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粒子已进入奇点边缘。”黎源低声道, 他将最后一个参数确认后按下执行键。
沈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上,那原本代表虚无的空间,开始出现不规则的光纹, 仿佛是无形的画布上, 被滴入了彩色的墨滴,缓缓晕染开来。
“就是现在!”沈琅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移动,调整着各项参数, “启动量子观测!”
突然,监测屏幕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
“波函数开始塌缩!”黎源沉声报告, “量子态正在发生变化。”
随即,一道刺眼的蓝光从全息屏幕上闪现而起, 数据流骤然加速,道道波纹沿着屏幕扩散开来。那是粒子状态被强制塌缩时引发的量子效应。在场的人无一不是A级玩家,但这超越人类认知范围的一幕仍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时间收束……”黎源快速扫过显示器上的曲线, “空间扭曲指数正在攀升……已经接近临界值!”
就在这时,飞船猛地震颤了一下。透过舷窗可以看到,那个巨大的黑洞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靠近,或者说, 是他们正在被不可抗拒的引力拉向那个深渊。
“该死!”宁羁咒骂一声, “我们离奇点太近了!”
飞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像是经受着十二级飓风的侵袭。警报声此起彼伏, 各种指示灯疯狂闪烁, 将主控室映照得一片混乱。走廊以及其他区域不断传来金属扭曲撕裂的咔嚓声响。
奥斯卡紧紧抓住座椅扶手,脸色惨白,却还勉力维持镇定:“飞船结构受损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赫尔曼死死盯着沈琅的背影,手掌按在腰间武器上随时准备拔枪,似乎对沈琅完全不信任。
秦思咬紧牙关, 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她闭上眼,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发泄情绪。
“如果失败,我们可都会因为你陪葬!”卓年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脸色苍白如纸,紧盯着全神贯注的沈琅。
任菀怒骂一声:“闭嘴吧卓年,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想活命就不要打扰他!”
“裂缝开启倒计时三十秒,”黎源提醒道,他确认过最后一组参数正确无误,随后转头看向沈琅,“所有资源已经调配完毕,现在需要你的确认。”
就在这时,飞船传来一阵比先前猛烈的震动!整个主控室摇晃起来,船内物体漂浮起来,众人不得不抓住周围的扶手稳住身体。秦思险些摔倒,被赫尔曼及时拉了一把。他咬牙低骂:“又怎么了?”
“奇点引力正在增强!”沈琅快速扫视数据后抬头提醒,“裂缝即将形成——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下一瞬,主控室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扁,五感在这一刻变得混乱而模糊。
然后,一声巨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又像是混沌初开时的第一声轰鸣。
屏幕上的漩涡中心,出现了一道裂缝。那裂缝相比黑洞本体微不可察,极小,但却是实实在在将绝对黑暗的奇点,以人类观测的引发波函数塌缩,强行撕开一个裂缝!
“成功了……”沈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他转过头,看向黎源,嘴角微微勾起,“我们……成功了。”
外面的景象骤变。通过舷窗可以看到,一道极细微但耀眼至极的光,在黑洞边缘延伸出的裂缝处扩散,划破无尽黑暗,一点一点撕开新的通路。然而,这条路并不稳固,就像随时可能崩塌。
“航行模式切换为手动驾驶,最大功率驱动推进器!”沈琅快速下令,将任务交给宁羁,“可别搞砸!”
宁羁咬牙骂了一句脏话,但没有犹豫立刻坐上驾驶位,接过飞船的行驶:“知道了!别吓尿裤子就行,”他不断嘀咕着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希望你们这帮疯子不会让我陪葬!”
“目标:奇点!”沈琅几乎是用最后一点力气吼出口。
飞船深处引擎轰鸣,那是所有剩余能源被抽调至推进系统后的极限运转。一股最大功率的推力猛地将整艘飞船向前抛去,直逼全息屏幕中央标记出的裂缝位置。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一声刺耳警报响彻全舰!
“过热警告——核心室温度超标——临界点倒计时五十秒!”
奥斯卡握紧拳头,看向沈琅:“再这样下去,飞船会自毁的!”
“继续推进!准备进行空间跃迁!”沈琅语气坚定,没有半分迟疑。这一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选。
然而下一秒,一个剧烈晃动让所有人险些摔倒,主控室内的重力系统彻底失灵,有人甚至摔到了天花板上。警示灯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裂缝周围开始泛起涟漪状的不稳定迹象。这种异常变化让黎源眉头微皱:“裂缝正在瓦解,必须立刻通过,否则会彻底湮灭。”
卓年脸色苍白,捂着受伤的手掌,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这是自杀!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裂缝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能源储备已降至百分之三!”奥斯卡在警报声中大喊出声,“推进系统可能无法维持到进入裂缝!”
就在这时,赫尔曼突然大步走向能源控制台:“我来处理!”他开始快速操作,将所有非必要系统的能源强制切断,甚至包括部分生命维持系统,将能量集中供给推进装置。
飞船猛然加速,引擎爆发出一阵刺耳轰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瞬间凝固。当他们被推进裂缝的一刹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感和撕扯感席卷每个人,不分上下左右,无论意识还是身体,都像被无穷无尽地拉伸、压缩。
最后,在所有感觉都归于虚无之前,他们的心中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或许是维度壁垒,也可能,是某种更高层次的规则。
黎源默默站在沈琅旁边,即使此刻情况危急,他依旧从容镇定。他偏过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失败,我会护住你。”
沈琅顾不得回应,手指紧扣着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飞船在向那道裂缝冲去时,船体承受的巨大压力。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像是随时会被撕裂。
飞船的推进系统爆发出最后的能量,将他们推向那道维度裂缝。
他们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扭曲感,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撕碎又重组。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意义。
「十」
飞船的氧气储备归零,所有人的胸腔开始剧烈收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将自己推向死亡。空气中只剩下火辣辣的灼热感,每一次喘息都仿佛在吞咽烈焰。沈琅死死抓住控制台,他能感觉到汗水蒸腾而起,他的眼神依旧冷静且专注。
「九」
主控室温度已经飙升至七十摄氏度,金属表面发烫,甚至散发出焦糊味。秦思紧贴着墙壁,面色苍白如纸,她的手掌触碰到金属栏杆时猛然缩回,被烫出了红痕。
「八」
强烈震动让飞船内部结构开始崩裂,各处传来刺耳的撕扯声和断裂声。一根高压管道突然爆开,蒸汽喷涌而出,将驾驶位上的宁羁烫伤。他低声咒骂,却坚持紧握着控制杆。
「七」
裂缝边缘开始吞噬飞船外壳,一部分舱体塌陷并被扭曲成螺旋状,被拉入那未知的时空深渊中。一阵强烈的震动传来,将奥斯卡撞向墙壁,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稳住身体。
「六」
时间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每个人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卓年勉强伸手护住自己的头部,却发现动作迟缓得像是泥沼中的挣扎。他看到自己指尖触碰到空气时泛起涟漪,就像石子投入湖面一般。
「五」
黎源是唯一没有受到恶劣环境影响的。他微微侧头观察着沈琅,在那金色瞳孔里映射出裂缝内部逐渐显现出的奇异光芒——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光,而是一种超越人类认知范围、无法描述的存在。
「四」
一道突兀却又熟悉的波动掠过每个人的大脑,如同来自异次元存在模糊不清的信息干扰。他们听不到声音,却能隐约感觉到某种东西在窥探他们,那是一种令人寒毛直竖、不寒而栗的存在感。
沈琅感到胸口传来剧烈的压迫感,那不是来自物理层面的,而更像来自更高层次规则崩溃带来的撕扯。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于一点,不让精神在崩塌的规则中被撕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永恒煎熬。
「三」
裂缝中央突然爆发出耀眼白光,与此同时伴随巨大的引力和排斥力交替作用,将飞船拖拽进入更深层次的不稳定区域。赫尔曼咬牙支撑着,他左臂已经因过载压力而脱臼,但他毫不松懈地牢牢握紧座椅扶手。
「二」
整个世界仿佛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又迅速拼接成不同版本重复轮回。任菀环顾四周,她看见了无数个“自己”,在无数个熟悉又陌生的飞船上与她遥相对望,然后瞬间湮灭在虚无中。这一刻,她几乎怀疑现在自己究竟是自己,还是那些无限叠加时空的余音。
「一」
当最后一道冲击波席卷全舰时,整个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舷窗外所有光芒都被吞噬殆尽,飞船仿佛进入了一个绝对静谧的深渊。主控室内,每个人都失去了意识,身体漂浮在失重的空间中,如同沉睡在虚空中的尘埃。
沈琅感到自己的视野一点点模糊,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却发现思绪正在快速远离现实。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心跳声逐渐减缓。他无法呼吸,但这一切却显得格外平静,就像坠入一场永恒梦境前的刹那安宁。
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冰凉触感忽然覆盖他的掌心,在这炙热如炼狱般的环境里,那只手犹如泉水一般沁凉,让人忍不住想抓紧它,不愿放开。
沈琅下意识地攥紧了黎源的手指,即使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这股微弱但真实存在着的温度似乎成为他唯一能够依靠,犹如蛛丝般脆弱的希望。而后,他终于也闭上双眼,任由自己陷入彻底无声且寂灭的深处……
绝对的黑暗中,沈琅看不到,那张始终冷漠克制的脸庞此刻有一种说不出的专注与柔和,好似这个瞬间,他才是真正活着的人类,而非数据化身。
「零」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第132章 第 132 章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随着维度裂缝的开启, 飞船被无法抵抗的引力猛然拖曳进入了人类未知的领域。舷窗之外不再是熟悉的星海,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光景:狂暴的能量漩涡夹杂着闪烁的不规则光芒,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崩解又重组。
主控室内只剩下仪器运作的机械嗡鸣和偶尔迸发出的电火花, 空气已经变的灼热沸腾, 但所有人都已失去意识,只能在这蒸笼般的环境里等死。
黑暗彻底吞噬了所有感官,沈琅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意识也变得迟缓而混沌。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粒尘埃,在无尽虚空中飘荡, 分不清上下左右,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周围只有粘稠的黑暗, 压抑得令人窒息,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挤压变形。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 像是遥远的风声,又像是某种低语,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回荡。那些声音模糊不清,无法分辨具体内容。
逐渐地, 一些零星的光点开始在黑暗中浮现, 那些光点色彩斑斓, 变幻莫测, 忽远忽近, 捉摸不定。
那是星辰碎片般的梅戈光点,在他的精神海内激烈地波动,共鸣之声似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
【……归途……】梅戈断断续续地传递信息,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维度,又清晰得像贴在耳边低语。它们试图用这份共鸣锁定方向, 为飞船指引航向。
沈琅感觉自己的意识被这股奇妙的共鸣力量牵引着,拉成快要崩断的弦。他看到无数画面交替闪过,是无尽虚空、是恒星爆炸、是奇点湮灭……
庞大的信息量涌入他的脑海,他忽然明白,这里是时空裂缝的内部,一个时间和空间都失去意义的地方。在这里,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混杂,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又都虚无缥缈。
【……引导……坐标……埃尔多拉……】
他意识被拉扯成无数细丝,每一根细丝都连接着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系。那些星系或明或暗,或远或近,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可能的出口,一个未知的命运。
【……坚持……不要……迷失……】
沈琅集中精神,将涣散的意识凝聚成一股,紧紧跟随若隐若现的指引。
【……快了……接近……出口……】
就在沈琅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连接贯穿了他的精神。
梅戈与那颗名为埃尔多拉的星球之间存在一种超越空间维度的联系。这种联系如同脐带一般,将两者紧密相连。而他自己,就像是这条纽带上的桥梁或通道。
沈琅的意识随之延伸,借助梅戈与埃尔多拉的纽带,将飞船的航向锚定在那遥远星球之上。
在这个过程中,黎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那份清凉的触感成为沈琅在混沌中唯一清晰的感知,让他不至于完全迷失在维度的乱流之中。
【定位……完成……】梅戈的信息传递更加清晰,【……埃尔多拉……在召唤……】
飞船正在穿越维度裂缝,朝着埃尔多拉的方向航行。虽然沈琅的□□陷入昏迷,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与此同时,在现实中,飞船依然在裂缝中摇晃剧烈。氧气早已耗尽,温度骤然从七十摄氏度降低到冰点以下。
控制台上的显示屏出现无数错乱的数据流,各项系统指标跳动得毫无章法。
黎源是船内唯一清醒的人,他安静地半跪在地板上,一手紧搂住沈琅,让对方的身体依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握着沈琅的手掌。
金色瞳孔中倒映着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流,那些疯狂跳动的曲线显示着纠缠粒子正在塌缩带来的能量波动。然而他完全没有被外部环境影响,只专注于维持沈琅生命体征稳定。
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道巨大的光门。光门之中,隐约可见一颗褐红色的星球,在孤寂的宇宙中静静地旋转。
就在飞船即将冲破裂缝的一刹那,黎源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做到了。”
随着飞船突破那道光之门,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黎源的身体逐渐瓦解,无数细小纯净的光点从他的指尖、衣袖、发梢逸散开来。在主控室狭小的空间内,构成了一条无人看见的壮丽星河。
“真遗憾……”他低声说道,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我无法再陪你看到更多了。”
他没有松开怀里的沈琅,也没有放开与他相握的手。那些本该理性冷漠、不受任何情感驱使的数据,此刻却显得异常执拗和固执。他注视着昏迷中的沈琅,看着那个坚韧顽强的人类,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人类。
他的四肢、躯干都开始瓦解,象征着副本所赋予他的存在形式即将终结。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些话语并不足以表达心底最真实的情感。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动作,一个他一直想做却没有机会去做的动作。
黎源低下头,以一种几近虔诚的动作,将唇轻轻覆上了沈琅冰凉干燥的唇瓣。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笨拙又隐忍的不甘。
他从未懂得何为爱,也从未真正理解为何会对这个人类产生如此深刻的执念。但此刻,他只是想这样做,仅此而已。
当唇齿分开之际,他将最后一缕力量注入沈琅体内,为他维持住濒临崩溃的生命体征。随后,他靠近沈琅耳边,留下了身为“黎源”的最后一句告别:“继续往前走,我会一直看着你。”
话音刚落,黎源便化作满天星屑般彻底消失。而被放置于主控台上的沈琅依然昏迷,但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似乎正从濒死状态中缓慢恢复。
当飞船穿过裂缝的后,所有警报与机械轰鸣戛然而止。这艘承载了一千七百次轮回的钢铁巨兽终于精疲力竭,像一具庞大的金属尸体般漂浮在太空中。
舷窗外是一片深邃得漆黑的宇宙背景,而正下方,那颗褐红色荒凉的星球逐渐清晰,并越来越大。
主控室内,昏迷的船员们漂浮在失重的环境中。沈琅靠在主控台边,他的呼吸微弱却平稳,这是黎源最后的馈赠。其他人的情况则不容乐观,缺氧已经让他们的脸色开始发青。
飞船开始进入引力范围,金属残骸无力抵抗行星引力,朝着星球的坠落!
“轰——”
飞船残骸如同一颗燃烧的流星,划破埃尔多拉星稀薄的大气层,与空气摩擦产生的高温将金属外壳烧得通红,舱内温度节节攀升。原本就已严重损毁的结构再也无法支撑,开始片片剥落,在空中化为无数碎片。
主控室内一片狼藉,各种仪器设备散落在地,电线纠缠在一起,电光跳动。控制台彻底报废,屏幕碎裂,只剩下一片漆黑。天花板塌陷下来,露出变形的钢铁支架。
氧气早已耗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金属燃烧的味道。
而在这片混乱中,昏迷的众人却毫无知觉。
飞船继续下坠。穿过云层时,舱内的压力骤然改变,坚固的舷窗突然碎裂,寒冷的气流呼啸而入,零散的文件在气流中翻飞。
沈琅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头部似乎受到了撞击,记忆如打碎的玻璃,一时间无法拼凑完整。他依稀记得,他们似乎成功穿越了奇点……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咳咳……”
沈琅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带来一阵锐痛。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费力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黏稠湿润的液体——是他自己的血。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卡在变形的座椅和控制台之间,完全动弹不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根扭曲的金属管,直直地插进他的肋骨,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变形的座椅上。
飞船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气摩擦产生的热量让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但如此同时从破碎舷窗涌入的高空寒风又让人冷热交加。
不能就这样结束……
沈琅深吸一口气,尽管稀薄的空气让他的肺部火烧火燎地疼,但带来的那一丝清明让他混乱的大脑开始运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评估当前处境。
那根插入肋骨的金属管足有三指粗细,虽然暂时堵住了伤口减缓失血,但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更严重的内伤。而困住他的座椅和控制台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夹角,令他无法转身施力。
他试着深呼吸,却因胸腔的剧痛而不得不改为浅短的喘息。氧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灼烧肺部。额头渗出的冷汗很快就被高温蒸发,被大气层的冷风一吹让体温流逝的更快。
他伸手摸索周围,很快触到一根断裂的钢筋。沈琅深吸一口气,将钢筋卡入控制台的缝隙中。接下来的动作会很痛,但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咬紧牙关,他开始用力——
“呃啊!”
这一下用力过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又昏过去。但他死死扣住钢筋,继续施力。控制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移动。
终于,在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中,控制台歪斜开来。沈琅立刻抓住机会,忍着剧痛将自己的身体向外拖拽。那根插入肋骨的金属管刮过内脏,每一寸移动都像是在经受酷刑。
第133章 第 133 章 “感谢你成为我登上S……
当沈琅终于挣脱束缚后, 已经满身是汗。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那根金属管还插在体内。
他左手摸索着战术服的腰带,那里还挂着一把□□。沈琅伸手抓住头顶垂下的钢筋横梁, 将上半身稳住。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与血珠在失重环境中形成细小的水珠。
“唔嗯!”一声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正用□□一点点切割着金属管。每一下割动都让肋骨传来剧痛,但他不能停下。飞船外壳已经开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地面近在咫尺!
终于, 金属管被切断,断裂处泛出的钢铁加热时产生的亮红色。沈琅立刻用左手按住伤口周围, 防止金属碎片移位。这根管子表面被高温烤的滚烫,与他的皮肉连接到一起, 发出焦糊味。不能贸然拔出断裂的部分,否则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内出血。
这时候他才有空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都在昏迷中,被困在各处残骸之间, 情况都很不好。
沈琅想起黎源,却发现不见他的踪影。他隐约记得失去意识前似乎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没时间细想。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勉强在失重环境中保持平衡, 环顾四周寻找生路。
生舱早已在穿越裂缝时脱离, 此刻只剩下这个即将坠毁的金属棺材。
舷窗外那片褐红色的死寂荒原急速逼近, 沈琅心中不由地涌起一丝无力感。
“必须……想办法……”沈琅咬紧牙关, 肋骨的伤口仍在渗血, 每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们即将坠毁,葬身这片荒芜的星球。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意识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是梅戈。那种奇异的、非人的思维波动带着某种雀跃的情绪,就像迷途的游子终于看到了故乡的灯火。
【……回归……终于……】梅戈断续的信息传入他的意识海, 那种带着奇异频率的声音回荡在脑中,让他重新集中精神,【……安全……故土……守护……】
沈琅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飞船已如流星般与大气层摩擦,发出耀眼火光,重重地撞向了地面!
然而,预想中的剧烈冲击并没有到来。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埃尔多拉那看似坚硬荒芜的赤褐色地表,在飞船接触的瞬间竟竟化作了一层浓厚柔软的雾气!
那雾气如一层薄纱,将高速坠落中的飞船温柔地托住,逐渐减缓其下降速度。而原本应当在冲击中解体成碎片的小半个舰体,也神奇般保持完整,被这股奇异的力量拖拽进入雾状层中。
透过破碎的舷窗,可以看到褐红色“土地”变得模糊起来,沈琅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轻盈起来,仿佛置身于固态雾的奇异环境之中。
就像是液态又似固态之间不断变化。最终,这些物质环绕在飞船周围,将其完全包裹,让它漂浮在某种未知介质之上。不再继续坠落,也没有反弹,而是缓缓停止下来,如同沉入平静湖面的羽毛一般安稳。
主控室内恢复了一瞬间寂静,只剩下电线钢筋因坠落摩擦产生的热浪而偶尔爆裂电火花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沈琅胸腔疼痛而伴随的急促喘息。
他靠在座椅上,大脑因剧烈疼痛而有些混沌,但他依旧勉强撑开眼皮,眨了眨眼,适应着这昏暗却又奇幻的光线。
看向舷窗外,他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那是一片完全颠覆认知的世界——并非是星球外表看起来的那般荒凉、毫无生命迹象的样子,埃尔多拉的内部反而充满了奇异的生命力。
他们似乎不是坠落在一颗星球之上,而是误入了一个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型生态球。
如薄纱般的雾气闪烁着淡金与深紫交织的光辉,充斥着星球内部。而他们的飞船正是被这薄纱托举悬浮在半空。
这些光芒随着某种无形力量波动,一圈圈荡漾开去,如宇宙深处涌起的潮汐。
无数悬浮于空中的巨型晶体像是漂浮的小行星,晶体散发出柔和却充满生机的光芒,彼此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通过细微而亮眼的能量丝线连接成网络。
头顶上方并非星空,而是一层厚重却透光的云层,云层之后,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光源,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将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光源被雾气笼罩,巨大到无法看清全貌,但随着沈琅心念所动,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开,远处令人震撼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只见星球的中央,竟然是一颗连通南北极、如巨树般巍峨矗立的庞然巨物!
那“巨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植物,而是一种类似能量实体与结晶结合的大型结构,像是一棵参天巨树的主干,支撑着整个星球的内部结构。
其通体呈现出乳白色与蓝绿相间,并有缓慢流动的明亮纹路延展至其枝干部分,每隔一定时间,“枝叶”会释放出一团璀璨光晕,像是心跳一般规律地脉动。
这颗星球,埃尔多拉,不仅是一个气态巨行星,仿佛整颗星球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生物。
“这……就是埃尔多拉。”沈琅喃喃自语。
他想起之前在飞船资料库中看到的关于X-432星球的报告,X-432星球被描述为一颗红褐色的、死寂的荒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考察队也只是在其外层空间进行了短暂的停留,采集了一些样本后便匆匆离开。
【……地壳……保护……】
“你是说,那红褐色的外壳,是埃尔多拉的保护层?”沈琅问道。
【……是……也不是……】梅戈的回答有些含糊,【……阻挡……外来……星球意识……一部分……】
沈琅试图理解梅戈的意思。他隐约感觉到,埃尔多拉星球的存在方式,远超人类的认知。
“只有成为星球意识的一部分,才能通过那层保护壳?”
【……是……】
如果不是梅戈,飞船恐怕早已撞上那层保护壳被碾碎了吧。
“谢谢。”沈琅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对梅戈表达感谢。
【……欢迎……回家……】梅戈的回应中带着一丝喜悦。
沈琅还沉浸在这片奇诡瑰丽、令人屏息的景象之中,身旁传来细微的响动。
卓年悠悠转醒。他撑着支离破碎的操作台缓缓坐起身。他环顾四周,看到狼藉的飞船,已经苏醒的沈琅,以及其他仍然昏迷的人。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真是……一趟漫长的旅程。”卓年的神色恍惚,他率先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叹息开口。
“一千七百多次轮回……每一次都是相同的轨迹。”卓年轻声说道,“相同的开始,相同的过程,相同的结局……我们像是被困在一个永恒的循环里,重复着同样的剧本……”
沈琅看向他,显然卓年已经恢复了之前轮回的记忆。
“怪不得……为什么每次都会提出投票……这不是规则……”卓年低声自语,像是想要将心中的苦涩倾诉出来。
“因为那行经历已经深深刻进了我们的潜意识里,即使记忆被清除,身体也会本能地重复着相同的行为模式……”
“……虽然有些曲折,但结局总归是好的。”他长叹一声,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看向沈琅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慨,“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突破不了这个死循环。”
沈琅靠在座椅上,表情没有变化,也未做回应,眉宇间隐约透出疲惫。
卓年显然并不介意这份沉默,幽紫色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诡谲莫测。
他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真切的笑意,继续说道:“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
“滴——滴——滴——”
沈琅瞳孔骤缩:“你做了什么?”
“备用引爆程序已启动。”卓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满意地欣赏着沈琅骤变的脸色,“每一次轮回,我都会这么做。这是我的……保险措施。只是之前从未用上过。”
他笑容愈发灿烂:“永别了,沈琅。感谢你成为我登上S阶的垫脚石。”
只见卓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是即将回归主神空间的征兆!
电光火石之间,沈琅从座椅中弹起,他的身体快过思考,如同离弦之箭般猛然扑了过去!
卓年显然没有料到,在这样近乎油尽灯枯的情况下,沈琅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与力量。他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难以置信。
因为他发现,就在沈琅抓住自己的瞬间,他的回归传送居然被打断!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身体竟然重新凝实!
卓年脸上的错愕瞬间被狠戾所取代,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阴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锋,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沈琅:“你还真是麻烦,不肯安分一点!”
一片狼藉的主控室内顿时陷入混乱,骤然爆发出一场生死搏杀。卓年身手不凡,迅速展开反击。一道寒光划破空气直奔沈琅面门——是从他袖中滑出的匕首!
沈琅以极快的反应侧头避开,但匕首依旧在他的耳边留下一道血痕。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濒临极限,肋部的伤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那根金属管随着动作不断摩擦着破损的肋骨。然而沈琅面不改色,没有流露一丝痛苦。
卓年也不好受,之前的伤让他的右手几乎失去知觉,而左手比不上右手灵活,过招不过几下就被沈琅制服,按在地上。
“放开!”卓年厉声低吼。
沈琅咬紧牙关,鲜血从唇角溢出:“你就这么容不下其他玩家?!”
“呵,”卓年忽然停止挣扎,轻蔑一笑,“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其他人的死活?S阶考核失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只要独自存活到最后,我就能重新获得S阶的资格!”
卓年突然暴起,抓住那根刺穿沈琅肋部的金属管猛地一拧。剧痛令沈琅瞳孔骤缩,但他并未如卓年所愿松手,反而借着这个姿势夺走了卓年藏在袖中的控制器。
“滴——一百二十秒倒计时。”
在二人缠斗之间,赫尔曼手指微动,下一秒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两道纠缠的身影。只见沈琅正死死压制着卓年,两人扭打成一团,而沈琅手中正握着一个红光闪烁的装置!
“赫尔曼!”卓年见他醒来,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喊:“沈琅是梅戈!他要引爆飞船!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第134章 第 134 章 星球意识
赫尔曼眼神一凛,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瞬间做出判断。他没有迟疑地翻身跃起,顺手抄起地上的钢筋一个箭步冲向沈琅,直取沈琅后心!
“嘶啦——”
赫尔曼的攻击虽未直接命中, 却擦着沈琅的破损的战术服划过, 将他背部刮出一道血痕。炽热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但更让沈琅心惊的是,那引爆控制器上的倒计时, 已不足六十秒!
“不是这样!”沈琅低声喝道试图解释,但话未说完, 便被卓年的肘击打断。
“别听他的鬼话!”卓年趁机猛攻,受伤的右手虽然使不上力, 但他另一只手却精准地落在沈琅的肋侧,那恰好是金属管所在的位置,“他就是梅戈!是他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的!”
肋骨与内脏被搅动的剧痛几乎令沈琅双腿发软, 但他咬牙硬撑,不让自己倒下。沈琅猛然抬肘反击,将卓年的脸偏开半寸。但下一秒,那根赫尔曼的攻击便迎头砸下!
电光火石之间, 沈琅迅速侧身避开, 却因伤势动作稍慢了一拍, 没能完全退出攻击范围, 只好用肩膀生生扛下这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半边身体发麻, 脚步踉跄后退,却也借此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与此同时,他翻腕扣住赫尔曼持钢筋的手臂,一个旋转间将对方逼退两步。然而,还未等他喘息片刻, 卓年已经一个快速滑步靠近,再次伸手夺向控制器。
“该死。”沈琅咬牙低骂一声,他原本就因肋骨穿刺伤失血过多,此时面对两人的夹击更是雪上加霜。
赫尔曼攻击猛烈,每一击都裹挟破风声,招招致命。而卓年亦不甘示弱,虽右掌的行动受阻,但左手仍灵活,紧握着一枚不知何时掏出的峨眉刺,角度刁钻地刺向沈琅周身要害。他面容扭曲,儒雅气质荡然无存,唯余阴狠毒辣,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温和的影子。
两人的进攻愈发凌厉,沈琅被迫连连后退。破损的座椅、歪斜的金属板,还有满地的碎片都成了他的障碍。每一次移动都会牵动胸口的伤处,鲜血顺着金属管缓缓渗出,在地上留下点点暗红。
赫尔曼挥舞钢筋朝沈琅劈下,沈琅勉强侧身避开,但腰侧仍被擦过一道深深的划痕,他险些踉跄两步,卓年趁机伸手去夺控制器,却被沈琅用膝盖狠狠顶开。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沈琅语气冷冽,汗水从额角滑落,狼狈却更显狠厉,“再靠近一步,我保证你们谁都走不出这里。”
就在这时,其余人也陆续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混乱不堪的景象——飞船残骸七零八落散布各处,金属扭曲变形,电火花闪烁跳跃,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刺鼻的味道,整个飞船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任菀揉着太阳穴,艰难地从地上起身。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正与赫尔曼和卓年交手的身上,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这是怎么回事?”
“他要毁了我们所有人!”卓年一边竭力抵挡沈琅的攻势,一边朝其他人大喊,“别愣着!快阻止他!”
奥斯卡也见捂着胸口挣扎起身,可身体摇摇晃晃,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的震荡中恢复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声音嘶哑大喊道:“赫尔曼!卓年!你们做什么!快住手!没看到他受伤了吗?!”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只见血液从沈琅肋部的伤口处涌出,滴落在埃尔多拉星氤氲的雾气中,并未直接消散,而是化为一缕缕淡金与深紫交织的细丝,缓缓飘向空中。
就在这时,那屹立于星球中央,如同擎天之柱般连接南北两极的星球中枢巨树,骤然发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晕。
那光芒并不耀眼夺目,反而带着一丝安抚的暖意,如同母亲温柔的抚摸。光芒像是有生命般,轻轻跳动着,每一次闪烁,都与沈琅的心跳频率同步。最终凝聚成一道光束,径直落在沈琅身上。
他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肋侧的伤不再疼痛,甚至有种连灵魂都得到了治愈的感觉。
然而这一幕落入其他人眼中,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看啊!”卓年眼角瞥见巨树异动,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这就是证据!他是梅戈啊!”话音未落,他的攻势愈发凌厉,每一招都直指沈琅要害,“赫尔曼,别犹豫了!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他与我们立场不同人!”
赫尔曼手臂肌肉暴起,杀意已然攀升至顶点。然而当他的攻击呼啸而至时,沈琅只是微微侧身,反手扣住赫尔曼的手腕,借力打力,竟将那高大壮硕的身躯掀翻在地!
他挣扎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其余人见状,纷纷忌惮起来,他们本以为沈琅再无招架之力,可却没想到正如卓年所说,沈琅的确得到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沈琅无暇顾及旁人的反应。此刻,他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埃尔多拉星球的心跳与他的脉搏同频共振,巨树的光芒温和地包裹着他,如同母亲的怀抱。
这感觉玄妙至极,仿佛整颗埃尔多拉星球都在向他敞开,毫无保留。
然而沈琅心底警铃大作,这种敞开并非赠礼,而是欲将自己同化,吞没他的个人意志,将他彻底融入埃尔多拉!
他本能地抗拒,他要回家,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球,决不能被困在这里!
沈琅周身光芒闪烁不定,竭力抵御着那份来自星球庞大意志的召唤。他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跳动,视野边缘开始浮现模糊的光斑,那是精神力被过度消耗的征兆。
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浴血奋战的沈琅突兀地顿住,体表骤然迸发与这星球同样的光芒。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卓年大声喊道,“在那里等死吗?!”
任菀闻言,咬牙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小型电磁枪。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相信卓年的话,但眼前这一切确实透着古怪。奥斯卡站在较远的位置,也下意识握紧了武器。
只有秦思躲在角落低声说:“可、可是他救了我们啊……”
此时此刻,被众人怀疑敌视,四面楚歌的沈琅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那股贯穿全身、几乎要将他同化为星球一部分的力量上。在外界看来就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赫尔曼与任菀交换眼神,无需多言,二人同时扑向沈琅!
周遭惊呼与怒喝被尽数隔绝在精神世界之外,沈琅的世界一时只剩下意识深处正在进行的,与星球意识的角力。
行星意识浩瀚无垠,如无边汪洋,而他的意志则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随时可能倾覆。
“既然你想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沈琅低声喃喃,仅有他自己能够听见,“那么我就拿走你的力量,为我所用。”
绝境之下,求生本能被激发,他竟开始尝试逆转这种连接!
那温暖是包裹他的力量也变得炽热灼烧,血液里像燃起了火焰一般,那些来自异星的力量流入他的身体。但与此同时,这种强行掠夺也伴随着极大的痛苦。他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绷紧,每根神经都被挤压到了极限!
就在刀刃的劲风即将划破沈琅的脸颊时,一股强烈气流陡然升腾而起,以沈琅为中心将周围的一切推开!
几人猝不及防,被气浪震退数米。空气中弥漫着淡金色与赤紫交织而成雾状物质,它们在沈琅周围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靠近者隔绝在外。
“怎么回事?!”
“别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赫尔曼低吼一声,再次举起钢筋冲向沈琅。
任菀紧随其后,她手中的电磁枪发出刺耳的充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电磁脉冲的威力或许会被削弱,但依然足以造成致命伤害。
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突发异变的身上身上,没有注意到卓年悄然退至众人身后,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冷笑,在混战中保持自身安全。他心里默数着倒计时,三十、二十九……
他毫无愧疚地利用其他人的行动为自己争取时间。只他们能牵制住沈琅,三十秒后,飞船连同这群蠢货一同炸成宇宙尘埃!他卓年,将成为这场副本唯一的胜利者!重返主神空间,接受至高无上的嘉奖与荣光!
此时此刻,沈琅陷入两难境地。他精神海中与星球意识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较量,而现实中的攻击又近在咫尺。
他试图集中注意力对抗星球意识,却感到自己的精神逐渐被吞没,那属于埃尔多拉群体意志的力量正以压倒性的优势侵占他的精神领域。外层防御逐渐崩解,无数碎片化作细微粒子冲击沈琅核心深处。
【你属于这里。】
那古老、仿佛跨越了亿万年的声音在精神海深处响起。
埃尔多拉并无恶意,它只是按照自身规则运作,如同潮汐吞没落水者,不带情绪,也无法违抗。它以恒久而温柔的侵蚀将他纳入整体,仿佛要把他化作这颗星球的一部分,使他的思维与它共鸣,与它交织,最终融为一体。
就在这股浩瀚汹涌的力量即将彻底压垮沈琅的意志时,一道纯净金色的光芒突然从他的精神海核心升腾而起!
那光芒漠然且绝对,与埃尔多拉如温和潮涌般的力量截然不同。它没有侵略性,却拥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将那些试图同化他的外力隔绝开来。
这一刹那,沈琅分明感受到唇上残留的一丝温热,就像……有什么人曾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纪念。
那触感转瞬即逝,却在他的精神深处掀起惊涛骇浪,使得原本摇摇欲坠、几乎要溃散成尘埃的意志骤然凝聚起来。
——黎源?
第135章 第 135 章 登神!(副本三结束)……
那是一抹纯粹至极的金色, 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又如同神祇指尖洒落的恩泽。
这分外熟悉的感觉让沈琅有那么一刹那想要去追寻,但此刻显然不是时候。他迅速调整思绪, 把握住这股金色力量, 并且开始逆向利用它,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转变为主动掠夺!
金色屏障扩张开来, 与星球意识相撞,将埃尔多拉那庞大星球意识的反扑牢牢阻挡在外!
不仅如此, 它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开始反向切割, 鲸吞蚕食着原本占据上风的星球意识!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还差一点……”沈琅咬紧牙关,全力驱使体内翻腾沸腾的能量。他调动一切可支配的力量, 以近乎野蛮霸道之势,对抗着这颗星球所施加的一切规则。他不能被吞没,他必须掌控这力量,否则便会永远失去自我!
外界, 沈琅周身的光芒愈发明亮。那些淡金与深紫交织的雾气不再试图侵入他的身体, 反而开始主动向他汇聚。
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他并非人类的最好证明。
“对不住了, 沈琅……可我必须回去!”任菀咬紧牙关, 对赫尔曼喊道, “给我掩护!”
赫尔曼闻言没有犹豫,再次挥舞钢筋,从侧翼发动佯攻吸引注意力。而任菀趁机扣动扳机,一道蓝白交织的弧光直取沈琅眉心!
但就在攻击即将落下之际,一阵狂暴气流猛然炸开!以沈琅为中心, 一圈磅礴威势向四面八方轰然扩散,无形冲击波直接震飞赫尔曼和任菀,两人的攻势被硬生生拦截下来!
十秒倒计时开始,卓年已经从飞船破损处半只脚踏出舱外。
八秒。
他回望主控室,任菀、赫尔曼等人正围攻沈琅。虽有几次被那古怪气流震开,但这群人反倒愈战愈勇,招招狠辣,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六秒。
卓年试探性地踏上弥漫在星球内部的紫金雾气之上。奇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那看似轻柔的雾气竟能稳稳托住他的身体,仿佛踏在云端。他低头细看,那雾气氤氲流淌,变幻着深浅不一的色泽,介于虚实之间,奇特瑰丽。
四秒。
视野豁然开朗,埃尔多拉星球内部的全貌逐渐展现在卓年面前。他骤然睁大双眼,被眼前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
紫金交织的雾气弥漫天地,其间点缀着白金色的光点,远处莹蓝色的星球神经网络组成漫天星河,交织成一幅超越尘世认知的画卷,瑰丽至极,缥缈若仙境。
这难道不正是他还在原生世界时,曾于古籍残卷中窥得一鳞半爪的上界景象吗?那些飞升大能留下的画卷中,不正是描绘着这般超脱尘世的仙境!
卓年深深吸入一口紫金色的雾气,瞬时,一股纯粹力量充盈全身,滋养着他干涸已久的经脉,久违的舒畅感传遍全身。这熟悉的感觉,与他修真世界中的灵气如出一辙,却更加精纯!
“呵……真是……天助我也……!”
两秒。
卓年沉醉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然而下一瞬,一股森冷的寒意陡然自背后袭来,他悚然一惊,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柄淬着寒光的短剑已无情地自他胸膛贯穿而出!
卓年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鲜血正从他胸口透出的剑锋滴落,又在紫金雾气中烟消云散。
他艰难地转过头,只见秦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那张向来怯懦无害的脸上,此刻竟充满阴鸷与冰冷。
秦思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耳畔,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千七多百次……每一次,你都拿我当垫脚石……这一次,该轮到我了……”
“不……不……!”
卓年死死抓住秦思的衣袖。他不能死,他还没有完成任务,他要……他要回主神空间!只要能回去,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现在,只需要等待最后的爆炸!
零!
一道刺目的金色光柱从飞船残骸拔地而起,直冲星球穹顶!
卓年愕然抬头,他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那光柱纯粹耀眼,与星球中央,支撑着天地的那株巍峨中枢巨树遥相呼应,彼此辉映,竟在整个星球内部形成一个完整的能量回路!
光柱中,一个身影缓缓升起。那人缠绕着金紫交织的能量洪流,周身裹挟着令星辰都黯然失色的辉芒,宛如神祇降临尘世!
埃尔多拉积蓄了亿万年的磅礴能量,此刻如同受到无形指令,如同奔腾的潮汐,争先恐后地向那人影汇聚而去,顶礼膜拜,奉上星球最核心的本源馈赠,迎接神祇降临!
卓年徒劳地睁大着眼睛,他竭力想要看清那光柱中究竟是何存在,想要分辨那身影究竟是谁,然而涌入眼底的光芒太过炽盛,纵然以他剑修淬炼多年的强韧神识,竟也无法直视分毫。
那人是谁?沈琅?不,不可能……沈琅不过是一个在轮回空间挣扎求生的蝼蚁,何德何能引动如此恐怖的天地异象?这分明是……神迹!唯有传说中踏破虚空、羽化飞升的大能,才能引动如此天地异象!
卓年的心口剧痛难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即便如此,他仍死死盯着那个浑身散发着威慑与神性的男人。
就在下一秒,他听到秦思冷冷地说:“结束了。”她手腕骤然发力,锋利短剑在卓年血肉模糊的心脏处狠狠一绞——
彻底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绝望与不甘如蚕食着卓年最后残留的意识,死亡的冰冷寒意寸寸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最终却依旧逃脱不了沦为蝼蚁的命运。他费尽心机,不惜背叛盟友,残害同伴,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妄图成为那高高在上胜利者,到头来,却终究是一场可笑至极的空梦。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鲜血顺着短剑滴落,被紫金雾气吞噬殆尽。卓年的视野终于完全归于黑暗,只剩视网膜上永久刻印下的那一道无法磨灭的灼亮身影——
金色光柱映亮了破损的主控室,也映照着室内众人震惊错愕的面庞。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们怔怔地望着那道神圣的光辉,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厮杀争斗,也忘记了此身正处绝境。
任菀眯起眼睛,竭力想要穿透那刺目的光芒,看清光柱中沈琅此刻的状态。然而金光太过浓郁,她的视线完全被阻隔,根本无法看清分毫。
她只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极其古老、极其……令她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力量,正在那光柱中苏醒,并以一种令她难以想象的速度攀升!
奥斯卡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满是茫然与震撼,喃喃自语:“这就是……真正的神迹吗?”
赫尔曼神情凝重,灰眸死死锁定着金色光柱。他沉默片刻,缓缓放下了武器,方才开口:“他……在摄取星球的能量。”
唯有秦思,神色平静地收回了短剑。她看了一眼卓年消失在雾气中的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怜悯或快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那道金色光柱,以及光柱中那个被神圣光辉笼罩的身影。
虚空中能量震荡,发出阵阵雷鸣般的轰响,震耳欲聋。星球内部轰然震动,巨大的裂缝如蛛网般在穹顶蔓延。原本晶莹剔透的紫金雾气开始分解,化作无数细小光点四散飘零。
星球在崩塌。
原本浓稠如实质般的紫金色的雾气逐渐变得稀薄,丝丝缕缕的雾气疯狂逸散,无法再支撑住飞船的重量。
金属残骸开始下坠,身在其中的赫尔曼等人只能死死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倚仗之物,来勉强维持身形,抗那骤然下坠的失重感。
环顾四周,尽是末日景象。
穹顶之上,裂痕不断扩大,崩塌之势愈演愈烈,碎裂的残片裹挟着呜咽的风声坠落而下,砸入稀薄的雾气之中,激起阵阵涟漪,却很快便消失不见,
星球表层的褐红色外壳一块块剥离崩解,露出黑暗的宇宙真空。碎片漂浮在真空中,折射着远处恒星的光芒。
【警告:检测到位面结构异常波动】
【警告:能量潮汐超出安全阈值】
【警告:检测到未经授权的维度干涉】
位面震荡骤然加剧,沈琅冥冥之中似乎听到了身为玩家本不应该听到的,主神空间的系统运行声。
他也“看”到了本不该在实体位面中存在的东西。虚无中延伸出无数金色的数据链,如同锁链一般朝他笼罩而来!
沈琅只觉得全身一紧,被无数条不可视却坚不可摧的锁链捆缚。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数据链正在试图将他从这个位面强行剥离,送回主神空间!
【执行紧急协议:强制回收】
【目标:A-10874】
【状态:执行中】
数据链收缩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然而此时他体内充盈着埃尔多拉的能量,金色力量如星河倒灌般汹涌而出,悍然迎上了系统回收的指令!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碰撞、撕扯。沈琅咬紧牙关,竭力对抗着系统的召回。他感觉自己被撕成千万碎片,又在下一瞬被重组。
庞大的能量对抗中,空间壁垒如同脆弱的镜面般,寸寸崩裂,最终破碎!
与主神系统对抗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沈琅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力量逐渐被压制。面对那绝对规则之力,埃尔多拉星球本源之力就像是冰雪遇到烈日,开始迅速消融!
千钧一发之际,沈琅放弃了与系统的正面对抗。他集中全部意志,将所有能量集中,压缩,能量在极度压缩下突破临界值,竟直到坍缩形成一个引力奇点,在现实中撕开一道裂缝!
沈琅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在系统捕获他的前一刻,纵身跃入那道裂缝!
【警告!目标即将脱离系统管控范围!启动追踪程序!倒计时:3、2、1……】
然而已经太迟了。沈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裂缝中,而裂缝也在瞬间愈合,仿佛从未存在过。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错误。目标脱离系统监控范围。重新定位中……定位失败】
【目标丢失,启动全域搜索——】
……
……
……
“……哥哥!快过来!这里有人重伤昏死了!”
“别过去!此人身上的灵气很不寻常,小心是魔头手下的探子!”
第136章 第 136 章 下凡
落霞仙山, 山如其名,巍峨险峻的峰顶常年笼罩着一层缥缈云霞,远远望去, 仙气氤氲, 如同披上一层轻纱,让人无法窥探全貌。
而就坐落在山背阴蔽之地的村庄,则名为青石村。虽在仙山脚下, 却因为位置偏僻,阳光也不如正面充足, 便显得清冷寂寥。
村子位置偏僻,鲜有外人涉足, 通往外界仅一条崎岖山道,足见其闭塞。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震得山林嗡鸣, 电光撕裂夜幕,却未下一滴雨,徒留空气中沉闷压抑的气息。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杂的气息, 带着些许暴雨将至未至的潮湿。两道身影正沿着遍布苔藓的小路缓缓向山中走去。
走在前方是一名高挑的青年, 约莫二十出头年纪, 身形笔直, 肩上扛着一把老旧的大弓。他面容冷峻坚毅, 年纪不大,但一双眉眼却沉静无波,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紧随其后的少年,身量尚未完全抽条,十二、三的年龄, 眉宇间已经显露出几分早慧的成熟。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在崎岖山路上穿行。山林寂静得有些诡异,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便只剩下他们踩在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响。
“哥,我们真的要进这么深吗?”少年低声问道,他手里抱着一个竹篓,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捕猎工具。
“再往前些能找到更多猎物。”青年语气冷淡,但步伐毫不迟疑,“昨天晚上那动静太怪,说不定会惊动附近野兽。”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停下脚步。他顿了顿,然后猛地拉住了前方青年的衣角:“哥!那边……好像有个人!”
顺着少年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在一片杂乱的灌木焦黑,像是被雷劈过。而其中赫然躺着一个人影。青年示意弟弟留在原地,己则放轻脚步,提紧手中大弓,缓步靠近。
拨开遮掩视线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青年瞳孔骤然一缩。那是一个人,一个陌生男人,身形颀长,却狼狈地倒伏在冰冷的泥地上,生死不知。男人一身样式古怪的劲装,衣料材质非丝非麻,隐隐泛着金属冷光,样式更是从未见过。
“哥……”少年也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青年面色凝重,并没有立刻靠近,而是警惕地打量着昏迷的男人。男人的面容被凌乱的青丝遮盖大半,露出的侧脸轮廓冷峻刚硬,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与冷漠,即使在昏迷中,锋芒依旧未收敛。
更让令他心惊的是,男人周身隐隐萦绕着一层奇异的灵气波动,似有若无,与他曾见过的仙山上落霞宗的修士,所修行的正统灵力有所不同。
青年迅速取下肩上的弓箭,将箭搭在弦上,对准那人的方向:“别靠近,”他的声音低沉警惕,“这个人……不寻常,小心是那魔头的探子。”
“可是他好像受伤很重……”少年探出头,小心打量着昏倒的人影,“他不会是坏人吧?”
“不好说。”青年皱眉,将目光落在那人胸口若有若无流露出的灵气波动上,“这种灵气太诡异,很可能是他们所说的魔修……”
尽管如此,他犹豫了一瞬后,却缓缓松开弓弦。他走近几步,用箭头试探性地拨开覆盖在昏迷者身上焦黑的枯枝与落叶。在确认没有危险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将箭重新挂回背后。
“还活着。”青年俯身将这个奇怪的陌生男人直接扛到了肩上。随后转身朝来路走去,对弟弟招呼道,“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好香。
炖肉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端,如同带着钩子般,一下一下地牵扯着沈琅混沌的意识。
他沉重的眼皮颤动几下,终于吃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昏暗的空间。
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茅草屋。四壁由粗糙的泥土和秸秆垒成,墙面与地面洼不平散落着不知名的干草。房顶则是以茅草铺设,稀疏之处可见阳光斑驳洒落,在地面上投射出细碎的光斑,宛如散落的金砂。
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更是简单到寒酸,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了一张他此刻正躺着的、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外,就只有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柴火,以及一张缺了条腿的破木桌。
空气中飘散的肉香愈发浓烈,沈琅的腹部空空荡荡地叫嚣起来,饥饿感无法抑制地涌上来。他感到喉咙干渴得几乎要冒烟,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匮乏与虚弱。不仅仅是饥饿,还有深入骨髓的酸痛,仿佛每一寸血肉都遭受过碾压。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麻木的刺痛感。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散发着些微霉味,被面粗糙,所幸还算干燥,勉强能起到一丝保暖作用。
沈琅勉强坐起身,掀开被子一角,入目便是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粗糙的麻布绷带,隐约可见一些褐色的药渍,胡乱地裹了几圈,谈不上精细,却也算尽力。
然而更令他担忧的是体内的状况。他所吸收的埃尔多拉的庞大能量此刻完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他的经脉仿佛被彻底掏空,就像是一个被抽干的容器,连最基本的力量都所剩无几。
这里显然不是主神空间,他当时踏破虚空时,没有来得及定位坐标,不知传送到了什么位面。
沈琅皱眉思索,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他扶着床沿喘息,这才注意到床头挂着一件破旧但洗得很干净的灰布衣衫,应该是主人家为他准备的。
这时,破旧的布帘被掀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炖肉的香气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看到沈琅已经醒来,少年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眼神一亮,他将汤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那张破旧的方桌上,转身朝外喊道:“哥!他醒了!”
话音未落,他又折返回来,没有半点拘谨地凑近床边,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琅。
“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在山上发现你的时候,你都快不行了!”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遇到魔头了?”
沈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塞满了砂砾,发不出声音。少年见状,忙不迭地端起汤碗:“啊,你一定渴了。来,先喝点汤。”
就在这时,又一道脚步声传来。布帘再次被掀起,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穿着朴素的麻衣,衣角和袖子上沾着泥巴和湿漉漉的水渍,还有几片烂菜叶挂在头发和肩膀上。
“哥!”少年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青年摇摇头示意没事,他站在门边,谨慎地打量着沈琅。
“多谢救命之恩。”沈琅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青年闻言微微摇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我叫原拾,这是我弟弟原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兄弟住在这山脚下,昨天早上在山上打猎时发现了你。”
原简接过话头:“是啊是啊!大哥哥,你当时躺在一片焦土中间,周围就像被雷劈过一样。要不是哥哥发现你还有一口气,我们都以为你……”
“原简!”原拾打断了弟弟的话,“去把汤端过来。”
少年应声端起汤碗,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琅面前。
“你先喝点吧,”他说道,“我们这儿条件不好,也没什么好药材,只能用些草药和野味给你补补身子。”
沈琅道了声谢,接过少年递来的粗陶汤碗。汤水温热,滋润了干涸许久的嗓子,一股暖意也随之在空荡荡的胃腹间蔓延开来。
说是肉汤,滋味却极为清淡,几乎尝不出什么调味料的味道,唯有肉的朴素腥膻气,以及草药隐约的苦涩。
汤里的肉呈不自然的暗红色,纤维粗糙,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肉。但对于此刻极度虚弱的沈琅而言,这已是难得的美味。
他缓慢地将一碗汤饮尽,感到干涸的身体终于复苏了些许。放下粗糙的陶碗,沈琅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嗓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多谢……在下沈琅,敢问此地是?”
原拾听到询问,语气淡淡地答道:“落霞山,青石村。”他的目光沉稳,落在沈琅身上,带着审视意味,“阁下为何会出现在落霞山?还身负重伤?”
沈琅不知从何讲起,只能坦言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原拾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定定地看了沈琅片刻,似乎想要从他的神情中分辨真伪,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沈琅在对方的打量下不动神色,似不经意地问道:“二位恩人的名字,是哪个字?”
“原野的原,玖拾的拾。”原拾神色平静地答道。
一旁的原简抢过话头道:“我是简单的简!”说着,还颇为认真地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想要写出那个“简”字,可似乎又不识字,笔画歪歪扭扭,只能勉强勾勒出一点轮廓,“是……捡柴火的‘捡’!”
原拾眉头微皱,纠正道:“不是捡到的捡,是简单的简。”说完转头对弟弟道,“去吃饭吧。”
原简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哥哥的眼神,只得撅着嘴离开了。等布帘落下,原拾才缓缓开口:“我们都是原老头捡来的孤儿。老头走后,我自作主张给他改了个字,简单的简。捡这个字……不太好听。”
沈琅若有所思。这个字,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不过转念一想,这世间同姓之人何其多,未必就有什么关联。况且这对兄弟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山村少年,虽然哥哥身上隐约有些灵力波动,但还远未达到修士的境界。
厨房那边传来原简的声音:“哥!饭好了!”
原拾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拿些药来。”说罢转身离开,却在门帘处停顿了一下,“我劝你最好说实话,最近不太平,若是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村里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不太平?”
原拾对沈琅的反问有些意外,就连他们这样闭塞山村里的人都知晓的事情,这个男人却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现在仙魔大战在即,这山上经常有妖魔鬼怪出没。你身上的气息……”
第137章 第 137 章 颜值即正义
原拾话音未落, 茅草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原拾!你在家吧?快出来!”一个粗犷的男声率先响起,伴随着几声重重的敲门声,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原拾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深深看了沈琅一眼, 沉声嘱咐道:“你且在此好生待着,莫要出来。”话毕,也不等沈琅回应, 便转身掀开布帘,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 几位膀大腰圆的汉子,还有几个手里拿着扁担、扫帚的妇人, 正气势汹汹地围在院门口,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原小子,听说你昨儿个带了个外人回来?”张大叔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年过五旬, 在村里颇有威望,此时站在人群最前方,目光炯炯地盯着原拾。
原拾不慌不忙,先是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张叔, 李婶, 各位乡亲。你们误会了。那人只是在山上受了伤, 昏倒在路边。我和阿简瞧见, 总不能见死不救, 便暂且收留。”
“这可使不得!这种时候收留外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婶急切地说道,“现在外头不太平,到处都在传仙魔大战就要开始了,万一是传闻中的魔修……”
“就是就是,”王婶接话道, “前几天隔壁村不是还失踪了好几个人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妖魔给……”
“前几天隔壁李家的牛还莫名其妙死了呢!谁知道是不是妖魔作祟?”
其他村民也跟着附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原拾注意到有人悄悄往屋子这边张望,试图看清里面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门帘的缝隙。
“我们兄弟俩也是被原老爷子收留的外人,”原拾语气平静,“当年要不是他不计前嫌收留我们,恐怕我和阿简早就饿死在山里了。现在见到有人受伤,总不能见死不救。”
这番话让一些村民面露愧色,但老李却冷哼一声:“那能一样吗?你们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大家都认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谁知道底细?”
“诸位放心,”原拾沉声道,“那人身上虽有些奇异的气息,但并非妖魔。若真有什么不测,我原拾愿意一力承担。”
张叔皱眉,仍然不肯轻易罢休:“你小子虽然跟着山上道长修炼过几天,有点道行,但毕竟年轻,难保不会被妖人迷惑了心智?原拾,你把人交出来,咱们大伙儿一起瞧瞧,也好安个心!”
“没错!把人交出来!”
“咱们青石村向来太平,可不能因为来历不明的人引狼入室!”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看向原拾的眼神也愈发怀疑和警惕。
就在这时,屋内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男子扶着门框缓步而出。
男人甫一现身,喧嚣声戛然而止。
只见他身着粗糙灰麻布衣,却难掩其身姿挺拔,面色苍白却不失风度,眉宇间英气勃发,俊美无俦。一头青丝未束,如瀑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与胸前,却更添几分清隽出尘之姿。
“这位公子看着好生俊俏……”人群中不知谁的嘀咕声响。
方才还怒容满面的几位婶子大嫂,霎时被男人的容色夺去呼吸,原本强硬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彼此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全然忘了先前的剑拔弩张。先前嚷嚷得最凶的妇人,此刻也讷讷住了口,眼神闪烁,再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诸位乡亲莫要为难原兄。”沈琅拱手一礼,声音虚弱却不失温和,“在下不过是一介落难之人,承蒙原家兄弟救命之恩。”
“哎呀,这位公子瞧着面善,怎么会是什么妖魔呢?”一位大婶搂着扫帚,语气都软了下来。
“就是就是,瞧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哪家落难的贵人。”另一位婶子附和道。
张叔等人仍有些狐疑,但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些许:“公子从何处来?为何会受伤?”
沈琅立定脚步,环顾四周的邻里,略略颔首,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却如清泉石上流,如听仙乐:“在下沈琅,乃一介游方之人,途经贵地,不慎为山中瘴气所侵。幸得原兄搭救,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待明日伤势稍缓,在下即刻便离去,绝不添烦,叨扰诸位。”
语罢,男子再次欠身致意,姿态谦逊有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的脱俗不凡。
“哎呀,公子快别多礼,看你脸色这么差,快些回去歇着吧!”一位面善的婶子连忙上前搀扶。
“就是的,公子这话说的,哪里是麻烦呢?”李婶也跟着关切,“既然受了伤,就该好生养着,多留几日也无妨。”
但仍有几个壮年男子面露疑虑。其中一人皱眉道:“这年头妖魔横行,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就是,都说魔修诡计多端……”
他们话音未落,就被自家媳妇扯住了耳朵:“人家都说明日就走了,你还瞎操什么心?”
“那、那就这样吧。”张叔咳嗽一声,“原拾,你多留个心眼。”
“是,多谢张叔提醒。”原拾微微颔首。
众人见没什么好说的了,渐渐散去。临走前还有几个大婶不忘叮嘱:“公子好生将养,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等人群散尽,原拾转身看向沈琅:“沈公子不该起身的。”
“无妨。”沈琅摆摆手,“总不能让你们因我受累。”
原简从屋内探出头来:“大家都走了吗?”
“嗯,都走了。”原拾应道,“沈公子,回房休息吧。”
沈琅点头,在原拾的搀扶下回到屋内。
破旧的茅草屋内,原简已麻利地将缺腿小木桌擦拭干净,摆上粗瓷碗筷。那碗煨得泛着油光的肉汤,也被他小心翼翼地端至沈琅面前,生怕洒出一滴。
“沈大哥慢用。”原简将碗筷摆好,脸上带着笑容,“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多谢。”沈琅接过,目送兄弟二人走向厨房那边。破旧的布帘被风吹起一角,隐约能看到他们在昏暗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就着粗糙碗沿,沈琅缓啜一口。汤水甫一入口,滋味确乎寡淡,并无甚惊艳之处,仅仅是至纯至朴的清炖肉汤。红色肉块隐于汤中,瞧不出究竟是何种肉类。
然而这汤的热气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意,沈琅一口气饮尽大半,方觉胸腔内那股滞涩之感消散不少。
沈琅很快喝完了汤,将碗筷收拾好准备送去厨房。掀开布帘时,他看到原简正捧着一碗灰白色的粥。
凑近了方才瞧清,那竟是以野菜根茎熬煮成的稀粥,清汤寡水,几乎望不见几粒米星。弥漫着一股野菜特有的苦涩气息。
原拾见沈琅进来,立刻起身:“沈公子不必客气,放在这里就好。”
“你们怎么只吃这个?”沈琅看着兄弟俩面前清淡的野菜粥,想起方才喝下的那碗肉汤,不禁开口问道。
“那是哥哥在山上捕的灵兽,专门给沈大哥补身体……”原简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粥,一边心直口快道。
话音未落,便被兄长原拾眼疾手快地打断,递了个眼色过去,责令他闭嘴。原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缩了缩脖子,埋头专心喝粥,不再多言。
原拾面色微赧,略带歉意地朝沈琅解释道:“村野人家,粗茶淡饭惯了,沈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看着两兄弟面前清淡寡味的野菜粥,再想到方才那碗香浓的灵兽汤,沈琅心中一暖。这对素不相识的兄弟,竟将难得的灵兽肉全都让给了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多谢两位。”沈琅轻声道,“我已无大碍,不必再为我……”
“公子言重了。”原拾摇了摇头,“你伤势未愈,还需好好休养。”
“是啊,沈大哥你别客气,野菜粥也很好喝的!”原简说罢,还吸溜了一口碗里的稀粥,似是想证明野菜粥的美味般,用力点了点头。
这人情,怕是又要欠下了。沈琅垂眸,遮掩住眸底复杂的情绪,心中暗自思忖,待伤势稍愈,定要寻些什么回报这兄弟二人才是。
夜色渐深,这座山脚下的小村落陷入寂静。
原拾将家中唯一的木板床让给沈琅休息,自己和原简在地上铺了些稻草,勉强凑成一张简陋的地铺。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外人,怎能让主人打地铺。”沈琅推辞道。
“你伤势未愈,早些养好伤早日离开才是正事。”原拾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我兄弟二人习惯打地铺,莫要推辞。”
沈琅本想再推辞,却见原拾神色坚决,只得作罢。躺在床上,听着兄弟二人平稳的呼吸声,很快便沉沉入睡。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照进屋内,原拾悄然睁开双眼。
他缓缓坐起身,眸色由黑转金,在月光下竟然泛着一丝不似凡人的威压。
在这双金色的眼瞳之中,寻常人肉眼无法看见的事物,此刻皆无所遁形——
只见来自四面八方,肉眼无法感知的灵气,正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牵引般,丝丝缕缕缓缓汇聚而来,朝着床榻上的沈琅汇聚而去。随着沈琅每一次呼吸吐纳,那些精纯灵气便被鲸吞蚕食般吸纳殆尽,融入其身躯。
原拾眉宇间凝重之色愈发浓郁。这种灵气倒灌的异象,纵使在典籍孤本中也难觅踪迹。他虽未曾真正踏足仙途,却也曾听闻某些传说——关于天生异象,身具大气运之人。
“这是…先天道体?”原拾静静观察着这一切,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如果真是先天道体,那这个神秘的沈公子身份恐怕不简单。而且,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落霞山?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原拾心头震动,再度凝神细看床上沉睡的男子。
月色温柔倾泻在沈琅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上,褪去了白日里的几分病弱之态,此刻的他,眉宇舒展,呼吸平稳,周身竟隐隐散发出一丝令人难以忽视的,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超凡脱俗之气。
俊美,非凡,卓尔不群。
这些词汇,原本俗不可耐,但此刻用来形容床上之人,却显得恰如其分,甚至远远不足以描摹其神韵。
原拾竟然一时间看呆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会落魄至此,重伤昏迷,甚至沦落到被他们兄弟二人捡回偏僻山村?
种种疑窦在原拾心头盘旋,他沉思良久,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金色眸光逐渐黯淡,重新恢复成普通人的漆黑。
无论如何,此人来历不明,身负异象,都绝非寻常。
第138章 第 138 章 清炖鸡汤
晨光熹微, 沈琅从浅眠中醒来。昨夜他虽然睡得并不安稳,但体内空虚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
地铺已经收拾整齐,屋内只有原简在忙碌, 见他醒来, 立刻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粥:“沈大哥醒啦!哥哥一大早就上山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沈琅接过粥碗,问道:“你哥哥几时出门的?”
“天还没亮呢, ”原简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哥哥说要去找些草药, 顺便打猎。”
沈琅默默喝着清粥,虽然粥很稀, 但煮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能感受到原简的用心。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时, 外面传来叩门声。
原简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门,只见李婶提着个竹篮站在门外。
她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哎呀,小简啊, ”李婶笑眯眯地往屋里张望, “沈公子醒了吗?”
沈琅闻声起身, 向门口走去。李婶看见沈琅后眼前一亮, 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哎呀, 仙长醒了?我看你昨天脸色不太好,特地带了些东西来。”
沈琅微微颔首:“多谢李婶好意。”
这一简单举动,却令李婶愣了神。她虽年纪稍长,但此刻心跳却骤然加速,只觉这男子俊美得不可思议, 如同画卷中的仙人一般。面色仍显苍白,虚弱中带着冷峻自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哎呀,您太客气了。”李婶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这都是些粗粮野味,比不得仙长平日吃的。”她将篮子递给原简,“这里有些杂粮,还有些野味,给仙长补补身子。”
“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快回去歇着。我这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等李婶魂不守舍地离开后,原简开心地检查竹篮里的东西:“太好了!有山鸡!沈大哥,等会儿我给你炖汤喝。”
沈琅转头看去,脸色微变。
那哪里是什么“山鸡”,分明是一只形态诡异的生物。它有着类似禽类的身形,但羽毛却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更令人不适的是它的头部,那本该是鸡冠的位置,竟然生长着三根细长的触须,即便已经死去,依然自发地蜷曲微颤。而它的眼睛,也不是禽类常见的圆形黑色眼珠,而是一对细长的竖瞳,呈现出不自然的紫色。
“这……是山鸡?”沈琅忍不住问道。
原简一脸理所当然:“对啊!山上最常见的野鸡就长这样。”他熟练地拿起那只怪异的生物查看,“这只还挺新鲜的,肉质应该很嫩。”
沈琅注意到,“山鸡”的爪子也与常见家禽不同,而是呈现出一种介于鸟爪和两栖类之间的怪异形态。
“沈大哥,你是不是觉得这只山鸡有点小?”原简误解了沈琅的表情,解释道,“现在还不到季节,等到秋天的时候,能长到这么大!”他张开双臂比划着。
沈琅问道:“你们经常吃这种山鸡?”
“嗯!”原简点头,“山上的野鸡肉质最好,而且很补的。李婶真是太客气了,这种好东西都送给我们。”
这个少年是真的完全看不出这只“山鸡”有任何异常,在他眼中,这就是一只普通的山间飞禽。
或许对于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来说,这扭曲的生物才是他们眼中的“正常”?
就在这时,原简兴高采烈地跑到院子里,准备拔毛放血。沈琅见状,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我来帮你吧。”
原简有些诧异:“沈大哥,你会做饭吗?”
“略懂一二。”沈琅接过那只诡异的“山鸡”,开始处理。
说是拔毛,实则更像剥鳞。这“山鸡”的羽毛比他想象中还要坚硬,拔起来颇为费力。而且,那些如同金属片般的羽毛边缘十分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
他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覆于掌心,指腹下顿时生出一股温热。灵力沿着他的指尖蔓延,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那片金属质感的羽毛之上。指尖轻捻,便有一片羽毛应声而落,不费吹灰之力。
当他拔下这只死鸡的羽毛时,耳边竟然传来了细微的哭泣声。
而羽毛之下的皮肤也非禽类细腻的表皮,触感更像皮革。肌理之间隐约可见细密的青黑色血管,如金属线般缠绕交错。
原简看着沈琅熟练的动作,心中更加敬佩。他从未见过这般人物——明明生得俊美无俦,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却又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
“沈大哥,你真厉害!这么难拔的毛,你一下就弄下来了!比哥哥还厉害!”原简啧啧称奇,惊叹道。
沈琅手上不停,面不改色得回答:“只是经验多了而已。”
轮回世界千奇百怪的副本中,他不知道吃过多少奇怪的东西,眼前这只生物虽然样子古怪,但至少还保持着禽类的基本形态。
将羽毛拔净后,沈琅开始放血,用菜刀在“山鸡”的脖颈处划开一道口子。然而流出来的并非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粘稠的、青铜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香气。
原简对此却习以为常,他从灶台下拿出一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接住那些墨绿色液体:“这鸡的血可不能浪费,晒干了磨成粉,能入药呢!”
“原简,去把葱姜蒜准备一下。”沈琅吩咐道,同时手上继续处理着鸡身。
原简连忙跑去找调料,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沈琅的动作。
沈琅将鸡身剖开,内脏的构造虽然诡异,但基本位置并未偏离太多。他取出内脏,注意到鸡的心脏呈现出不自然的八边形,像是一鼎青铜钟,上面印有古怪的符文。
“沈大哥,葱姜蒜都在这了!”原简端来一个缺口的瓷碗,“这个要炖很久才好吃,我去烧水。”
沈琅点头,先把鸡焯水,去掉腥味。鸡接触到水时,锅中泛起淡淡的金属光泽,但很快就消失了。
“这种野鸡最适合煲汤,”原简很快又回来,“炖得久了,汤色会变成金色的,特别好看!”
沈琅点心中暗自思忖,这所谓的金色恐怕是某种能量显现,但既然当地人食用无碍,想必已经适应了这种异化。
水开后,将鸡肉捞出。此时的鸡肉质已经由青铜色转为正常的肉色,只是还有些发青。
沈琅开始切姜片、葱段,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沈大哥真是深藏不露啊!”原简一边准备配料一边感叹,“看起来像个世家公子,没想到这些粗活也做得这么好。”
沈琅将鸡肉放入锅中,加入简单的少量的盐、姜片和葱段。随着热气升腾,一股奇特的香气弥漫开来。那香气中似乎带着某种金属的味道,但又不显得突兀。
“沈大哥,你放的料和我哥平常放的不太一样。”原简好奇地问,“这样会更好吃吗?”
“各有各的做法。”沈琅往锅中加入清水,“这样炖出来的汤会更清甜一些。”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升腾起袅袅炊烟。随着火候渐渐到位,锅中的汤汁开始翻滚。
“好香啊!”原简深吸一口气,“比我哥做的还要香!”
沈琅适时地调整火候,又加入一些调味的香料。有些香料叶子他认不出是什么,就稍微闻一闻来判断。
他注意到,每当加入新的调料,那层金色光晕就会微微波动,颜色也会稍微改变。
原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见过哥哥,还有村里的大婶大娘们炖肉,却从未见过如此赏心悦目的场面。沈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韵味,仿佛他不是在厨房烹饪,而是在仙山之巅炼丹,举手投足,皆是道法自然。
“还要多久才能好啊?”原简迫不及待地问。
“再等一会儿。”沈琅盖上锅盖,“炖得越久,味道越好。”
终于,一锅金黄色的鸡汤出锅了。汤色确实如原简所说,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鸡肉的质地松软,那些原本诡异的特征都消失不见,看起来就像普通的炖鸡汤。
“太香了!”原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沈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沈琅轻轻搅动锅中的汤汤,那些金色鸡汤随着搅拌竟然形成了某种玄奥的图案。但他很快就用勺子打散了这些痕迹,当做没有看见。
“差不多可以了,再焖一会儿。”
原拾回到家时,天色已近晌午。他肩上扛着一只比人还大的猎物,手中还提着几个沉甸甸的竹篮,都是邻里们塞给他的。
刚走到院门口,一股诱人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原拾微微一怔,这香气不同于平日里的粗茶淡饭,反而带着几分精致的韵味。
他将猎物放在院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令他驻足的景象。
阳光从破旧的门框间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袅袅升起的热气中,那道修长的身影正低头专注地搅动着锅中的汤,青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原简蹲在一旁,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琅的一举一动,眼中满是专注与向往。
“哥!你回来啦!”原简率先发现了原拾,兴奋地跑过去,“你看沈大哥在给我们做饭呢!”
原拾回过神,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一旁:“这是邻居们送来的。”
沈琅抬头,对原拾微微一笑:“辛苦了。”
原拾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第139章 第 139 章 石板羊肉
沈琅正站在灶台前, 长发随意用一根布条扎起。他手持木勺,专注地搅动着鸡汤,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灶火的温度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竟显出几分温柔的韵味。
“小简, ”原拾回过神,“怎么让沈公子做这些?”
“无妨,我已经好多了。”沈琅声音轻柔, “已经叨扰二位多时,总该做些什么。”
他头也没抬, 准确预判到原拾的位置,递过来一勺汤:“尝尝看。”
原拾接过, 小心地尝了一口。味道确实鲜美,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汤水中竟蕴含着一丝精纯的灵气。
落霞山上的飞禽走兽虽然体内或多或少都含有灵气, 但这些灵气在死后就会迅速消散,更别说经过烹饪后了。可沈琅做的这锅汤,不仅保留了灵气,反而比生前更加精纯。
“味道如何?”
“好。”原拾简短地回答, “你以前, 经常做饭?”
“嗯, ”沈琅随意地应了一声, “算是吧, 在外游历时什么都要会一点。”
他又盛了一碗给原简:“小心烫。”
原简接过碗就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烫的他舌尖发麻但还不忘称赞:“好喝!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大哥你也赶快吃吧。”
原拾应了一声,目光却无法从沈琅的背影上移开。灶火的火光将沈琅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投射出奇异的形状,不知为何让原拾想起曾经见过的某些古老的纹路。
“待会儿一起用饭吧。”沈琅的声音将原拾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带回来的猎物也可以处理一下,正好可以存放些时日。”
原拾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琅认真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一起走到院子外。原拾带回来的是一头足有成年男性高的山羊,通体青灰,长着六只眼睛,背上还有一排尖刺。
沈琅面不改色挽起袖子,开始熟练地处理猎物。原拾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有些吃惊。
沈琅的手法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反而像是经验丰富的猎人。
“沈大哥,你跟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吧!”原简不知何时又蹭到了沈琅身边,扯着他的衣角,仰起头一脸向往。
“……外面的世界啊,”沈琅支着下巴,望着远处烟云缭绕的山峦,一边肢解猎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和这里也没什么不同,有山,有水,有村庄,也有城镇。”
“那城镇是什么样子?”原简眼睛亮晶晶的,“比青石村大很多吗?”
原拾不由自主注视着在阳光下流露出温和神色的沈琅。明明才相识一日,他却恍然感觉已经相处多年。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舍,因为这样的画面终究只是暂时的,沈琅这样的人,迟早要离开。
“你……”原拾欲言又止。
沈琅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原拾摇摇头。
饭后,沈琅站在破旧的院子里,望着落霞山的方向。云霞缭绕间,山峰若隐若现,有几分仙家道场的气象。
“原兄,”沈琅开口问道,“这山上可有修士居住?”
原拾正在收拾院子里的杂物,闻言动作顿了顿:“有,落霞宗就在山上。”
“哦?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宗门?”沈琅随意地问道。
原拾将手中的柴火放好,抬头看了眼山顶:“落霞宗在这方圆百里也算得上是大宗门了,以炼丹闻名,门中有不少厉害的丹师。不过……”
“不过什么?”
“宗门戒律森严,向来与凡俗界限分明,更不喜外人叨扰。便是山脚下的村落,也鲜少能得其庇佑。”
原拾申请有些低沉:“我们这些山下的凡人,能远远望见山顶的宗门建筑就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原兄似乎对落霞宗颇为熟悉?”
原拾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早年间,曾有幸进入落霞宗外门,做过几日洒扫的弟子。”
“哦?”沈琅有些意外。
“后来,”原拾低声说,“因为一些事情,就离开了。”
沈琅注意到原拾的神色变化,显然这其中另有隐情,但既然对方不愿多说,他也不便追问。
一只红眼乌鸦落在栅栏上,那对猩红的鸟眸里似乎藏着无数细小的眼珠,随着头部转动而不断流转。它歪着头注视着沈琅,喙部微张,内里布满螺旋状细齿,喉咙传出似哭似笑的呜咽。
原拾对此却见怪不怪的样子,挥了挥手,驱赶那乌鸦:“去去去,又来讨食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云霞变幻。
“沈兄可是打算去落霞宗?”原拾忽然打破沉默。
沈琅转头看他:“为何这么问?”
“你身上的气息,不像是普通人。”原拾直视着沈琅的眼睛,“能让你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这里,恐怕只有落霞宗有这个价值。可是要去求仙问丹?”
沈琅笑了笑:“原兄好眼力。不过我确实不是冲着落霞宗来的,只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罢了。”
“那……”
“但既然来了,倒是可以去看看。”沈琅补充道。
原拾面露迟疑,似是想要劝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落霞宗不是那么好进的……若是无事,不如早日离开为好。”
“为何?”
原拾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如果沈兄执意要去,我可以带路。”他顿了顿,“到时还请谨言慎行。”
原简端着洗好的碗从厨房走出来,正好听到他们谈论上山的事。
“哥,我也要去!”他放下碗,兴冲冲地跑过来。
原拾立即否决:“不行。”
“为什么?”原简不满地嘟囔,“我也想去看看仙门是什么样子,就看一眼,保证不乱跑……”
“你留在家里。”原拾语气严厉,“我最多两日就回。”
“可是……”原简还想说什么。
“听话。”原拾打断他,“家里需要有人看着。”
原简撇撇嘴,但还是点头答应。沈琅见原简失落的模样,开口问道:“留下他一个人在家,没有问题吗?”
“无碍。”原拾平静地回答,“我经常上山打猎,一去就是三五天,他习惯了。再说,村里人都很照顾他。”
“那我们明早出发?”沈琅问道。
原拾点头:“天亮就走。山路崎岖,早些动身比较好。”——
天光尚暗。原拾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腰间别着一把柴刀,身形挺拔如松。他站在自家院门口,对屋内喊道:“沈兄,我们该出发了。”
片刻后,沈琅从茅草屋内走出。他换上了一身原拾备下的粗布衣裳,虽然简朴,却也干净整洁。长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少了几分出尘的仙气,倒是多了几分江湖侠客的洒脱。
原简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从屋里快步跑了出来,递给沈琅:“沈大哥,这是路上吃的干粮!有肉干和馍馍,你带着路上吃!”
“多谢。”沈琅接过油纸包,微微一笑,“小简安心看家,我们去去就回。”
原简用力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期待:“沈大哥,你回来一定要告诉我落霞宗是什么样子的!”
“好。”沈琅笑着应允。
原简接着又对原拾叮嘱道:“哥,你要照顾好沈大哥,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原拾轻拍他的肩,嘱咐了几句,然后便与沈琅启程,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落霞山深处走去。
清晨的青石村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零散的村舍在雾霭中若隐若现。脚下的小路蜿蜒曲折,两侧是茂密的树木,枝叶在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发浓重,远处的景象逐渐模糊不清,只能听到脚踩在落叶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山间不知名鸟雀的鸣叫,空灵又寂静。
原拾走在前头,步伐稳健,对这条山路极为熟悉。他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会停下来辨认方向,或者提醒沈琅注意脚下。
“沈兄,可还撑得住?”原拾不时回头看一眼沈琅。
“无妨。”沈琅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发现这里的植物虽然看似寻常,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隐隐透着一股诡异。
有些藤蔓会随着他们经过而轻微蠕动,树叶的纹路组成诡异的图案。树木也与山下的略有不同,树干更加粗壮,枝条也更加扭曲。
树干上长满了形如人脸的树瘤,枝丫间垂挂着不知什么藤蔓,散发一阵阵腐烂的气味。
沈琅定睛一看,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藤蔓或者菌类,而是某种生物的干尸!它们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腊肉似的挂在枝头,随风摇曳,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
“这是……?”沈琅指着那些“腊肉”问。
原拾望了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是‘风尸’,这精怪死后不会腐烂,只会慢慢风干。”他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别碰它们,免得沾染上晦气。”
“这山上,似乎有些古怪。”
原拾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落霞山毕竟是仙家之地,有些异象也是常事。”
“仙家之地?”沈琅挑眉,“我倒觉得更像是,污染之源。”
“污染?”原拾不明所以,“沈兄说笑了,这里灵气充沛,怎会有污染?”
他的声音在山间回响,惊飞几只羽毛泛着青紫光泽的怪鸟。其全身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头部生有触须,在枝头间灵活跳跃。
山路愈发陡峭,周围的灵气也愈发浓郁,几乎要化作实质,如同黏稠的膏脂般糊在口鼻之间。沈琅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像是都被这种黏腻感填满。
而山中的动植物的形态也更显诡谲。本就崎岖的山路,更是寸步难行。
沈琅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勉强辨认出脚下所踏之处究竟是岩石、泥土,亦或是某种生物的伪装。有几次他感觉自己踩在了某种柔软滑腻的物体之上,低头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团团纠缠蠕动的肉色菌丝。
“快到了。”
原拾突然开口,指着前方说道:“沈兄,过了那块界碑,便是落霞宗的地界了。”
沈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道旁立着一块石碑。
那石碑高约三丈,通体由青黑色的岩石雕琢而成。但吸引沈琅注意的并非石碑本身,而是其上的文字与符号。
那些文字并非寻常的篆书或隶书,而是类似蝌蚪文与甲骨文融合的变异体。笔画扭曲缠绕,如同活物般蠕动。而那些符号,更是诡异至极。
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简笔画,但这些“动物”都长着数量不等的眼睛和触手。还有一个符号反复出现,那是一个由三只手交叠而成的图案,每只手的手心都有一只眼睛。
第140章 第 140 章 油炸竹虫
穿过那界碑的刹那, 沈琅只觉周身似被凉水流拂过一般,将他由内而外地审视一番后才放行。
“这是落霞宗的护山大阵,”原拾解释道, “用来隔绝凡俗之人, 同时也能预警外敌。”
过了结界后,眼前景象焕然一新,崎岖的山路变成了平整的青石阶梯, 笔直宽阔,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台阶两侧立着造型古朴的石灯, 每隔十步就有一座。
石灯内里空洞无物,却散发出幽幽的磷光, 将周围数丈的范围映照得惨白一片,更显阴森诡谲。
两侧的雕塑同样诡异。一座座人首兽身,或兽首人身的雕塑姿态扭曲, 面容狰狞,眼眶空洞无物,然而经过时似乎能感受到其视线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让人难以确定是否是错觉。
“前方就是落霞宗的山门了, ”原拾指着远处说道, “不过还需走一段路。这条青石阶梯共有九百九十九阶, 象征着修行九九归一之意。”
随着不断向上攀登, 沈琅发现空气中的灵气越发浓郁。即使肉眼也可见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紫金色泽, 与此前山下看到的云雾颜色一致。
与埃尔多拉星球上的紫金雾气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颗星球内部的雾气浓度足以能成实体,而此处只是隐约飘忽在空气中,随着阳光折射出绚丽的云霞色彩。
原拾见沈琅似乎对此有些兴趣,于是解释道:“这是落霞宗的特色。传说山中有一处上古遗迹, 其中蕴含着某种特殊的力量,才让这里的灵气呈现出这种颜色。”
“上古遗迹?”
原拾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是宗门机密。我当初只是外门弟子,接触不到这些。”
沈琅没有再追问,他跟着原拾继续向上攀登。石阶越来越陡峭,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形状扭曲的怪石和枯藤。
转过山坳,巍峨的山门终于显露真容。九丈高的玉石牌坊以整块浑然天成的玉石雕琢而成,表面浮刻着百鸟朝凤图。
构图繁复精巧,线条流畅灵动。数百只姿态各异的飞鸟,或盘旋,或俯冲,或栖息,簇拥着中间一只华丽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发出清脆的鸣叫,祥瑞之气扑面而来。
可当沈琅随着原拾的脚步调整站立的角度,再次凝眸细看那“百鸟朝凤图”时,那象征祥瑞的凤凰竟变成了长满触须、口器狰狞的异形怪物,正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游离的灵气。而为环绕在凤凰周边的百鸟则是无数挣扎的人形。他们肢体扭曲,面容狰狞,发出无声哀嚎。
玉石牌坊之下,两名身披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负手而立。二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腰间各自悬挂着五枚金铃,金铃色泽纯正,样式古朴,纵然山风吹过,铃铛微微摇曳,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来者止步,此处乃落霞宗山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原拾神色恭敬地上前半步,朝那两名弟子深深一揖,姿态谦卑,语气诚恳地说道:“青石村猎户原拾,送友人拜山。”
两位守山弟子闻言,目光掠过原拾,落在沈琅身上,细细打量。
虽然沈琅衣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其浑然天成的卓然气质。他身姿挺拔,面容清隽,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清逸之气。纵是刻意收敛,也难掩其灵台清明,气韵非凡,隐隐有灵力波动,分明是一位有些修为在身的修士。
其中一名弟子眼神微动,语气略缓和了几分,但依旧带着审视之意问道:“这位道友看着眼生,敢问师承何处?来我落霞宗拜山,所为何事?”
沈琅微微颔首,神色坦然,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在下不过是一介无名散修,师门凋零已久,道号不提也罢。云游之际途经此地,久闻落霞宗乃此处仙门魁首,心生向往,故前来瞻仰一番,并无他意。”
两位守山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位清瘦弟子突然甩袖,神色肃穆,举手投足间充满凛然正气:“凡登门者——”
他腰间悬挂的五枚金铃骤然脱离束缚,悬浮于半空之中无风自动,竟自行摇曳响动,发出的并非清脆悦耳的铃声,而是如同从幽冥深处传来的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声哀嚎,直击神魂最脆弱之处!
“——需验明正身!”
伴随着铃铛的诡异震颤,自那五枚金铃之上,骤然迸射出五道诡谲的暗红色符咒。那些符咒并非以笔墨书写而成,反而像是活物的血肉,在空中扭曲蠕动,化作数万条细如发丝的蠕虫形态,企图钻入他的七窍!
沈琅面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他立于原地,身形巍然不动。只见他抬起右手,并拢食指与中指,屈指成剑。
气随意动,剑意随心。
指尖所指,气化为剑!
那些狰狞的符咒触须碰到剑气的瞬间竟如同积雪遇阳,竟发出尖细的嘶鸣声急速蜷缩!整个过程不过三息,杀机四伏的符阵已化作满地暗红灰烬。
五枚悬浮的金铃微微一颤,坠落在地,摔成两半。
“放肆!”那面容稚嫩的弟子见状,顿时怒声斥责,声色俱厉,“此乃我落霞宗祖师所创验身法术明光锁,乃是辨别邪祟的至宝。你竟敢如此轻慢?”
另一名清瘦弟子袖中滑落青铜八卦镜:“你若心怀坦荡,光明磊落,何惧验身!如此抗拒,莫非是心中有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二人正欲出手之际,一个苍老又不失威严声音自远处传来,刹那间便压过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
“退下。”
白须老者踏雾而至,身着素白道袍,腰系玉带,手持拂尘,透出一股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的气度。
“明微长老!此人他……”先前祭出八卦镜的弟子慌忙要告状,却在老者轻飘飘一瞥中噤若寒蝉,猛地跪下,额头死死抵住地面,“弟子知错!”
“金鳞岂是池中物。”明微长老转向沈琅,他手中拂尘一甩,方才因剑气与阵法冲击而四散的落叶诡异地定格于半空片刻,随后缓缓飘落。
“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此等气韵……”老者眼中映出沈琅身后虚实交织的无形剑气,双眸焕发出异样光彩,“这位道友的返璞归真之境,倒让老朽想起八百年前得道飞升的太霄道君。”
两名弟子见长老如此评价,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方才只觉得沈琅气度不凡,却也未曾想到竟能得到明微长老如此高的评价。
沈琅拱手作揖:“晚辈不过是一介散修,偶然路过贵宗,想要拜山求教。”
明微长老捋须轻笑:“既是求教,那便来得正好。今夜观星台正要开炉炼丹,诸位道友皆受邀观礼。这位道友既然来访,不妨一同前去。”
沈琅略作思索后点头应允:“承蒙长老厚爱,在下自当奉陪。”
原拾见事情告一段落,便准备告辞:“沈兄,既然有仙长相邀,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且慢。”明微长老的目光忽然落在原拾身上,眉头微皱:“这位小友竟有如此纯粹的金灵根,而且,你身上所修习的功法……莫非是我落霞宗的入门心法?”
原拾语气略带拘谨地回应道:“在下只是一介猎户,不敢妄称修士。曾有幸在落霞宗外门修行数日,习得一些粗浅的心法,后因俗事缠身,未能继续修行,让仙长见笑了。”
明微长老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惋惜:“既与我落霞宗有缘,何必拘谨?今日观星台盛事,亦可一同入宗做客,也好让老朽尽一尽地主之谊。”
原拾连忙摆手:“不敢打扰长老清修……”
“无妨。”明微长老笑道,“开炉大典本就是难得的盛事,多一个观摩者又有何妨?”
原拾看了沈琅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拱手道:“既然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明微长老一甩拂尘,清风托起三人向山上飞去。随着海拔升高,云雾渐渐散开,落霞宗的全貌逐渐展现在眼前。
向下俯瞰,方才的山门牌坊已如蝼蚁般渺小,连绵山道蜿蜒如蛇匍匐于苍翠山峦之间,不见半分凡尘烟火气息。
落霞山峰峦叠嶂,气象万千,奇峰怪石嶙峋而立,古木参天,苍翠欲滴。山间云雾缭绕,如绢似纱,缥缈不定,将峰峦遮掩,更添几分仙家气象。
然而细观之下,沈琅却发觉此山此景,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诡谲。
山间林木虽郁郁葱葱,却见枝干扭曲,树皮之上,竟生出人脸般的瘤状物,或哭或笑,表情狰狞,令人不寒而栗。山石嶙峋,亦非寻常山石,其上纹路如青色血管般鼓胀虬结,日光映照之下,隐隐有血色流动。
山间青紫色云雾宛若艳霞,将整片山林笼罩在一层梦幻般的色彩之中。翻滚涌动间,隐约可见其中有无数细小的丝线状物游走不定,如同活物般在云雾中蠕动。
再看下方落霞宗建筑布局,每座殿宇的位置都极为讲究,绝非随意散落。
彼此间的距离与角度暗含玄机,竟构成一座巨大的聚灵阵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