边的夏油杰,看了看我拽着他袖子的手,“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直接去见一面不好吗?”
我把脸藏进围巾里,“那我做不到。”
夏油杰挑了挑眉:“你害怕悟吗?”
我点点头。
夏油杰看了看远处,说:“那我觉得裕礼同学你多虑了,那家伙——”
他还没说完,我又摇了摇头,“我怕我自己一个忍不住,把他骗得什么都不剩。”
夏油杰脸上的笑容凝住,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嗯?”
他沉默数秒,开口道:“悟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而我低着头,捂住发烫的前额,没立即给我回答。
羂索的那些碎片渗入,让我也看到了历朝历代的六眼。
他们不断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登台,一次一次地阻拦在有着同样腐朽灵魂的人身前。
然后,再多的功成,都在对方的弹指一挥间。
羂索怎能不恨六眼,又怎能不把六眼视作眼中钉。
就光是这么仅仅看了一眼,那些翻涌的思潮就也一并感染了我,甚至想要蠢蠢欲动,就这样直接去见面,用这幅身体去拥抱他,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打开狱门疆。
或者,假意勾住他的脖子,再踮脚送上致命的毒药。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我咔吧一声捏碎了望远镜,对羂索克制不住的反胃感翻上来。
如果说罪歌带来的情感是极端的爱,那羂索的意识带来的就是极端的恨。
罪歌好歹本体还是一把刀,羂索那家伙的部分可是在我脑子里,这二者为了搭成目的,都不折手段,把我的思维和情感搅得乱七八糟。
这样的情况不管是去爱,还是被爱,我都不要。
所以,哪怕很想见他,但也不能去。
五条悟的个性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或许不会在意,但我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随时可能爆发的不安稳因素。
有罪歌那一次就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沉下心,小声回答着夏油杰:“容易被人骗身骗心的小白花。”
重点是容易被现在的我骗。
“想把他放在我随时随地能掌握的地方,避免被人伤害,又担心我随时成为那个伤害他的人。”
“好想控制他,陷害他,让他跳进一个我为他画好的那个陷阱里。又想帮助他,拥有他,直到他远离所有危险。”
夏油杰面带微笑,拿出手机提醒我:“…我录像了。”
“……哦。”我兴致缺缺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
“你之前是喝酒了吗?有酒精味。”
“喝了一点。没关系,我脑子还清醒着,只要今晚不做梦。”
我闭上眼,休息了好一阵,摇摇晃晃站起来。
“不许发给他,否则我就把虹龙的鳞片全部揪下来。”
夏油杰耸耸肩。
“你这接下来要去哪?”
“去找人买药。”我说,“顺带,准备一下演讲的内容。”
“演讲?”
“嗯。”我缓缓吸了口气,“为了引蛇出洞做的演讲。”
第144章 演讲不许动!放开人质!
近日,多方商政要员被捉拿的新闻对普通民众来说,就只是酒足饭饱后,用来消遣的闲谈。
但对有的人而言,并非如此。
“还没查出来吗?”体型宽阔的中年男人将手掌拍在桌上,“已经被捕六个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吧?”
“丰川大人,我们尽力了。”办事的下属唯唯诺诺低着头,“内部调查没有问题。”
盘星教本部的气氛都很紧绷,因为那些被抓的人基本都是他们的合作者。接二连三失去了几个保护伞,肯定是有哪一环除了问题。
从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盘星教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但好歹都内外一手抓解决了。
现在倒好,毫无头绪。
丰川教主抬手抓着已经没剩多少的头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所幸,为了保住更高级别的大佬,有人已经在狱中被迫上吊谢罪,所以警方没查在他们头上。
但任由事情发酵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丰川教主背靠着老板椅滑坐下去,可还不等他想出合适的点子,办公室里的第三人突然在此时发话了。
“我说,如果你们不打算给我委托的话,我现在就回去了。”
嘴角带疤的男人身穿休闲的衬衫和宽松的长裤,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他偏着头掏了掏耳朵,对盘星教内部的事物看起来毫无兴趣,“那个什么体的少女,你们还杀不杀?”
啧,对了。
丰川教主当即冷静下来。
天元的身体500年一换,而在四月出现
满月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位大人和星浆体融合的重要日期。
除掉星浆体,对盘星教来说,这边也是迫在眉睫。
那些警察的手,还管不到非自然界造成的死伤,不必因噎废食。
黑市里鱼龙混杂的状况,就连咒术界和异能特务科都摸不清的水,一群没能力的家伙又能做什么。
盘星教的总教主思忖完毕,瞪了眼刚刚冲进来打断自己的下级,眼神明晃晃透露出“待会再和你谈论内鬼的事”的信号。
随后,他转过头,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说:“抱歉,先继续我们之前的讨论吧。”
“听孔说,您身手了得,接下的任务就没有失败的记录。”
他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女孩照片,说道:“那么想必,解决掉这么一个小丫头,应该易如反掌吧?”
“可以,只要价格合适,我什么都接。”伏黑甚尔无谓地扫了他一眼,“一口价,三千万。全额付给我,办不成包退。”
“没问题。”丰川教主的脸色没有变,对盘星教来说,这笔数额自然是拿得出来的。大不了之后再从信徒身上找补。
他站起来,笔直的目光落在这位术师杀手的身上,“但我们这边也要见到完整的尸体。”
如果说少了几个保护伞,还可以等过了风头,再寻有缘人。
可盘星教一旦和信徒离心,那就得死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他可太清楚了。
许多追着那颗启明星的狂信者,他们与其说是信天元,不如说是把那位活佛视作具有神力的偶像,其中不乏有人会高价购买相关的情报。
宗教是人们精神寄托所向。
若本该不染凡尘的佛,融合了凡人的身体,就等同眼睁睁打碎他们的幻想,任天元坠下神坛。
那才是对盘星教最可怕的打击。
丰川教主这样心想着,直接吩咐下属去点钱。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对这些信徒的顾虑,特意叮嘱过他办好这事的那位大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他打退堂鼓。
“钱我收到了。”装满钱的手提箱递到手边,伏黑甚尔也没有清点的闲情,就只是站起来,随意搭在肩上。
他本该这样直接离开,但没走几步,脚步又停下来,他仰着脖子,“啊”了一下,带着一脸刚刚想起什么的表情,朝丰川教主又转过头。
“喂。上来的时候,你们楼道里,似乎是摆着什么授课的宣传吧。”
“是的,您的意思是?”
“下午我去找你的话,就只能在那个地方?”
这是很快就能搞定的意思吗?
丰川教主心里一惊,不过想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战绩,也就很快收住了惊讶。
“当然。”他笑道,“如果你能把那女孩的尸体拿到现场来,那最好不过。”
…
…
盘星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面向大众的授课,虽然也会收取钱财,但那只是顺手而为。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稳固,并拉拢信徒之间的关系。
拥挤的大厅之中,几乎坐满了人,大部分穿着教会里统一定制的麻布衣,还有刚被拉进来的新人,还穿着与这里氛围明显不同的衣服。
对这些新人,其他的信徒们微微笑着坐拢了一些,有人负责分发糖果,有人闲聊些家长里短,友好而宽容的氛围,让几个小年轻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一名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女高中生,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讲台,把巧克力放进嘴里,“会很难懂吗?”
“不会的,大家聚在一起,只是想要获得心灵上的平静。”
一旁,双马尾的同龄少女向她这样答着,脸上挂着幸福的,毫无变化的微笑。
“你可以先听听,就当做是上一堂佛学课吧。”
就在两人这样交谈时,会议厅内的光照暗淡下来,聚光灯打在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就是代行者出场的时候了。
可不知怎么的,好几分钟过去,始终不见人影。
“怎么了?”
“是出故障了吗?”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而此时,站在后台的丰川教主,却是缓缓睁大了眼。
不仅是因为他发现该上台的人已经晕倒在地了,更因为——
“好久不见,丰川先生。”
我坐在椅子上,停下翻台本的动作,十分礼貌地向他打起招呼。
“加茂大人?!您不是应该——”
“应该被天元大人召见,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我合上从另一位代行者手里夺来的台本,歪了歪头,“这不是看你们演讲水平太差,天元大人又允许我重回人间了。”
丰川教主虽是羂索一手培养起来的傀儡,脑子却拎得很清楚,他脸色微变,自知拦不住我,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做什么?如果得罪了那位的话,您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后果的话,已经品尝过了。”我摸了摸下巴,“看在工作了几年的份上,联系那家伙的时间,就帮我稍微推后一点吧。”
“这不可能,光是这样他就足够给我定罪了!”丰川教主当即拒绝,“我还想——”
“如果你的台词是你想活的话,那我劝你现在好好想想。”
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伏黑甚尔勾住他的脖子,把整条胳膊搭上去。
丰川教主的身体抖了一下,自觉闭上了嘴。
“你迟到了。”我看了眼伏黑甚尔,认识了那么多,对这个人的时间观念已经没了脾气。
“也就五分钟左右,别耍脾气了,小崽子。”后者勾着笑,脑袋偏向台上空着的聚光灯,“去吧,这些小喽啰我看着。”
我也没再迟疑,把台本放下,迈开步伐,久违走上这个舞台。
台下,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看着我。像是散落在宇宙之中群星,四面八方皆是。
很多人就算听过我演讲,也没有见过我这张脸。
对于他们好奇,不安,又充满警惕的眼神,我都面带微笑,照单全收。
“失礼了,诸位同胞。站在这里的,本来不该是我。”
“但受天元大人所托,此次的授课,必须由我为大家亲自讲诉。”
“………你是谁?”前排,有一名妇人站起来,声音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如果黑沼代行者不来,这场授课还有什么意义?!””
您问了一个好问题。“我走到讲台前,压着自己耳边的麦克风,让自己的声音能被传得更远,“大家对我会感到陌生,也不奇怪。”
“毕竟一直以来,我都遵守天元大人的教诲,从不显露真容。”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面具覆盖在脸上,“你们之中的人,应该对我这个样子更熟悉?”
“啊。”
“…是加茂大人?!”
“她不是功德圆满,被天元大人带走了吗?”
交头接耳的声音先后传了过来,到处都能发现,不少听众都认出了我。
正常的氛围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他们认可我有站在这台上的资格。
“承蒙天元大人垂怜,祂的确在一年前带走了我。”我双手放在讲台两侧,眼眸轻弯,以相当温和的口吻向他们对话,“今日,又因祂对世人的怜悯,我得以重返人间,向大家传达一个消息。”
“或许有人已经知道了,天元大人即将迎来五百年一次轮回的大限。”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大部分的人对我这个说辞无法接受,像是捅了马蜂窝那样,开始大声的抗议,表达他们的不满。
更有甚者站起来,朝我扔来砸来手边的糖果盘,凳子,还有烟头。
“不,不,胡说八道?!天元大人是不死的活佛!怎么可能有大限——”
啪。
陶瓷烧制的盘子被柯赛特信手接住,其他的东西也都稳稳悬停在我身前,在没有灵视能力的他人看来,就是它们都自动停住了。
我朝那位站起来的信徒,点头示意,“您的愤怒我完全能理解,先生。”
“我们从这世上走一遭,要经历无数的挫折——三界本质为苦,可以说,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种下了苦果——生、老、病、死、别离、怨憎等等一系列。”
“而我们都知道,天元大人慈悲,祂拒绝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留下来,只因心系众生,度化我们成佛。”
说到此处,我的语气沉下去,轻轻一挥手,那些东西就回到了原位,“自然,天元大人也就以己身代众生受苦了。”
这一来一去,整个大厅里已经不再有别人的声音,安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到,那些质疑和愤怒的信徒们,全因眼前的神迹闭上嘴。
“古有昔者菩萨,见海中鱼群大鱼吞噬小鱼,便以身代其小者,投海喂饱鱼群。其灵魂化为海中鱼王。海边有国,国土因干旱颗粒无收,鱼王再次以身相救。”
“天元大人作为应身佛,同样也是五百年一次以身代肉,这数千年来,从未有怨言。”
“祂自愿承担各位的业。那业的具现便是每五百年一次的大劫。每五百年,都需要祂下到阿鼻地狱,徒步走过刀山火海。人间的一刻,在地狱的时光为一天,又需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回归。”
“但此时此刻,天元大人的肉身已被烧尽。想要继续留在尘世,需要同样一名勇敢的修行者献出身体,即身成佛。”
“这也是天元大人,不死的真相,祂一次次涅槃,一次次回到人间,为了用祂的慈悲拥抱我们。然而——”
我张开左手掌心,不尽其数白净的优昙花躺在其中,然后,它们都被我轻飘飘地抛给前排。
很多信徒站起来恍恍惚惚地接住,却看见那花转瞬在他们手里枯竭。
“可就在五百年一次的大劫前期,天元大人的耳目告诉祂,大家似乎对祂回归充满异议,对那舍身的修行者也持否定态度。”
“………是有关星浆体的那件事?”一名卷发的中年女性手捧着枯萎的白花,小心翼翼试问。
“正是。”我向她首肯。
“可是……如果,如果天元大人一直是在借用其他人的皮囊。”女人捧住那朵谢掉的花,说着说着竟然抽泣起来,“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又要如何辨认,那真的是天元大人的本身呢?”
“那个被选中的小丫头,完全不像修行过的样子。”
“我…无法承认,”
她的抽泣声在整个大厅内扩散开,一种异样的范围也充斥在四周。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上前将手帕拿出,十分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
“这世道有恶鬼,随时随地充满诱惑,你,你们都暂时失去了方向,天元大人不会怪罪。”
“但祂不忍看见各位把自己置身于阿鼻地狱的入口,特来派我来提醒。”
“诸位同胞们,我们的这具肉身,从来都只是因缘巧合而成的,而非永恒之物。六道轮回之中,困在其中的我们哪一个又不是做过各种各样的牲畜?”
“同样,执着天元大人的肉身,只会徒增业力,把自己放在地狱的烈火上焚烧。”
“天元大人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
“所幸,祂一直都在陪伴我们身侧……来,你再看看自己的掌心。”
卷发女人停止啜泣,包含水光的双眼看向自己掌心,不同于之前的枯萎,那花再次盛开了。
“这花是开是灭,全在你的一念之间。”我停下擦拭她眼泪的动作,轻言细语道,“而天元大人真正的模样是什么,也是如此。”
说罢,我拍拍手。
后台的伏黑甚尔掀开幕帘,推上来一辆推车,推车上放着精致的西餐盖,在揭开之后,一盘刚煮好的意面冒出蒸汽。
“好了同胞,现在请容我考你几个问题。”我指了指意面,“这是什么?”
“……意面?”
“不,不对。”
我用相当遗憾的口吻回答她,转而又指了指自己。
“我是谁?”
“加茂……不,您是天元大人的耳目,喉舌。”
“那你又是谁?”
“我…我也是天元大人的信徒,我的身上,也有祂的意志呈现。”
“很好,那么,现在回过头来看?”我重新指向推车上的盘子,再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这是…”女人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坚定地说,“天元大人无处不在。它的出现即是天元大人的意志所向,”
“所以,它也是天元大人。”
啪。
啪。
啪。
我带头鼓起掌来,“恭喜你,克服了眼前的妄像。”
一秒。
两秒。
人群之中,有人依稀跟着开始鼓掌,一开始并不算响亮,但后来,响起几声呼喊,叫好。
厅里的空气如同被点火的燃油,掌声瞬间燥热,变得越来越整齐,声音也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一时半会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没有体会过宗教氛围的人大概从来都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沉浸在其中。
因为人比自己想象的更无法摆脱集群效应。
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女人晕乎乎地捧着花坐下来。
“好了,接下来,来说说最重要的事吧。”
我抬手做了个适可而止的手势,下面的掌声就逐渐停下来,“之前,我提到过,有恶鬼的业力,让各位同胞迷失了方向。”
“而现在——”话音未落,几个人被五花大绑起来,直接推上了台,“他们已经被抓住了。”
“这……不是教主和他的手下吗?”
台下有人认了出来。
我欣然看向下方人群,“这是他们虚构的外表。”
“…暂时看不出来。”
“我也是。”
“没关系。”
面对他们比最开始温和得多的疑问,我眨了眨眼,用平和的声音说下去,“很快就让你们擦亮眼睛。”
…
同一时间。
外面的警察坐在面包车里,正用提前布置好的摄像头,认真监视里面的情况。
视频没有声音,就只能凭画面肆意推测。
“花?意面?这些东西真的能管用,让那些信徒规规矩矩看着他们上级被带走吗?”
“咦,裕礼同学好像被围了。”
“也跟咱们打手势了。”
“各方准备!”
二十分钟前,其他组的成员已经以雷霆之势又拿了好几个大鱼了。
就他们这组还没动静。
现在
终于看见动手的消息后,警察们像是见到巡回信号的猎犬,兴奋中略带谨慎,包围了这座大厅。
“不许动!放开人质!”
听课中途,就忍不住离开座位,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的众盘星教的信徒齐齐扭过头。
人质?什么人质?
他们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恶鬼们,不少人恍然大悟。
这是同伙来了!
“保护代行者大人!”
…
…
十分钟后,丰川教主做梦都没想到。
盘星教此次的授课开了一个小时不到。
他们能被握手言和的警察和自家信徒共同抬出大门。
更让他觉得窒息的是——
“来。”我蹲在丰川教主的面前,对他晃着手机,微笑道:“该给老板打电话了。”
“……”
对方瞬间摆出了吾命休矣的表情。
第145章 过往的秘密(1)真抱歉呢,骗了你这……
“代行者大人!希望以后还能再听见您的演讲!”
“好的,下次见。”
“感谢您为我们指点迷津,能加入盘星教真是太好了。”
“是吗?这也是我的荣幸。”
“咦,这次不用投钱?”
“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从彼岸归来,自然不再需要这些。”
微笑。
微笑。
就像以前的演讲,我转过头不断回应向我打招呼的每个信徒,直到他们都陆续从出口走了出去。
…
“检查了一遍,人的确都走了。”
确定完周围的状态,伏黑甚尔回到后台,他撩起帘幕,随意地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脑袋。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他眯着眼,朝我投来试探的视线。
我没有开口,只是用摇头回答了他。
“傲慢的小鬼。”男人嘴上这么说了句,也就转过身,对我摆摆手,“得,别死了。”
而在伏黑甚尔离开后,周围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我注视着梳妆台的镜子,再抬起手,任凭掌心贴合在光滑的镜面。
肢体,在微微发颤。
那是源于对后续发展的恐惧,也是源于能解决事态的兴奋。
一直以来,我都盼望着这天的到来。
可等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期待着时间流逝,又同时希望它就停在此刻。
回顾过往的全部人生,这还是第一次强烈感受到了,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举动,都可能改变结果。
我会输吗?
还是说,落得比死更可怕的结果?
我闭上眼,重新平息好情绪后,再转过头,看向梳妆台的一角侧。
那里,正放着提前备好一束花。
落日昏黄。
大片的残阳沿着演讲大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讲台附近,把地表染成橙红的颜色。
我捧着怀中的白菊,走回台前。
明知接下来要打一场硬仗,却还是拨开外包装,拿起后台用来修眉的小剪子——
咔嚓咔嚓。
平日热闹非凡的盘星教聚会很少会如此冷清。
最起码,不会连几个守门的都没有。
布施的结界彻底屏蔽了外面的音源。
布置在观众席的椅子都被整整齐齐地收拾走,留出十分宽阔的空间。
空旷的大厅内,回荡着干枯的叶子从枝干上分离的声音。
也正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之中。
我等的人到来了。
“那束花是专门用来迎接我的吗?”
一道轻柔却分外薄凉的女声从大厅的门后传来,我手中动作一顿,循声看向出现在大门附近的人。
“当然。”我说,“久别重逢,自然是该回敬您一下,老板。”
“那可真是令人高兴。”挽着发髻的中年女性这样说着,笑盈盈地迈腿走进来。
对方裹着一件黑色的和服,看上去如同无法被阻拦的一道影子。
一步,两步,三步……
「她」步态轻快,脑后插着的发簪花穗子晃动,一直移动到空旷的大厅中心,才骤然停住。
“菊花在日本可谓是优雅与高贵的象征。我很喜欢。”
阳光把场地刚好撕成两半,划出清晰的明暗交界线,一半阳,一半阴。而羂索正好立于暗面,他眼眸轻弯,就那样从下方眺望着台上的我,慢条斯理道:“不过我记得,这种花在你的国家,是出现在丧葬场合。”
“正因如此,很配你。”我面不改色,放下剪刀,反手将这束花丢过去。
台下的人信手接住它,一脸遗憾,以手抚摸花瓣下光秃秃的枝干,“修剪枝叶可不是该这样粗暴的。”
“不把碍事的叶子剪掉,花的主体又怎么会衬显出来呢?”我隔着桌上堆积的树叶,俯视看向对方。
羂索“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没有带任何帮手。
我歪过头,佯装好意地询问:“您认识的那些诅咒师呢?”
“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吗?”对方抬起长袖,遮住上扬的嘴角:“大部分都被你安排的人留在外面了,那么多条人命,可真狠心啊。”
我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从现在开始,要死多少人,是我的问题。
“我可是非常非常讨厌你。”我冷漠地说,“既然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点。”
羂索是个狡猾而敏锐的老家伙。
我太清楚这点了。
正因如此,我一直在幕后隐藏,为了就是让自己的痕迹在整个咒术界消失。
直到最近两个月,才回到东京来。
如果说禅院家和黑衣组织的事,还可以归为我艺高人胆大。可盘星教一出事,羂索比我更深谙成人世界的规则,他必然会怀疑到我和警察有联系。
他有能力处理处理好这些。
所以,只要动手,我就必须做好走上台前的准备。
听见我那么说,眼前的人笑了。
“真是会诛父母心的孩子啊。”他把头一歪,低缓的女声酝酿着十足的柔情,充满蛊惑,“如果你不是我亲手带大的,这场过于粗暴的邀约,我本不该来的。”
一个黑衣组织的衰落,对羂索的千年生涯来说,都是能被接受的损失。
但盘星教不同。
无论是商政间的权力,还是安插在咒术界的大小钉子,都需要用信徒们手掌下哗啦哗啦如雨一样落下的资金维系。
这条命脉是羂索施展手腕的底气,只要扼住了它,就等于捏住羂索的喉咙。
托历代六眼的福,他对失败的滋味并不陌生,一次又一次急流勇退,都保留了东山再起的能力。
但在我的面前,他无法像过去一样,见大势已去,躲进人群。
我有能力让信众陷入盲目的狂热,自然也有能力将这份信仰逐渐解构。
我是他一手养大的下属,我知道他的真身,更知道他的弱点。
那么,背叛之际,也就成了最有威胁性的敌人。
这只老妖怪很清楚,他但凡退一步,他筹备来了这么久的大盘,就会被我乘胜追击,捣个干干净净。
那样一来,恐怕花的时间又不知道要有几百年了。
“如果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那真是个该开香槟塔的好时候。”
可惜——
我把手搭在讲台前,向前走了一步。
“你不会不来的。”
趁着盘星教还没出事,他必须在现在和我斗。
纵使他清楚,我主动走出来,必然已经布好了陷阱等着他。
同样,我也明白,这个节骨眼走到他面前的我,要背负死亡倒计时加速的风险。
披着女人壳子的怪物也对此心知肚明,他面上的笑意愈深,把整张脸的五官都扯到变形的地步,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你这孩子很难缠呢。”
那双红唇吐露的柔声细语回荡在大厅内。
【术式反重力机构】
轰。
我纵身一跃,顷刻闪开他对准我的手掌。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讲台,连同地板一起,在重力的作用下扭曲,化为无数报废的木块。
羂索也没指望这一招就能解决掉我。
他袖管下滑,露出抬高的皓腕,从指尖,到掌心,直到腕部,都系着珍贵的消耗性咒具,千丝万缕的银线拴着各种各样的高等咒灵,从他衣物下钻出,周身的咒力气息瞬变。
白菊的花瓣四分五裂,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一只长龙似的怪物张开大口,绵延不绝的猩红长舌,自口中飞窜而出,好似一把刚柔兼备的钢鞭,所经之处百草皆枯,余下咝咝作响的不详黑烟。
我握住罪歌,毫不留情地往身前一劈,将那长舌化为两段。
然而咒灵绝不止这一只。
浑身潮湿的水虎冲我发出嘶鸣,大衣裹身的狂骨歪着咔哒咔哒的头颅,鸟身人面的阴摩罗鬼眼露青光……众多魑魅魍魉依次现世,原本空旷的环境被占据的满满当当。
我抬眼看着眼前的场景,把刀上的污物用力一甩。
“里梅,除掉它们。”
“是,母亲。”
伴随着从后台响起的,无比顺从的声音。
刺骨的寒霜扑向这群咒灵。
自里梅踏着木屐,顺从走到我身前的同时,羂索轻轻“哦?”了一声,看向我的眼神更带了几分兴趣。
更多的咒灵黑影仿佛无穷无尽,自他的袖中不断冒出,纵使偶有霜雪染至他的衣袍,也转眼融化。
趁着咒灵被里梅拖住的时间,我脚下一蹬,提着刀反过来发动袭击。
羂索不慌不忙地扬手,故技重施。
我手腕偏转,缓俯冲的架势,凝聚着高度压缩的咒力刀尖直面而上。
赤黑与暗蓝。
互不相融的颜色冲撞的瞬间,更高维度空间的变形直接拆掉了对方的那股力量。
“「黑闪」……原来如此,以前的那次也不是巧合啊。”
惊讶的声音甚至还未落,我就已经持刀逼近羂索的面前,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嘴角一扬。
“但是,用不了术式,冷却时间就很明显呢。”
话音未落,我的全身犹如灌铅,重重砸进地板中。
我咬着牙,甚至听见骨头在重力的挤压下发出咔哒咔哒的异响,若不是有咒力防御,怕是吃下这一招,体内的内脏都要变形。
羂索自不会给我起身的机会,抬脚就向我踏来。
咚。
凭空结成的冰层歪斜着挡下他这一击。
趁此,我把手往地一拍,通过爆破的冲击挣开重力,后撤。
羂索目视着我拉开二者的距离,却没有立即追来,他似乎觉得对付我是一件不怎么困难的事,还煞有闲心地对我笑问:“先是里梅,后是黑闪,你这孩子还真是能带给我惊喜啊。”
“看在过往的情谊上,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小裕礼。”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踱步走上前,“活体换脑虽然我很少用,但迄今为止,还没人能扛过一个月。”
“你又是用什么方法,苟延残喘到——”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沿着地板铺张的血水已经来到他的脚下,带刺的荆棘疯长,当即缠住了他的四肢。
后者眼眸下移,仅仅是一个眼神,它们尽数绷开。
……果然,这家伙不好打。
我反手擦掉嘴角的血,面不改色开口:“回答这件事前,我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的羂索,莞尔笑着,发出“嗯?”的声音。
“当年,为什么会特意跑到异国他乡前来带走我?”
羂索故作惊讶,他凝视着我,加深嘴角的笑意,很快做出回答,“因为几百年前,我曾遇见了你的先祖。一名拥有「慧眼」能力的术式。”
「慧眼」这一概念,来自佛教。
顾名思义,是智慧之眼。
我冷睨着他,握紧手里的刀。
但是,那和我——
“以前的人们通常相信,修行「慧眼」的功能有多、析、追、预四种类型。”
“所谓的「预」,是预见,看见尚未发生之事,并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概念十分广阔。”
随着时间流逝,阳光早就变位,色泽也显得又浅又薄,羂索的身影在光照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扩张的影子逐渐将我笼罩在其中:“谁会对此不心动呢?”
“能让你感兴趣的人,下场自然不怎么好。”我眼帘一抬,缓缓地拄着刀站起来。
“哎呀,我在你心中是那么粗暴的人吗?”他虽在笑,眼神却是居高临下在俯视我,“是那家伙自己犯下了重罪,欺骗了当时的将军。可惜,尸体利用了,也无法使用其术式。”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名术师的族人也迁移到了其他地方。就连家族的概念都不存在了,可让我好找。”
说到此处,眼前的人脚步停止,轻描淡写道:“遗憾的是,相比你的祖先。小裕礼能施展出来的极限,实在低到可怜。”
“真高兴,我倒是很感谢这点。”我扯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咒力匮乏。
身体病弱。
虽然滋味都不好受,但这些都间接制止了他的谋划。
直到去年为止,羂索对我这具身体的治疗从未停止。因此,痊愈的那一天,他也不过是以为,在生死关头的刺激下,我突破了极限,也就重获健康。
但我知道。
不是的。
血水在脚下翻腾,我重新调整好架势,荆棘听话地在我的身侧缠绕,凝聚,汇成蔷薇花苞的样式。
为什么能在换脑术式的侵蚀下撑到现在——
原因很简单。
是因为它早就有另一个灵魂了。
“现在,让我接着你的话,继续说下去吧。”
我握紧刀柄,面无表情道:“那名术师的事,其实还有后续。”
“因为枉死,她的灵魂一直没能成佛。就寄宿在自己尸体所佩戴的勾玉上。东西也被收尸的族人当做遗物,一并带离这个国家。”
“直到十三年前,它被当做普通的饰品,捐赠进了一家福利院。然后,被几个孩子恶意投入另一个孩子的水杯里。”
羂索脸上的笑意暂缓,他眉梢扬起,用一种难得认真的眼神审视我。
“换而言之,从你发现我的时候,就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我把刀笔直地对准这个人,右手边的蔷薇忽然舒展,露出包裹在其中单翅的天使雕塑。
“我不是那个人的后代,甚至称不上是咒术师。”
“真抱歉呢,骗了你这么多年。”我说。
语毕,像是在响应毫无诚意的道歉。
轰。
天使的审判光芒射了出去。
第146章 过往的秘密(2)啊,如果你想吃我也……
灼热的白光从天使的眼中射出。
强烈高温炙烤着地面,分开血水,带起半人高的水幕。
然后,瞬间贯穿护在羂索身前的咒灵群。
它们像是久居地底不能见光的生物那样,当即飞灰湮灭,根本没起到多少缓冲作用。
与之相连的咒具融化,斑斑点点落在地上。
羂索及时把身一侧,连带着那缠绕于指间的银丝啪嗒啪嗒崩开了不少,好似蛛丝般纤细的断线,正飘荡于其掌边。
他抬起手来看了看,确认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后,就甩手丢在一旁,转而凝视着我,似乎是终于消耗之前的那些内容,他以一种平缓而愉快的口吻说道:“这还真是令人惊喜的消息。活得久了,果然什么事都可以碰见。”
“不知,我的这位老朋友,还醒着吗?”
咻——
率先回应他的是下一发天使的审判。
身着黑衣的羂索脚下轻轻一踩,避开了光束,但我也不会给他缓冲的时间,一直就让天使的雕塑紧跟着他的方位,看着他不断在光束追逐下后撤躲闪,这才冷声回答着他之前的话:“不,她陷入了永眠。”
“嚯,这样啊。”
得到答案的人已经来到舞台上方,他骤然停下脚步,右手一抬,一只瘦小,外形犹如饿鬼般的咒灵出现在身侧,怀中抱着一面镜子。
…啧!
意识到羂索发现柯赛特能力的弱点后,光束已经被反射回来。
天使雕塑四分五裂,柯赛特脸色一白,直接捂嘴,指腹间满是潮湿的血痕。
“也就是说,和那个时候不一样。”
而舞台之上,羂索闭眼笑起来,瘦削的手款款搭在咒灵的后方,如同一名气质高雅的舞蹈演员,下一秒,竟是整个都没入咒灵的脊背中。
噗叽噗叽。
隔着皮肉的形变,甚至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咒灵的皮下弓起的模样。
他的小臂停住,似乎握住了什么,紧踩着轻柔的话音,对方前倾的身体转瞬逼至眼前。那双黝黑的眼眸带着笑,却空无一物,“使用你的这具身体,的确可以获得那份力量。”
锵。
早有防备的我抬起罪歌,任凭淌满咒灵之血的骨剑砸在刀身上。
一改以往那种不急不躁的做派,动了真格的羂索速度极快,他的剑招似灵敏的毒蛇那样快,十分刁钻地向柔软的腹腔或者脆弱的喉咙发动突刺,明明动作看着赏心悦目,每一击的力道都因重力的加持震得我的手心发麻。
刀光剑影频频在逐渐转暗的大厅里闪烁,时而有炫目的火星会在碰撞间迸发出来。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的味道】
罪歌在脑中不满地哼哼。
我没理会它,只是冷静地拆解羂索的动作,同时咒力的攻击也没闲着,撇头刚闪过瞄准脖颈的刺刀,「黑闪」游
走的痕迹就跟着踹向对方腹部的罪歌而去,带刺的蔷薇荆棘也配合固住他的脚踝。
可惜,这样的距离下也没能踢中。
不管是攻还是守,羂索在咒术上的造诣远胜过常人。
他直接震碎荆棘,灵巧地避开我这一招,单手掐诀。
那熟悉的重力负荷注加在全身,我进攻的速度一顿。
他的刀尖,转而奔向我的心口。
在对方的骨剑穿透胸膛前,我眼疾手快把罪歌护在身前,精准地截住他的攻击。
然后,压缩附加于刀身的咒力。
狂暴的空间扭曲紧随其后,破坏了周身的重力场。
……还没有完。
趁着绚丽的赤黑还没平息,我眸光瞟向那双过度细瘦的手腕。
无论是拼体力还是刀法,都需要身体锻炼的积累。这千百年来,他也一直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压根就不可能去老老实实锻炼。
唯独在体术这块,这个人不可能会胜过我。
因此,我毫不犹疑地甩臂,抽刀——
哐当。
本该阻拦在前方的骨剑被扭曲的力道打飞脱手。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迎上对方略有些惊讶的眼神,反手握刀,对准他的头颅。
【术式反转无我无常】
“咳……”
犹如没有几分重量的布娃娃那样,身体被整个掀飞出去,又像是从高空跌下的雏鸟,彻底违反了应有的引力,重重砸在天花板上。
该死的,我就知道。
受到的冲击力也是之前的数倍,我咳着血,在阵阵发黑的视野中,看见站在血潮下方的羂索勾着唇对自己抬起了手。
在如今的末法时代,他在咒术上的高度恐怕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
“柯赛特!”
小山似的枯骨之手从水浪下翻出,以祈祷般的姿态,双手交叠,拦在我的身前。它抗住了羂索的第一波攻击,骨架震得咔咔作响,然后是第二波,第三波。
没了施术者的干扰,我也终于挣脱下来。落在地面的那一刻,却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因为一种难以形容的晕眩感拖拽着全身。
仿佛天地都在旋转,无法立稳。灵魂像是也要离开肉身,穿过大地,坠落进这个星球的最深处。
我捂住头,大口大口喘息,很清楚,还没能对羂索造成绝对性的重创,最坏的情况就出现了。
【别输掉了呢,我可怜可恨可爱的人类】
【弱小的人,惹人怜爱的人】
罪歌咯咯笑着在我耳侧低语。
【现在的我变得这么专一,你输掉的话,我要怎么去爱/砍他呢】
【……闭嘴。】
咔嚓。
不远处,那双枯骨之手终于被击倒,支离破碎的骨屑纷纷扬扬掉下来,坠入深红的水中。
它轰然倒下,掀起巨大的海浪。
柯赛特用身体将我挡在身后方,注视着那个前的强敌,问:“还撑得住吗?”
言下之意,也是问我是否需要就此逃走。
“……”
羂索不会给我离开的机会。
而且——
我看向自己手里的罪歌。
在这里逃走也没意义。
只有战。
“柯赛特,再帮我争取一下时间。”我缓缓抬起眼。
后者看向水幕中走出来的人影,没有任何疑问,“……五分钟。”
她凝聚起了自己的咒力,“我加上那个冰系的术师,这应该就是极限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后退半步,握紧手里的罪歌,“足够了。”
先前的咒灵已经被里梅驱除得差不多了。
他回到我身侧,恭敬地鞠了一躬后,就扭过头,代表着罪歌之子的血红眼眸锁定了羂索。
面对熟人那张脸孔,羂索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和你这样站在敌对方,还真是新鲜……唉,里梅,你真的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吗?”
“伤害母亲大人的家伙,都得去死。”白衣童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地表,一道一道的坚墙保护状地将我围在其中。
而上方,无数闪耀的冰晶悬挂在天空,一同对准了羂索。
温度。
一点点的开始急速下降。
与此同时,柯赛特闭上眼,双手捧住玻璃杯,血潮正不断从其中溢出,无数的枯骨和荆棘交错着构建成人形的士兵,争先恐后攀爬出来。
它们的手中都握着散发着寒冰的利刃、弓箭、枪斧……托里梅那出色的咒力总量,这些没有生命的藤甲战士,结结实实地拦在羂索的身前。
羂索抬起眼,那张看似温顺的女性脸庞第一次没有浮现任何表情。然后,果断双手结印。
建筑之中聚集的汹涌咒力开始上涨,
【领域展开胎藏遍野】
【领域展开告解天主之梦】
两方领域一赤一黑互相碰撞对立,不该存在此处的世界被咒力构建出来,铺天盖地地蔓延过头顶,彻底封闭,各自成为圆的一半。
一方,咆哮的血海里升起神圣的教堂和钟楼,配着缓缓浮现的枯骨,满是说不出的神圣与荒诞。
另一方,干涸的焦土上长满遍地哀嚎的人面树,急速的成长落瓜结果,呈现着炼狱现世的邪性与凄惨。
铛——
钟声响了。
亦如谁无望的祈愿。
同一时间,活物似的人面森林,齐齐发出的婴孩啼哭声,他们的眼耳,口鼻,都是黑漆漆的洞,连半点器官的痕迹都看不见,只能一昧地哭嚎。
相比厚重的钟声,那哭声尖锐刺耳。
孩童的声音明明是生命起初的象征,听着却不寒而栗。
我扶着钟楼的墙,感觉耳膜都要被那哭音穿透,大脑的血管牵动着颈动脉怦怦直跳。
…不行,不能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
我吸了口气,强行拉回神智,反手将刀插在地里,透过反光看着自己的神情。
这边,血海翻涌,怒涛澎湃,像是要吞没一切那般高高上涨,再汹涌扑向另一侧。
那边,叶落枝枯,死婴满地,还在发着哭声的婴孩汇聚成苍天巨木,迅速生长向对面。
只有领域能对抗领域。
潮湿的枯骨向干裂的大地泄愤。
焦黑的岩浆在无尽的血海中喷涌。
猛烈的暴风雪开始飘扬,藤甲士兵握着冰武前进,和婴孩构成的巨木交战在一起。
一时之间,双方谁也无法占据上风。
直到领域的开展时间都到达极限,双双消失,之前的环境才展示出来——坑坑洼洼的地板像是破过的荒地,堆满玻璃、木板、钉子的碎块,大量冰雪的霜雾遍布在四周,满是战斗过的痕迹。
也正是趁着弥漫的大雪掩盖,我收敛气息,悄无声息来到羂索的后方。
在这充满咒力的水雾之中。
里梅的存在感比我强过太多,足以成为我的掩护。
所以,在看见薄雾之后的那道袅袅亭亭的身影时,我抬起罪歌,瞬间发动突刺。
哐当。
金属相撞的声音传过来,与罪歌刀身相撞的铁锥闪着熟悉的寒光,令人心烦意乱——那是羂索从我这里被夺走的咒具,也是一度刺伤我的利器。
而手持着这枚咒具的始作俑者发出笑声,似乎在嘲笑我一般。
“真是学不乖的孩子。”他说完,手掌轻轻一翻,我的身体就因为重力往后猛然滑去。眼看就要再次撞在到墙上,在那之前,我把刀往下一挥,一道冰墙瞬间拔地而起。
在里梅的术式遮住我身形的瞬间,施加的术法失效了。
……果然,要施展那讨厌的招数,必须得保证目标在视野内。
我握紧罪歌,冷静地心底把自己的指令传达给了里梅。
下一秒,冰墙在眼前急速地融化,化为浓厚的霜雾,我挪动步子,藏进其中。
不远处,羂索侧过头,似乎察觉到我这样做的用意,他发出“哦?”的一声,这个人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漫不经心,而是留意起了我的动向。
攻守在此彻底转换。
我沉着气,时而佯攻,虚幻一招,时而跃出雾影,刀身时而倾斜着从下至上划向敌人的身躯,若一击不成,就直接退守回去。
羂索也非常有耐心,他提防着霜雪里时不时冒出的
荆棘和冰晶,有条不絮地依次应对,因为他也清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自己有利。
不过相对的,之前的领域展开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咒力,他的防御应对已经不如最初了。
遍布霜雪的残破大厅之中,时不时响起兵刃相对的声音。
劈、挑、砍、刺。
我不断地变着招,以罪歌的刀身对羂索的手腕施压,能挑飞他的武器一次,我自然也能挑飞他的武器第二次。
多方攻势下,这混蛋比我想得更有耐性,每次的接招都会卸掉我砍向他的力道,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这场耐力、咒力、精神力的对抗拉长,我的手指都被冷气冻得发红,终于在这漫长的拉锯战中,找到一个机会,让冰霜和荆棘一同冻住了他的双脚。
……得手了!
我当即把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刀中,脚下一蹬,瞬间暴起,贴近他的身体。
被制住的羂索眼眸轻敛。
然后,在我靠过来的时候,红唇上扯,露出胜利者才有的欣喜笑容。
紧接着,我浑身一震,整个人的身体刹那失去控制,径直倒下。
冰冷的地板透着无处不在的凉意。
明明是躺在地上,可那胃里诞生的恶心让我有一种置身于船只夹板的错觉,天旋地转的摇晃感过后,就是锥子刺顶的疼痛,从大脑深处蔓延开来。
肺部的扩张功能也如同在此刻,要被剥夺那样,呼吸一度接近停止。
“裕礼…听…!”
“…你……”
我艰难地捂住喉咙,甚至不能去听跑到我身边的柯赛特说了什么,因为脑海深处,开始回响起羂索的笑声。
“刚刚以为要接近胜利的感觉如何?”
“觉得如释重负吗?”
“心里充满前所未有的激情?”
“……嗯?已经回答不了?罢了。”
“就当是我彻底占据这具身体前,送给孩子的小小礼物。”
“从天堂到地狱的绝望,好好体会吧。”
那尾音未散,大脑深处就传来刀戳似的痛苦,像是有人把冰冷的利器插进脑子里,慢慢开始搅动。
被切开了。
被割裂了。
被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渗透进来了。
那剧痛的刺激之下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速起跳。
所有晃动的视野,耳侧的声音,感知的光线,都在止不住地重叠,通过尖啸的提醒,想要把那侵入者排挤出去,却无能为力。
紧接着,我听见了嘲弄的笑声,声音听起来非常近。想要寻找,制止他,却发现最后那声音正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是羂索说话的语气。
身体的控制已经失去了一半,我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左边肢体,额头的冷汗慢慢大颗大颗地流淌。
“很难受吗?汗都流成这个样子……呵呵,不必担心,我没有折磨败者的爱好,再过一阵——嗯?”
【恶心。】
在那滔滔不绝的声音之中,脑海里响起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似乎没想到还有其他的东西在,羂索的声音沉默了很久,而罪歌像是终于逮到了发声的机会,直接剥夺了话语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你这种东西凭什么占据我所爱的人类】
【我不要爱不要爱不要爱不要爱这种黏糊糊的东西别过来别过来别用你那肮脏的意识来碰我——!】
与平时的爱语完全不同,诅咒无法遏制的愤怒翻涌上来,我的手也像是回响了它的情感,重新把罪歌的刀柄握在其中
羂索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了,“我以前可没听说过,你这孩子会有豢养诅咒的爱好。”
我咳了一声,意识恢复了不少,至少舌头听使唤了,“现在你见到了。”
对方的语气比之前顿时沉了不少,“……看来这是专门针对我的陷阱呢。”
【闭嘴恶心的东西!谁会乖乖把我爱的人给你啊!】
我听着罪歌那叽叽喳喳的动静,头一次觉得如此畅快,叫人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哈……哈哈。
没错。
自从去年,在五条家的那场失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避免换脑术式的成功,最后把目光放在同样可以违背我意志,使用身体的罪歌之上。
罪歌是以爱的名义诅咒他人的刀。
那爱意扭曲,充满极度的不正常。
但就算如此,它的口味很明确,对着同样不正常的东西毫无爱意,甚至会产生抵触。
就算被五条悟施加了咒术,这一点也不会变。
它能接受我,可不代表能接受羂索。
那家伙早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那么,问题来了,当罪歌抵触甚至恶心的对象想要拿走身体时,它会做什么呢?
手里的罪歌嗡嗡作响,在它的控制下,我慢慢把刀锋架上脖子。
【可怜的人,可爱的人,可叹的人】
【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把她交给来路不明的脏东西的】
诅咒仍然在呢喃。
“它也是一样……非常非常讨厌你。”我闭上眼,“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安心的事了。”
放在颈边的刀很冰冷,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畏惧。我的左手开始往里推进,右手则是狼狈地挣扎起来,那象征着羂索最后的抵抗。
“我可不记得把你教成了这么极端的孩子。”他说话的口吻彻底沉下去,“这样一来你也会死,和我同归于尽,就是你想要的吗?”
“被占据身体……和现在死掉,这两个选择对我来说,要选择谁很清楚了。”我喘息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刀锋切开皮肉,砍进一寸。
“当然,羂索。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特别强迫你。”
这就是摆在面上的明谋。
如果羂索离开我这具身体,前功尽弃。如果他执意留下,那就是彻头彻底的败局。
血流下来的那一刻,羂索没有说话,大概在思考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打算,他控制着我的右手继续顽抗,但在刀身砍得更深,我半个肩头都被血淋透之际,这家伙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羂索:“……”
羂索:“呵,我现在开始讨厌你了,小裕礼。”
三秒后,这家伙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瞬间感觉大脑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随着羂索意识的消失,我手中的动作也停住,整个人直接倒在柯赛特的怀里,她捂住我脖子上的伤口,往后撤离了一段。里梅也靠拢过来,用冰冻的方式制止了创伤继续失血。
就在这混乱的场景之中,回到原本身体里的羂索 ,面带微笑地往这边走过来,却还没走几步,踩着木屐的那双脚就骤然停在远处。
啪嗒啪嗒。
血也沿着他的脖子淌下来。
咚。
“……真对不起,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活。”我深深喘了口气,双手撑在腰侧,凝视着那个倒在地上失去头颅的身体。
我既然想到他会附在我身上的情况,自然就也考虑到他回到身体的结果。
人头气球。
晃晃悠悠的巨大人头用绳索羂索的头颅在半空飘起。
柯赛特和里梅慌了神,什么都不做,都是为了掩藏这个真正的杀手锏,也是为了留一个羂索能回去的假象。
这是从夏油杰手上借来的那个特殊咒灵,也是我拜托他做的第二件事。
在羂索彻底侵入我大脑的时候,它就无声无息拴住了他的脖颈。
只有在他不在身体时,才注意不到这点,因为来到我的身体里,他必须需要和罪歌针锋相对一段时间。
等他回到身体后,条件早已满足,来不及了。
羂索被咒灵高高吊起来的头颅还在转动,他眼眸轻移,嘴还在蠕动,“……不惜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也要拖我下地狱吗?”
“错了。是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拖下地狱。”我说。
“你不怕我再附身到你的身体里?”他笑问。
“这点伎俩吓不住我。”我闭上眼,不再去看他,“活体换脑真有那么容易,你以前就不会去选那么多尸体了。”
何况我也感觉到了,那种禁锢在脑内的咒文,已经消失了。
战局落定,我整个人靠在柯赛特的膝盖上,闭目养神了几分钟。失血过多的带来的眩晕感还在,但是,还得把最后的事情做完才行。
“今天是个好日子,很适合送你去死。”
十分钟后,接到我电话的伏黑甚尔端着热辣辣的火锅走了进来。
他无视了满地的狼藉,把那东西整个端到我的面前。
我久违地拿回承影刺,沿着缝合线撬开羂索现在的头颅,一个长着嘴的脑花呈现在我眼前,或许是看见那冒热气的锅,它张口说话了,明明死到临头,反应却异常地平淡:“哎呀呀,这样的大刑,以前可只是在那些被我定罪的人身上见过啊。”
“除了替你母亲讨的仇,也是替那个术师在报复我吗?”
“又错了。”我摇摇头,“是替所有死在你手上的无辜者报复。”
“而且,我得纠正你一点。”我将它整个用筷子串起来,目视着起泡的油锅,“那位术师,我不打算再替她做任何事。”
因为我的那位老师,那位自称成欺诈系统的存在。
她从来都不无辜。
咕噜咕噜。
羂索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它的本体已经被我浸进了装满辣椒的红色锅底。
沉下去,又浮起来。
沉下去,又再次浮起来。
滋滋的油温烧裹着那粉嫩的脑花,将它变色,逐渐冒出香味。
明明是那么令人讨厌的家伙,死了后被炙烤,居然也和那些简简单单的食材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最后,我看着它彻底熟透了,变得很好吃的样子,才丢掉筷子,看向伏黑甚尔。
“等锅冷了,就请帮我拿去埋树底吧,当废物利用了……啊,如果你想吃我也不介意。”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谁要吃啊,小崽子。信不信我就在这里把你揍得哭爹喊娘……啧,别装晕。”
我两眼一闭没管他。
因为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常年长途跋涉,终于走到尽头的旅人。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147章 过往的秘密(3)第一次见面时,也是……
大概是脑子被搅得乱七八糟的缘故。
我开始做梦了。
这次不再是以羂索的视角去看他过往的人生,而是能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这个人。
日落西山,红霞烧透半边天。
金红的光泽照拂在衣装华贵的人影身上,那人披散着乌黑亮丽的长发,眼眸低垂,整个人五官看起来雌雄莫辨,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羂索最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跃在咒术界的,那绝非我能探知的范围。
我只知道,他时而是倾国倾城的美女,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就能把多少将领玩弄于掌心;时而是久负盛名的家臣,城府深沉,老于世故,背叛起对自己好的主君也不手软。
他侵占过的人生,挑起的风浪,酿成的悲剧,都被藏在岁月之中。
然后,都在今日走向终结。
羂索坐在棋盘前,平静的眼神扫荡着这满盘困死的局势,不知看了多久,最终放下手中的黑子,缓缓站起身来。
“这次是你赢了呢。”他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融入似血的残阳中,那太阳带来炽热的光芒是燃烧的烈火,转眼就将他吞没进去。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凝望着火焰里消逝的黑烟,然后慢慢闭上眼。
梦境戛然而止。
羂索死了。
我亲手做到了。
我躺在床上,用手指遮住眼睛,挡住房间里的灯光,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情绪既不是活下来的安心,也不是彻底的喜悦,而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的败北是否只是我单纯的臆想?
实际上,他根本还没有死,就等着我放松警惕,藏在哪个角落,等着给我致命一击?
我撑着柔软的床铺,想要起身再确认一遍,不过很快就想起来,那些余烬都已经让伏黑甚尔丢掉了。
砰。
门口传来打翻水盆的声音。
我循声看过去,看见了一脸惊喜的伏黑津美纪,直接跨过水盆,小跑着来到我身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她的眼神闪亮亮的,像是发光的黑曜石,“还有哪里痛吗?肚子会不会饿?”
我下意识想要抚摸她的脑袋,安抚对方的情绪,但肌肉酸痛的拉扯感让我直接打消了原有的念头,转而挤出一个微笑道:“抱歉,我睡了很久吗?”
“已经睡了快两天了。”接过话的人是伏黑惠,个头不高的小男孩抿着嘴唇,也从门那边走了过来。他靠在床边,刚好冒出一个头,明明看着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总是给人非常成熟的印象。
“虽然老爹说不用去医院,但你感觉怎么样?”他认真地这样问我,一副如果有需要就领着我上医院的架势。
我摸着已经被包扎过的脖子,对两人摇摇头,表示这样就够了。
夜晚九点零二分,自那场战斗的一天后,我打开自己的手机,确认过自己昏睡的时间,又迅速扣上。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却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结束了。
一直以来,纠缠着我的那个噩梦就这样永远不会再来了。
照常理来说,我应该高兴才是。
可现在,欣喜若狂也好,如释重负也罢。常人该有的情绪我全都感觉不到。
我若无其事地离开客房,在餐桌前与和伏黑姐弟交谈,听见两人讲着伏黑甚尔平时在赌输后是摆着怎样一副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也毫不掩饰地发出笑声。
但只有我自己清楚,驻扎在胸膛最深处的那片心湖,就连最小的涟漪都未荡起。
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却淡然的像是执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它结束了,也就仅仅是结束了。
……是这样吗?
等到两姐弟在厨房忙碌时,我站在玄关处,换上自己的鞋,正打算提着挎包离开时,身后却在此时传来伏黑惠的声音。
“你要走了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嗯”了一声。
得到明确的回答后,黑发的刺猬头男孩露出来奇怪的表情,他眉头紧蹙,看得出来对我不乖乖待着的做法很不赞同,却更多还是不理解。
“都
受了这么重的伤了,为什么?”
我沉默片刻,蹲下身来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颊,说:“因为大人总有些需要强打精神,也必须处理的事。”
伏黑家住的地方离东京市区很远,离开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公寓,再爬上附近的山坡,能眺望到照亮天空一角的绚丽灯火,被夜幕笼罩的城市静默不语。
真安静。
我盯着看了一会,很快移开眼,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没有月亮的小道上。
或许是因为夜深了,大家都各自回到了该去的地方,一路上我都没有碰见其他的行人,温顺的良夜下,只有四月的樱花盛放着,随风摇摆。
接下来该哪,去做什么,我的心里都没有打算,就只是随走随停。
最后,我才在一处孤零零的公共电话亭前停住脚步。
普普通通的封闭式电话亭本身没多少特色,但胜在一旁的路灯很亮,蜜色的光温柔地洒在地上,照亮了满地的花瓣。
在今晚静寂的氛围下,它就是像是一位不爱多言的接待员,提前铺好了地毯,引我上前。
于是,鬼使神差,我也就走了进去。
投下硬币的时候,一切如常。
但当我真正按下号码,发起通话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它以强而有力的形势宣誓存在感,快得心神不宁。
时隔多日,再次听见那道些许透着睡意的低音时,我几乎能想象到当事人是怎么趴在床头,歪头用肩膀抵住电话的同时,把嘴唇靠拢了一些,懒洋洋地询问:“谁?”
回过神来,听筒,已经被死死握住了。
我背靠在电话亭没,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一样,失去了功能,只能一声不坑,听着那熟悉的吐息。
周身的玻璃在路灯的照耀下渡着光,分割成块的田字格光影投落在身上,犹如囚笼。
此时此刻,我想,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听他的声音,还是想要和他说话,这些全都是像是雨天里变得浑浊不清的水潭,一眼看不到底。
打这通电话前,我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现在也同样。
思绪完全无法连串,感性和理性开始混战成一团。
迄今为止,我明明很有自信,无论怎样的场合都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把场面引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却总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一再被颠覆。
结果握着听筒踌躇了那么久,我抿了抿唇,还是以很不像样的方式轻声开了场。
“……晚上好。”
话音刚落,通信的另一边,有人瞬间起身坐直的动静。
“只有这一句话要说吗?”
五条悟或许是走到了窗边,电话里很清楚捕捉到了风的动静。
“应该还有更多值得对老子说的话才对吧。”
他的音调很低,轻描淡写回着我的话,口吻看似随意,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带着他的尾音也变得含糊。
我不确定他到底有多生气,就只是垂着眼眸,继续道:“还有,我大概很快就能回来了,因为外面的事…已经办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声带有些不受控制,它没能如想象中那样,发出还算轻快的语气。
是因为今晚的温度比平时低太多了吗?也可能是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还没长拢。
在这尚未结束的春末,我没忍住轻轻呵出了一口寒气,感受着喉咙传来肿痛的感觉,连带着说话的方式都带上沉闷的响声。
更古怪的是,五条悟在听见我的声音后,倒是一改之前的急躁,他沉默了几秒,突然毫无征兆地朝我确认道:“在哭吗?”
“………没在哭。”
我想要拔高声音,否决他这个错误的猜测,但话一出口,变调的嗓音就连我自己也感觉到不对。
我抬手抚摸自己的眼角,在触碰到一道滚落的眼泪时,终于反应过来,那隐隐发颤的语调代表什么。
“哭腔这么明显,怎么想都是哭得很厉害啊。”偏偏,对方完全不给我掩饰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戳破这份伪装。
他的手指似乎是搁在电话后,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听着有些不愉快。
“…这只是天气太冷了。”我用沙哑音色回应他,“我又没遇上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不如说…恰恰相反。我终于达成了一直以来的愿望。”
但是,为什么——
我将头依靠在电话前,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通信,把自己的表情全部藏起来。
眼泪砸在电话的按键上,像是下起了小雨。
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把过去放在心上……身体却比大脑更诚实,在我亲手夺回命运的这天,以前被埋葬在心底深处的情绪,全都活了一般,挣扎地翻涌出来——无论怎么祈祷,怎么拒绝,它都告诉我,避不开,躲不掉。
就像是被突然打碎的糖果罐,满地都是闪亮亮的软糖与细碎的玻璃,用双手捧起来放进嘴里,最先感受到是鲜血淋漓的疼痛,再是甜蜜的哽咽。
从今往后,我所有的憎恶与仇怨都就此埋葬在土里,被时光掩埋,再也不会被一遍一遍地试探,挖出。
“我…很高兴。”第一次,没带任何掩饰,我双手捧住听筒,在眼泪滑落的同时,眨着眼,轻轻说出自己的心情,“然后,突然就想到了你。”
五条悟:“……”
电话那头原本还在敲击的动静停止了,他应该没有笑,也没有其他的表情,沉吟片刻,我听见他短促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想好了怎么回应。
“果然,你现在还是不要哭比较好。”
他的说话方式变得更加轻快,就像是以前上学时,单手撑着下颚,百无聊赖和人交流的状态。
有时候会自说自话,意义不明。
“……那算什么意思。”
“因为很难得一见,反倒是让人想看看了,小裕礼哭起来的表情。”
传入耳侧的声音坦然地说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话。
“失踪游戏玩了这么久,真要哭的话,在我面前哭更合适。”
“那时候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
闻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牢牢攥紧,再猛地放开,留下挤压后酸涩的胀痛。
痛得令人无所适从。
我眨了下眼,迟疑不决地启唇,刚准备接话——
“啊,顺带一提,老子也会做我想做的事就是了。”
他似乎是蹲在窗边,我在那头听见了窗户被打开的动静。
“所以,地址?”
“……”
“……”
“……”
嘟。
我低着头,右手按在黑色的挂断键上,左手还持着忙音声响着不停的话筒。
明明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但通话切断后,总有种自己做错了事的心虚感。
……不。
不是我的错。
我抬起眼,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想哭的心情已经被那番话冲淡了不少,如果是白天,我想自己的耳侧一定红了。
是五条悟的问题。
我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中。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如此。
第148章 过往的秘密(4)行在地狱之上,凝视……
二零零五年,三月上旬。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相当平常的一天。
但在咒术界的登记册上,却是出现了难得一遇的紧急事态。
一家大型水族馆诞生了特级咒胎,仅是未完成的领域,就展现出了可怕的诅咒性。困在其中的人纷纷休克,后续赶赴现场的术师更是在踏进水族馆后就昏迷不醒。
虽然正处于淡季,但据事后统计,这场灾害波及的受害者也高达一百余人。
当然。
没人比我更清楚,咒术界的那份资料并不完全。
或者说,只有我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
开裂的玻璃缸涌出大量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躺下的游客和员工,看得出来,他们毫无准备,有人抱着手里的小提琴一头撞在墙上,有人则是捏着残破的高脚杯睡在一地碎玻璃中。
自这无一幸免的寂静环境里,大量被迫着陆的小丑鱼摆着尾巴,努力拍打不到一指深的水面,垂死挣扎。
那不断掀起涟漪的地表,映着人们如纸般惨白的脸,也映了我眼帘半垂,整个身体被吊在半空的姿态。
噗通噗通。
那枚制造了一切的咒胎就像是一颗巨人的心脏,衔接在水族馆拱形的穹顶,紫红色的肉块遍布于蠕动的外表,沥青似地垂在周围,黏住墙壁和玻璃,也一并将我的腰身勒住,慢慢上拖。
肋骨被勒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每上去一寸,收紧一寸,都是身心致命的折磨。
而朦胧的视野中,下方的人群距离我越来越远。
最终,悬空的脚先陷进了咒胎柔软的肉块中,那奇怪的触感让人产生了被贝肉包裹的错觉,
不过紧随其后的针扎刺痛便否定了这点。
我闷哼一声,五指紧扣,抓在咒灵的内壁里,它的血肉亦如流动的液体,无论怎么用力,试图探出的手掌都无法拨开逐渐合拢的肉团,只能无望盯着正在眼前作壁上观的红色人影。
停留着在半空的女性目不转睛看着我。
她一脸平静对我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我听不下去。
喉咙的肌肉在无法克制地作痛,难以诉说的凝重像是一只手扼在颈边,吐露出的声音不是往日的从容,而是某种破音后,而无法承受的嘶哑。
赤热的火焰沿着缠绕在穹顶的吊灯燃烧,附近装饰用的酒杯随之开始跟着下坠,电线也滋滋爆发出不详的声音,火花落在地表,却没有熄灭,而是沿着潮湿的甬道蜿蜒开。
水光晃动,孤独地回应着孤寂的响动。
火光摇曳,不耐地舔舐着周遭的一切。
那就是我的视野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
【不要动摇,裕礼。】
【就这样向前走。】
【他正在观察你的神态,轻松点。】
“……”
年幼的我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踩着过堆积的尸群,拒绝深思脚下传来的黏腻——究竟是湿润的泥土,还是人体的哪一部分。
羂索从不轻易下场杀人。
但他驱使的那些诅咒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令人生厌的家伙,总会选些特殊的时候挑战他人的认知。
靠耕种度日的这户人家清贫苦困,一辈子和咒术之类的东西挨不上边。
仅仅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提供住宿,就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昨夜,远处的烟囱还燃着寥寥炊烟,房子的男主人摘取树上的果实,还笑着朝我递来清甜的毛桃。
今日,那张朴实的脸被刺的千疮百孔,再由一把长枪钉穿大脑,红白的脑内混合物流淌在锅里的白粥中。
原本鲜活的印象,以最凄惨的方式毁于一旦。
我记得,他起这么早,是为了提前给家人准备早饭。
他的妻子,他的姐妹,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邻居……有的被斩首,有的被抹喉,有的被切碎,都散落在附近的柴火垛旁。
随即被一把火全部烧毁。
那火苗起初很小,但一人高的火堆逐渐烧得和房子一样高。
蛋白质被焚烧的气味飘在空中。
面对这样的冲击,我清楚感受到了自己全身的血管在跳动,所有的愕然和愧疚都被撕扯成片片碎块,冲进胃里,引起阵阵痉挛。
想要刻意忽视眼前的这一切,想要转过身去逃避这地狱般的场景。
但我无法做到,就只能凝聚视线的焦点,落在那飘摇的烈焰前,直视着背对火光的羂索。
放任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就只是站在丘陵上,用悠远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冲过来想要救人的山民,其纯白的袖摆随着气浪一起翻飞。
羂索不喜不怒,对着身旁的诅咒师叱喝了一句,“你把事情变得更麻烦了啊。”
他说着这完,继而抬起手,指腹慢慢梳理着耳后的长发,再看了我一眼,“小裕礼,接下来交给你了。”
当然,这是命令,而非请求。
我转过头,目视着那些熟悉的脸孔。
那个时候,我想,浮现在自己眼底里,除了深不见底的空洞,大概什么都不会有。
“了解。”
我回答的很随意。
接下来的行动,脚步也依旧很稳,不曾偏移过一点。
因为系统的声音仍然在耳侧引导着我。
【不能特意避开视线,一定要漫不经心地将这些收在眼底。】
【现在,他们对你来说,只是随处可见的顽石与落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就在那样的声音中,我机械性地抽空思绪,手起刀落。
生命滚烫的热度流窜至指尖,全身亦如通了电,被麻木控制,我低下头,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人影。
对方的瞳孔失去光泽的那一刻,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夜半三更,我躺在无主的一户建里,用薄被包裹了全身,整个人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搅在一起,猛然下坠,尖啸着表达灵魂撕裂的余痛,想要发出声音,却未能发出任何的痛呼和悔意。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看不清脸的虚影轻抚着我的发顶,以夸奖的方式对我如此述说。
我曾憎恶过那声音的冷静,却也不止一次躺在床榻上,把头靠在她的身侧,纵使碰不到,也能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就是我的老师。
于年幼的我而言,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记得那段美好过往的存在,也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真实的我。
听着她翻书,听着她为我讲故事。
只有这样,那段很痛很痛的时光,我的心情才大多时候不再是灰蒙蒙的。
…
【今天?……上次的那本书已经讲完了。】
【让我想想,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古老的森林王国。】
【这个国家有着提前预知天灾能力的兽王,还有能与怪物作战的英雄们。】
【在森林的子民遭受怪物威胁时,这些勇敢的动物们会出面,把怪物打得节节败退。】
【很多动物为此欢呼雀跃,传颂英雄的功绩,赞扬英雄的品德,一代又一代。】
【后来,政权交替,新的百兽之王等登位,对这现状开始不满。】
【他的下属狐狸知道了,就向他献策。兽王的耳朵动了动,听着下属的主意,露出满意的表情】
【狐狸以王的名义召集英雄,问:我们的新王想向你们赐予至高无上的殊荣,但不知道你们谁是功绩最大的那位。】
【听见这话,英雄家族里,最有名的三只动物相继站出来。】
【他们分别是以血相伴的蝙蝠,藏身于影的蛇,还有谁也碰不到的猫。】
【这三只争论不休,它们都认为自己才是功绩最大的那个。】
【狐狸说:既然没有结论,那就来一场比武吧。】
【于是,英雄之间的武斗会展开了。】
【如狐狸所想那样,大家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蝙蝠受了重伤,蛇和猫共同进入了决赛,就在狐狸刻意的设计下,二者同归于尽,森林王国一片哗然。】
【狐狸转头对王说:您看,王。现在已经没有比您更有威望的人了。】
【兽王却恶狠狠地把杯子摔在地上。】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来人!拿下这个叛徒!那可是我们王国的英雄!】
【自此,狐狸赴了英雄的后尘,也就这样死掉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靠在床边的红衣女性一边鼓掌,一边自说自话,笑得十分开心。
“……”
“……”
“这个故事哪里好笑了?”
年幼的我听不明白,只能坐起来,以奇怪的眼神向对方求证。
【好笑就好笑在狐狸信任了兽王。】
欺诈系统停下动作,侧过脸。
【我说过吧,欺诈师是骗取他人信任的职业。】
【一个骗子向另一个骗子交付忠诚,却期待得到善终。】语毕,她语调一顿,血红色的双眼倒映出我的身影,【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不是吗?】
彼时,我还想和她争辩,可熟悉的疼痛却在此刻来了。剧痛的感触在身体内搅动,腹腔内也在用力收缩,我浑身冷汗,像是弓着的虾米那样蜷缩在床头,差点栽下去。
坐在床头的红色人影微微一愣,跟着伸出手,将我拥抱在怀中。
她的手很冷,没有半点温度。
【又开始疼吗?啊,这样啊。】
【没关系。好孩子,再忍忍吧。】她低语道,【我会陪你度过这段日子的。】
可惜,当时的我没有听懂。
唯有这句话,「狐狸」没有说谎。
说来讽刺,随着时间流逝,也就是羂索带走我的这些年,通过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上究竟发生
了什么。
受肉。
人类的肉。体与咒物融合的结果。
吞下咒物的人,基本都会死于咒物的猛毒。
就算有极少部分的幸运儿活下来,也称不上什么好事。
一直到现在,回头去看幼年的很多经历,原来都早有预兆。
那天,就和往常一样,孩子们都在大人们的带领下,拔附近一圈土地的杂草,边玩边做,脸上,手上全是灰头土脸的痕迹。
所以在院长奶奶宣布休息时,我不顾大人的呵斥,一路小跑着回到屋檐下,端起桌前属于自己的杯子。
那东西顺着水流倒进嘴里时,我其实是察觉到了。
但它就像是有意识一样,来不及吐出,就滑进了食道。
然后,在倒下之际,我听见了。
一声分外欢欣的叹息。
“血氧…在掉…这样下去……”
“…呼吸机……拿来……”
“没有……回应…”
“是不是……已经…?”
我其实没有告诉医生,抢救的那会,我听得见其他人的声音,却因为掐在我脖子上的那双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幸,相比其他受肉的人,我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
就算在现代医疗的帮助中存活下来,也承受不住更多的改造,随时都会崩溃。
而没有经过正统的咒物制作流程,来自几百年前的古老灵魂其状态也称不上有多好。
无情流逝的岁月蹉跎着她的精神,就算想要强行争夺身体的主导权,结果也必然是共同死亡。
正是这诸多利益的考虑,才让和诅咒无异的死者抵抗了本能,放开了我的喉咙,选择了更为耗时的十几年长跑。
想要修补灵魂,温言细语的诱导是一个远比胁迫还要好的方法。
因此,在她的甜言蜜语中,她的术式成了我的力量,她的需求成了我的需求。
【你有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能力。】
谎言。
【如果想要更畅快地使用它,考虑一下当欺诈师怎么样?】
谎言。
【那些人对你产生的种种怨念、愤恨、以及诅咒,能成为你的能量。】
自然,这也是谎言。
全都是为了替她那残破不堪的灵魂汲取燃料。
随着长大,我逐渐意识到,我会一次次生病,都是身体在被改造的迹象。
对此,我选择避而不谈。
因为相处的这些年下来,我本以为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
但我低估了不见天日的死者,对于重返人世的渴望。
所以——
在我遵循羂索的指令,走进指定好的水族馆,去回收特级咒胎那一天。
供游客休息的调酒吧台旁,舞台上的乐队开始演奏时,我从绚丽的灯光下站起,看向立于那枚咒胎之下的红色人影。
“……老师?”
身穿红色振袖的女性回过头,披散的青丝在空中划出半个圆。
【夏日可畏,冬日可爱。】
【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1
她闭着眼,轻声念叨着这样两句话,很快,缓缓抬起眼帘,对我笑了。
【对不起。】
虽是说着道歉的话,但她高抬的手掌对准了那枚咒胎,眼底没有半分歉意。
膨胀、收缩的咒灵胎儿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跳动的幅度比之前更大。哪怕是特级,作为尚未出生的幼儿,也很难抵抗住来灵魂层面的入侵。
因此,仅仅是一瞬间,咒胎的力量被篡夺。
领域就笼罩了整座建筑。
【所谓系统这个称呼。】
【是指一定的关系组成的同类存在。】
【既然是冠于欺诈的名号,那么——】
术师注视着我被吞没下去,脸上不见笑意。
【你也应该明白。】
【被同类反过来欺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第149章 过往的秘密(5)我找到了自己的道标……
“如何。”
“是一段很老套很无趣的过往吧。”
“…啊,您问被吞下去后的事?”
“没什么,就只是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屠宰。”
…
…
我仍然记得,那时候自己的意识像是一只无力的小羊,坠入生与死的边界。
一轮硕大的黑日悬挂在天上,犹如融化的软银那样,向下方的灰河淌入黏稠发黑的液体,微微着亮。死河的表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在这片黑白主导的世界,最后撞上了一抹红。
伫立在湖面中心的红衣女性仰头望着那轮黑日,察觉到我的到来后,她微微侧过头,常年让人看不清的脸,在此刻清晰地浮现。
那是一张苍白到发青的脸,任谁都看得出来,对方生命的火焰已然熄灭多日,仿佛藏于冰库之中,只剩下散发寒意的死气。
而死者看向我,就那样浅浅笑起来。
她对我说——
【欢迎光临。】
面对她的问候,当时的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跪坐在地上,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自己被套上颈环的脖子,那里正有一道灰雾构成的锁链拴在其中。
人其实是最会欺骗自己的动物。
明知背叛也会在心底留存着一丝幻想,甚至当事实摆在眼前,也会避而不看,只愿去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
因此当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真的来临,我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要问她是不是在对我开玩笑。
但是,薄凉的理性绑架了我的舌头,找回自己暗哑的声音的第一时间,我只是问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拖那么多人下水。
想要复活拿走这具身体的话,只要对付我一个不就足够了吗?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确不是我的本愿。】
制造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将手掌放在胸前,微笑道:【但我无法像那些咒物里的老家伙,抵御时间的磨砺。十四万一千六百二十个日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变得愈发孱弱的滋味,足以逼疯任何一个人。】
【所以,需要大量的养料,才能填补上虚弱的灵魂。】
系统回答我的声音就如平常闲聊那样,轻巧,随意。
【依照我现在的情况,拿走你身体,这稀薄的灵魂也坚持不到半个月。】
那道红影携着踏水的声音来到身前,慢慢弯下腰来,浸血似的眼瞳自额发后看着我,【我想要的当然是更稳定更长久的未来。】
【为此,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她轻声道。
像是要响应她的话语,灰河一分为二,高耸的水墙向两侧分别,一副银质的天秤从其中冒出,两端的托盘高悬,似打磨过水塔基座一般大小。
我的身体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人之手提起,落在左侧。
接着,一颗又一颗莹白光种从切开的死水中冒出来,有规律地堆积在另一端。
那是被困在水族馆里的受害者灵魂。
【还记得以前我陪你看过的神话书吗?那里面提过,有一种生死审判的天平。】
【灵魂被置于天平一端,与象征真理的羽毛对比。若灵魂因罪恶而重于羽毛,会被恶魔吞噬。】
【啊,当然。】
【由我打造的这个,称量的并非罪恶,而是这些人的灵魂总量。】
发光的灵魂如同发亮的珍珠那样堆积成一人高的小山,摇摆不定的天平逐渐稳定。
然后,我脚下的托盘翘起,天平整体向右。倾斜。
【唯有这一刻,我很开心哦。】她说,【你,我,互为一体。那么,由你来做那根象征真理的羽毛,再合适不过了。】
审判的结果已然出现。
耀眼的白光化作飘散纱幕,缠住站在地上的那道红影。
旧时代的术师站在分开
的河水前。
她以一种餍足的表情,闭目吸收起那些灵魂带来的力量。
仅在这领域之中,她是审判世人的神,也是吞噬灵魂的恶魔。
…
…
“死者天生就对活人抱有妒恨,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一道平缓稳重的青年男音,回荡在废弃的庙宇里。他显然对这种事很了解,听着我的讲述,娓娓道来。
“若眼前生长着五彩缤纷的花丛,需清新的花香才能感受生命的旋律;若眼前挥洒着灿烂辉煌的阳光,需炙热的温度才能窥见生命的面纱。”
“这些,在死者的世界里被剥夺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仰头看着庙宇之中褪色的菩萨塑像。
“……您果然是这方面的专家呢。”我说,“可惜那个时候的我不懂这些。”
“这便是谬赞了。”头戴紫色发巾的青年迈着步伐,一同来到塑像前,“云游四方的日子长了,见惯不惊而已。”
无人打理的庙宇结满蛛网,随处可见虫蚁残存的尸骸,他喟叹一声,掏出手帕,替庙宇的主人拂去那些尘土,继而说下去:“不过,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就证明她失败了,”
我眨了下眼,往供台前摆上自己带来的油灯,“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就在我的体内,我们互为一体。”
“她既然能篡夺特级咒胎的力量。那么,我受到侵染,能拥有一点对领域的支配力也不足为奇。”
“出于求生的本能吗?”
“……不。”
我点燃桌上的油灯,目视着跳跃的灯火,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被置于天平之上的我,脚像是生根一样扎在托盘上,动也无法动弹。
一度,我也曾想过,要不就这样放弃了。
可但频繁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种,最终,还是把手放在系在颈环的锁链上。
与那锁链相连的气息无比阴冷。
那是和咒胎紧密相连的证明,也是我拥有着一点点权限的代表。
当然,我没有解除领域的本事。
我握着那锁链,只能依稀看见些景色。
最开始是领域内的那些受害者。
他们七扭八歪倒在下楼的阶梯或者观看表演的坐席上,个个双眼紧闭,受诅咒所困,时而发出痛呼,时而抽搐。
画面一转,又变为外围。
水族馆的周边本是游客聚集的购物天堂,但现在民众都已撤离。
附近,一只停留在屋顶的燕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吸引,它歪着脑袋打量水族馆,长长的燕尾跟着身子的动作一上一下,却还没能看个所以然,就突然被一道投落在地表的人影惊飞。
随着鸟儿振翅高飞的声音,出现在同一位置的人低下头。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竹青色的浴衣,下摆垂至套着木屐的足面上,腰部系着一条黑带。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五条悟。
年轻的六眼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比相片更不好接近,他一脚踩在天台的边沿,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领域所在的方向,半垂的眼睫在墨镜后投落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淡更甚。
不远处,几名穿着西装革履的咒术界相关人员站在领域外,他们表情凝重地讨论着方案。
这片未完成的领域只要走进去,就会被扯下灵魂,放在天平上。
所以他们之前派去援救的术师已经失败。
正常来说,就剩下从外部摧毁领域的做法。
而五条悟侧过脸,懒懒地否决了这个简单粗暴的决策。
…
…
“当时,困在里面的生命讯息,都放在天平上,绑为一体。”
油灯的火苗在眼前跳跃着,我托着腮坐在木椅上,继续平静地叙述。
“打破它,所有人都会死。不打破它,任其发展,也是死。毫无疑问的两难事态。”
而理解了状况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灰色的锁链像是一条小蛇,以相当缓慢的速度,避开他人的耳目,小心地绕过人群脚边——
然后,被无下限吸进五条悟掌心。
他打量着我,眉梢轻佻,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探究之意。我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向他搭话表明立场。
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具体都说了什么,我没法句句都记得很清楚。
考虑到那个时候的状况,无非就是直奔主题,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听完我的建议,五条悟眼帘一抬,鼻梁上的墨镜倒映着那座模拟了鲸鱼形态的水族馆,镜片后的湛蓝眼眸却分外沉静。
「听上去很像模像样的计划。」他说,「但在实行之前,作为初次见面的人,你不打算自我介绍一番吗?」
「……」
「这不重要。」
我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语。
「时间紧迫,之后再谈吧。」
天平上的不少灵魂光泽黯淡下去。
或许是孱弱的老人,也或许是还未成长的小孩。
上百条性命,它们的重量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趁着术师还在消化,没有移动的这段时间,我将手摁在胸口,继续搜索着领域里的每个角落。
终于,在那珍珠似的小山湮灭之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双手拖拽着锁链,将它提至托盘上。
…
“原来如此,是那只特级咒胎的灵魂吗。”
“毕竟是普通人叠加起来的咒力,再怎么样也无法超过特级的份量。”
“的确,小生也想不到比它更适合的筹码了。”
…
在那天平上,我象征着与系统一体的「羽毛」。
所以当托盘的重量改变,反过来朝向左边倾斜之际——
站在天平之下的那抹红色人影睁开眼,她企图阻止那些原本已经被吸收的力量流失,按在肩上的手指却根本挡不住它们的回归。
右侧的莹白光种一哄而散,纷纷离开天平的控制范围,回归到原本的身体之中。
脚下失衡的托盘向下移动,再悬停。
我成功了。
但并没有想象中兴奋。
因为经过那一番操作,几乎肉眼可见系统的身影变得如同薄纱一样,她甚至比之前变得还要虚弱,看向我的那张脸却没有半点情绪。
就像是这件事一开始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管是歇斯底里也好,瞋目切齿也罢,全都没有。
我无法理解,或者说,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早就失去了理解她的能力。但我仍然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将自己一开始未能说出的那句话问出口。
起码那个时候的我打心底是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想象中的答案。
两侧的灰河哗啦一声恢复得平整如初。
下一秒,女性术师轻巧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眼前所见都为幻象,耳畔所听都为妄语。】
【只有自己是最可信的,我应该教过你才对。】
她就像年幼时每次为我提供慰藉那般,搂住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拥抱。
与此同时,我眼瞳微微睁圆,是她的手穿过腹前,咒胎的灵魂被塞了进来。
【你所信任的东西是几百年前的死魂灵的残响。】
【残响,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信任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只有「无」的结局。】
耳侧传来的声音不喜不怒。
【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我其实不打算对你的灵魂做任何事。】
【现在的话——】红衣术师直起身,凝视着我,说:【和我一起沉睡吧,裕礼。】
随着她消失在视野中,穿刺痛苦随着呼吸弥漫在全身,我倒下去,想要凭借理性遏止它,却反倒是被击倒的节节溃败。
那是比铁针翘动指甲还要难以忍耐的锥心之痛。
鲜血淋漓,无法抵挡。
然后,成
功酿就了名为绝望的猛毒。
在那猛毒的驱使下,我喘息着,将手伸向脖颈的锁链,联系外面的五条悟。
因为领域的主导权回归到咒灵的手中,它正蠢蠢欲动,即将苏醒。
画面,完全看不到了。
只能在权限消失前,努力把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我告诉五条悟,现在是击碎领域的最好时机。
「已经全部解开?」
「嗯,啊,解开了。」
我重复着他话语中的关键字,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绝对的镇定。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五条悟比之前变得更冷淡的声音。
「你当老子很好骗?这领域还绑着一个人才对吧。」
「这……就请你不用管了。」
我垂着眼,努力拔高了声音。
「你是会为了多数派,放弃少数的那种人吧……咳…别拖延了,动手。」
「——」
联络的声音似乎是受到了干扰,变得模糊不清。
数秒之后,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
他似乎正在安静的环境向前行走,我听见了回音。
「确实,这玩意扩张下去,带来的变数可就麻烦了。」
「那么——」
「不过,这种时候说放弃是不是太早了?」
「虽然我不介意谁死。但之前还那么努力求生,现在却是这样的态度。」
「你认真的想死吗?」
「……」
放弃这样的字眼,其实对我来说,是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选项。
因为我能活下来,是经过许许多多的人帮助,无论是在襁褓里抱起我的院长奶奶,还是牵住我的手的养母,他们并非为了我一路向死亡而付出的。
但当时从理性考虑,仅凭我的实力,是做不到将咒灵剥离出去。
所以我没能立即给出答案。
也就犹豫的时间中,锁链彻底消失了。
我记得自己垂眼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时,那阵的心情。
好像只有放弃了。
好像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阵痛过后,挣扎过后,留下来的,更多还是纯粹的茫然和空洞。
我捂住被咒灵扎入的部分,跪坐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轻呵,等候着自己的终局。
就在此刻,天平突然开始倾斜。
我在恍惚间抬起头。
微弱的荧光漂浮着,如同追月的群星,围住悄无声息出现在另一端的五条悟,他微微扭头,那双绮丽,透亮,毫不收敛锋芒的苍蓝色眼瞳,在只有暗色调的世界里,无比夺目。
下方灰河的水开始激烈翻滚,似乎预感到了不妙的气息。
天平做出审判,庞大又看似无尽的咒力从另一方流过来,流向我这方。
咒灵开始吸收他的咒力,撕扯他的灵魂。
而五条悟稳稳地伫立在银质的托盘上,任凭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纷飞,他看了看我,眼梢上挑,以明朗却不失轻快的嗓音说——
「好弱。」
「……」
他又笑起来,「你这不是求生欲满满的嘛。」
五条悟很强。
但是具体强到什么地步,我不曾有概念。
而在亲眼所见后,才直观感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强大。
对方把手抬至眼前,轻轻往右一划。
一击。
仅仅一击。
身后的河流激起数米高的浪。
同时,我察觉到附在身上的不祥气息被拉扯出来,和咒灵的联系彻底被割断。
失去「羽毛」,领域的运作在这一刻陷入了障碍。
天平开始颠倒。
而在灰河将眼前世界吞没之前,我看见五条悟转过头,薄唇起启,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
…
…
“失礼了。”头戴紫色头巾的青年擦干净了菩萨的塑像,转过身来,轻声打断了我,“我想,就算是六眼,在那种情况,也很难应对。”
闻言,我“嗯?”了一声,“但他明明做到了?”
“你说过,咒灵的灵魂当时已经被放进了你的身体吧。”温和的青年摇首,“分离他或许能做到,但因此留下的空隙并不是那么好填补的。”
“人的灵魂是以记忆为主要成份构成的。”
“自己对自己的印象,别人对自己的印象。”
“两个侧面,互相拼凑才是完整的。”
“一旦失去身体,失去对自身存在的感知,记忆就会遭到消磨。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术师会选择用咒物的方式自我封印。”
“如果他想在将咒灵分割出来,还能让你的灵魂尽量保持完整——”
我微微一愣,启唇,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
就需要付出与我相关的记忆吗?
等等。
也就是说……
“他莫名其妙在那种时期留一句,出去后不要向他搭话,原来是这个考虑吗?!”
我面无表情一拳锤在桌上,直接把油灯拍得一震。
“轻一些,这庙里就剩这张木桌了。”
“……抱歉,我有点生气。”
亏我一睁眼,见到某人直接击碎领域,扬长而去的潇洒身影,还以为他不屑于和比自己弱的人打交道。
毕竟那家伙的个人资料上,在上高专前,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会在这种细节处意外上道起来了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偏偏一旁的青年歪过头,还在轻言细语火上浇油,“这是那么值得生气的事吗?”
“好的,请别说了,我怕忍不住迁怒您。”
我坐下来,落在桌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强制冷静。
其实在领域碎裂后,应该还有句说谢谢的机会,但我也没来得及。
因为抬起头时,那遮蔽过天空的黑幕被轻而易举粉碎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幽谧的咒力似狂暴的海浪,又似突破长夜后闪烁的孤光,繁复瑰丽,无所回避。
——啊,要是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力量就好了。
我眺望着那样的光景,情不自禁那样想过。
——想成为这样的人。
——不是被救的那一方,而是能义无反顾对别人伸出手的那一方。
——甚至,能彻底跨越那道光就好了。
如果说憧憬是这世界上距离目标最远的桥梁,那理解并超越便是我心目中距离目标最近的阶梯。
五条悟实际上是个怎么样的人?又会做什么样的事?他平日的喜怒哀乐,又是如何分布在他的人生的?
很想知道,想挖掘,想理解。
……想超越。
相伴了我过往所有人生,见证我一路走来的辛酸苦辣的系统陷入沉睡的那天。
我找到了自己的道标。
所以在入学的那个时候,我会微笑坦然地说,就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干掉五条悟。
所在在下雨的那个时候,我会不假思索地说,对五条悟的事情,想要他的全部。
所以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个时候……
我怅然若失。
现在结果告诉我,那家伙只是不记得,我自然需要点时间来说服自己。
“呵。”
稳重温和的青年发出笑声,他头戴紫色发巾,涂抹着艳丽妆纹的双眼和鼻梁留给人强烈的存在感,沙色的长发带着卷,垂在和服的衣襟前。
深夜之中,青灯古佛相伴。
在这远离俗世的荒芜之地,倒是有几分难得的安宁。
这位先生在我眼前放下背后的药箱,伸手握住了藏在其中,刻着怪物脸孔的剑。
我注视着对方的动作,没有再说话。
卖药郎——在羂索死后的第三天,我终于按照指定地点,在一所偏远的小庙里见到了这位难见尊容的人。
年龄不详,名字不详,身份不详。
但只要满足条件,那把剑即可出鞘,荡清指定之物。
“存在此处的邪祟,她的「形」「真」「理」我已经知晓。”卖药郎单手持着剑,平
声道:“动手之前,最后向你再确认一次好了。”
“你确定要将她剔除出去吗?就意味着放弃术式。”
“当然。”我点了点头,“也是时候解开陪伴了这么多年的保险了。”
虽然系统已经不再由动静,但她的术式还能在我身体里发挥作用,就证明她还存在。
我不打算再留隐患给自己。
“就算你在失去术式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就是祂身前的六眼?”
我看向桌上油灯,沉默了一下,又笑起来,“没关系。”
“既然,您说,五条家的六眼,注定都是天元的守卫。”
“我就把他亲手抢过来就好了。”
第150章 回欢迎回来。
六眼。
天元。
星浆体。
对于咒术界的人而言,这些字眼并不算陌生。
人们知道星浆体是贡献于天元的祭品,天元是被世人称颂的活佛,六眼是惊艳绝伦的天才,但鲜少有人知道,六眼与这二者也脱不开关系。
“家里的那些老头子说过,只要天元的五百年大限将至。六眼就必须肩负使命,护送星浆体,保证二者完成融合。”
“可惜,我还来不及见到那位活佛长什么样子。死了不到一年,五条家就诞生了新的六眼。”
话是这么说,回荡在脑内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遗憾。
“嗯,这点我那便宜老板也说过哦。”
春光明媚的紫藤花树下,我坐在石桌旁,一边对桌上的木盒发话,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文献。
“六眼杀了一个,很快又出现另一个。”
虽然已经不可能从他的嘴里问出结果了,但好在,盘星教的动向能为我提供答案。
伏黑甚尔接到的委托是抹杀星浆体。
以宗教的运营意义考虑,让天天的融合失败,也许是有维护偶像效应的意思。
但自我从人前消失的这段时日,一直也在收集天元与六眼相关的情报,所以也就意识到了——
六眼的诞生规律并不稳定,可和天元五百年一次的换皮时间联系上来,就会发现五条家刚好会存在一名六眼。
巧合过了头,就不可能是巧合,必然是有什么更深的因果在。
“作为当事人,听见这样的说法可称不上高兴啊。”
石桌上的木盒中传来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大概是对方正用一蹦一跳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且把我带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讨论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不可以吗?”我合上手里的书,“我以为,您会和我一样,想要面见那位天元。”
“……”
砰。
盒子被轻而易举地撞开了,躺在柔软锦缎上的六眼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和五条悟相似的蓝眼正瞪着我。
不满的童音比之前拔得更高了一些,“明明我都没见过那位活佛?”
“因为,五条家既然与那位活佛早早就结下了因果,那天元放任您流露至今的缘由,就很值得深思了。”
我把手中的书放下,微微侧过头,遥望着远处的山,那里正是东京咒术高专所在的地方,苍绿的林木是最天然的结界,层层叠叠,将学校的影子藏匿于其中。
同为度过了久远岁月的存在,我也询问过卖药郎先生,是否认识天元。
而浑身缠绕着淡淡药香的青年闭上双目,发出一声叹息。
他表示自己和那位活佛只有一面之缘——在对方还没有住进薨星宫,还能用双脚丈量这块土地的时候。
“虔诚而慈悲的僧人为了受灾的民众赤脚走过坎坷的山路,用那鲜血淋漓的足印,求来一捧粟米。”
“小生只有这样的印象。”
而自那匆匆一面后,他再听见这位僧人的消息,便是对方自愿画地为牢的事宜。
五条家的先祖也是在那时,定下了五百年一次护卫的约定。
在卖药郎先生几千年前的回忆之中,天元只是一位很有佛性的人。
经年累月,时代的发展犹如车轮滚滚,当初的那位僧人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肉。体刷新,恐早就不复重前。
否则不会放任五条家的六眼死后,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而且——
“如果说这块土地还有谁能超度现在的五条前辈,我想除了天元,不会再有别人了。”
“……”
六眼在盒中的滚动停止了,在他什么也不说的时候,想要去理解对方的肢体语言很难,但我想,他应该是在思考。
有几枚零碎的花叶随着春风一起飘入柔软的锦盒,沉默了不知多久,六眼的声音重新响起。
“已经做好打算了?”
“当然。”
“嗯~那就当是陪着你一趟好了。”他蹦了蹦,很快就应了下来,“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一任的六眼是什么人。”
“……请您不要试着对他恶作剧哦?”
“欸——小裕礼很担心他吗?”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是觉得您会占不到便宜。”
“原来如此,你说的这个笑话很好笑欸。”
“但它是实话。”
“?”
六眼和我大眼瞪小眼,似乎是有点生气了,两只眼球咕噜噜地转过一圈,木盒又被他自己关上了,无论我怎么去拨弄,都不给打开。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任性……啊,不对,这家伙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直截了当选择了放弃,转而把木盒塞进包里。
不过他能这么爽快接受去见天元的事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比谁都清楚。
没有肉身的灵魂清醒地滞留在这世界上,只会有发狂或消磨。
所以——
我垂眼看着包里的雕花玻璃杯,用手指轻轻触碰它的边沿,玻璃杯平静地转了半圈,用行动给了我答案。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掏出电话,漫步走向那座熟悉的山。
“……是的,你没有必要对那些诅咒师留手,就当为民除害了。”
“你们现在在冲绳?……不,谢谢你,夏油,能拖住五条他一段时间就够了。”
盘星教的控制权如今落在我的手中,但我却并没有撤销对星浆体的悬赏,反倒是给它加上了时限。
依照五条悟的个性,定然在那悬赏时候结束后,才带着星浆体回来。
趁着这段时间,就是我该出场,和以前的老师同学们打招呼的时间了。
我提着单肩挂包,穿过那几座红色的鸟居,踏进自己太久没有回来的校园。
走过一段向上的阶梯,我的脚步踏颜色熟悉的橡胶跑道,两名少年看上去刚刚结束了体力训练,正瘫坐在地上。
“咦?前辈?!”
或许是没想会在校园里见到我,刚刚还在提着衣领散热的灰原雄,双眼睁圆,整个人一下跳起来。
“呀,灰原。”我微笑着冲他招招手,眼神看向另一位金发的少年,“这位应该也是今年的一年级?”
“这是七海!七海建人——咦咦,怎么了?”
“笨蛋,你怎么就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说起话来。”被称作七海建人的金发少年皱着眉,第一时间拉拽着自己的同窗,警惕地我保持了距离。
被拉扯过去的灰原雄停住脚步。
“可是……五条前辈说过,她也是我们的——”
“那你就更不该忘记他的后半句话。失踪一年的人突然不打招呼就出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七海建人拧着眉,语气沉下的同时,已经拿出缠满绷带的咒具。
我看着两人的动作,不由得“咦”了一声,“只是很普通地向你们打一下招呼啦,用得着做到这个地步吗?”
“虽然五条前辈是非常不可靠的人,但连他都说过要提防的人,我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七海建人板着脸,相当冷静地拿着刀和我对峙。
“不管您要有什么要事,裕礼前辈。这次回来的目的,有提前通知其他人吗?”
我凝视着他
对准我的刀锋,挑了下眉,不知道是该惊讶五条悟猜到我接下来的行动,还是惊讶他对这两位后辈说了这样的话。
唯独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安室先生那边又透露了不少消息吧。
罢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七海建人的问题,而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眼前的后辈……从三七分的金发,校服扣纽扣的方式,拿刀的动作,说话的口吻……是五条悟会捉弄的那种类型啊。
那我现在要做的也就明确了。
就在灰原雄还在一脸挣扎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加入战局时,我歪了下头,自然而然挑起唇角。
“看来有好好把前辈的话记在心里嘛。”
“但你们多虑了,我只是太久没见到硝子了,有点想她,就回来了。”
七海建人脸色一沉,即答:“硝子前辈不在学校。”
我扭头看了眼教学楼的医务室位置,语气轻松,“那也没关系,我能等她——嗯?”
看来硝子作为前辈的份额在这俩名后辈心里很重,话没说过完,就连灰原雄都一改之前的纠结,配合着七海建人一左一右攻了过来。
我把身一侧,不慌不忙地避开两人的夹击,同时下落的左手肘压住灰原雄的背部,膝盖抬起顶住,没用多大力气,却破坏了他的重心。而另一只手,径直抵住了七海建人的咒具,分毫不动。
“气势不错。”我垂下眼,对这两人夸赞道,“不过,就这点程度还拦不住我。”
对于修行,我一直都没有松懈,就算没有术式——
咚。
半招不到,我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然后一手一个拎着晕过去的两位后辈,直奔医务室而去。
果不其然,两位小朋友撒了谎。
房间里充斥着熟悉的消毒水味,却新添了用来冷冻药品的冰柜,身穿白大褂的棕发少女转过头,一年不见,她的个头好像比以前高了。
“硝子,好久不见~”
我把两位后辈丢上病床,张开双手想要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就被后者一脸冷漠摁住脑袋。
“少来,别想用这种亲昵的方式蒙混过关。”
硝子走到那两人的身边,发现人都没什么事后,身上的气势松懈了一些,转而挑起眼帘看向我,眼角的泪痣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散漫的氛围。
“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还特意挑五条不在的时候,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也不是多坏的主意啦。”没有抱成,我竖起一根手指,“也就是想给咒术界一点小惊吓。”
“上次咒术界的小惊吓是禅院家的咒具库被盗。”
“哪那不是正好,都过去这么久了,为该来点新的了。”
硝子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诚恳看着她。
“你必须得这么做?”
“当然,我保证,咒术界会彻底改头换面。”
我这样说着,然后又看了看两位睡过去的后辈。
“同样,我不会让东京校的任何人受伤。”
硝子“哦”了一声,随后,走上前来,戳了戳我的脸。
“很好,是本人。”她这样说完,想了下,伸出双手,补上了一开始没有完成的那个拥抱。
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背上,或许是因为之前接触过冰柜药品的缘故,皮肤很冷,说的话却相当温暖。
“那么,欢迎回来。”
“东京校二年级生裕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