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阮夜笙没料到奚墨会心细到这个程度,刚才对她说的那句嘱咐语气还那么柔和,显然是关心她的,欣喜之下心底只如砂糖融化般绵软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奚墨。
她虽然没开口,但是眼睛里的神色媚得像能滴出水来,每一滴水仿佛都蕴着千言万语似的。
奚墨被她这眼神看得略微偏过了目光,似乎有点不自在,绷着一张脸转过身朝电梯走去。
阮夜笙心中暗笑,赶紧追了上去,和奚墨并肩而行。她心里高兴,走在这早已看腻了的酒店通道里,却到处都是好风景。
“你关心我。”电梯里就她们两个人,阮夜笙毫不避讳,笑盈盈说。
奚墨真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样不知矜持为何物的,不由冷道:“别误会。我是怕你头发没干,一不小心感冒了发起烧来,如果烧坏了脑子,到时候就算身体换回来也还是我倒霉。”
阮夜笙还是说:“你关心我。”
奚墨:“……”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她本以为阮夜笙肯定也会和以前一样呛声回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按照她多年的经验——不嘴炮的阮夜笙就不是阮夜笙。
阮夜笙拨弄了下半干的长发,轻轻说:“其实我心里并不想真的和你斗嘴,你就当我嘴贱吧。如果有一天,我不会再和你斗嘴,那就好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微风,看过来的目光也柔得似花瓣,仿佛下一刻这句话就随着风里的花飘走了,并没有在这封闭的电梯里存在过。
奚墨略略一怔,只听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楼层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奚墨道:“我在这等你。”
阮夜笙看她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再邀请她,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回房间去吹头发。
生怕奚墨等太久,阮夜笙整理完毕就拿着包赶紧出来,远远地就瞧见奚墨站在电梯口,旁边戳着一个木桩子似的顾栖松。这两人相隔有些距离,一个高贵冷艳,一个锯嘴葫芦,都不是爱说话的性格,想必也没什么沟通,就这么各自站着。
阮夜笙看了奚墨一眼,朝顾栖松道:“顾栖松,你有事找我?”
顾栖松道:“小墨,路先生听说你晚上约了阮小姐吃饭,让我保护你们。”
站在一边的奚墨一脸被雷劈过的阴沉:“……”
小墨?
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称呼过她,何况还是半路不知道从哪杀出来的一个保镖,即便现在她的身份由阮夜笙顶替,阮夜笙和这保镖也没到那么熟的份上。
奚墨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问顾栖松:“顾先生,你刚才叫她什么。”
“小墨。”顾栖松就是个不懂得看人脸色的棒槌,此刻智商断电,情商欠费,回答得一脸正气。
阮夜笙赶紧将奚墨拉到一边,低声说:“之前有一次我开玩笑让他这么称呼的,没想到他当了真,估计也改不过来了。”
“老实交代,你到底给我挖了多少坑。”奚墨道。
“真没多少,当时就是开玩笑,我不知道他这么正经,全都会当真,以后再也不会了。”阮夜笙抿着唇,头略微低着,只将一双眼睛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过来。以前奚墨擦的唇色都比较淡雅,现在阮夜笙使用的唇色会相对媚一些,抿唇的时候带出一抹轻咬的润泽,更显得楚楚可怜。
奚墨盯着阮夜笙,盯了一会,脸还是绷着,不过渐渐的也有点绷不住的趋势。过了一会,她语气缓和了下来,悄悄道:“你就不能让他再改口?我听着有点起鸡皮疙瘩。”
如果后面和阮夜笙换回来,每天听这么一个金刚铁塔似的保镖用一种棒槌似的语气叫自己小墨,声音太美她不敢听。
阮夜笙也小声说:“没办法,他人比较……固执。”
看来这事是板上钉钉没法再改变,奚墨只好默默忍了。
阮夜笙低头看看表,看向顾栖松那边:“你吃过晚饭了没?”
顾栖松道:“我吃过了,小墨。”
奚墨:“……”
阮夜笙嘱咐顾栖松:“待会我和阮夜笙去吃饭,你就不要跟着去了,就在酒店餐厅,又不出去,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转告路清明,叫他每天不要太紧张了,我看着也累,每天你这么跟着,我也不方便。”
顾栖松没有立刻回答,只闷头闷脑地说:“小墨,请你等一下。”
奚墨:“……”
顾栖松叫“小墨”这种昵称级别的称呼时就是在棒读,没有半点语气起伏,惨不忍听,奚墨听着听着,感觉自己正在被凌迟。
顾栖松发了几条微信,得到回复之后,他向阮夜笙点了点头。
阮夜笙顿时松了一口气,朝奚墨使个眼色,两个人走进电梯,门关上了,将顾栖松隔在外面。
到了定好的包厢里,横竖就两个人,包厢桌子大,两个人就坐在一个角落,挨得很近,奚墨将那袋子水果随手放在多余的一张椅子上,也没什么话。
菜很快就上来了,三个热菜,一个冷盘,一个汤。
阮夜笙默默吃。
奚墨也默默吃。
这气氛有些微妙。
阮夜笙一边吃一边拿眼风悄悄打量奚墨,见她吃饭时细嚼慢咽的,身板挺得笔直,总是一副良好教养的模样,即使现在换了身体,那种气质也还是自然流露,仿佛这种高贵是与生俱来的。她家背景很深,横跨商界和政界,阮夜笙也是听说她的父亲一面对她疼爱,一面却又要求非常严格,可能从小她就被教导“食不言”,用餐礼仪太过到位,导致每次和她吃饭都有些冷清的滋味。
即使冷清,阮夜笙还是看得开心。
不过偶尔也会希望她和自己独处时,能更自由自在一点,不用端着那些讲究的礼仪。如果她在自己面前不再那么讲究了,能更放开一些,是否意味着心底那棵以往被自己小心遮掩的树有了一丝开花的机会?
阮夜笙想到这,一口菜夹在半空,也没顾得上送进嘴里,嘴角勾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弧度。
或许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什么结果,也不敢想,所以阮夜笙比较随便,什么话都敢说。
她现在有点敢想了,但是却又开始忐忑不安。
以往戴上笑容面具,她什么也不怕,一旦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如果结局不如自己的希冀,伤心难过,是否又要戴上面具来自我舔舐伤口。从那时候起,她的安全感就一点一点消散,独自一人踽踽独行,戴上面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一点名为希望的星星之火,不能叫它灭了。
想到这,阮夜笙又有点自嘲地笑笑。
那是很遥远的。
她或许不该想那么远。
她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思绪中起伏了许久,那口菜还悬着,没吃下去。
奚墨在旁看了她好一会,终于忍不住了,把那“食*不言”的鬼扯家教甩到一旁,幽幽道:“这菜这么香?你闻这么久。”
阮夜笙:“……”
她赶紧把那口菜吃下去,想着刚才奚墨难道一直在盯着自己,顿时有了一种心思被看破的尴尬。不过这种尴尬稍纵即逝,她向来很会伪装自己,挑起眼角笑:“我知道你有强迫症,看别人夹了菜半天都不吃,你难受。”
“闭嘴。”奚墨瞥她。
阮夜笙又夹了一筷子菜,端着碗将那筷子送到嘴边,就是不张口来吃,斜眼盯着奚墨。
“别幼稚。”奚墨道:“快吃。”
阮夜笙还就不吃,故意吊着这个强迫症。
奚墨知道她故意使坏,冷笑:“那我喂你吃。”
说着就要靠过来,阮夜笙哪里想到平常她那么在乎用餐礼仪,端坐着那副优雅样,现在竟然会无视规矩来这一套,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之下,那口菜直接塞嘴里,稀里糊涂没嚼几下就吞下去了。
阮夜笙:“……”
奚墨也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狼狈地吞下去了,赶紧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阮夜笙眼睛睁大,看着她。
奚墨示意她喝水,轻声道:“噎到了?”
阮夜笙的脸上勾出一抹诡异的红晕,定定神色,接过奚墨递给她的水小口抿着。
奚墨见她没有被噎到,这才好像放松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端着她的餐桌礼仪,只是嘴上说:“吃这么快做什么,表演奶牛吃草?”
阮夜笙喝过水,想到她竟然在用餐时和自己说话,而且颇有点玩笑的味道,心情也和脸上的红晕一样微妙起来,她遮掩了一下,故作大方地承认道:“是啊。不过你还特地喂水给奶牛喝,难道你是养牛的?你养我了么?”
奚墨反唇相讥:“你现在拿着我的卡,我没养你么?”
阮夜笙:“……”
奚墨也顿住了,见她愣住,以为阮夜笙误解了什么。毕竟阮夜笙向来很有自尊心,本来就一直在为用奚墨的卡而介意,但是因为情况特殊,她的收入又无法承担奚墨这种天后级别的消费,光是日常保养这一项的费用都贵得让人咋舌,也是没办法才拿了奚墨之前留给她的卡,心里暗自打算以后赚了钱再还给奚墨。
奚墨有点尴尬,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卡养着我的身体,这很正常,你现在用着我的身体,所以我养你,也很正常。你别误会。”
阮夜笙深知她的性格,她虽然冷漠自傲,却从来不会真的去伤害一个人的自尊,又怎么会误会呢,她只是被奚墨说出“养她”这样词意暧昧的话而惊住了——即使奚墨并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奚墨这样硬邦邦地解释,阮夜笙就更想笑了,她微笑道:“我知道的。‘你养我’,我很开心,你也别担心我会误会什么。”
奚墨没再接话,看神色似乎是放心了。
吃到后面,阮夜笙的手没注意,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膝盖,疼得她蹙起眉,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好一点,端起水杯又喝了口水。
奚墨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也蹙了眉,冷不丁道:“你上药了么?”
她指的当然是膝盖。跪了那么多次,不用说也知道很疼。
阮夜笙明白过来,摇摇头,笑意自然地浮了起来:“没有,我以为没什么事的。”
之前因为丁沛紧张导致多次重拍,她前前后后跪了太多次,膝盖其实都跪青了。白天忙得没时间,那种淤伤的疼痛又是慢慢发作的,之前还不明显,就没太在意,收工后又一门心思想着晚上和奚墨吃饭的事,也没顾得上药,现在痛劲上来了,稍微碰一下都疼得不行。
奚墨站起来,走到旁边那条空闲的椅子上,在装水果的大袋子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很小的塑料袋来。
小塑料袋里裹着什么,她也不说话,将那小袋子递给阮夜笙。
阮夜笙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小瓶活血化瘀的药油,从包装袋上印的名字来看,就是酒店外面那个连锁药店,阮夜笙记得那药店离奚墨后面进去的水果店很近,应该就是之前奚墨在外面转悠的时候买的。
盯着这瓶药油看了许久,阮夜笙眼睛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她不知道奚墨为什么要去水果店,也不知道奚墨在水果店做了什么,但是她至少知道奚墨为什么要去药店了。
是为了她。
或者说,是为了她的膝盖。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你特地买给我的?”阮夜笙晃了晃药油。
奚墨坐回来,面不改色说:“我背疼,买回来给我自己揉的,你膝盖疼的话,也可以用用。”
“你背疼?是拍打戏时伤到了?”阮夜笙听了,先是一愣,赶紧问她情况。别看她平常对着奚墨能嘴炮专业十级,这会一听奚墨说个“疼”字她就紧张得不得了,变成关心专业十级。
不过问完立刻后悔了。她打量了一下奚墨的神色,那完全是一股子熟悉的骄矜,身板也挺得跟竹竿似的笔直,从头到尾哪有一星半点背疼的迹象。
奚墨还在那继续端着脸色:“我拍戏要吊威亚,能不疼么?”
说完又眼神示意了下那瓶药油:“不过这瓶你留着用吧,我可以再去买一瓶。”
阮夜笙既然明白过来,刚才那股子担心劲自然就下去了,笑道:“可是即使你这么说,我也还是觉得这是你专门买给我的。”
奚墨:“……”
你还真是不矜持!
“我看你刚才挺疼的样子,要不现在就上个药。”奚墨扫了个眼风过去。
之后好像要补充说句什么,顿了顿,又没说了,只是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阮夜笙阅读完药油瓶背后的说明,将自己坐的椅子稍微挪开了一些,换个方向坐着,弯腰把裙子慢慢提着往上捞起来。天气炎热,膝盖有伤不能露出来,穿长裤去遮的话又怕容易磨到瘀伤,洗完澡后她特地换了一条到小腿的长裙子。
她也不避讳什么,直接将裙子一路往上拨,当下撩出了一片白皙柔嫩的腿际肌肤。裙摆堆叠在腿上,被她小心地拢了拢,再用左手臂压着以防掉下去。
奚墨看她捞起裙子的动作,下意识就要移开目光,转念一想那本来就是自己的腿,从小看到大,还有什么不能看的,顿时又觉得有种微妙的气定神闲,她见阮夜笙压着裙子不好拧瓶盖,于是替阮夜笙拧开药油,递到她左手里。
阮夜笙接过来,保持这个左臂压裙摆,左手指攥瓶子的弯腰姿势,将药油滴到右手掌心,之后继续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开始给膝盖抹药油。
奚墨本来就比阮夜笙要高一点,这副身子身高腿长的,坐着的时候与这餐厅椅子的高度不是很适合,膝盖那片瘀伤面积又大,从阮夜笙这个弯腰角度去处理,相对还是不那么方便。涂抹倒还没事,只是涂完之后还要按照说明搓揉很久,长时间保持这个动作还是很累的。
奚墨见她捣鼓了一会,似乎有点束手束脚的,就说:“你过来点。”
阮夜笙听她的话停了手,撩着裙摆贴靠了过去,脸和脸相隔的距离很近,甚至能闻到奚墨身上的香味。
奚墨:“……”
“我是说你的腿。”奚墨一字一顿道。
“你说清楚点,不然我会误会的,以为你要做什么。”阮夜笙眼角的光似有似无地勾了奚墨一眼,退回身子,往奚墨那边挪动了下椅子,将腿并起来。
奚墨让她这次只是捞着裙子坐下就好,阮夜笙倒也听话,乖乖坐着不动,奚墨坐在她对面那条椅子上,弯下腰开始替她揉药油。
阮夜笙低头,目光怔怔地看着奚墨头顶的发旋,长发披散在她背上,这个角度也看不到脸。
但是阮夜笙却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脑海里浮现奚墨的面容。
她的面容那么漂亮。
让阮夜笙觉得此刻占据了她这具美丽躯壳的自己,是多么罪恶。
奚墨并不知道阮夜笙在想什么,专心致志地替她揉着瘀伤。
/:。
只是这药油搓揉起来本来就会很疼,后面奚墨在几个点使了些力道,阮夜笙实在忍不住,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控制地出声:“……啊……啊嗯。”
奚墨:“……”
她保持弯腰搓揉的姿势,抬头看了阮夜笙一眼。
阮夜笙:“……”
刚才这声音实在是太酥麻了。而这嗓音是属于奚墨的,本身是凉柔的那种感觉,很好听,平常奚墨高傲,不免又带了些冷淡矜贵的味道,但是如今到了阮夜笙这,就变成了一抹婉转娇吟。
奚墨本来就是专业演戏的,台词功底出众,以前拍戏都是她自己配音,根本用不到配音演员。有时候国外卖座的动画大电影在中国上映,片方为了吸引人气和制作噱头,还会砸重金邀请她去给其中的角色作中文版配音,声线风格改变不在话下,这种酥魂软骨的声音奚墨也完全是可以做到。她在电影“倾城”里就饰演了一个倾城风骨的女人,戏里她就是用这种嗓音语气说话,妩媚勾人,但是这种声音绝不会在她的生活中出现。
奚墨绷着脸道:“别这样叫。”
阮夜笙本来是没忍住才这样出声的,开始还觉得挺羞耻的,现在看奚墨这绷紧了弦似的表情,突然又有点想笑,轻轻说:“我哪样叫了?”
奚墨:“……”
“我就是疼。”阮夜笙实话实说。
奚墨没再接她的话,手下的力道又变得轻了些。
阮夜笙道:“这样轻轻揉会不会没效果,我看说明书上说还是要揉得有点力度的。”
“你不是说疼。”奚墨瞪了她一眼。
阮夜笙噗嗤一笑:“为了好得快一点,我还是忍吧。”
奚墨拿她没办法,只能恢复了原本正常的力道,继续揉药油,手指在阮夜笙膝盖上缓缓打着转。
之后有几下实在太疼了,阮夜笙真的有点扛不住。
眼看着又要叫出声,阮夜笙只好一手压着腿上堆叠的裙子,一手捂住了嘴。奚墨这时抬起头来,阮夜笙的眼睛在奚墨脸上滴溜溜打量,好像是在观察她的脸色。
“想叫就叫吧。”奚墨拿她没辙,无可奈何道。
阮夜笙的眼睛弯成道月牙,将捂嘴的手放了下来。
开始一段时间的确很疼,随着药油渐渐地开始发挥作用,加上被奚墨揉来弄去的,变得习惯,膝盖上的痛感也从最初的火辣辣,缓缓变成了暖洋洋,后面阮夜笙甚至有了一种诡异的难以启齿的舒服。
阮夜笙低低问道:“你手劲怎么那么好,难道学过按摩?这不可能啊。”
奚墨头抬头看着她,回答:“我从小学习钢琴,每天都要练很久,有时候练完手指酸麻得连弯曲起来都很疼,但是第二天还要继续练,所以我就看了个按摩手指和手腕的方法,练完给自己揉一揉,舒缓疼痛,还可以预防腱鞘炎。”
阮夜笙抿着唇,继续看着她在自己膝盖上忙活。
明明奚墨现在是用着自己的身体,但是她气质出众,这副身体硬是在她的掌控下流露出一股子别样的风骨,眼中神色乍一看淡淡的,内里却又好像翻涌着波涛。
阮夜笙看着看着,不由得回想起最开始换身体的那时候。
当时她万分震惊,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错乱了,可是震惊之余却又微妙地欣喜了好几天。
会产生这种心理并非是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现实,而是她终于有了和奚墨接触的机会。如果没有这个契机,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和奚墨有任何联系了。
她们俩就像是两条看上去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突然有一天被那场酒店大火硬生生改变了方向,扭了个交点出来。
当初她的确是开心的。
现在却是那么强烈地希望能和奚墨换回来。她知道奚墨内心也是这么渴望的,毕竟奚墨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用着别人的身体,努力扮演着别人,甚至失去了属于她的一切,能忍受到现在,真的是很为难。
她想念以前的奚墨。
现在的奚墨即使可以随时将自己伪装扮演成阮夜笙,却也不是真正的她,奚墨应该回归属于她的身体,回到以前那么骄傲的她。不需要在人前遮掩,辛苦演戏,做回原本的自己。
那样的奚墨才是耀眼,自由自在的。
“我会努力的。”阮夜笙低声说。
“努力什么?”奚墨觉得她突然有点奇怪。
“努力实现你的心愿。”阮夜笙笑道。
“你又知道我的心愿了?”
“你的心愿不就是早点让你换回身体么。”
奚墨安静了片刻,这才点点头:“目前算是吧。”
“什么叫做目前算是吧?”
奚墨的眼中似浮起了些许微光,道:“人的心愿,总是会改变的,当然只能说是目前。”
“你以前有过很多心愿么?”阮夜笙望着她的眼睛。
在阮夜笙看来,奚墨她的家境那么好,本身那么优秀,又是那么努力敬业,一路走来畅通无比,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容易得到的,通常也不能称得上真正的心愿。
“从小到大,真正算得上我心愿的,只有三个。”奚墨有些若有所思:“一个是目前换回身体这个,能实现与否尚不明确。另外两个都是我小时候的愿望,一个是侥幸实现的,我原本绝望地以为是不可能成功的。而另一个——”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黯淡:“……它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阮夜笙感觉奚墨的情绪有点古怪,暗想难道是她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正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奚墨看上去却又好像调整了情绪,重新低下头去,替她搓揉药油,低声问她:“疼么?”
阮夜笙其实是疼的,这时候却说:“……不疼。”
“疼就叫,别憋着。”
阮夜笙:“……”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门居然开了,颜听欢这尊佛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张口就道:“阮阮啊,我听门口那个傻大个保镖说你和奚墨在这吃晚饭,我过来——”
然后颜听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奚墨正在给阮夜笙的膝盖搓药油,阮夜笙的裙子已经被撩上去了,因为角度视线的缘故,看起来就好像奚墨正在脱阮夜笙裙子。
颜听欢:“……”
这场面在颜听欢看来,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左到右都流露出让人误解的四个大字——非礼勿视。
于是颜听欢误解了,真的就不视了,学着紫薇的语气暂时选择性失明说:“尔康,天亮了没有,我怎么看不见了!尔康,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边说边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在面前抓瞎似的乱挥舞,就要往外走。
阮夜笙:“……”
奚墨:“……”
你还真会演啊!
也别当经纪人了,改行吧!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阮夜笙第一时间把裙子放了下来,低头整理,奚墨也同时站起身并下意识帮她挡了一挡,然后朝门口那个就要脚底抹油溜走的人走去,一把拉住了颜听欢:“你跑什么?她拍戏时膝盖跪伤了,我只是在给她的膝盖上药。”
刚才颜听欢是不是真的要走其实还不好说,可能就是做做样子,但是她脸皮真的很厚却是可以确定的。
被奚墨拉住后,颜听欢立刻贼兮兮地转过了身,笑得颇不怀好意:“阮阮,你这么紧张解释什么?我又没误会,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又知道我什么?”奚墨自然而然地开启人前扮演阮夜笙的模式,用一种多年好友似的语气笑骂她——心里被气得恨不得真骂她。
两个人这样什么来什么去地说了几句话,奚墨这才领着颜听欢走到了阮夜笙面前。
阮夜笙已经整好裙子端坐在椅子上了,抬起目光瞥了颜听欢一眼,脸上没多少表情流露,眸中却压藏了隐约的笑意。
颜听欢偷偷朝她眨了下眼。
阮夜笙曾千叮万嘱让颜听欢暂时不要暴露所知的一切,为了不让奚墨生疑,她需要的是颜听欢配合。
而颜听欢早就知道这两人换身体的事了,心底门儿清,她只要配合阮夜笙装不懂就好。
她们两人心里现在都各自敞亮着,奚墨却在考虑别的。
自从正式开机之后,颜听欢就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奚墨每天清晨起很早去梳妆换戏服,那时候颜听欢还在睡也就碰不上面,白天颜听欢也几乎不来看她,等到了晚上,颜听欢好像很晚都不会回酒店房间,也不知道她这一天到晚都在捣鼓些什么。
奚墨摊上了这么个不务正业的经纪人,只好自认倒霉,毕竟她最近倒霉的事堆起来比山还高,也就随颜听欢去了,就当自己没经纪人,孤军奋战。
不过也因为颜听欢不怎么出现,进组后自然就和现在使用奚墨身份的阮夜笙没有直接近距离接触过,奚墨考虑到这层,就想在阮夜笙面前正式介绍一下颜听欢。
阮夜笙和颜听欢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熟度都能立刻出锅摆盘,这点奚墨当然知道,可她认为颜听欢不知道她和阮夜笙换身体了,她站在假想的颜听欢立场来看,曾经熟悉的朋友已经换了副壳,颜听欢要能认出阮夜笙来才是见了鬼。
这样看上去彼此不熟,又没有正式引见过,倒也需要客套地介绍介绍才行,以**程没到位让颜听欢觉得尴尬和奇怪。
奚墨她的心思如此弯弯绕绕了一圈,简直就是“你知道我知道,就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你知道还偏偏以为你不知道,为了怕你知道,就要来个客套”的真实写照。
奚墨朝阮夜笙使个眼色,让她配合自己演戏,向她介绍颜听欢说:“这就是我经纪人。”
颜听欢也朝阮夜笙使个眼色,让她配合自己演戏,自我介绍说:“你好,你好,我叫紫薇。”
阮夜笙:“……”
奚墨:“……”
颜听欢哈哈哈的:“我叫颜听欢,刚是说个笑话,好不好笑?”
奚墨:“……好笑。”
——个鬼!
你是不是北极卖冰棍的,这么冷!
颜听欢还在那对着阮夜笙乱扯:“奚墨女神你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之前剧组开宴的时候我也在,远远地看着你,那么多人我也不敢过去跟你打招呼,错失了宝贵机会。”边沉痛说着,边从包里的名片夹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你现在和我家阮阮一起拍戏,还请你多多关照阮阮,有事可以打我上面这个电话。”
奚墨没想到颜听欢居然还会这么专业客套地拿出联系名片,在她的印象里颜听欢能拿出来的最多是坑蒙拐骗。
眼见阮夜笙收下了名片,颜听欢继续说:“没想到在这碰上女神你了,太幸运了,我是你的粉丝,你的电影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她谁谁谁的粉丝也不是,却喜欢逢谁就说她是谁谁谁的粉丝。
“粉丝”真是躺在碗里都中枪。
阮夜笙微笑道:“是么,谢谢。你最喜欢我哪部电影?”
颜听欢其实一部奚墨的电影都没看全过,这点阮夜笙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听阮夜笙居然问她这个问题,顿时就知道阮夜笙在使小坏,她倒也没脸没皮道:“女神你的电影哪能分出什么最喜欢啊,我那是每一部都特别喜欢。”
奚墨和颜听欢也算相处了一段时间,很清楚这人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粉,就会满嘴跑火车地忽悠人,丁沛那样的老实人就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即便如此,她听颜听欢那恭维的话倒也很受用,感觉颜听欢也没以前那么不务正业,气一下全顺了。
“颜小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阮夜笙道:“你进来的时候说门外站着个傻大个保镖?”
颜听欢朝包厢门那边努努嘴:“对,不就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位,阮阮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好像是叫顾栖松对吧?怎么,你不知道你保镖站在外面啊?”
阮夜笙心里直叹气,看来这个闷葫芦顾栖松就是个死脑筋,估计是他之前发微信问路清明后,路清明让他还是默默跟着,他照做了。
路清明这个操心老妈子的性格也真是,这样下去以后她哪里还有点和奚墨的私人空间。
奚墨看见阮夜笙神色好像有点苦恼,也不知道她苦恼什么,转头对颜听欢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颜听欢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桌上的菜色:“也没什么。这几天我有事要处理,也没时间去片场看你拍戏,今天闲下来了,转悠到这看见那个保镖,问了几句听说你在这,就来找你玩。”
奚墨知道她就是来凑热闹的,也没说别的什么,问她:“吃饭了没?没吃的话我再点几个菜。”
“吃过了。”颜听欢笑道:“我先出去转转,到时候再找你玩,就不打扰阮阮你们俩‘搓药油’了。”
奚墨:“……”
颜听欢来得突然,去得也潇洒,挥挥手,还真走了,临走还把包厢门顺手带上了。
包厢里又只剩下两个人,气氛静了片刻,阮夜笙轻笑着说:“听欢她就是这样,你多相处相处就会习惯的。”
奚墨道:“早习惯了。”
她瞥到阮夜笙的膝盖,声音略微有点难以察觉的不自在:“刚才被打断了,需不需要再继续?”
“当然。”阮夜笙重新撩起裙子,目光盈盈地看着她:“有始有终。麻烦你了。”
奚墨帮阮夜笙搓揉完药油,又告诉她一些搓揉的手法技巧,这样她以后就可以自己搓了,阮夜笙露出个有些恍惚的表情:“这有点难,我可能记不住,要是我实在不会,能不能再请你帮忙?”
奚墨:“……”
以前在系里是出了名的记性好,演话剧时那么厚的台本轻轻松松就背完了,你现在跟我说记不住,骗谁。
奚墨心底透亮,知道阮夜笙在这装,不过她那么聪明,多少也从阮夜笙这个“装”里头读到了一点微妙的滋味。这滋味像隔了层霜,模模糊糊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味道,可她下意识里又不想去掰开揉碎了去品尝,只好决定将这滋味先收起来,对阮夜笙道:“可以。”
阮夜笙听到她的回答,似乎很高兴:“手上都是药油,先去洗洗吧。”
两人走出包厢,看见顾栖松笔直站在距离她们包厢门比较近的位置,顾栖松一看见阮夜笙,木头似的表情这才有了些许波澜,老老实实地走过来说:“小墨,路先生还是让我一定要保护你。这是我的工作,我会站远一点,不会打扰你的。”
奚墨一听他叫小墨,太阳穴就直跳。
阮夜笙知道他和路清明都是好意,也没办法,说:“我们差不多吃完了,待会就回房间去了,你累了一天,今天早点休息吧。”
顾栖松沉默地点点头。
等阮夜笙和奚墨在洗手间洗完手,回来一看,顾栖松已经不在原地,估计是听到阮夜笙说待会就回去,就放心收工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回到包厢,餐后水果也上来了,就再随意吃了一点,吃完后奚墨陪阮夜笙回房间。
路上阮夜笙问奚墨为什么要去水果店,反正不相信她是去买水果的,奚墨只是道:“暂时不方便说。如果有进展的话,会告诉你。”
阮夜笙抓住了她话里的要点:“所以你也不确定你做的事是否会有进展了?”
“没出结果的事,我都不会过早确定。”奚墨道:“你房间到了。”
“要不要进去坐坐?”阮夜笙邀请她。
“不了。我还有点事。”
阮夜笙依然还是盯着她。
奚墨看到她又是这种专注的目光,那种模模糊糊的滋味又好像攀上来了,她想到了什么,过了会才道:“你进去吧,提前跟你说个晚安,早点睡。”
“晚安。”阮夜笙转而盯着奚墨手里的袋子:“能给我个水果么?”
“刚才晚饭不是吃了水果,你没吃够?”
“我就是向你要个水果,你这么小气?”
奚墨见她眼神里带了点嗔态,只好道:“这些水果是那个水果店老板硬要塞给我的,他让我自己挑,我拗不过,只好随便拿了些。我不会挑水果,估计也很难吃,你想吃可以让冯唐唐给你买最好的回来。”
阮夜笙看她解释得倒是有板有眼的,忍不住笑了,凑过去打开水果袋子看了一眼,发现那些水果的姿色的确是乏善可陈的,有两个还有点坏了,根本就不是会买水果的人能挑出来的,品种也乱七八糟,就像是奚墨随便往里面塞了一些,以早点摆脱那水果店老板的殷勤。
阮夜笙回想了下那老板的脸色,春风满面的,就好像奚墨从他这买了一袋金果子。
这一袋子水果,奚墨这是给了人家多少钱?
“你还真不会挑水果呢。那你给我一个苹果吧,我看这苹果也不是很差。”阮夜笙指指袋子。
奚墨拿她没办法,不知道她这又是什么趣味,打开袋子,翻过来找过去地找了很久,这才找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苹果,递给了阮夜笙。
阮夜笙笑着接过来:“谢谢。”
奚墨淡道:“小心有毒,白雪公主。”
“我不怕。”阮夜笙盈盈一笑:“如果我苹果中毒了,会有人吻醒我的。”
“王子么?”奚墨说。
阮夜笙看了她一会,才说:“不告诉你。”
奚墨没再说话了,两人站在门口,又是一阵迷之沉默。
之后奚墨就离开了,阮夜笙回房间将那只苹果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坐在椅子上盯着它红润的果皮,还是没舍得吃,对着苹果轻轻吻了一下,将它用保鲜膜裹好放到冰箱冷藏室保存。
第二天早上冯唐唐买了早餐来到阮夜笙的房间,看见阮夜笙在那边啃苹果,边看剧本。
冯唐唐想问又不敢问,不明白为什么奚姐吃个苹果而已,高兴成那样。
这成为冯唐唐脑子里的又一个未解之谜。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日子一天一天推进,绥廷剧组每天的任务都排得满满当当的,主片场也转移到了汉宫。
虽然期间时不时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NG也是每天都在上演,不过整体来看还算拍摄顺利的。奚墨和阮夜笙这样演技出众的自不必说,严慕经过这几年的磨砺,早已从当初那个主要靠长相吸粉的偶像男神蜕变为不光有颜值还有演技的实力男神,和演员们对戏时戏感很足,就连丁沛这些天的表现也越来越好,不会再觉得紧张,林启堂有一次还在片场特别夸赞了他进步快。
上午在拍一场奚墨和柳于丝的戏,阮夜笙和丁沛两人带着妆,穿着戏服坐在一旁边看边等进场。
自从上次得到阮夜笙的鼓励之后,丁沛一直都很感激她,私下里常偷偷送些实用的小玩意给阮夜笙。片场太热他就送了个能吹冷风的便携小风扇,晚上夜戏蚊虫多,就给阮夜笙送了个驱蚊器,对祛除蚊虫挺有效的,阮夜笙还特地又要了一个给奚墨,一来二去的,也就相熟了。
不一会空闲的严慕也过来了,丁沛赶紧叫声“小慕哥”,给他搬了把凳子,严慕在剧组从来不拿架子,和气地冲他点头道谢,又笑着和阮夜笙打招呼:“姐。”
“嗯。”阮夜笙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阮夜笙知道严慕一直就和奚墨关系不错,姐前姐后地叫,奚墨怎么看严慕的她不清楚,不过她清楚严慕对奚墨那是相当上心的。自己现在代替奚墨出演邓绥,和严慕有大量的对手戏,天天都能看到严慕在她面前晃,片场晃完还不算,有几次晚上还发微信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一想到严慕这些殷勤本质上都是冲着奚墨来的,阮夜笙就觉得不悦,所以严慕的每一次邀请,她都会找各种理由推脱拒绝,模仿起奚墨以往的姿态,怎么高贵冷艳怎么来,以绝了严慕这源源不断的殷勤。
严慕坐下来,目光投向了拍摄区域,嘴上道:“姐,我那有种膏药挺好的,活血化瘀,你跪着的戏份有些多,用那个可以缓解疼痛,我下午给你带几盒过来?”
“不用了,我买了药油,谢谢。”阮*夜笙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给剧组里有需要的朋友吧,大家拍戏都很辛苦。”
“我那膏药挺多的。”严慕笑道:“姐你不用这么贴心顾虑,放心用就是了。我已经特地留了一些送朋友的。”
阮夜笙心里很想给他这个误会翻个白眼,面上则端起了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凉凉微笑,说:“我真的不用,你那么多朋友,再多的膏药分一分也都没了。”
几次送膏药的好意都被拒绝,严慕也不觉得有什么,依然顶着一张笑脸说:“行,那下次姐你需要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留点。”
阮夜笙毕竟和奚墨的生活隔得太远,哪里明白以前奚墨就不是很爱搭理严慕,严慕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奚墨的冷淡对他也毫无效用,他依然会无所畏惧地将奚墨当做他的姐姐看待,就像有了抗体似的,自然阮夜笙那些推诿的方式在严慕看来不过是他奚姐的一贯作风,所以非但没有被阮夜笙的冷淡吓退缩,反而越发热情了。
阮夜笙每次见他竟然更加殷勤,心中警铃大作,心里琢磨着他是不是真的对奚墨别有用心,居然这都吓不走他。
而被阮夜笙怀疑“别有用心”的严慕坐在椅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片场扮演定厄的奚墨,由衷地赞叹道:“阮小姐今天也演的这么好。”
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眼神像个真正的粉丝一样。
阮夜笙没听到这句,导演助理过来请她做进场准备,她站起来走开了。
那边摄影机推过去,饰演小阴皇后的柳于丝冷笑一声,瞪着奚墨说:“小小一个贱婢,也敢反了天了!”
拍宫廷剧,不来几个反面角色翻几个厉害的白眼,瞪几下眼睛,仿佛就不能叫做真正的宫廷剧似的,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
奚墨跪在地上,身量却挺得笔直,一脸不卑不亢,任由柳于丝在那发作。
“来人!”柳于丝道:“把本宫给她拖下去廷杖三十……额,对不起林导我说反了。”
奚墨:“……”
重来一遍,柳于丝喊道:“来人!把她给本宫拖下去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这一场戏发生在邓绥的寝宫,此时邓绥正得刘肇宠爱,小阴皇后这一喊,邓绥宫里的人也没动,小阴皇后越发恼怒,着令她自己带来的几个宫人将定厄带下去。
扮演宫人的几个龙套围上前来,奚墨目光一一扫过去,寒心透骨,那几个龙套做出瑟缩的畏惧姿态,不敢再上前。
不远处的严慕又低低说:“阮小姐今天的眼神也是这么到位。”
丁沛在旁边小心翼翼道:“小慕哥,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严慕:“……”
“那是因为阮小姐每天的眼神都这么到位。”严慕说着,眼睛里的光又闪起来了。
丁沛在旁边观察他的脸色,感觉他此刻最适合饰演的不是汉和帝,而是脑残粉。
柳于丝左右一看,见左右的龙套们都缩着脖子不敢过来,怒气冲冲地走到奚墨面前,扬手就要甩给她一个耳光:“贱婢敢尔!”
虽说这是拍戏,入戏自然需要代入自身感情,柳于丝平常在剧组里却也不待见这个新来的“阮夜笙”,觉得她一来就引起了严慕对她的百般照顾,心里嫉妒之下,自然就对奚墨老大不爽。
这种不爽或多或少地也代入到了小阴皇后对定厄的嫌恶中,所以柳于丝这一耳光下去,虽然不管是出于剧本描述还是出于剧组里的表面和睦,都不会真的打到奚墨,但是柳于丝挥手时的确也是带着一定的怒气的,有了怒气,挥手的力道自然就大了起来。
奚墨头一抬,依照剧本所述,准确地拿住了柳于丝的手腕,察觉到她腕上明显的力气,眼神顿时冰冷。
柳于丝被她这眼神一看,顿时有点心虚,竟然真的被奚墨吓得冒了一层冷汗。
林启堂不知道这其中的暗流涌动,在监视器屏幕里看见柳于丝那种既惧怕又尴尬,却又强撑着一股皇后的气势打肿脸充胖子的表情,忍不住口不择言地赞道:“柳于丝这场戏表现非常好!逼真得就像正在本色演出!”
柳于丝:“……”
林导你到底会不会夸人?
柳于丝一向外强中干,感觉到面前这个“阮夜笙”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好欺负,也不敢作妖了,老老实实和奚墨继续对戏。
而真正的阮夜笙也已经按要求走到机位附近,等待入镜。
“你好大胆子!”柳于丝收回手,又要继续向奚墨甩第二个耳光。
这时候轮到阮夜笙了,阮夜笙上前一步,换她拿住了柳于丝的手腕,挡在奚墨面前,盯着她。
柳于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狂叫为什么我这个皇后是百分百被人空手拿手腕的设定!什么破剧本!
阮夜笙挡住了柳于丝的手,将其往回送了一送,然后面色平静地跪了下来,礼数周全道:“皇后娘娘万安。”
柳于丝阴阳怪气道:“本宫身居中宫,如今管教一两个不听话的宫人,邓贵人却也要来指点本宫一二么?”
阮夜笙微微一笑,道:“娘娘要管教宫人,臣妾自是不敢僭越。只是臣妾从邓家带过来的只有定厄一人,定厄是臣妾家仆,只受臣妾管教,旁的人不得插手,这是当初陛下亲口答允过臣妾的。陛下说了,除了陛下和臣妾,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直接管教定厄。天子一言九鼎,陛下待娘娘情意深重,娘娘想必也不会令陛下失信罢?”
这里因为邓绥有一次讨了刘肇欢心,刘肇这时候很宠爱她,就说答应她一个请求,邓绥没为自己求什么,却为定厄求了这么一个特权,刘肇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她了。
说到这,阮夜笙低下身子,匍匐着行了个大礼:“不过定厄惹怒皇后娘娘,臣妾自会亲自重重责罚她的,请娘娘放心。”
柳于丝怒意更盛:“现如今你为了这么一个小小贱婢,当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了。”
“臣妾岂敢欺瞒娘娘,陛下正往这边来了,待会娘娘见了陛下,一问便知。”
丁沛看着看着,又忍不住说:“小慕哥,这剧本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严慕看得津津有味的,随口应了句:“哪有问题?”
丁沛努力组织了一会语言,道:“就是觉得邓绥对定厄也太好了吧,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特权,却给定厄求了,还有之前拍掉的一些戏,她们俩真是……真是百合得没眼看了,好姬啊,真当小慕哥你不在了吗……不不,我的意思是真当男主角汉和帝不在了吗?”
“什么姬?百合又是什么意思?”严慕扭过头,看着丁沛:“那不是一种花?”
“小慕哥你不知道姬和百合什么意思吗?”丁沛赶紧给他科普。
两个人缩在一旁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话,丁沛又给他看手机,到了后面,严慕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震惊表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严慕拿着丁沛的手机不撒手。
丁沛老实回答:“本来我也不知道,我本来只对那个基佬比较熟悉,这个姬姥还是我妹妹告诉我的,她比较懂百合。”
严慕大惊失色,身子下意识往后一挪:“你竟然还对那个基佬很熟悉?”
丁沛看他那样子,也大惊失色,赶紧澄清:“小慕哥,我只是熟悉,我不是基佬啊!”
严慕:“……”
丁沛:“……”
那边林启堂“咔”一声,一条戏又过了,进下一条。
等到收工了,阮夜笙邀请奚墨去她那里吃午饭,冯唐唐让小厨房炒了菜,比剧组的盒饭要好吃很多倍,营养搭配也很到位。若是以前阮夜笙邀请她,奚墨能答应少数几次就算不错的了,现在倒是每次都会答应,答应了就会过去,从不失约。
“你先走,我待会就来。”奚墨一边收拾,一边淡道。
阮夜笙点点头,放心的走了。
收拾到一半,严慕过来了,对奚墨笑道:“阮小姐,还没吃午饭吧?”
自从A组和B组都到汉宫之后,严慕时常都会在她面前出现,嘘寒问暖的,奚墨时刻保持警惕,说:“还没,待会去奚墨那吃,她约我了。”
“是吗?姐约了你啊。”严慕露出一个有点失落的小神色。
最开始剧组开宴时严慕就曾主动过来打过招呼,之后一有空还会坐在片场看有关定厄的戏,笑得一脸灿烂。
奚墨看他那么殷勤,就故意在严慕面前装冷淡,也好让他能知难而退,谁知道严慕根本就没有半点退缩。
而奚墨发现严慕丝毫没有却步之意后,心中警铃大作,她倒从没想过阮夜笙这种风骚妖精适合谁,但是她觉得肯定是不适合严慕这样的傻白甜,她知道严慕是个好人,但是她认为严慕和阮夜笙根本就不相配。
要是以后身体换回来,严慕如果还来继续向阮夜笙献殷勤就更不适合了,她有必要将这种“不适合”提前了断。
严慕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容:“对了,我看你前几天吊威亚有点受伤了,我这有几盒膏药,很好用,你试试看效果怎么样?”
奚墨心里琢磨着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对阮夜笙别有用心,面上笑了笑,婉转拒绝道:“谢谢,我已经买了药油了,只是就怕这个药油和膏药药性相克就不好了,你留给剧组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怎么阮小姐你也买了药油吗?”严慕这回更是难掩失望。
他也不知道同时被两人发了“药油”卡,并且同时被她们怀疑别有用心,只是有点可怜起了自己那怎么也送不出去的膏药。
不过他是个乐天派,和奚墨又说了会话,怕耽误奚墨吃午饭,就走开了。
冯唐唐在休息室支了个小桌子,摆了饭菜,等到奚墨进来就赶紧挥手:“阮阮快来,就等你了。”
奚墨洗过手,在桌子边坐下,阮夜笙发现她好像有点不大高兴,就问了她一句:“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奚墨随口说:“没怎么,戏太多有点累吧。”
阮夜笙也就没再问了,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奚墨接过汤,说声谢谢,喝了一口,又道:“我给你的药油是不是挺好用的?你每天都要跪,擦那个膝盖好多了吧?”
“挺好用的。”阮夜笙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奚墨盯着她,道:“我就说,药油肯定比膏药有效多了。”
阮夜笙:“……”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冯唐唐哪里知道药油和膏药之间的“纠葛”,只听了个一头雾水,忙着往嘴里扒饭。之后她想起了什么,说:“奚姐,路先生说明天会有一批粉丝过来探班,你看看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阮夜笙看向她:“怎么这么早就有粉丝来探班了?剧组官宣发了?路清明没和我提这事。”
冯唐唐摇头:“正式的官宣还要过一个礼拜再发,但是之前剧组开机时的那些照片林导和公司早已经让各大平台流出去了,网上热度很高,不少粉丝已经通过各种途径知道绥廷的女主角是你,几个粉丝后援会的负责人就联系了路先生,问问看这几天方不方便来看看你。”
粉丝探班也分很多种,其中最不受欢迎的就是一小部分人没打招呼就跑过来,或聚在片场周围,或到后台去突袭,不但让演员为难,还给剧组拍摄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种情况很多明星都遇到过。
不过奚墨一些比较大一点的粉丝后援会都很守规矩,路清明也会请助理与他们的负责人交接,有什么活动提前商量沟通,最后问过奚墨的意思,可行的就会安排,既照顾了粉丝们想要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的心情,又避免了麻烦的产生。
在奚墨和粉丝互动的这方面,路清明这个金牌经纪人一直做得很好。
阮夜笙闻言看了一眼奚墨,奚墨没什么表示,不动如山地喝汤,阮夜笙朝冯唐唐道:“我知道了,晚一点我会和路清明说的,先吃饭吧。”
冯唐唐说声好,重新端起了碗。
三个人聚在小桌旁吃了一会,阮夜笙抬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看起来十分自然地搁到奚墨碗里:“这个挺好吃的。”
奚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碗里的排骨:“……”
阮夜笙见她仿佛受到了惊吓,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懊悔自己的唐突,碍于冯唐唐在场又不好表露,立刻又将那块红烧排骨夹回来,语气不咸不淡的:“忘了你有严重洁癖,不好意思。”
奚墨眼睁睁看着那块排骨来了又去:“……”
冯唐唐也是被惊吓得不轻。
她知道现在奚姐和阮阮的关系明显好了很多,戏里戏外时常在一块,但是她完全没想到奚姐如今竟然还会主动夹菜给阮阮吃。
……虽然之后又夹回来了。
奚墨默默吃了一会,也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阮夜笙碗里。
然后睨着她:“你有洁癖么?”
阮夜笙眼睛里染了笑意,嘴上说:“这要看人。”
说完,她就着碗里的排骨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冯唐唐更吃惊了。
她和阮阮认识也有一段年头,阮阮的确是十分好洁,没事的时候喜欢打扫整理什么的,可若硬说有洁癖的话也只是轻微的吧,只是正常范畴的爱干净,反倒是奚姐才是重度洁癖,毕竟奚姐实在太讲究了。
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迟钝如冯唐唐,完全看不懂眼前这情况。
甚至感觉到了这小小餐桌上有些莫名微妙的气息在涌动,顿时觉得她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桌底。
吃过饭冯唐唐收拾完离开了,阮夜笙趁这个空档问奚墨:“这次粉丝探班,你觉得怎么样?需要我帮你答应么?”
奚墨原本坐着看手机,见阮夜笙开口说话,便将页面关掉收起手机,转过脸看着她:“你决定就可以了,其实不用问我。”
现在的人太依赖手机了,大街上,公司,餐厅里,甚至家里,到处都是看电子设备的低头族,许多人和别人说话时也是一边看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现实生活中真正的交流越来越少。
阮夜笙看见奚墨特地收起了手机和自己说话,从这个小举动中察觉到了奚墨对自己的尊重,心里不由涌起一丝暖意。
是的,从很久以前认识她到现在,奚墨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
即使外界说她是多么高傲矜贵,难以伺候,那也是他们不够真正去了解她。
她总是教养良好,有她独有的温柔。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算了解她了,为什么以前还总是要和她呛声,说那些话惹她不高兴呢?
归根结底还是曾经的自己内心深处太软弱。
害怕被她拒绝,怕她知道了之后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刻意编织了布满荆棘的外衣来伪装自己,斗嘴斗得剑拔弩张的,在引起奚墨的注意力的同时,又让她难以分辨自己的真正心思。仿佛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待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好幼稚。
阮夜笙挽着唇角轻轻笑了笑,坐到了奚墨身边。
不想再软弱了。
不想再幼稚了。
也不再需要面具了。
奚墨她就是很好。
她那么好,她就是想靠近她。
“我现在是以你的身份生活着,当然要问你的感受,要是有些事情你本身不太愿意,而我却替你做了,那也不太妥当。”阮夜笙说。
“你是懂分寸的人。”奚墨平静道:“我相信你。”
阮夜笙一愣。
顿了片刻,阮夜笙笑道:“刚开始的时候你还这不放心还不放心呢,一定要跟过来看着我,生怕我给你的公众形象抹黑了。”
奚墨斜睨了她一眼,闷声道:“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是需要时间的,现在我了解你了,对你的认知自然会有所改变,我又不是木头。”
“你就是木头。”
阮夜笙声音轻轻的,带着一星半点含糊的嗔媚之意,又有点无可奈何。
奚墨:“……”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刻的气氛有点让奚墨觉得古怪,她很快就转开了话题:“明天的粉丝探班你可以让路清明安排,正好周末,他们来一趟也不容易。白天会影响剧组拍摄,晚上太晚回去也不安全,就安排在晚饭后吧,让他们吃完饭到片场后台去。”
阮夜笙眼里的光有一点晃:“好。”
奚墨怕她还不太熟悉自己以前和粉丝相处的模式,详细地和她交待起来:“一般路清明会安排探班的粉丝都是比较守规矩的,你不用紧张,他们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的,能做到的就尽量配合,免得他们伤心。”
阮夜笙故作害怕:“如果他们要求亲我脸呢?那你说我让不让他们亲?这个需要我帮你去配合吗?”
奚墨:“……”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过分的要求!
“这就是属于‘过分的要求’范畴里了。”奚墨揉了揉眉心:“过分的要求,不能答应。他们也不会做这种冒犯的事。”
阮夜笙笑着点头:“我明白了,你不喜欢别人亲你。”
废话。
奚墨心里想送她一记白眼,表面上还是矜着神色:“难道你喜欢别人亲你?”
阮夜笙笑眯眯的:“我喜欢我喜欢的人亲我。”
奚墨:“……”
阮夜笙又问她:“如果真的有人亲你了,你会怎么样呢?”
奚墨冷笑道:“我不喜欢别人亲我,谅对方也没这个胆。”
“如果是你喜欢的人亲你呢?”
“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从来没人亲过我。”
阮夜笙笑着随口说了一句话掩饰自己心底的那一抹黯然:“那不可能,你父母在你小时候肯定亲过你的。”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过了很久,奚墨都没吭声,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蜡像。
阮夜笙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因为不知情,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什么话了。
她下意识想要道歉,但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阮夜笙软下声音,低低道:“我是不是说错……”
“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奚墨截住了她的话:“我妈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不过那时候她肯定是亲过我的。只是那时候我太小了,没有印象。她留给我的印象就只有照片。至于我爸,他对我很严格,我小的时候他连抱都没有抱过我,至少我不记得。”
阮夜笙没想到这样一个话题会让奚墨想起伤心事,心底的歉疚感一下子更深了。
她和奚墨虽说是大学同学,但是对奚墨的家庭背景也仅限于一个十分浅显的了解层面上,大学同学之间会相互邀请去各自家里玩耍,但是从没有人被奚墨邀请过。大家只知道奚墨家里背景很深,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她的父母,接送奚墨上下学的都是她家里的保镖。
那时候有些看奚墨不顺眼的同学还背地里说什么连上学接送都带保镖,够装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后来有人说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奚墨的父亲有心理阴影,生怕自己女儿出事,之后一直都给她安排了保镖保护。
具体是什么事,却没人能说出个真正的所以然来,都只是一些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猜测。
有些人嫉富如仇,加上奚墨本身就优秀到耀人眼眸,那些人嗅到这么耀眼的她原来可能遭遇到了什么可怕事情的端倪,以致上学都要带保镖出行,甚至都开始有些恶质的幸灾乐祸。这些人算是深刻而具体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总是见不得别人好”的污垢龌龊思想。
奚墨见阮夜笙眼眸低垂着,眼波微黯,莫名地觉得她这样很惹人怜。或许阮夜笙就是这样的,她妩媚娇软,即使换了副身子那种萦绕的气质也还是没变,笑的时候得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难过的时候又仿佛有种让人愿意做任何事去哄她的魔力。
“你没有说错什么,不需要道歉。”奚墨下意识轻声道:“只是聊天而已。”
阮夜笙点点头,她也想早点将奚墨的注意力转移走,轻轻一笑:“你继续和我说你粉丝吧?看我明天应该怎么应对。”
奚墨现在看起来很平静,对阮夜笙的这个提议显然也是满意的,说:“他们一般都会带礼物来,贵重的礼物就直接拒收,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带回去,我什么也不缺,但是他们中有些可能是省吃俭用攒的,没必要,也不要养成他们这种坏习惯。有些手工做的礼物就收下,毕竟费了不少心血,别的你看着留下,收下他们会高兴的。之前我们说到尽量配合,他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如果万一有人太激动了冲过来要亲你,我是说万一,你就赶紧跑开,顾栖松和其他助理反正会控制局面的,你不用担心。”
“嗯。”阮夜笙认真听着,就差做笔记了,一面复述:“绝对不能让粉丝亲到,有人要亲就赶紧撒腿跑,好的。”
奚墨:“……”
“那如果他们要拥抱呢?你以前给不给粉丝抱?”
“这种情况很少见……不过正常范畴内的,是可以的。当然人数有限定,时间也有限定,我不太喜欢和别人近距离亲密接触,礼貌性抱一下勉强可以接受,时间越短越好。”
阮夜笙笑道:“我明白了。那如果真的有人提这种要求,我就帮你抱一秒。”
她还双臂一抬,交叉一下,闲着没事干似的隔空抱了抱空气,做个一秒的快速示范。之后又神奇地端正坐好了,一秒之内由精分蜕变,犹如矜持的淑女一般,装模作样地问她:“就像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奚墨:“……”
你明白什么了!
我觉得不怎样!
阮夜笙兀自在那掩着唇笑,看过来的目光倒是专注。
奚墨知道她是故意的。以前她总是被她惹得心底烦躁,现在她看着她笑,竟然连一星半点的烦闷都没有。
她也无法真的对她生气。
一想到这层,奚墨这才有点若有若无地焦虑起来。
这种焦虑来得毫无预兆,奚墨对它感到陌生,想要将它压制下去的时候,阮夜笙开口问她:“那明天他们来的时候,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不去。”奚墨果断道。
“那好。”阮夜笙应着,显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
粉丝探班安排在第二天的傍晚。
夏季天黑得迟,这个时间点天边还烧着晚霞,高温余威不散。
剧组暂时性收工了,距离夜戏还有一段时间,阮夜笙吃过晚饭坐在片场后台的休息室看剧本。
门开着,不一会远远地就听到有很多脚步声过来了,开始还很急促,走得很快,临到门口那些脚步就慢了很多,依稀可以听到冯唐唐的声音:“待会进去请大家一定记得保持秩序,不要乱……”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片刻之后,冯唐唐领着一群人出现在门口,大约六十来个,都是年轻女孩,怀里抱着鲜花或者礼物,还有那种抱都抱不住的大玩偶,有几个年纪看起来好像还是高中生。
阮夜笙站了起来。
那些粉丝甫一看见阮夜笙,眼睛都骤然放光了似的,似乎想要尖叫,又怕叫太大声了影响不好,于是互相看着低低叫出了声,好几个脸颊通红,只顾着盯着阮夜笙看,悄声低语,一时半会都没敢过去。抱玩偶的那几个脸被玩偶挡着了,急得将玩偶拨到一旁,露出底下一双殷切的眼睛。
“是奚墨啊!”
“真的……奚墨真的在等我们!”
“活的女神,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提前知会的粉丝探班,大家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再多的心理准备,在忐忑和心心念念之下持续发酵,并在这个瞬间由期待转变成了现实,便仍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梦幻感。
这时候奚墨从人群后钻了出来,越过这群粉丝,径直往休息室里头走。
走到半路上,她斜斜瞥了一眼阮夜笙,脸上倒是和颜悦色的:“奚墨你这粉丝探班呢?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我就来拿点东西,一会就走的。”
阮夜笙心里被她那眼神看得想笑,之前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不来看吗,嘴上配合说:“没事,你随意就好。”
转头又向那群粉丝温柔道:“谢谢大家特地来看我,都过来吧。”
那些粉丝这才如梦初醒似地惊呼起来,一边激动着女神和她们说话了,一边往阮夜笙这边围拢了来。冯唐唐和顾栖松等工作人员寸步不离地跟随着,让那些粉丝和阮夜笙之间尽量保持一个有一定距离的缝隙。
粉丝们只顾着看阮夜笙,却不知道她们的正牌女神奚墨其实早已经擦身而过,去到休息室另外一边的沙发处。她们并不认识阮夜笙其人,眼见奚墨过去,以为是剧组的其他演员,也没好意思去打招呼。
其中唯独有一个女孩转过头,一直看着奚墨过去的背影,目不转睛的。
还是同行有个女孩悄悄叫了她一声:“陈璇,快过来,不要乱看了啦。”
那叫陈璇的女孩这才回过神,抱歉地小声说:“哦哦,来了,不好意思。”
她走路时脚有些瘸,看样子有腿伤。
因为奚墨的外形气质,很受女孩子的喜欢,她那庞大的粉丝队伍里女粉的比例要高一些,这次来的这个后援会探班代表也全都是女孩。
这种后援会人数众多,还分职位的,能过来的都是死忠粉,里面有两个是后援会的负责人,看上去比其他人要老练成熟得多,曾和路清明有过沟通,也认识冯唐唐,显然追随着见奚墨多次了,表现得还算稳重,至于剩下的粉丝们,她们那种溢出来的欣喜几乎有些压不住。
不过阮夜笙发现她们的确如奚墨所说,比较守规矩,眼里虽然都是激动的光,但还是克制的。她们在那雀跃又忍着,大概是怕吓到她们的女神了。
排队签名的时候,有几个比较腼腆,递过需要签名的物品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重复:“奚……奚墨,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
很多艺人都有昵称,粉丝们也喜欢叫这种昵称,比如沈轻别的粉丝喜欢叫沈轻别“卿卿”,阮夜笙很久以前的粉丝也叫她“阮阮”,不过奚墨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昵称,粉丝们有的称呼她的名字或女神,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本身给人的气质有关,还有的就直接叫她在作品里的角色名字或角色爱称,将她和他们喜欢的角色融合在了一起。
阮夜笙微笑着给她们签名,签名的物品也是各式各样的,签名本,衣服,奚墨的照片集,主演电影蓝光DVD等等都有,还有几个人直接请她签到手机上。
看着那几个想请她签手机的,阮夜笙有些哭笑不得,那几个人赶紧解释:“手机我们用得频繁,签手机上的话我们可以随时看到你……你的签名。”
阮夜笙点点头,依她们的要求用油漆笔签在了手机背面。
那几个人接回手机,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地给手机套手机壳,生怕将那签名刮花了。
这时候阮夜笙觉得她们挺可爱的。
当年她也曾被众星捧月,在闪光灯和粉丝的簇拥中顾盼生辉。过气隐退之后,光环渐渐淡去了,直至消失,这么多年里她的心境早已趋近平和,不过此刻看着这些粉丝殷切纯粹的目光,多少还是有些感叹和触动。
能被这些可爱的人们喜欢着,多么好。
而看着她们眼里那种名为幸福的光芒,知道自己正在代替奚墨为她们带去幸福,那也是高兴的。
盲目疯狂的追星不可取,对粉丝自身起到负面影响不说,也给明星们招致许多麻烦和苦恼。
但是若是在一个合理且不打扰的范畴内,有的人成为粉丝们心中那抹向往的月光,便会给他们带来开心与幸福,甚至带来往前走下去的的勇气与动力,或许这就是人类向往和追寻美好事物时所蔓延出的某种力量吧。
奚墨坐在沙发上,隔了些距离望向阮夜笙,觉得她此刻并未扮演自己,而就是阮夜笙本人了——她正温柔,笑意由衷。
如果谁是她的粉丝,那应该也很幸福。
傍晚的休息时间并不长,阮夜笙现在还带着妆穿着戏服,她的戏服多是广袖华服,签名的时候有点不方便,长袖擦来蹭去的,围在她身边的女孩忐忑又体贴地帮她捞了起来,托在手中。
“谢谢。”阮夜笙低头朝她一笑。
那个女孩感觉这一刻心脏都要爆炸了,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又脾气这么好的人,脸登时红得不行,旁边的几个人也在羡慕地轻轻推搡这女孩,相互激动不已。
奚墨沉着脸全程看着,感觉此刻的阮夜笙简直是眼带桃花,撩人一撩一个准,还是那种根本无心的撩,突然有点想把她这种近乎妖孽的无差别撩拨给挡住,收拢了来。
至于收拢了来做什么,她倒不曾考虑。
有个人鼓起勇气道:“奚墨,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阮夜笙道:“可以。”
那个人眼睛顿时擦亮了,搓了好一会手,似乎是觉得搓干净了,这才过来抱阮夜笙。阮夜笙感觉她也不知道是太过高兴,还是紧张,甚至都有点发抖。
那个人大约也是来之前被负责人和冯唐唐她们嘱咐过要注意分寸,担心她女神会不自在,所以只抱了一下就分开了,纯礼节性的拥抱,抱完之后一脸“我是不是在做梦”的神游神色,幸福得要冒泡。
后面的粉丝们见竟然可以和女神拥抱,哇的一声,也都说要抱抱。
以前奚墨在粉丝面前一直都很和气,对粉丝好也是出了名的,所以阮夜笙这时也不需要装什么高贵冷艳,完全可以本色演出,好脾气地顺着粉丝们的话笑道:“可以,你们排队来,都可以抱抱。”
奚墨:“……”
抱抱?!
……多大年纪了,也好意思跟着她们这些小女孩说抱抱。丢我的脸。
她突然又有点心神不定的不悦。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窝在沙发上看着阮夜笙和自己的粉丝们一一友好地拥抱。她自己反正没得抱,先是抱着双臂,大约觉得这样索然无味,然后又只好抱着沙发上的抱枕,下巴磕在抱枕上,双手将那可怜的抱枕攥得紧紧的,修长手指还下意识揉了揉。
看着脸色沉沉的,揉的劲道倒是不大,挺温柔。
最近每天的拍摄任务都非常重,加上路清明交待过探班时间不能太长,冯唐唐怕影响她奚姐这宝贵的休息时间,眼见基本告一段落了,赶紧说:“我们先合影吧,拍完了照我送你们搭车回去,谢谢大家。”
有人小声说:“糖糖姐,我们……可不可以每个人都和奚墨拍一张?”
旁边几个人大约是觉得这个提议不是很妥当,朝她嘘了一声,那个人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冯唐唐也有点犹豫,这么多人,之前一个个签名,一个个拥抱,现在再一个个合影下来,得把她奚姐累死吧?
冯唐唐正想婉拒,阮夜笙温和道:“没关系,可以的,就是速度需要加快点。”
粉丝们心里狂喜,赶紧过来轮流和阮夜笙合影。她们其实也肩负重任,这次探班回去,还要把照片发布出去给其他来不了的粉丝看,合影时认真又激动。
六十多个人排着队,每个人都拿手机和阮夜笙拍了一张自拍做纪念,最后冯唐唐给她们拍了几张大合照,这才算结束。
探班到此为止,粉丝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冯唐唐和顾栖松将她们这一大群人送了出去。
休息室里只剩下鲜花和一堆礼物,还有阮夜笙,奚墨两人。
奚墨也没想到阮夜笙这么好说话,粉丝的要求这次真的能配合的就尽量配合了,她瞥见阮夜笙眼中似有疲态,也没说什么,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阮夜笙的确很渴,将杯中的水都喝完了,发现奚墨仍旧静静盯着她。
“你有话对我说,是么?”阮夜笙眼睛弯了弯。
静默片刻,奚墨道:“你太温柔了。”
阮夜笙眼里浮起讶色,一面琢磨着这种话奚墨应该不会当面对自己说吧,一面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眼眸抬起,且媚且娇地看向奚墨。
奚墨见她这神色好像是误会了什么,赶紧严肃地补充道:“我是说你对粉丝。”
阮夜笙:“……”
她立刻又掩饰般娇羞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说别的呢。”
奚墨:“……”
“温柔很好。只是温柔太多,负担也是成倍的。诚然大家都喜欢温柔好说话的人,当你温柔地尽量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要求时,别人都会开心,而只有你会很累。”奚墨道:“今天只来了六十几个人,那还可以,如果来更多呢,你也要像刚才一样签名,拥抱,合照,每一个都顾全到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阮夜笙笑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不希望我累?我很高兴。”
奚墨:“……”
“你想多了。”奚墨冷道。
阮夜笙早就习惯了奚墨对她的那种表面的冷冰冰硬邦邦,毫不在意地说:“我看过很多你和粉丝见面的视频,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你也都是尽量满足的,有时候来的粉丝太多了,你都为了她们待到很晚,那你也不是很累么。而正因为你以前是这样,我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总要做到设定符合对吧,不然就让人怀疑了。”
“……没有那回事。”奚墨嘴硬否认的同时,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来。
那次酒店大火后,阮夜笙代替她参加记者招待会时,她就发现阮夜笙学她的一切学得太像了,甚至连举手投足的小动作都有顾虑到。那时候她还猜测过阮夜笙可能反复看过自己的很多视频资料,以至于如此熟悉自己,并且还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不过鉴于那时候她和阮夜笙水火不相容的样子,很快她就否定这个猜想。
现在一回想,加上阮夜笙亲口确认,那竟然是真的。
奚墨有点不自在:“你没事看我那么多视频做什么?”
阮夜笙还是笑意盈盈:“透彻地研究你,挖你黑料,到时候好黑你啊。”
奚墨:“……”
“好了,好了,我乱说的。”阮夜笙道:“我是你粉丝,喜欢看你视频不是很正常么?”
“黑粉么?”
阮夜笙无辜地摊了下手。
奚墨拿着见底的杯子示意她:“还要不要喝水?”
阮夜笙摇摇头,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了,奚墨放回杯子走回来,阮夜笙抱着她刚才抱过的抱枕,道:“你的粉丝,她们很有礼貌,排队来的话其实很快就好了,而且我也有分寸,不会耽误工作的。什么时候该答应,什么时候要拒绝,我心里都有数。”
阮夜笙说有分寸,这点奚墨还是绝对相信的。她没吭声,也在旁边坐下来。
“我离开了太久,有些事已经不熟悉了。”阮夜笙的目光有些放空,唇角的笑浅浅的:“当我看到你的粉丝们的时候,虽然她们将我当成了你,但是她们看过来的眼神,让我想起从前。”
奚墨沉默。
她想起阮夜笙从前也是有很多粉丝的。从众人瞩目到归于沉寂,究竟会经历些什么。
“我觉得她们很可爱。”阮夜笙说:“她们也很守秩序,其实并不是很累,都是按顺序来的,我很喜欢她们。”
“喜欢的人,再多温柔也不为过。我也愿意负担。”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奚墨:“因为值得。”
她的眼里有潋滟的水光,仿佛可以困住人似的,不让人上岸般的沉溺。
奚墨迎向她的目光,过了会才转移视线,说:“给我你怀里的抱枕。”
“沙发那边不是还有一个么?”阮夜笙说着,将另外一个拿起来:“给。”
“我要刚才我抱过的。”
阮夜笙:“……”
阮夜笙只好把那只抱枕递给了奚墨,自己抱了另外一个。
两人一人抱了个抱枕,并排坐在沙发上。
谁也没说话,阮夜笙觉得两人这样抱着枕头坐着,有点傻。
却傻得让她有点高兴。
“你待会要做什么,就在这坐着?”阮夜笙低声问道。
“坐着。”奚墨闭目养神:“等夜戏。”
见奚墨安静坐着,阮夜笙感觉到一种深入心底的宁静,仿佛周围一切都抛开了似的,此刻她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陪着一起等。
这种宁静很快被敲门声打破。
两人同时转过了脸,门开着,顾栖松还是在门上很规矩地敲了几下,他旁边站着一个女孩。
是刚才探班粉丝里那个叫陈璇的女孩。
顾栖松道:“阮小姐,打扰一下,这位陈小姐她找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顾栖松是个十分称职的保镖。他在剧组的时候就总是守在附近,更何况陈璇只是个并不熟悉的人,出于他保镖的责任感,他需要将她时刻保持在视线范围内,在得知陈璇的想法后,他便陪同她重返休息室。
听对方是来找阮夜笙的,奚墨立刻站了起来——刚休息没几分钟,精分演戏时刻又来临了。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切换自如。
阮夜笙也跟随站起。
“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奚墨见陈璇看起来挺紧张的,当下舒缓了声音,微笑道。
陈璇抬起眼,有些怯怯地低喊:“踏……踏歌。”
阮夜笙面上一愣,完全是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踏歌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意义也太特别了。
当年阮夜笙的电影“踏歌声”红遍全国,她扮演的女主角踏歌成为许多影迷心中无可替代的一抹颜色。这颜色炽热明灿,和阮夜笙在电影结尾的那一段风华舞蹈一起,永远地留在了那段早已消逝的旧时光里。
如今她早已被大众遗忘。
可在真正爱她的人们心中,她的模样从未被时间消磨掉,只需要哪怕一个快速的掠影,就足以唤起那些人心中珍藏的记忆。
奚墨看过阮夜笙的踏歌声,她当然知道陈璇称呼的这个名字的意义,也猜到这个陈璇应该是阮夜笙的粉丝。
奚墨笑着说:“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有些粉丝入戏太深,爱上作品某个角色,总是将饰演的演员也当做她最喜欢的那个角色,做着一个与现实不同的幻梦。
奚墨见陈璇眼睛里的光彩诚挚又炽热,不忍叫醒她的幻想,便一直保持着笑意。自己的粉丝里也有很多是直接称呼自己某些角色的昵称,虽然她演过那么多角色,却自认永远是奚墨不会变,她在戏里是角色,戏外就完全将自己剥离开了,可既然他们喜欢这样叫,那么她也希望他们开心。
“踏歌,我是……你的粉丝。”陈璇扶着门,比她刚开始来探班时似乎要紧张很多倍:“我就是想来……想来看看你,会打扰你么?就一会会。”
“谢谢。不打扰的,我现在暂时没什么事。”奚墨大方自然地走到陈璇面前,招呼她道:“到这边来。”
陈璇显得有些局促,站着没敢动,奚墨笑了笑,转身朝沙发走去,并朝她招了招手。这笑容和煦,顿时像是给了陈璇莫大的勇气,陈璇赶紧跟了上去,不过她的腿有点问题,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大协调。
走路时陈璇似乎顶着很大的心理压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这个缺陷暴露在了人前,还是在她那么喜欢的偶像面前,她下意识用挎包象征性地挡住了自己的腿。
奚墨当然也早就看到了她腿脚的问题,所以才将她引向沙发方向,方便陈璇休息。
“坐吧。”奚墨温言道。
陈璇却还是站着,双手紧紧攥着挎包。
阮夜笙默默地站在沙发旁边,打量着陈璇。这么久了,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有粉丝来找自己,这种感觉的确是有种奇妙的怀念,可惜现在她换了身体,不能以阮夜笙的身份与她交流。
陈璇看了看奚墨,又转头望着阮夜笙,双颊滚烫。
阮夜笙微微一笑,她寻思着眼前这个情况,或许自己不方便留在这里,正准备和奚墨低低交待一声后离开,陈璇却朝阮夜笙鞠了一躬,有些结巴道:“奚墨,你和踏歌我都特别特别喜欢。今……今天我和其他姐妹们一样,也是特地来看你的,只是我的确是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我想看看能不能碰到踏歌。但我真的不是利用这次跟后援会成员来看你的机会做别的,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很多年了,请你相信我!”
奚墨和阮夜笙都没有料到这个陈璇会突然解释起来,阮夜笙更是觉得她这副认真又紧张的样子挺可爱的,又想到如果现在离开的话,可能还会给陈璇带来压力,让她误会,不如留下来更自然一点。
阮夜笙笑道:“我明白的,你坐吧,我给你拿点喝的,果汁好么?”
陈璇又惊又喜:“不,不用麻烦了!”
“没关系的。”
“那果汁可以,谢谢,谢谢!”
阮夜笙起身去取果汁,奚墨在陈璇身边坐了下来。
陈璇感觉自己简直就在做梦——她的女神奚墨去给自己拿喝的,踏歌还坐在她身边,说出去可能别人都不会相信。
她恍惚了好一会,这才如梦初醒起来,从包里取出一个手账本和笔,对奚墨说:“我知道你们很忙,我一会就会走的,麻烦你……帮我签个名。”
“好。”奚墨接过那个手账本,翻开一看,厚厚的手账里面一页一页贴的都是阮夜笙,其中很多都是阮夜笙跳舞的照片,有一些是剧照,还有一些是阮夜笙舞蹈演出时的照片。
阮夜笙从小就开始学跳舞,主要是跳古典舞,在去电影学院念书之前,她就已经是一名十分优秀的舞蹈演员了,被舞蹈界里很多知名老师认为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时常会参加各种演出和比赛。后来出演踏歌声红了之后,阮夜笙身价暴涨,各种片约纷至沓来,忙得再也没有在舞蹈舞台上演出过,那些舞台照片都是陈璇搜集到的一些早期照片。
而且照片很有意思,每一张底下都标注了演出时间,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一时,在什么地点,因为舞蹈演出时是不允许观众私自在底下拍照的,这些照片其实就是那一次演出的宣传照片,而舞蹈演出一般都是小众向的,宣传力度不大,能收集这么多当初的宣传照很不易,显然是煞费苦心。
阮夜笙的粉丝基本上是她拍戏后才累积起来的,多是爱慕她演戏的风姿,对她曾经的舞蹈也并不是十分了解。陈璇能做到这点,要么是狂热粉,偶像红之前和红之后的所有都要搜集到,要么就是她的确对阮夜笙的舞蹈有格外的热爱。
看陈璇那样,或许是属于后者。
奚墨拧开笔,道:“你喜欢看我跳舞么?”
陈璇眼里擦亮了光彩,崇拜的神情丝毫也不需要掩饰:“是,我很喜欢!我很久以前就喜欢看你跳舞,你的很多次演出我都买票看了,不过有时候演出城市太远,时间上赶不上,我就错过了,没有收藏到票,不过宣传图我都收集到了。”
她说到这,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奚墨微笑道:“谢谢你。”
“是我谢谢你才是。”陈璇眼睛有点发红:“那时候我觉得跳舞太苦了,可每次看完你演出之后,我觉得我又能继续再跳下去,我想我再努力一些,或许有一天也能稍微赶上你的脚步。后来你就拍了踏歌声,那里面的舞蹈太美了,我看了好多遍,还特意去学了。”
原来她也是个跳舞的,在阮夜笙成名前就喜欢阮夜笙了。因为舞蹈而喜欢,因为踏歌声而深爱,到如今也念念不忘。
一个粉丝,她能喜欢她的偶像多久呢?
有的人几个月之后就选择爬墙。
有的人可以喜欢几年。
有的人从偶像毫不起眼时爱上,到辉煌灿烂,再到归于沉寂,那份爱慕的心始终如一。
奚墨准备给陈璇签名,又怕她坐在这紧张,一边就很随意地与她聊着天,随口问她一句:“你现在在哪个舞蹈团?”
陈璇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腿:“……我有几年没跳舞了,不能跳了。”
奚墨手中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出陈璇腿是有点问题,但是以为只是暂时性的某种腿伤,等休息好痊愈了就没事了,没想到竟然是永久性不可恢复的损伤。对于舞者来说,腿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腿不能跳了,她的舞蹈生涯也就彻底终结了,看得出陈璇是十分热爱舞蹈的,那么永久性腿伤的打击对陈璇来说也是致命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奚墨歉意道。
她生性敬业,所以也很尊敬那些热爱自己工作或兴趣的人,听到陈璇无法跳舞了,本就有些可惜,又觉得是自己不小心触到她这个伤心事,歉疚感一下就上来了。
陈璇惶恐道:“不,不,踏歌你不要在意,我也没事的!都过去很久了的,这没什么。”
顿了顿,她又说:“那时候我知道自己腿不行了的时候,的确也消沉了很久的一段时间,然后我又重新看了你的舞蹈,看过之后,我还是觉得很开心。虽然我不能跳了,但是我依然还可以有机会看你跳,这就很好了。我需要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这样看见美的机会也会多一些。”
她神情看上去很豁达。
奚墨也总算明白了阮夜笙在她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时候,你喜欢和崇拜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成为你的光芒。或许这个人本身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因为你心中存着的这份爱慕与向往所带来的安慰,你可以走得更远。
这是阮夜笙隐退多年再复出之后,第一个来找阮夜笙的粉丝,这个粉丝那么特殊,奚墨希望可以代替阮夜笙满足她的愿望。
她相信这也是阮夜笙的希望。
她突然想为阮夜笙做到。
“你希望让我签什么名字呢?”奚墨轻轻问陈璇:“踏歌,还是我的名字?”
陈璇开心地说:“都可以的。”
奚墨闻言顿时放心了。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陈璇会希望她签“踏歌”,毕竟她一直这么叫。自从换身体之后,她和阮夜笙为了不露馅,曾花费时间相互学习模仿了各自的签名,以应对粉丝或者合同签约这种需要签名的时刻,奚墨现在签阮夜笙的名字时就完全是阮夜笙以前的风格,如果签“踏歌”的话,没怎么特意练习过,她有点担心签不像。
奚墨将阮夜笙的名字签在了手账本上,正松口气,陈璇又小心翼翼地说:“可不可以再给我写一句你在踏歌声里的台词呢?”
奚墨:“……”
眼前这情况,不可以也得创造可以。
奚墨心里绷着,脸上和煦如春风,说:“可以的,我想想我最喜欢哪句。电影拍了很多年了,当初背的台词现在也不一定记得那么清楚,要是文字有偏差就不好了,我上网查查确认下,你稍等一下。”
陈璇点点头,表示理解:“是啊,很多年了,我虽然反复看了很多遍,不过一些台词也只记得大致意思。”
奚墨挪了下身子,换个坐着的方向,将手机遮了遮,装作查网页的样子,实际上是给阮夜笙发短信:“她要我写踏歌声的台词,你别的笔迹我可没学,就只会签你的名字。她那么喜欢你,肯定熟悉你的笔迹,你赶紧过来找个机会给她写了,别露馅。”
陈璇是生怕耽误她的时间,又忙不迭道:“没关系的,其实不写台词也没事,我有签名就很满足了。”
奚墨向来言出必行:“答应你要写,就一定会写的。”
陈璇大为感动,心想踏歌真是太温柔了。
“温柔”的“踏歌”现在正襟危坐,一边装作查手机网页的认真模样,一边腹诽阮夜笙怎么还不来。
阮夜笙看到短信,很快就拿着果汁过来救驾了,将果汁放到沙发面前的茶几上,陈璇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连连道:“谢谢女神!”
阮夜笙朝她笑了笑,转过脸看着奚墨,奚墨瞥了她一眼,阮夜笙心照不宣地走了过去,拿起那本手账饶有趣味地翻看,朝奚墨说:“这么多你当初跳舞的照片呢。”
她说这话时还朝奚墨眨了眨眼。
奚墨:“……”
一看阮夜笙拿起了手账,陈璇的注意力也一下子被转移了,她的两个女神都站在她面前,而且一个女神还在翻看她另外一个女神的照片!陈璇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简直如烟花炸开,感觉现在就是让她去天安。门广场跳广场舞她都愿意!
“我能翻看下么?”阮夜笙问了一句,看似自然地坐在了奚墨另一边。有奚墨在中间,差不多可以挡掉一些陈璇的视线,坐下的同时,奚墨不动声色地塞给她一支笔。
“当……当然!”陈璇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两个女神同框,说不出的养眼,甚至是说不出的般配。
般配这个词也是突然在陈璇脑海里冒出来的,刚开始她还有点诧异为什么是般配,然后看到奚墨和阮夜笙并肩而坐,都那么美好的模样,登时就坚定了自己的用词——没错!就是般配!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阮夜笙边翻手账里的照片,边对奚墨说:“夜笙,你这些照片真漂亮。”
奚墨:“……”
她想待会找把尺子,对着镜子测测这副身体目前的脸皮厚度,这样她就知道阮夜笙脸皮有多厚了。
还……夜笙。
竟然擅自加戏加台词,我之前什么时候叫过你夜笙了?
留着阮夜笙对着她自己的照片自恋,奚墨侧过身子挡着,同时开始和陈璇说话,分散陈璇的注意力:“对了,剧组还没有官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剧组的?”
陈璇沉浸在喜悦中,道:“前阵子看到网上关于绥廷开机仪式的照片和视频片段,上面有奚墨,在粉丝里传播得很广,我在那里面也看到了你的身影。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确认了好几遍,虽然是抓拍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我知道那就是你,正好我在所在的奚墨粉丝后援会里拿到了这次的探班名额,你们在同一个剧组,我就带了点东西,想着能不能也有机会遇到你。没想到真的看到你了!”
她说到这,又激动起来:“其实我之前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偷偷高兴疯了,可没敢去和你打招呼,毕竟我是来探奚墨的班的,不太好那样做。所以本来我打算这次先回去,下次再来找你,可是走到一半我又忍不住了,找顾先生问问能不能让我再回去一趟,没想到顾先生就带我来了。我今天真是太幸运了!”
陈璇越说越高兴,阮夜笙趁这个机会,悄悄在手账上写了一句她在踏歌声里的台词,写在奚墨签下的她名字的上方。
那句台词是电影里踏歌死前的最后一句台词:【你说你喜欢看我跳舞。我再给你跳一支吧?】
写完之后,她又装作看完了手账的模样,随意把手账搁在旁边奚墨的手里,奚墨自然地接了过来,拧开笔继续和陈璇说着话。陈璇分心讲话去了,而奚墨手里拿着手账和笔,在页面上虚空比划着,陈璇很容易就产生了她在手账上写字的错觉。
陈璇满怀喜悦:“我当初就相信踏歌你不会离开太久,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当年的大家都在等你。等到绥廷官宣之后,他们一定就会都知道的!其实很多后援会都没有散,只要你有消息,大家都会团结起来给你应援的!”
“谢谢你们等我。”奚墨笑了笑,将手账递给陈璇:“我签好了。”
陈璇小心地接过来,上面熟悉的字迹越看越喜欢,她将手账收回挎包里,说:“糖糖姐说你们还有夜戏,我不能在这耽误你们了,踏歌,我能和你拍张照吗?拍完我就走。”
奚墨站了起来,有个短暂的犹豫,不过还是笑着说:“可以的。”
她明白现在粉丝和偶像合影,一般都是选择自拍的模式。
可是她从来不自拍,更不和别人自拍。
以前她和粉丝见面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和粉丝自拍过,公司里只有路清明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她的这个特殊情况,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路清明都是直接安排助理替奚墨和粉丝们进行合影。一旦粉丝有自拍的要求,奚墨和路清明等人也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掩饰过去,换成另外的合影模式,每次粉丝们都被和偶像见面的激动冲昏了头,并没有想多深远,反正有合影就行了,于是奚墨也一直在这件事上平静无虞地走到如今。
这个秘密就连冯唐唐也不知道,路清明并没有告诉冯唐唐,只是交待在粉丝每次过来的时候,让冯唐唐好好负责给奚墨和粉丝们合影留念,至于别的细节,他知道奚墨会应对。
如果陈璇现在是打算和她自拍……
陈璇拿出手机,站在奚墨身边,挨得很近,同时将手机举起来了,准备和她拍一张自拍。
奚墨浑身顿时一僵。
她从不自拍。
她讨厌自拍,甚至是憎恶,恐惧。上次拍杂志封面时,那个摄影师matt和化妆师打算和她自拍留念,她都害怕地推了matt一把,吓了对方一跳,随口胡诌了几句才将这事圆过去。
此刻看到摄像头举起来,以这个角度对着她,旁边挨着个人,她只感觉浑身毛孔都像灌满了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变得那么缓慢,缓慢到她甚至都有了缺氧的错觉。
她想要一把推开陈璇,想要撒腿跑开,躲得远远的,躲到谁也找不到她的安全地方。
可是她不能够。
这是阮夜笙一个别有意义的粉丝。
她希望可以代替阮夜笙完成这个粉丝的心愿。
这样,她相信阮夜笙会高兴的。
陈璇露出满足的笑容,忙着调整手机的角度。
奚墨身子站得笔直,目光飘忽,就是不敢往陈璇举起来的自拍模式镜头那里看。
要笑一下。
自拍的时候,应该要笑的,不要被别人看出来。
……笑。
……快笑。
奚墨不断暗示自己,可就一个这么短暂的瞬间,脸部肌肉像是被冻住了,就是笑不出来,她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我来帮你们拍吧?”这时,阮夜笙站了起来。
陈璇闻言下意识将手机放了下来,阮夜笙笑道:“自拍容易脸大。”
奚墨:“……”
陈璇:“……”
“我拍照水平还可以的。”阮夜笙语声轻柔,令人根本无法抗拒。
陈璇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有奚女神亲自给她和踏歌拍照,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陈璇激动地将手机递给阮夜笙,连声道谢。
不用自拍,奚墨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稍微放了下去。
陈璇挽着奚墨的胳膊,笑得很灿烂,等待阮夜笙给她们拍照。奚墨目光平静了些,只是默默看着阮夜笙。
阮夜笙举起手机,朝奚墨轻声道:“笑一个。”
她的声音那么熨帖。
奚墨从来没有想过,阮夜笙竟然会对她这么温柔。或许很多时候阮夜笙都是温柔的,只是她以前被阮夜笙那种风骚的表象和那时不时就惹自己暴躁的嘴炮所迷惑,没有注意到而已。她紧绷的状态也在这一刻起伏的心绪中得到了缓和,整个人仿佛在阮夜笙的话语和眼神中找到了一个可以暂避不安的港湾,渐渐放松了下来。
奚墨挽着唇角,对着镜头,或者说是对着拿镜头的阮夜笙,轻轻笑了笑。
合影结束了,陈璇心满意足地跟着顾栖松离开了休息室。
奚墨只感觉浑身疲惫,比连拍几场夜戏还要累人,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恨不得现在就回房去睡觉。
睡一觉,什么都忘了,或许就好一点了。
“所以,那件事的确是真的么?”阮夜笙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事?”奚墨心里知道她可能是想问什么,嘴上还是轻描淡写道。
阮夜笙在旁边坐下了,过了一会才说:“我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关于你的爆料,其实也不能算爆料,就是一些讨论。只是小范围的讨论,没多少人知道,那时候我也没相信,以为他们胡说八道的。”
她说到这,停下了。
“继续。网上我的料很多,看你说的哪个。”奚墨重新又抓了个抱枕搂着,闭目养神。
阮夜笙盯着她闭眼时掩下来的长睫毛看,声音不由自主地也放低了许多:“网上有人说你害怕自拍,有自拍恐惧症。他们说从来没有在网络上看过任何一张你自拍角度的照片,也没看过你和其他人的合影自拍,与朋友或者粉丝的合影都是由*别人拍的,还晒了大量对比图,没一张自拍。”
奚墨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一会,奚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侧过脸来,与阮夜笙的双眼对视。关于这件事,她以前都不愿意去面对,甚至一想到这件事就恐惧得浑身出冷汗,只能强行将它远远地丢弃在内心最深最阴冷的角落里,让它被灰尘掩埋。
现在她对着提及此事的阮夜笙,眼神却是平静的。
“是。”奚墨承认了:“我不喜欢自拍,害怕自拍,你刚才看出来了吧?不然也不会帮我拍照了,谢谢你帮我解围。”
阮夜笙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这个表情也不能算惊讶,从这个表情来推断,毕竟阮夜笙曾看过那些讨论,也看过刚才奚墨面对陈璇要求自拍时的表现,对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得到确认之后她或许只是有些许恍惚,这表情更多的却是流露出了一种愧疚的感觉。
奚墨还有点奇怪她怎么一副这表情,完全出乎她意料,然后阮夜笙就开口了。
阮夜笙说:“对不起。”
奚墨蹙眉:“这又不关你的事,为什么突然道歉?”
阮夜笙头垂了下去,眉眼低低的,像个做错事的乖小孩一样轻声说:“刚才粉丝过来探班,我和她们每个人都自拍合影了,我那时候不清楚你的情况,擅自替你做了自拍决定,真对不起。”
奚墨明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想笑。她觉得阮夜笙某些时候倒是罕见的挺认真,挺纯情的,她就好几次见过阮夜笙脸红,可和阮夜笙平常那副妖精样糅杂在一起之后,竟然又意外地融洽。
妖媚和纯情,这明明就是两种背道而驰的气质。
阮夜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她想了想,慢慢地就咂摸出了一点阮夜笙这若有若无的一丝少女纯情到底是来源于哪里——来源于大学时的那个阮夜笙。
时光流转,很多东西都改变了,但是有些烙印总还是留在骨子里,难以真正消去。
奚墨心里想笑,脸上绷着跟没事人似的,淡淡道:“没事,你不用道歉。我说过这些事你都可以决定,而且当时我也在场,我并没说什么,那就代表没有关系。”
阮夜笙担忧说:“我是怕他们回去了以后,照片肯定会传播的,其他粉丝看到那些自拍合照,等以后等身体换回来了,他们也来找你自拍合影,你怎么办?你不是怕这个么?”
“这也没事。”奚墨道:“以前其实每次也都有一些粉丝要求和我自拍的,他们并不知道我这个情况,路清明他们会帮我处理好的,每次都圆过去了,只要有合影就可以,很多跟了我很多年的粉丝已经习惯了由别人来为我和她们拍照的。”
见阮夜笙那副内疚的模样,现在她反过来倒是安慰起了阮夜笙:“你这次代替我和粉丝自拍是件好事。你不是说网上有人爆料我有自拍恐惧症么,正好这次自拍照放出去,那么多张自拍合影,铁打的证据,那些爆料就不攻自破了,没人会相信他们。”
她被身边的人们当最宝贵的那颗明珠,从小捧到大,的确不知道安慰两个字怎么写。
安慰别人是个什么滋味呢?
现在她终于懂了。
就是让对方放心,让对方开心。
这样自己也会放心,也会开心。
挺有趣的一种体验。
这个安慰显然是起到了效果,阮夜笙想通了这层,展颜道:“也对,这样他们就不会乱说话了。说实在的,他们之前给的料挺像那么回事的,幸好没多少人注意。”
奚墨沉着脸道:“这件事若是大家都知道了,的确是挺尴尬的。一个在娱乐圈里混的人,竟然害怕自拍,说出去就是个笑话。要是被沈轻别这个自拍狂魔知道了,她肯定嘲笑我一个月。”
阮夜笙却摇摇头,认真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那些爆料八卦的人知道了之后,会继续深挖,挖出你为什么怕这个的原因。你肯定不是怕自拍,你怕的是某件给你留下心理阴影的事,而它刚好和自拍有关。这样肆无忌惮地翻别人伤口是他们惯常做的事,我不希望他们挖出来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对你造成伤害。”
奚墨怔住。
静了片刻,奚墨低声道:“你呢?这件事的原因,你想知道么?”
“我不想。”
“为什么?人都是会好奇的。”
“因为那是你的秘密。”
奚墨:“……”
阮夜笙微微一笑:“这是你的秘密,你不想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我,那我也不想知道,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等到哪一天,你愿意和我分享了,想告诉我,那我就想知道了,因为那已经不是你的秘密了,那是你和我的秘密。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只想知道你和我的秘密。”
“会有那一天么?”她看着奚墨,声音很轻地问。
一段比较长的寂静之后,奚墨道:“会的。”她漆黑的眼眸那么专注,继续说:“你和我既然已经有一个交换身体的秘密了,应该还可以有别的秘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阮夜笙心中那棵名为眷恋的植株仿佛因奚墨这句话又苍郁了一些。
它抽出新叶和柔嫩的花瓣,正以一种看得见的生长速度填满着阮夜笙。这种生长那么迅速,甚至让阮夜笙差点无法把控它,仿佛稍微一分神,她就有些抑制不住这种抽叶开花的悸动了。
“那我等你。”阮夜笙依然保持着微笑:“等到能告诉我的那一天。”
奚墨只是看着她。
阮夜笙很少见过她像现在这样看着自己,这目光有些复杂。虽然不明白奚墨此刻在想些什么,但阮夜笙明白一点,她喜欢奚墨这样看着她。
“时间要到了,去片场吧。”奚墨站起来,望着那边粉丝们送的一大堆礼物:“你让路清明过来把这些分类一下,他知道怎么做。”
阮夜笙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去片场。
夜戏的时候奚墨和阮夜笙状态都很好,林启堂挺满意,拍掉几场常规戏之后,还有一场定厄夜间给邓绥卸妆的戏留到最后。
梳妆师过来将奚墨原本梳好的头发散了,给她在后面用丝缎挽了一下,在临近肩后的位置束了起来,简单大方。原本定厄这个角色形象就不事雕琢,平常的妆容也是比较淡的,梳妆师现在将奚墨脸上的妆又换得更淡了一点,几乎是素颜了,但是阮夜笙这副身子原本的肌肤底子实在太好,灯光照过来的时候,依然光彩斐然,不可方物。
而阮夜笙就暂时先不需要卸妆,现在她需要的是坐在寝宫内院的石凳上,摄影机在她周围取景。剧情发展到这幕的时候,因为小阴氏从中作梗,邓绥和刘肇之间有了误会嫌隙,邓绥被禁足在寝宫,心情郁郁。
但凡宫廷剧总少不了入宫后的主角被君王禁足的戏码,有的倒霉的还能给禁足好几回,然后主角再依靠各种手段翻盘,好像这样才有冲突起伏,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
奚墨提着灯笼,手里搭着斗篷走进摄影区域,来到阮夜笙身后,替她将斗篷披上,低低道:“贵人,夜了,该歇息了。”
夏日的夜晚闷热难当,原本剧组演员们穿着层叠拘谨的汉朝戏服就要闷出邪火,可依然还是要忍受,更何况剧本里的季节变换,即使现在那么炎热,也必须得演出一个夜风萧瑟的凄伤感来。
阮夜笙伸手搭了搭斗篷,回头看着奚墨。
奚墨目光略微一飘,瞥到阮夜笙被几层衣襟包裹的脖颈上已经热得沁出了一层汗。
虽然这时候邓绥心情不太好,不过对着定厄她总是巧笑嫣然的,阮夜笙回头笑道:“说了几百回了,私下里莫要唤我贵人,依然同家中那般唤小姐便好。”
“奴婢不敢。”
“在我面前你不必有什么不敢的。这也没旁的人,贵人就留着在人前唤罢。”
奚墨躬身道:“是,贵人。”
阮夜笙掩着唇笑起来,笑了一会才望着她,低低道:“你这个木头。”
奚墨想起之前午饭之后阮夜笙也和她说过她就是个木头,再听到这句台词时,眼里神色有点晃。
往常她演戏时几乎不会分心,也自认没什么可以干扰到拍戏的她,现在和阮夜笙对戏的时候,她脑海里的想法却不是让自己快速沉入到定厄这个角色里,而依然还是想着身为奚墨时的那些现实思绪,不由有点尴尬。
阮夜笙会让她分心。
会干扰她。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奚墨更加尴尬了。更可怕的是,这种干扰是安静的,没有缘由的,它像看不见的烟雾一样弥漫过来,阮夜笙本人都根本不知情。
阮夜笙尚在邓绥这个角色里,她正眼神流波,笑望着她。
“咔!”林启堂叫停了。
奚墨和阮夜笙同时停了下来。
林启堂道:“阮夜笙怎么不接台词?忘词了?”
“不好意思林导。”奚墨赶紧道:“刚才突然卡住了。”
在林启堂眼中,这个他亲自选进来的“阮夜笙”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非常好,外貌抓人,演技出众,很少会有出错或者接不上台词的情况,开拍到如今,一直认为自己是押对宝了。既然是押对的宝,喜欢捧人的林启堂对这个宝自然也挺客气的,朝奚墨说道:“没事,再来一次,这次注意了。”
重来一遍,阮夜笙有些嗔怪地笑道:“你这个木头。”
“……是,小姐。”奚墨低头垂眸,一贯谦卑冷静的模样,声音倒是温和的:“我是木头。”
阮夜笙伸出了手,奚墨伸手握住她,将她扶起来,送她回寝宫。
几台摄影机一直追在她们身后跟拍,特写她们的脚步和摇晃的灯笼。进了寝宫,机位变换,阮夜笙对着铜镜坐了下来,奚墨在她后面弯下腰,将她垂落的宫服裙摆细心地整理好,然后开始替她取下头上的珠钗头饰,分类放在首饰盒里。
桌上好几个首饰盒,里面头钗耳坠手镯晃人眼眸,都是刘肇赏赐给邓绥的。
阮夜笙默默看着那些首饰。
奚墨替她卸了装饰之后,着手又替她梳头,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插来回,衬着阮夜笙乌黑的长发。
“明日便不要梳这么复杂的妆了,简单些来得好。”阮夜笙叹道:“反正也无人来看了。”
她从首饰盒里拿起一支玉钗,掂在手中看了片刻,又自嘲般将那支钗随手丢开:“以色事人,终不长久。”
奚墨道:“小姐梳这样的妆,看着精神些。小姐精神些,那就很好,我来替你梳妆,不费事的。”
阮夜笙侧过身子,回头看着她,过了一会说:“我不愿我事他人,愿他人事我,若当真有这一天,你觉得如何?”
这是剧里邓绥第一次自主意识的明显展现,她谁也不说,只放心告诉定厄。她不甘心屈居这狭窄闭塞的后宫,君王笑,她才能笑,君王离,她便什么也不是了,像个没有任何依托的浮萍一样活着,她不甘心。
奚墨停下梳头的动作,手里拿着梳子站在那。
阮夜笙噗嗤一笑:“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我会被杀头么?”
奚墨朝她跪了下来,低声道:“他人我不知如何,也不关心。然我愿事小姐,永永远远,不改此心。”
在不远处围观全程的冯唐唐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每次奚姐和阮阮两个人一对戏,过程都是如丝般顺滑,很少有卡戏的时候,这次不用说也是可以一条过的。
她一边咂摸着戏里邓绥和定厄的这种主仆情深,一边又觉得这也太情深了,尤其对面奚姐和阮阮两人对戏时候那种眼神交换,台词动作,彼此契合的气息都像是可以发酵出来,弥漫整个片场。
这条过了,林启堂叫了停,梳妆师赶紧上去给阮夜笙卸妆。
古代的胭脂水粉是可以水洗的,待会剧情里定厄需要给邓绥洗脸卸妆,阮夜笙不可能顶着现代的这种不溶水的戏妆面去洗脸,必须在洗脸前卸掉,不然那样就穿帮了,这点林启堂还是比较讲究的。
阮夜笙卸完妆之后继续开拍。奚墨帮她除去最外面穿的那层宫服,留下中衣,端了水过来给她洗了脸,又拿手巾轻轻擦干她的脸颊。
擦脸的时候阮夜笙的发丝有些乱了,贴黏在耳畔,奚墨看了一眼,抬手将她这几缕乱发轻轻拂开了。
阮夜笙心里一动,也看了她一眼。
这个动作剧本里没有安排,完全是奚墨临场发挥的,林启堂觉得这十分自然,也没有喊停。
洗完脸,阮夜笙道:“定厄,你也描妆打扮一下罢?你总是这般,太素了。”
奚墨演出了定厄当时那种略显惊讶的姿态,拿着手巾后退两步,又带着点藏在闷不吭声中的羞涩扭捏,摇摇头道:“反正也没有人看奴婢,就不必了。”
“我看。”阮夜笙笑了笑,在首饰盒里翻出一只玉扣来。
绥廷剧组的道具还是很考究的,重要角色用到的道具都是特别定制的,这只玉扣在剧里作为邓绥送给定厄的礼物,后面定厄一直带着,所以这道具也做得很用心,虽然不贵重,但是也是用的真玉定做,很精致。
阮夜笙走到奚墨背后,将她束发的丝缎拆了,用玉扣将她的长发依照之前的方式束了起来。
冯唐唐看到这里,突然有点觉得这两人暧昧得没眼看,她扫了一眼在场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都看呆了,估计也是没眼看。
不管是定厄和邓绥,还是奚姐和阮阮,气氛都怪怪的。
虽然没眼看,冯唐唐还是分外想看,并且对眼前这一幕莫名地激动起来。她脸颊通红,盯着奚墨和阮夜笙,目不转睛的,如果现在有一面应援旗在手,她肯定会为拍戏的那两人摇旗呐喊。
“你感冒发烧了吗?”旁边顾栖松硬邦邦道。
“没有啊。”冯唐唐不解地侧过脸。
“你脸红得不自然。”顾栖松身为保镖,对一切异样都很谨慎:“发烧了,你要吃药。”
冯唐唐:“……”
顾栖松重新看向奚墨和阮夜笙那个方向,依然是棒槌语气:“林导前阵子在片场喊什么羁绊,我不懂,去查了下。她们现在这种是羁绊吗?”
“是……是吧。”冯唐唐一脑门的汗,心想顾哥帅是帅的,就是有时候难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和他交流。
收工后,阮夜笙在奚墨的陪同下回到酒店,顾栖松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阮夜笙打发走了顾栖松,站在房间门口对奚墨道:“路清明把那些礼物都整理好了,大部分已经带走,还剩下一小部分在我房里,基本都是手工做的,还有写给你的信,你要来看看么?”
“可以看看。”其实这种只要有空都可以看,并不一定要拘泥于此刻,但是面对阮夜笙的邀请,奚墨发觉自己有点难以拒绝她。
阮夜笙眼中溢出喜色,请奚墨进去。奚墨沉默地坐下来,阮夜笙将装有手工小礼物和书信的小纸箱摆在她面前,说:“路清明也没说什么,就只把这些留下来了,我猜是你以前有看粉丝书信和手工礼物的习惯。”
奚墨淡淡道:“写信和做手工挺费心的。”
阮夜笙坐在她边上,托腮看着她:“难怪她们那么崇拜你。”
奚墨补充一句:“也不是全看,没那么有时间。就得空的时候随机挑选一些,那么多全部看完也不现实。”
阮夜笙依然还是保持托腮的姿态。
“别拿这样的眼神看过来。”奚墨瞥她一眼:“有点肉麻。”
“这就是崇拜的眼神。”阮夜笙促狭道。
奚墨冷笑:“你又不是粉丝,崇拜什么?”
阮夜笙却说:“你站起来。”
奚墨皱了皱眉。
“你站起来呀。”阮夜笙催她,同时站起身来。
这声催促好像糅杂了一星半点撒娇的意味,阮夜笙说话语气本来就柔中带媚,这一点点的撒娇滋味是暗敛其中的,丝丝缕缕地随着她的声音入了骨,比直接的撒娇更让人扛不住。
奚墨默默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看着阮夜笙的眼睛:“做什么?”
“抱抱啊。”阮夜笙笑道。
奚墨:“……”
阮夜笙其实心里忐忑不已,害怕她会拒绝,嘴上却还是说:“你不是说粉丝提出拥抱的要求,只要在礼貌的范畴内,你可以接受么?”
奚墨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我说过,我也是你的粉丝。能抱我一下么?”
阮夜笙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奚墨向来不喜欢和其他人有什么亲密接触,拍戏的时候连吻戏都从来不接,更别说其他的,也亏了她家世好后台硬,不然她对接戏有这么多讲究,很难在娱乐圈混。
如果她拒绝了,那也没关系。
阮夜笙有点可悲地心想,自己待会可以敷衍过去,应该不至于尴尬。
奚墨走到了阮夜笙面前。奚墨原本那副身子的身高比阮夜笙要略高一点,换身体后身高对调,她现在看阮夜笙的时候只得略微抬了抬眸。
“伸手。”她说。
阮夜笙目光有些错愕:“……”
“你不伸手,怎么抱我?”奚墨道。
阮夜笙怔了怔,跟着缓缓伸出了手。眼看着她的手就要攀上奚墨的后背,却又悬在半空停住了,那样的紧张,紧张到这个即将要拥抱上的动作都不足以承载她那更加小心翼翼的希冀。
奚墨察觉到她的停顿,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她。
奚墨抱得没有犹豫,双手圈着阮夜笙的身子,双手覆在她后背上,隔着后背,甚至能感知到阮夜笙那过速了的心跳。
这一瞬,阮夜笙感觉整个世界都放空了,她的双手得以在奚墨抱过来的回应中放下来,紧紧地扣住奚墨的背。
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阮夜笙将脸颊埋在奚墨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拥抱的感觉像在做梦,她怕自己这哪怕轻微的动弹,都有可能令这泡沫般的梦破碎,令在梦里的自己惊醒。
如果这个拥抱有一个时限的话,它会是多久呢?奚墨不喜欢亲密接触,那么这个时间应该会很短。
一分钟。
还是几十秒。
这个时限仿佛像定了个无形闹钟,时刻一到,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叮铃铃起来,提醒着温暖的结束。就像人们听见闹铃响了依然不舍得离开被窝,于是按下手机上“再小睡一会,十分钟后再响”的推迟选项一样,她也不舍得离开奚墨的怀抱。
阮夜笙心想,要是她也有个“再抱一小会,十分钟后再响”的闹铃选项就好了。
可是这样抱着,奚墨她会不适应么?
明明就是这么一瞬的时间,阮夜笙也不明白自己竟然可以冒出这么多想法,思绪如此翻腾,心自然跳得并不安分。
奚墨感觉怀里的这个女人心跳越来越快。厚重的戏服已经卸下,两人身上的夏装很薄,在拥抱的状态下,肌肤与肌肤之间的相隔不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于是那种心跳频率传到奚墨身上的感触就更是清晰得不得了,感觉到这种清晰,奚墨浑身都有点僵了。
阮夜笙也立刻发现奚墨的变化,她以为奚墨仍然不适应拥抱,不喜欢亲密接触,很快就松开了怀抱。
奚墨并没料到阮夜笙会突然松开,她维持拥抱的手还悬在半空,有点没回过神,然后发现阮夜笙在看着她,立刻就放下去了。
阮夜笙笑了下,想掩饰之前那种无声的尴尬:“你干嘛紧张?”
奚墨冷眼锁着她:“别乱说话。”
“那你刚才抱我的时候,身体怎么突然那么僵硬?”阮夜笙走到桌边坐下来,继续托腮道:“如果你总这样紧张也会导致我身体肌肉发僵的,身体换回来之后我还要跳舞的,要是肌肉僵了,我怎么跳舞?”
奚墨:“……”
“那你刚才抱我的时候,心跳怎么突然那么快?”奚墨也坐下了,与阮夜笙面对面:“如果你总这样心跳过速也会导致我身体有心脏病的,身体换回来之后我还要演戏的,要是心脏病了,我怎么演戏?”
阮夜笙:“……”
阮夜笙有点后悔以前自己对奚墨的嘴炮,现在奚墨已经免疫了,而且还会将高贵冷艳的骄矜暂时丢在九霄云外,分分钟学她反唇相讥。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手指交叉垫在下巴处,过会才说:“现在我倒是有点喜欢紧张了。”
奚墨:“……”
“说呀。”阮夜笙笑道:“怎么不学我说话了?”
奚墨:“……”
不得不承认,阮夜笙心底有时候挺喜欢看奚墨在她面前吃瘪的,通常这时候奚墨都会绷着脸瞪着她,但是就是憋着无可奈何,那样子,真的……很可爱。
“你现在是不是也应该说‘现在我倒是有点喜欢心跳快了?”阮夜笙继续说,反正依照奚墨的性子,这种话肯定说不出来,只能憋着。
她对自己这种趣味其实也有点感到羞耻,但是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谁让她喜欢可爱的。
奚墨低头在桌上放粉丝书信和手工小礼物的盒子随意翻了翻,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注视着阮夜笙的眼睛:“现在我倒是有点喜欢心跳快了。”
阮夜笙:“……”
……她这次为什么不按套路来。
阮夜笙咬了咬下唇,脸颊诡异地勾起了一点红润。
……不按套路来也可爱。
谁让她喜欢可爱的。
要是可爱的……也喜欢她就好了。
阮夜笙看向奚墨的眼神有点水光盈盈的,这种眼神太勾了,就算木头看了也发麻。
奚墨原本注视着她,现在立刻别开目光,状似专心地翻看粉丝的来信。
阮夜笙就专心地看奚墨状似专心地翻看粉丝的来信。
书信是随机挑选的,奚墨看了一封又一封,也许是感觉到阮夜笙在看她,她最开始一直绷着脸,后面看过一些信之后,脸色缓和了许多,偶尔嘴角还会微微上翘,大约是读到什么有趣的书信内容。
这些书信都是傍晚探班的粉丝留下的,都是女孩子,许多信封和信纸很精美,有的还贴了贴纸,透着一股满溢的少女心。
“你喜欢看粉丝来信么?”阮夜笙突然问她。
奚墨边看信边道:“要看什么内容。骚扰的就讨厌,可爱的谁都喜欢看。”
阮夜笙盯着那些层叠的书信,眸中晃过了一丝别样的意味,道:“要是信被你看到了,你又觉得内容可爱,那那个粉丝一定很幸福。”
奚墨看她一眼,道:“她们不知道我是看了,还是没看。这也是随机的。”
“但是她们应该都是这样希望的,并且相信会这样,所以还是很幸福。”
“会么?”
“当然。你不是谁的粉丝,所以你不懂。”
奚墨沉默了。
的确,她不是谁的粉丝。即便国内国外有顺眼的演员,歌手,画家等等,也看过或者听过他们的作品的,且很喜欢,但也是抱着欣赏美的态度,那种并不是真正的粉丝心态。何况她从小到大起点都那么高,早已习惯了别人看向她时的那种崇拜钦羡目光,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谁的粉丝这种事,她也不需要。
奚墨继续在这种沉默中翻翻找找,一些书信和手工礼物在她手中被拨开,她看了片刻,目光突然被一个礼物吸引住了。
这个礼物看起来是一本相簿,相簿封面是纯色的,什么也没写,只是贴了一片树叶标本。
奚墨看了那片树叶许久,这才拿起这本相簿翻开,发现里面也全都是树叶。送这礼物的粉丝显然是精心收集了很久的树叶,将它们干燥,压平,制成树叶标本完好地保存起来,一片一片地固定在相簿里。
一页一叶,春夏四季,青绿红黄,各种树叶都有。
阮夜笙发现奚墨的表情像是在发怔,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这时候又有点不好去打扰她,于是就在旁静坐着。
直到奚墨将那本标本册合上了,奚墨声音很低:“这个让我带回去吧。”
阮夜笙很少听到奚墨会用这种声音说话,有点有气无力的,心里不由有些在意,嘴上还是笑道:“这本来就是她们给你的礼物,你怎么处理都好。还要带点别的么?”
“不用,拿这个就可以。”
阮夜笙道:“……你对收集树叶标本有兴趣么?”
奚墨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小时候收集过。”
阮夜笙点点头,不好再问。
奚墨将那本树叶标本搁在一旁,继续翻看,阮夜笙有时候会和她说话,渐渐的气氛又活泛自然起来了。
到了十一点左右,奚墨起身离开,阮夜笙送她去门口,在开门之前,奚墨道:“晚安。”
阮夜笙笑道:“晚安。”
她又伸出了手:“走之前和粉丝再抱一下告个别吧?”
奚墨:“……”
阮夜笙靠近她,这回只是象征性地抱了她一下,真的只是几秒的时间,她拍了拍奚墨的肩:“明天见。”
奚墨走了出去,门被带上了。
阮夜笙背靠着门,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今天抱了奚墨两次,虽然时间都很短,最后一次甚至都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拥抱,但她已经觉得满足了。
可惜的是两人换了身体,她即使抱了奚墨,其实也还是抱着自己本来的身体,这种感觉的确是有点奇怪,所以她抱的时候都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不过至少她知道奚墨还是愿意和她抱的。
要是能换回来,真正地抱一次奚墨就好了。
她越想越想笑,越想又越渴望,想要和奚墨交换回来的愿望也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阮夜笙在这靠着门板,那边奚墨其实也没走。
相隔着一道门,奚墨默默看了许久,之后也微微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僵住了,仿佛有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将那笑容揉回去了。
……我干嘛要笑?
我有病吗?
身为高岭之花的奚墨越发不能接受自己对着一扇门莫名其妙发笑,立刻站直身子,木着一张脸走了。
过了些日子,绥廷的官宣终于正式启动。其实之前也已经明里暗里地宣过了,光当时猜主演时溜粉这一项就炒了不少热度,之后又是一波一波炒作,热度一直就没下去过,不过自然是比不过这次官宣的影响范围大。
绥廷的微博公共账号刚放出主要角色的第一批定妆照不久,网络上就炸开了锅。
身为女主角的奚墨本就是流量女王,粉丝群太过庞大,自带的粉丝群体带起第一波热潮,然后是严慕这个男神自带的各路狂热女粉,再之后是其它重要演员的粉丝们推热度,转发评论疯了似地往上涨,再加上奚墨公司和林启堂他们买的宣传水军推波助澜,这条初批定妆照微博的转发量和评论量简直惊人,立刻占领热门第一位。
参与的人实在太多了,转发评论里的画风也是乱糟糟的一片,什么都有。
“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女神定妆照美炸了!!!”
“#奚墨绥廷出演邓绥#奚墨太美了!什么时候播啊!”
“#严慕绥廷出演刘肇#男神美如画!!!男神撩我!!!男神娶我!!!”
“华光墨染,盛世绥廷!”
“呵呵,有些粉丝要不要脸啊,宣传还盛世绥廷呢,东汉那个病恹恹得不能再病恹恹的朝代你们还好意思用‘盛世’这个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粉丝们赶紧投胎重新多读几年历史再出来丢人。”
“那个演定厄的阮夜笙是新人吗,太漂亮了!赌一百车节操,这演员这是要火啊!”
“这部戏的粉丝年纪都很小吗,怎么现在那么多人不知道阮夜笙是谁?她早年火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别的不多说,推荐她的电影‘踏歌声’,看完你会回来转发的。”
“啊啊啊啊啊啊安利我女神阮夜笙!!!啊啊啊啊啊大家看到我啊!!!!吃我安利!!!阮阮终于回来了!!!!”
在这种宣传势头下,各路粉和黑自然也花样百出。奚墨的黑咬着绥廷和奚墨不放,奚墨的粉抡起袖子和这些黑互掐,吵来吵去的,不过因为更多的人关注这部剧和演员去了,掐架很快就被评论浪潮淹没,又被顶起,起起伏伏的犹如在惊涛骇浪中翻滚。
一众吃瓜群*众见掐架见得多了,已经麻木了,关心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角色们衣服到底好不好看,脸长得漂不漂亮,得出的结论是服装设计美,奚墨美,严慕帅,连那个女配阮夜笙也美得不像话,其他一众演员皮相也很好,别的不说,这部戏颜值还是很高的。
看脸,他们挺满意。
绥廷的第一天官宣就在这种炸锅的热潮中高高占据头条位置,奚墨和严慕自然是位列热搜前位,连阮夜笙都排上了靠前的热搜,以前的作品和经历都曝光在了公众视野里。刚巧有个歌手今天发歌,他一向是无论做什么都被抢头条的命,这回也不幸躺枪。
不少网友跑到这个歌手的微博去慰问:“滴,头条观光卡。你的头条又被抢了!心疼!”
“嗨呀,好气吼,头条又被抢了,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而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又有一个明星的举动让绥廷的官宣再度炸锅。
沈轻别转发了绥廷的这条定妆宣传博,附上一句话:“加油哦。”
粉丝炸了,媒体也炸了,纷纷捕风捉影地猜测起来。
“#沈轻别转发奚墨新戏宣传,疑破两人不和传闻!#”
“这什么情况,沈轻别转发了奚墨新戏的宣传?谁能告诉我今天早上的太阳,是从东边上来的还是西边上来的?”
“你们能不能别随便揣测,说风就是雨!严慕和卿卿是好朋友,这戏严慕是男主角,卿卿帮她的好朋友严慕宣传一下有什么奇怪的?呵呵,和某娘娘有半毛线关系?某娘娘粉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呵呵,是某安静女子粉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才对吧?绥廷宣传现在这么火,某安静女子这下安静不住了,要来蹭我们女神的热度了?”
各大明星的微博含金量那么重,尤其是沈轻别这种级别的就更不用说了,要他们转发宣传的话,要么是剧组或者公司有规定,有利益牵涉,要么就是不求回报心甘情愿为圈内好友宣传,不然谁会给死对头拉热度呢?
所以这才奇怪,沈轻别又不傻。
沈轻别的经纪人看到后立刻拨通了沈轻别的电话,对着手机火急火燎地大喊:“卿卿,你是不是傻!”
这事发生的时候,绥廷剧组正聚在一起吃饭,收工时间晚,吃晚饭就吃到这个点。
奚墨知道沈轻别转发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点想向严慕了解一下情况,但是又不好去开口。
还好林启堂也是个八卦精,看完之后可乐坏了,竟然沈轻别都帮转了,这宣传也太值当。他立刻在桌子上问严慕:“你请沈轻别帮忙宣传了么?”
严慕一头雾水:“没有啊。我没跟卿卿姐说这事。不过有可能是她主动想帮我宣传一下,毕竟以前有些节目我没跟她打招呼,她也都会帮我转的。”
阮夜笙在外人面前扮演奚墨扮演得很敬业,现在桌子上很多演员都在一边吃一边忙着刷手机,关注着今天官宣的动态,就她一个人端着碗细嚼慢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矜贵姿态。
奚墨看她那副模样,看得差点怀疑人生——难道我以前真是这样的?
丁沛和阮夜笙之间隔了其他人,丁沛将身体往后仰,探过脑袋来对阮夜笙轻声道:“奚姐,奚姐你看网上了吗,卿卿姐第一次转了和你有关的微博!你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吗?”
阮夜笙淡淡瞥他一眼,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没看手机。”
丁沛只好不问了。
奚墨:“……”
吃完饭阮夜笙立刻就走了,奚墨见她走得挺急的,也赶紧跟在她后面。阮夜笙走得虽然急,姿态倒是不减优雅,学她学了个十足十,然后她就看见阮夜笙快步走进了洗手间,在盥洗台那里拿出手机低头就狂刷起来。
奚墨:“……”
“憋死你了吧。”奚墨冷不丁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