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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锈雪.22他是来保护我的。


    宋思听是第二天早上回到的鹤城市区。


    昨晚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白天随着警察一起上山抓人,下午又在山上走丢差点冻死在小木屋,晚上又接到林冉的电话……


    几乎全天都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度过,没有半点喘息。


    好在,林冉没出什么大碍。


    昨晚接到她的电话后,宋思听紧忙拦下门外正要上车的张裘一行人告知情况,请他们去联系林冉家附近的警局过去看看。


    而就在张裘要拨过去电话的时候,他所在的鹤城市区分局却主动有人打电话过来,说的就是关于林冉的事情。


    宋思听听了一耳朵,说是接到了邻居报案,就立马出警,现在已经到了林冉家。


    她紧忙提醒:“林冉现在应该在天台。”


    于是,电话那头,一波人上了楼梯,剩下有个警察拿着手机同张裘汇报着现场情况,周曼茹中刀受伤,大面积出血,目前是昏迷状态,已经送医。现场没什么打斗痕迹,凶器没找到,凶手也不知所踪。


    正说着,天台传来动静,几个上去的警察压着一名男子走了下来,其身后,跟着一脸苍白的林冉。


    汇报的那个警察对张裘描述着林冉的大概情况,没什么大碍,身上不见伤。


    至于那个男人……则是押回了警局。


    张裘要求,他回去要亲自审。


    见林冉确实是有惊无险,宋思听稍稍放下点心,但是听闻周曼茹昏迷不醒,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慌。


    接二连三的事情堆在一起,过了一茬还有一茬,没有个喘息的空间。


    挂了电话后,张裘带队紧忙返回市区,宋思听看着他们上车离开,也不想耽搁。


    “发生什么事了?”


    转身的时候,看见李牧迁不知道何时出来,站在她身后,视线停在张裘离开的方向,淡声问着。


    话落,他目光也随着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迎着他的视线,宋思听迟疑一瞬,还是把林冉的事情和他说了。


    其实她刚刚和张裘聊天什么的也没有避着,李牧迁过来,应该是听见了些许。


    宋思听把电话里的一些信息补充了,话落,拧着眉:“我想回去看看。”


    李牧迁没有什么异议,两人站在门口,掏出手机看回去的车票。


    今晚是没有了,最早也要到明天,要是急的话倒是可以联系包车。


    “定明早的吧,今晚可以收拾一下行李,白天受冻那么久,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李牧迁虽说是建议,说话的时候,已经自顾自的定好了票。


    急这一时确实做不了什么,宋思听确实也比较累,没什么异议。


    “听听啊,”李牧迁订票的时候,黄炎带着人从门内出来,站到她面前,他旁边的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既然你还忙着,那有事咱们之后再议,要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宋思听视线停在名片上,低眉看了两眼,不声不响地接过来。


    余光瞥见李牧迁放下手机,她将名片顺手塞进兜里:“麻烦黄叔叔了。”


    “不麻烦,正好也回头找个时间聚聚,快过年了,我这一堆事,就先走了,刚刚你问的那些,也可以到时候好好聊聊。”


    黄炎笑着,眼中蕴上一丝疲惫,摆摆手道了个别。


    侧身给他让了点空,宋思听想着他的话,刚刚问的那些……哦,是老宅那边的事情。


    头有点疼,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这一件件事情扰的。


    总之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今天早晨,下了车回到滨湖苑,陡然


    进了闷热干燥的屋子,头疼得更厉害,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包随便扔在沙发脚,宋思听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四肢都是软的。


    闭着眼缓了一会,她揉揉额角,症状不见消散。


    正想着要不要拆两粒布洛芬吃,一只略带点凉的手落在她额上。


    睁开眼睛,被天花板的顶灯照得目眩一两秒,宋思听视线清明,微微侧过脸,顺着收回的手看向站在扶手外侧的李牧迁。


    “应该是有点低烧,要不要量一下-体温?”


    他问着,薄镜片后目光沉静,眉心淡折。


    “有吗,”宋思听抬手,自己掌心贴了一下额头,“我摸着是正常的,可能是你的手太冰了……我吃点药就好。”


    说着,她站起身,步子有点轻,去翻药盒,摸出两粒布洛芬。


    回身的时候,见李牧迁跟在她身后到了岛台前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谢谢。”


    宋思听吃了药,喝完杯里剩下的水的时候,看见李牧迁换了件外衣准备出门。


    “去看林冉吗,等等我,我一起去。”


    赶在他开门前叫住他,宋思听放下杯子,走去沙发边拿外套。


    “不是,”李牧迁拉开门,“出去办点事,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话音落下,他径直出了门。


    房门关上,宋思听顿了好久,半晌,才反应过来,缓缓套上没套完的袖管。


    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她拿出手机,给林冉发个消息问她现在在哪。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瞥见和李牧迁的对话框,宋思听迟疑一瞬,还是点进去:「你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办完就回。」


    很模糊的回答。


    林冉说她在市医院,陪着周曼茹。


    路上,宋思听简要问了下周曼茹的情况,林冉只说还在睡着。


    等她到了病房一看,林冉说得还是有点保守,周曼茹的情况很不好:插着呼吸机,躺在重症监护病房,探望只能隔着玻璃。


    站在窗前,看着病床上沉沉睡着,唇色纸白的周曼茹,宋思听有点恍惚。


    如果不是旁边的心率检测仪还显示着正常心跳频率,仅靠着看见她没有半点起伏的胸口,还以为她没了呼吸。


    “那一刀捅进了肺里,医生说还好送来得及时,晚一点可能就……”


    林冉站在她身后,轻声道。


    无言沉默着站了一会,宋思听视线从周曼茹身上收回,拉着林冉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她憔悴的面色,她抿了下唇,问:“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醒吗?”


    林冉缓缓摇头。


    她低着视线,垂到脸颊两侧的发丝干枯的,失去光泽。


    虽然是坐在这里,整个人都在冷白灯光的包裹下,但是更像是落进一层薄薄的淡灰色影子里。


    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言,宋思听没有再开口,手轻轻盖上她的肩,安静地陪着她坐了一会。


    上午的时间,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多数都很沉默,急匆匆的。


    数着从她们面前经过的人,等到心里数字默念到169时,林冉轻声开了口:“昨晚……”


    宋思听闻言,敛回心神,视线移到她身上,安静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昨晚,还要多谢小宋姐了,”她说,“贸然给你打了电话,但当时也是不小心。”


    摇摇头,宋思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放在心上,你没事就好,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是你邻居帮忙报的警。”


    林冉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宋思听的目光,顿了一瞬,闷闷点头,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所以昨晚……”


    见她这副模样,宋思听有点不忍心,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话音落下,余光瞥见林冉搁在膝上的双手蓦地一瞬收紧,宋思听轻声补了一句:“不想说就不说。”


    “没有,只是在思考,”林冉接话,她拧眉,看了一眼玻璃窗内安静睡着的周曼茹,轻声道,“其实我也不大明白。”


    她说:“小宋姐姐,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我家,听见的那声响动吗?”


    林冉说的是之前,她通过林冉接触周曼茹的那件事,宋思听记起,当时周曼茹受伤,她们直接从家去了医院,那声响动也不了了之。


    如今记忆被她重新翻找起,宋思听想起当时,她在听见响动后其实开门看了一眼,当时屋内没人。


    不知道林冉现在重新提起这件事因为什么,但是她还是点点头:“记得。”


    “不过当时屋内没人,可能也是我听错了。”她说。


    话音落下,就见林冉变了脸色,她看着她,眼睛里泛着空洞的惊惧:“没有听错,因为昨天,我也听见了。”


    没有管宋思听眼中闪过的一丝诧异,林冉接着道:“昨晚,听见我妈屋里的声音的同时,我妈就回来了,那个时候其实我就应该想到的,这样我妈就不会……”


    她说着,顿了顿,喉中哽咽。


    双手掩面,林冉闭着眼,盖住眼角的灼热泪意。


    深呼吸一口气,半晌,她整理好思绪,放下手,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接着说。”


    宋思听拍着她的背,拧眉看着她的双眼,默默递出一张面巾纸。


    “谢谢,”林冉接过来,没用,攥在手里,“那个人躲在衣柜里,我妈拉开衣柜门的时候,一把刀就刺了出来,但是当时我站在门口,衣柜门挡着,我没看见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只看见那个人拿着刀的手,很快的一瞬间。”


    听到这里,宋思听想起昨晚在电话里,警察说在天台抓住一个男人的事情。


    她察觉到不对,忍不住问:“但是昨晚……”


    “是说那个在天台遇见的人吗,”林冉知道她要问什么,接话道,“这也是我迷惑的点,因为那个人说他不是那个刺伤我妈的人,相反,他是来保护我的。”


    保护?


    宋思听心中疑惑更甚:“保护你?他知道有人要杀你们?他是什么人?”


    林冉摇头:“……我也不知道。”


    第102章 锈雪.23除非是傻了,才会相信他。……


    林冉说,那个人告诉她,他一直在她家附近蹲守,听见动静上了楼。看见了围在林冉家门口的邻居,和当时倒在血泊里的周曼茹。


    至于那个刺伤周曼茹的人,他并没有撞见。


    离奇消失的凶手,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奇奇怪怪的目的。


    除非是傻了,才会相信他。


    不过他说的那几句话确实是引起了林冉的疑惑。


    只是在她正要问他的时候,警察赶过来,几个人三两下将其制伏,林冉被一名警察带下天台,拉到安全地界。


    兵荒马乱之下,后面林冉又被拉去做笔录,一直到凌晨,马不停蹄又来到医院确认周曼茹的状况。


    所以直到宋思听同她说起昨晚,林冉才复又忆起这些疑虑。


    看着她面色确真带着茫然,宋思听沉默,知道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


    陪林冉又坐了一会  ,转移话题聊了些轻松的事情。


    眼看时间不早,宋思听最后看了眼玻璃窗内躺着的周曼茹,站起身:“时间也不早,那我就不再打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因着话的惯性说到这,她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掏了一下兜,把自己的钥匙拿出来:“要是家里暂时回不去,可以先住我这里,地址我马上发你手机。”


    “不用了,谢谢小宋姐,”林冉摇摇头,将钥匙推了回来,“警察帮我在这边租了个陪护的床位,我住医院,也能更好地看着我妈。”


    听她这么说,宋思听收了钥匙不再坚持。


    与林冉告别,下了楼,她留了个心思,路过缴费大厅,过去问一嘴周曼茹的治疗费用。


    正考虑着自己手上有多少闲钱可以拿出来帮忙垫垫,却被告知昨晚她被送过来的时候,随行的警察已经将医药费全都缴清了。


    宋思听有点意外,离开窗口后,思考一瞬,还是掏出手机给林冉转了五千块。


    怎么说都是之前跟着宋拜山手下干活的兄弟的家属。如今出了事,周曼茹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林冉一个未成年学生,最主要的就上学,也没什么来钱的生计,所以宋思听能帮就帮一把。


    看着银行卡自动扣款的提示,她看了一眼余额,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这一场景十分熟悉。


    待到站在冷风里中的路口打车时,宋思听记起这种熟悉的感觉的出处。


    和她当时,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遭遇。都是高三,都是冬天。


    希望她能熬过这个冬天。


    离开医院,头疼的症状因为吹了冷风又加重些许,宋思听坐在出租车后座,呼吸着车里闷热的空气,揉着额角。


    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往警局去。


    到底是关乎林冉和周曼茹,依照她们和林德飞的关系,又联想到之前她在林冉家听见的动静,宋思听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头脑中所有的线索整合,一下一下,小锥子一般,要硬生生在混沌的脑海的中凿出一条明亮宽阔的道路。


    她觉得她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就差一点什么,将这些杂乱的片段串联。


    一点什么呢?


    意料之中,来到警局,连张警官的面都没见到。


    昨天一直到现在的连轴转,期间她是在晚上休息了一会,但是张裘一行人并没有。


    所以这个点,张裘审问完昨晚抓到的那个嫌犯,就回去休息了。


    不过宋思听的目的也并不是过来找张裘,她抓住接待她的警察话里另一个重点:“所以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警察明显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直白,他摸摸鼻子,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重新看向她:“这个……有关案情,我们不能告诉你。”


    “但我是案件当事人,”宋思听说,“我有权利知道这些信息。”


    “宋小姐,你的案子之前就已经结案了,”警察提醒她,“无论是林德飞的案子,还是现在周曼茹的案子,其实都和你没有直接关系,照你这样的逻辑,那之前我们处理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案子当事人都可以来过问这起案子的细节了。”


    宋思听看着他,微微拧眉。


    刚想反驳,却见一名警察快步从门外走来,弯腰对她对面的这位说了点什么。


    离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见她面前这位神色转带着严肃,说了声去看看,接着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到了门口,意识到宋思听还在这坐着,转身过来提醒她:“宋小姐,我这边还有案子要处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请回吧。”


    话落,他身边的那名警察伸手,对宋思听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思听也知道好歹,见他们要忙,自己也不好多做打扰,随着站起来,跟着他们的脚步出了接待室。


    左右看了一眼方向,刚想着往外走,却见多了几名警察迎上来,领着最开始和她说话的那名警察往后门方向走。


    擦肩而过时,言语间,听见他们提及周曼茹所住的那个小区的名字。


    留了个心眼,宋思听觉得有点不对劲,出了警局大门后,见没人注意自己,绕了个弯,从前院绕到后院停车场。


    站在墙边打眼一看,这里停了好几辆警察,那几名警察此时正站在停车场中间,围着一辆车。


    却不是警车。


    看见那辆车车型的一瞬间,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前不久,有一夜的记忆自动浮现在脑海。


    她见过那辆车,就在……


    “你在这做什么?”


    蓦然,一道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本来杨翠兰的伤就不算特别严重,住了几天院,观察了几天,她嚷嚷着要出院。


    宋思听劝她多住几天,但是杨翠兰说什么都不肯,一开始还嘴硬说自己身体自己能感觉出来,就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到后面实在轴不过宋思听说着要再做个全身检查,她才别别扭扭开口,说是住院费太贵,每天的药钱也要不少,她们两个人身上,现在也没多少钱。


    宋思听闻言,沉默良久。


    虽说李牧迁帮忙还了她们欠那群人的钱,但是欠款也不是完全消失了,只是从他们身上,转到了李牧迁身上。


    她还欠李牧迁那么多。


    杨翠兰也清楚知道,趁着能下地走动,边收拾着行李边同她念叨:“所以啊,钱还是省着点用,我都好了,就不用在这里再浪费钱。”


    “你呢,也不用担心这些,我回家之后,那些货啊什么的再收拾收拾还能卖卖,现在不是二月了吗,马上开春了山上化冻,还能再赚更多,正好给你攒攒大学学费,你就安安心心读书就行。”


    “小李啊,不像那些人,”杨翠兰把衣服往行李袋里塞了又塞,拉上拉链,转头看她,“他稳重,踏实,奶奶看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欠他的不少,不过这些奶奶来还就行了,你和他相处,也不用那么有负担。”


    宋思听怔怔上前,想接过她手里的提手,被她轻轻握着手撒开。


    手背能感受到她掌心的粗糙,宋思听垂眸,静静看着杨翠兰手上的沟沟壑壑,还有淡褐色的老人斑。


    “我……”


    张张口,她又摇摇头,一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跟奶奶还有什么不愿意说的,”杨翠兰把带子顺到肩上,一如之前许多次挎上背篓,她看着她,伸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搂进怀里,“奶奶的意思是,欠他的钱,都是我和你爸欠的,不管你的事情。你好好上学,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这些东西都不用你操心,我们听听什么都不欠别人的。”


    “你以后的路还长着,你爸管不了,就奶奶来管,我虽然老了点,但干活有力气得很,无论如何都能给我们大宝攒个学费和生活费,到时候去了大学,长大成人了,我们大宝长那么俊,再好好相看个对象也不迟,奶奶给你把关。”


    话说到这里,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是该说的意思,也都算是表露出来了。


    宋思听哭笑不得,低着头,闷声道了句:“奶奶,我没谈恋爱。”


    “奶奶知道,”杨翠兰拍拍她的后颈,“我也没把小李往那方面去想。”


    “只不过你这孩子死心眼,受点好就非要还个十倍百倍的,奶奶怕你因为这事有啥负担,心里自己受自己委屈。”


    一语成谶。


    宋思听靠着她肩头,鼻尖酸酸胀胀,为了忍住眼泪,没出声,闷闷应了句嗯。


    又拍了拍她的发,杨翠兰眨眨眼,轻轻松开她:“不过你要是喜欢他,奶奶也不阻止,不过还是要等高考结束后,我看小李确实人很不错,是个踏实孩子。”


    “所以你和奶奶透个底,你喜不喜欢他?”说到这时,杨翠兰压低了声音,语气也轻松不少。


    显而是转移个轻松话题。


    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宋思听哑言,默然几秒,张了口,刚要出声,就听见一道敲门声。


    “奶奶,”李牧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祖孙二人同时看去,他站在病房门口,迎着视线走了进来,站到病床前,“我来看看您恢复得怎么样了。”


    话题就此中断,宋思听缄默,退到一边,默默扣着床边的铁皮护栏,目光轻轻落在李牧迁的身影上,又不动声色移开。


    他听见了吗,她们刚刚的谈话。


    应该没听见吧。


    她心中不禁有些庆幸。


    可待到她细细回味起这种庆幸的原因,方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好像是想答个。


    喜欢……


    第103章 锈雪.24还是等你看过


    之后,你自己……


    李牧迁是专程来看杨翠兰的,提了些补品,大包小包的。


    他站在床尾,看着杨翠兰已经收拾齐整的行李,视线落在她还包着纱布的额头:“奶奶要出院吗,要不还是多住几天。”


    杨翠兰摆摆手,道了声谢,连声说着自己已经好了。


    不知道是方才疑心有没有被听见的对话,还是单纯只是李牧迁的到来,宋思听站在这里有点无措,找了个借口下楼去办住院手续,将空间留给两人单独谈话。


    拿着就诊卡把剩下的款项结清,宋思听坐在大厅,看着手机短信提示,把剩下那点银行卡余额那几个数字看了又看。


    这张卡还是宋拜山在世的时候给她办的,他给宋思听花钱很大方,也估计是之前觉得自己没什么时间陪她,心里也想着补偿,所以之前往里面零零碎碎地给她打了不少钱当作生活费和日常零花。


    宋思听花钱的地方不算多,再大手大脚,也余下不少。宋拜山去世后,她用着这张卡帮着还欠款,算是快花干净了,杨翠兰送过来时,住院费和治疗费都是李牧迁掏的,剩下些零七八碎的她现在一结清,也划出去了余额的大头。


    静静算着高三这剩下一学期的伙食、书本、练习卷的各项费用,宋思听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只觉深深的无力。


    虽然杨翠兰刚刚说了会供她读完大学,李牧迁也和她说过,钱的事情不用她操心。


    但是……


    心里终究过意不去,她该做点什么的,不是现在,也是不久的之后。


    开学时间离得不远,粗略算算,只剩两三天。


    杨翠兰出院后,宋思听给她送回道乡,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回滨湖苑。


    不想面对的迟早也是要面对,刚搬回来的第一天,宋思听把两个多月没人住的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该扔的扔,该换的换,灰尘洗尽,然后家里一切能看见的,关于宋拜山的东西,都封在了他那个屋子,房门上了锁,钥匙被她悬在几乎不会接触的壁橱最上头。


    最后,日暮时分,累到精疲力尽,她躺在客厅沙发,静静看着屋内日光散尽,一片黑暗中,头次觉得家里那么寂静。


    手机实在没办法,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还是把李牧迁还回来的那个手机开机插上自己的手机卡,暂时用着。


    下了必备的通讯软件,点进去班群,有老师在的那个群里,课代表在催作业,没有老师的那个群里,有同学在交流着没写完的寒假作业。


    有几个稍微熟悉一点的同学给她私聊,问她作业写完没,宋思听看了眼发信时间,两三天前的事情了,现在也没有要回的必要,索性没回。


    顺着点进朋友圈,一条条往下看,出去旅游,年夜饭,朋友聚餐……简简单单的日常,平时随便划过去的内容,现在却是一张张照片点开后看了又看。


    朦朦胧胧的幸福,总感觉现在离她特别远。


    开学前一天。


    李牧迁过来了一趟,拎着一个大的帆布袋。


    快到午饭的时间,宋思听刚起床,头发乱着随便抓了一把去开门,陡然看见他过来,愣了一瞬。


    李牧迁站在门外,离她有点距离,视线就停在她的双眼,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她:“想着你或许会有点用。”


    回过神来,宋思听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些习题册练习卷,还有一本特别厚的笔记。


    “给你补课的这段时间,我整理了一些你比较薄弱的地方还有会比较容易错的题型,然后找了些变形题,还有……”


    一页页翻过,上面墨色字迹工整,笔锋凌厉。


    缄默一瞬,宋思听合上本子。


    厚厚的,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沉甸甸的。


    不知道他做这一本花了多长时间。


    心中一阵涩然,她抬头,看着他,轻声说:“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李牧迁顿了顿,转身,“那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说着,就近下了一个台阶。


    宋思听站着没动。


    脚步声轻顿,过了一两秒,他扭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道:“我的号码你也有,之后要是遇见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用怕麻烦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楼下走上来提着菜的住户。


    楼梯道狭窄,李牧迁住了声,往旁边让了让。住户经过两人身边,往这边打量了一眼。


    宋思听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脚步声走远,开门,关门,楼道归于沉寂。


    他把话接着说完,最后落了一句再见。说着,就要转身。


    宋思听叫住他。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她看着他有点愣的神色,弯唇笑笑:“你吃过了吗?饿不饿?”-


    “你在这做什么?”


    宋思听目光从警车上移开,看向身后,目光定在来人身上。


    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苍白的眸光在冷风中疏落。


    见李牧迁视线越过她的肩,落在她身后的停车场,而后顿了一瞬,又移回她身上,宋思听凝眉,直直盯着他的眼,想起跨年那晚大雪夜,她又将他方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你来这做什么?”


    李牧迁没有回答,他只看着她,见她在风中微微纷杂的发,和鼻尖冻得有点透粉的红,他上前一步,顶着她略带审视的眸光,拉起她羽绒服的连帽,盖在她头上。


    毛边团着,将她的脸围住,李牧迁拉起她的领子,淡声:“先回去吧,有时间再和你解释。”


    说着,将她外套拉链拉高到顶,他松开手,侧身经过她的身侧,向着停车场那群注意到这边的警察走去。


    他身上浅淡的松木味道飘远了,宋思听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李牧迁站在之前和她交谈的警察面前,两人视线停在那辆车上,嘴唇微微动作,说着什么。


    这个距离,她听不清,只见警察拧着眉,看看李牧迁,又看看车。


    接着,倏然,视线抬远,落在她这边。


    知道不能再留,宋思听最后看了一眼李牧迁,收回视线,朝外走去。


    思绪被种种谜团缠着,一个不愿意相信,但种种线索都指向的一种可能浮现在脑海,宋思听站在警局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看着眼前寥落时不时走过一两辆车的街道,摸了摸兜。


    手机,烟盒,火机,还有一张边角有点硬的卡片。


    宋思听拈了根细烟叼在唇正中,打火之前,颊边的那一圈毛领绒边挠着,有点痒,更多的是烦,她把外套拉链拉到底,帽子摘下,里面一件单薄的毛衣,敞着怀。


    冷风扑了满脸,她迎风点着火,袅袅烟气来不及散开,被风卷着,一瞬间扑进鼻腔。


    被呛得咳了一声,宋思听蹙了点眉,食指中指夹着烟,另只手掏出拿张卡片,递到眼前,去看上面的字。


    是张名片,写着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昨天,黄炎递给她的。


    盯着那串手机号,宋思听拿出手机,调出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着,仔仔细细输入。


    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成,她含了一口烟,扭头看看身后警局的标识,回了视线,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几声,她趁着这个时间过了马路,也不知道去哪,就是随


    便找了个方向往前走着。


    走到对街废弃马戏团原址,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接听。


    “喂?”


    是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


    宋思听看看手中的名片,又拿开手机,看看上面的通话号码,确认无误,试探地说了声:“你好,我找黄炎。”


    “我们黄总在忙,请问您是……”


    “宋,我姓宋,叫宋思听,昨天和你们黄总见了一面,麻烦您在他忙完的时候和他说一声,我想和他聊聊昨天没聊完的事情。”


    宋思听听出他话中的停顿,表明来意。


    “好的,我这边帮您登记一下,黄总忙完我会帮忙传达的……黄总,哦,这边有个……”


    电话那边,男人的话说到一半蓦然停住,接着,就是声音明显远了,不过细细听来,还是依稀能听见一声问好。


    微微挑眉,宋思听还没说什么,那边,电话转了手,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黄炎在电话那头开口:“小宋丫头吗?”


    脚步停顿一下,宋思听回道:“对,是我,黄叔叔。”


    “刚刚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给我来电话,”黄炎在电话那头笑笑,“不好意思啊,昨天那事还没处理完,耽搁了一会。”


    宋思听重新迈开步子,也淡笑着回:“是我该说声抱歉,打扰了您了。”


    黄炎说声不打扰。


    一来一回客套完,对话陷入一个短暂的空白期,宋思听组织了一下语言,率先开口。


    “不知道黄叔叔您今天有没有空,昨天太匆忙,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聊完,我想……”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黄炎打断她:“说来正好,我也在想着要不要和你聊聊昨晚的事。”


    “是这样的,你昨天说完老宅那边,我也觉得蹊跷,回来之后找人去查了,今天早上那边的人刚给我发过来一段监控。”


    听见这话,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黄炎紧接着说:“看完之后,我在想要不要交给警察,不过想到昨天看见你……算了,还是等你看过之后,你自己定夺。”


    监控?昨天?自己定夺?


    宋思听心脏跳动频率在不知不觉中加快,她张张口,喉间干涩。


    与此同时,指尖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


    她垂眸,指间的烟燃尽,最后一点紧着皮肤,那点明灭的火红即将舔上皮肤。


    弯腰将燃烧着的光点随手按进路边的雪堆,她将熄灭的烟蒂攥进掌心,连同一点雪碴子,冰得手刺痛,点点头,她压下快从喉咙里跳出的心跳声,轻声说了声好。


    “那稍后我会让助理给你发地址,我们吃个午饭,慢慢聊。”


    第104章 锈雪.25“你在这些年里,有没有怀……


    黄炎给的地址是一家家常菜馆,在不怎么起眼的居民楼下的门面。店面不大,但也有两三个包厢。包厢也不大,一张小转桌占满空间,拉开椅子,椅背和墙的缝隙只容人侧身过。


    宋思听过去的时候,黄炎已经到了,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宋思听找了个他侧边的位置,离他隔着两三个座位。


    服务员上了菜,房门一关,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不算小了,甚至还有点空旷。


    “来,吃吧,别客气。”黄炎拈起筷子,示意她夹菜。


    俯眼一看,桌上满满登登,粉条,拉皮,锅包肉,地三鲜……


    心中记挂着事情,没有太多胃口,宋思听急于谈事,坐下后筷子拈在手里,没动,目光转向黄炎,顿了顿,开口:“黄叔叔,刚刚在电话里说的那个……”


    “哈哈,”黄炎放下筷子,转了转桌上圆盘,把一碟锅包肉转到她面前,“这事先不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主要是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不急。”


    听他这么说,宋思听沉默着,没有再催,点点头。


    一顿饭如坐针毡般吃完,听说这家是开了十几年的老餐馆,宋思听也没太多胃口,味同嚼蜡。


    快到结束的时候,老板进来了一趟。


    是个面相慈祥的大姨,裹着围裙,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团在一次性蓝色卫生帽里,发际线没有一丝碎发,忽视掉脸上深深浅浅岁月碾过的皱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非凡。


    宋思听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一时感觉有些眼熟。


    她过来,没说话,冲黄炎打着手语。


    比划的同时,勾起宋思听一些比较遥远的模糊记忆。


    聋哑人她见得不多,所以拢共认识的,也留存点印象。


    她小时候,宋拜山每到发了工资,或者是开了大单的时候,总会带她去市里吃顿大餐。


    有的时候就他们两个,有的时候会有宋拜山的那些个一起工作的好友。


    其中有位叔叔的妻子,就是聋哑人。


    当时还小,不清楚残疾这个概念,看见他们比划手语,以为是什么神秘任务中的加密通话,觉得很酷,拉着那位阿姨叽叽喳喳硬是要学。


    场面一度尴尬,但好在叔叔和阿姨都没怎么介意,意思意思,教了她几个手势,“谢谢”“我爱你”之类。


    小孩子忘性也大,没过几天,这位阿姨和这些手语也被她扔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再然后,厂子倒闭,宋拜山自己组厂,一些之前的朋友走的走,散的散,有联系的不过寥寥。


    她也没再见过那位阿姨。


    当晚刺目白织灯下的混着大人交谈,滋滋作响的烤肉盘的嘈杂饭馆,指间香烟燃烧着升腾的白色烟雾和安格斯雪花牛肉被激出奶味肉汁时升起的香气一起,充盈起满室朦胧的一片白,是记忆中蒙蒙的一层翳。


    此时此刻,自从烟中浮现的,剥离出的一张面容逐渐长满皱纹,细细变化,最终归于她眼前的这张脸。


    “这是……”


    宋思听看着她,喃喃。


    见状,黄炎在旁冲老板打了个手势,开口介绍:“这位是这里的老板,看样子,小宋丫头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印象?”


    点点头,宋思听看回他:“是之前刘叔的老婆吗?”


    黄炎淡笑颔首。


    “是,王姐烧得一手好菜,之前在大饭馆专门学过,你刘叔下岗后,身上落了一身病,王姐就从冰城辞了工作,回来照看着。但一家人没个收入来源,我就帮了个忙,投资了点钱,给王姐开了这家店。”


    似乎是知道黄炎在说什么,老板配合着点头。


    宋思听不知道说什么好,莫名有些唏嘘。


    沉默一阵,老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冲黄炎打了个手势出门,端上来一盘果盘,而后带了门,离开了。


    “当年下岗的人不少,有些自己能有个实力的,老宋他们,自己干就干了,另外一些弟兄,老刘,王姐这样的,我当时想着能帮就帮帮,正好当时我也自己做生意,有了点小钱,后来老宋那个厂子关的时候,下岗职工不少……”黄炎看着门咂摸一声,缓缓,将视线移到宋思听身上,目光有些沉,又有些感慨,“当时我也想着,能帮就帮帮。”


    “那个谁,老林,林德飞,当时就是我给安排的,去我姑爷家那个洗浴会所工作。”


    听到这,宋思听心中一颤,倏然抬眼看他。


    对上视线,黄炎眼中的笑意浅浅,带着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深意,他见宋思听这幅模样,不急不忙地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茶,端起来吹吹上面的热气,抿了一口。


    宋思听心思全都落在他方才的话上,心中七上八下,脑中思绪翻飞,先是惊讶于黄炎这就主动提起他和林德飞的交情,然后又是他口中的那个洗浴会所,听他语气,应该是知道了她去冰城找那家洗浴会所的消息。


    不过,他怎么知道?


    黄芸之告诉他的吗,那……


    手脚隐隐有点发凉,宋思听抿了抿唇,一口气噎在喉咙,不上不下。


    “这个茶还不错。”黄炎慢悠悠地放下杯子,语气浅淡,幽幽说了声。


    跟着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宋思听轻轻咬着自己的舌尖,跟着点头。


    “刚刚说到哪了?老林,哦,林德飞。”


    气口留完,黄炎接上刚才的话题。


    当时下岗潮,失业的一堆接着一堆。


    稳固的城墙一倒,墙上坐着的平安无事,墙下砸死不少,机灵点的会用巧法,免得被砸死,但也失了墙根下讨渣滓的稳定生活。


    南下,再就业,自个创业。


    干什么的都有,有起来的,少数。


    多数都是颠沛流离讨生活的。


    之前熟悉的人发达了,见曾经的好友潦倒,倒也不吝啬帮一把。


    东北人义气重,在宋拜山身上尤甚,大概是新开的厂子同之前国营厂比较对口,一下子收了不少人,解决当时至少三分之一职工的就业问题。


    厂子


    正式开工那天,特地找了个好日子。


    二月二,龙抬头。


    傍晚一过,天才擦黑,礼花炸响漫天霞光,十几门烟花齐齐照亮鹤城的半边天。


    工人自发组织的,好不热闹。


    总之,那天开始,甭管自己或者家里人在不在宋拜山厂里上班,只要是在鹤城的,谁没听过宋拜山这号人,人人叫习惯了,见了面,或私下里,都叫他一声宋厂长。


    厂子越做越红火,但到底是工业,离了扶持,离了资源,离了先进的机械,最后面对时代洪流,也是螳臂当车,负隅顽抗。


    上面来人查,一查一个大疏漏,厂子出来的产品检验不过,折损率千分之三,罚款不说,合作的供销商纷纷毁约,债条山一样地压过来。


    厂子倒了,里面不少职工二次失业,不像年轻时,还能有勇气南下闯闯,现在大部分一身职业病,天天在重污染环境里,呼吸道和肺也慢慢养上了职业病,身边还有老老小小的家人,想去不管一切放手一搏,也赌不起了。


    大堆大堆的人滞业,当时林德飞就是其中的一员。


    但当年,懂得变通的不止宋拜山一个,黄炎也自己开了厂,虽然本金不多,规模没有宋拜山的大,但凭借着老丈人的人脉,做起东北大米加工和转销的生意。


    那个时候凭借资源优势有了点起色,生意不如宋拜山的红火,倒也算足够养活几个家庭吃喝不愁。


    只是地方政-策一天一变,宋拜山的厂子垮了,他的生意也不算太好做,好在及时转型,各种能赚钱的门道都被他摸了个遍,身边连带的那么多关系也往来频繁,鹤城乃至鹤城周边的,都有很多生意上的伙伴。


    所以当时,见着林德飞这个老友下岗之后长久待工,再看他一家妻女,黄炎也是秉承着能帮一把就是一把的想法,给他安排了个清闲工作。


    毕竟当年投资王姐开个饭店的事都成,给林德飞安排一个亲戚家的清闲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个时候老林在芸之那里干得还不错,工资也高,我以为稳妥了的,谁知道后来……”


    黄炎说到这里,看见宋思听发白的脸色,停顿片刻。


    后来发生什么,不用说也彼此知道,林德飞失踪,当时唯一在场的宋思听被列为嫌疑人,后又因找不到证据无罪开释,再然后,就是现在,林德飞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忽然出现,就冻在湖里,似乎预示着什么在浮出水面。


    “老林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也听见了消息,也找人去警察局问了,”黄炎没有管宋思听恍惚的神色,接着开口,“但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警察那边也说不知道。老实说,我也挺想知道这些年,他去了哪里,毕竟他失踪前,也算是我手底下的人,所以这些年,一直到现在,发现他尸体后,我都没有放弃,一直在找人查。”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么多年,我还真查到一点什么。”


    宋思听听见这话,缓缓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盯着他,双目有些失神,喃喃:“什么?”


    黄炎拧着眉头,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挣扎,最后,他缓缓,看着她,没有先回答问题,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他问她:“你在这些年里,有没有怀疑过某个人?”


    “例如……你身边的,同你最亲密的人?”


    第105章 锈雪.26回去问问他。


    黄炎这话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宋思听闻言,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身影是李牧迁。


    迎着黄炎讳莫如深的目光,她坐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是有猜忌,也有疑虑,老实说,李牧迁身上没告诉她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看他,犹如雾里看针。


    但是一切的猜疑都只是她的想象。于情,李牧迁和她认识也快有十几年,虽然分别的时间有七年之久,但是曾经他对她的好也不是假的,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猫腻的话,之前做的那些,都是伪装吗。


    尽管分开的时候不算太好看,但是宋思听从未怀疑过那几年。


    心中的疑虑一次次将她与他分隔,但是曾经的记忆还是绵绵不绝的雨水一样,填补着鸿沟。


    更何况,于理,证据呢?


    凡事讲究个有理有据,警察办案都讲究个人证物证,之前她的案子因为没有证据无罪开释,这也都是她所经历的,现在无端,凭借着他的隐瞒,她的想象,就直接说他有罪,未免太过轻巧,儿戏。


    宋思听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眉心紧蹙,她这副模样,落在黄炎眼中,他也清楚光靠他空口白牙,说得再真也没有用。


    不过看宋思听明显着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听进去,那就行了。


    他想起了自己近几年,每年都和政-府合作的冰雕事业,从采到雕,半米厚的冰块,要从整个被冰冻的江面上采出来。


    一面江,完完整整,但只要凿出一条缝隙,锥子砸进去,就能将其分离。


    现在就缺个砸进去的锥子。


    黄炎拧着眉,语气沉了点:“虽然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带宋思听回他在鹤城的公司。


    会客厅,有工作人员过来,弄好了投影。


    “这是你家老宅那个路口的监控。”黄炎说。


    窗帘拉着,房间光线昏暗,宋思听抬眼,看见幕布上,萧瑟的,还没被雪染白的,一片死寂的街道,场景眼熟。


    再看日期,她拧了拧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之前从周曼茹那里得知的尸检结果中,林德飞死亡的前一天。


    这样想着,她打开手机,点进备忘录,上面的日期吻合。


    察觉到光影微微晃动,宋思听关掉手机,敛起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注意力放在幕布上。


    上面光影跟随天色和风细细变化,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秒数在静静流淌着。


    过了半分钟,画面一角,倏然出现一道晃动的影子。


    宋思听辨认了一下方向,从老宅那个地方来。


    她喉咙莫名紧了一瞬,手撑着桌子,微微向前倾身,想要看得更近点。


    两三秒后,影子飞快地拉长,直到画面中,一晃一晃地,出现了一道瘸着腿小跑着的身影。


    穿一身破旧的军大衣,看见这身衣服的一瞬间,宋思听感觉十分熟悉。


    她目光紧紧,沿着那人的轮廓描摹。


    看身型是个男人,即使他脑后杂草般散乱的头发已经长过肩。


    “这是……”


    她喃喃开口,一个名字跟到嘴边。


    下一秒,那个人回头看。


    一张脸。


    一张消瘦灰白的脸,一张长满胡须的脸,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一张写满恐惧的脸。


    出现在眼前。


    这是她绝不会忘记的一张脸,尽管他与七年前有很大的差别。


    但是那样的眼,那样的五官,那样的脸型,组合起来的那张稍微年轻一点的脸,总会在无数个深夜,涂满鲜血,浮在雪地里,浮在萧索的冬夜,浮在废弃的厂房,在她的面前。


    他说,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他说,叔叔对不住你。


    他说,我日日夜夜都在被此折磨。


    无数的喃语,最后,汇成他躺在雪和血里,声嘶力竭地问她。


    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一声指控都附着在翩飞的雪花。


    梦中的她回答不了他,现实里的她也无法回答。


    林德飞。


    想起这个名字,她就能想起那千万个梦中,她只是站在尸体前,站在血融化的雪水前,看着满手的血污,任由天上下的雪,地上漫的血,将她重重淹没。


    椅子极速在地面拖拽,发出刺耳的尖叫。


    黄炎按了暂停,视频定格在林德飞回头看的那一瞬间,穿着破旧脏污军大衣,流浪汉一样的他,定格在监控画


    面上。


    视线在幕布上顿了一下,他扭过头来,看向撑着桌子倏然站起身,却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幕布失神的宋思听。


    他的目光停在她面上,很容易就看清楚她的茫然,惊恐。


    当然,更多的是惊讶。


    她站在那里,看着林德飞“死而复生”的身影,张张口,嘴唇嗫嚅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小宋丫头?”


    黄炎唤她。


    这一声,将宋思听拉回现实。


    她闭上眼,深呼吸调整着梗塞的气息,而后整理好情绪,重新睁开眼,拉回椅子坐下。


    深深看了一眼幕布上的林德飞,宋思听将视线转到黄炎身上,她张张口,千言万语不知道挑哪一句来说。


    林德飞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些年一直都在道乡吗?


    怎么吃饭?怎么生活?


    为什么没有回去?


    为什么当年没有出现?


    ……


    许多许多。


    太多的疑问密密麻麻压过来,每一条都亟待着回答。


    看见宋思听稍微平复好情绪,黄炎没等着她开口,而是又按了播放,示意她接着往下看。


    宋思听转头,看见监控中,林德飞脚步未停,边向他跑来的路看着,边喘着粗气,卯足力气往前跑着,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没一会,就离开了监控中。


    时间缓缓流逝,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好几次如坐针毡试着开口,但都哑言,看着空镜,心脏紧到嗓子眼。


    五分钟后,而在他身后,刚刚出现的地方,另一道影子延伸而出,一道穿着冲锋衣的修长身影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掌心传来刺痛,宋思听浑然不觉。


    她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他快步停下,站在路口左右环视,而后,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扭过头来,抬眼看,目光冷冽,穿透监控摄像头,与画面这头的她,隔着时间和空间,对上视线。


    画面凝滞不动,定格在李牧迁那张神色淡漠的面容。


    黄炎又一次按了暂停,他扭过头来,看向宋思听。


    余光瞥见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他提醒她:“要不要擦擦。”


    宋思听猛地一下恍然回神,像溺水者触及到空气一样大口呼吸,她跟着黄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掌心渗出丝丝鲜血,她的指尖嵌进皮肉。


    只是这强烈的痛感都不足以抚平心中的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黄炎说着,揪了纸,隔着桌面递给她。


    宋思听怔怔接过,忘了说谢。


    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见她一点点用纸巾擦去手上的血,黄炎悠悠,将目光看回幕布。


    他说:“与其问我,不如,回去问问他。”


    闻言,宋思听缓缓抬眼,又一次,与李牧迁对视-


    开学前一天,宋思听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情,与之前每次假期结束的不舍不同,她现在反而感觉回到学校,紧张的学习填满每一天的生活,对她而言,可能更好点。


    起码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留李牧迁吃了个午饭,客随主便,她本来是想自己做点饭什么的,但她没怎么做过饭,解锁的食谱只有面条。


    最后还是李牧迁围上围裙,她给他打下手,两人做了三菜一汤,最后吃完,还是李牧迁刷的碗。


    宋思听有点不太好意思,哪有留客人吃饭,还让人家做饭刷碗的道理。


    她要去帮忙,李牧迁拿这个时间正好可以整理一下自己还有哪些错题搞不明白的借口支开她。


    毕竟她要开学,他过不了几天也要回冰城了,之后面对面讲题的时间估计也很少,手机倒是能问,但肯定没有直接线下上课方便点。


    宋思听没有再坚持,回房间拿了纸笔和练习册,餐桌擦干净,摊开本子。


    所以李牧迁刷完碗,又留了一会,把她没太搞懂的题目讲了。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补习,宋思听的数学思维还有做题方式都一点点进步。


    从之前的连及格都费劲,到现在已经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将基础题的120分拿完,还有余力去攻克剩下的30分难点。


    几个大题讲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后,宋思听停笔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转黑。


    头顶上白织灯亮着,不知道李牧迁什么时候去打开的。


    她一直在写题,没有注意到。


    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腰,宋思听的心情稍微轻松点,还莫名来了兴致,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李牧迁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看什么?”


    “不知道,我看看。”


    宋思听摇摇头,跑回房间拿手机,查电影票。


    随便挑了一部稍微感兴趣的,时间合适的,她选了座位下了单:“我请你。”


    李牧迁淡笑,而后点点头。


    “那你等等,我换个衣服就出门。”


    宋思听说着,回了房间关了门。


    门板隔绝着外面的声音,传过来模模糊糊,她听见李牧迁和她说,桌上的联系册先帮她收拾好放在桌角,让她别忘了装进书包里。


    看看放在卧室书桌前的书包,宋思听脱掉睡衣,扬了扬声,说好。


    往身上套毛衣的时候,忽而间福至心灵。


    她顿了顿,走到门口,隔着门叫他:“李牧迁。”


    “嗯。”


    李牧迁在外面应着,听声音距离,应该在客厅。


    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声音又近了点,他问:“怎么了?”


    宋思听将脸埋在毛衣里,她深吸一口气,呼吸着毛衣上暖暖的洗衣粉味。


    声音也埋进一片绒中,模模糊糊的,小小的。


    她瓮声瓮气:“我喜欢你。”


    说完,快速把毛衣套上头,拉下衣角,没有再说话,接着换衣服。


    心脏却紧张得扑通扑通狂跳,她拿手背冰着脸,想着刚刚的音量,这样的声音,他应该没有听见……吧。


    下一秒。


    李牧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他轻声说:“我听见了。”


    而后,停顿了一两秒。


    他认真地,一字一顿,说道:“我也喜欢你。”


    第106章 锈雪.27宋思听没见过他抽烟


    张裘其实没有休息太好。


    经过那么久的连轴转,在近乎一天一夜精神高度紧绷后,回到家躺到床上,窗帘拉着被子盖着,孩子出门玩了,老婆今天还贴心地给他端来一杯温开水。


    累到极致,如此舒服安逸的环境,闭上眼,脑子不停歇,一直回荡案件的各种细节。


    昨晚到了鹤城都是凌晨两三点,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警局,给那个出现在周曼茹家天台的男人做笔录。


    那个人叫肖迟,鹤城本地人,在这里经营一家棋牌馆。


    模样平平,属于丢人堆里一眼看不到的那种存在。


    表面平庸到看不出什么异状,张裘审下来,竟然什么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


    和林德飞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为什么会出现在周曼茹家附近?


    ——只是路过。


    ……


    反正任他怎么问,肖迟只是守口如瓶。


    横竖也撬不开什么,天色渐蓝,张裘也累到极致,想着之后再审。


    但是回到家,还是感觉心里沉沉的,不得安宁。


    一觉睡到下午,天还没黑的时候,也不算久,睁眼后脑袋跟有人在里面放炮一样,疼到几乎要炸掉。


    胡乱趿拉拖鞋下床,找药箱吃了点布洛芬,张裘披着外套坐在沙发前点根烟清醒清醒。


    烟丝在手指中间燃烧,他揉着脑袋,另手打开手机,见有几个未读短信,点开来看了,张裘当即瞌睡醒了一大半,换上衣服顾不得吃点东西,急匆匆往警局去。


    “什么情况?”


    暮色四合,天光依稀。


    站在警局后院停车场,张裘重新点了根烟,嘘了口头烟,皱着眉,摸着下巴,目光压在眉下皱褶里,深深嵌进去,团成一片深深的影,窥不见其思绪。


    上午招待宋思听的那名警察此时跟着他身后,见他眉目紧深,不做拖延,同他话起这辆车的来历:“肖迟去林德飞家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我们查了车牌号,挂在肖迟名下不错,但是我们去调了行车记录仪,有一天的行车记录消失,去车管所查,那一晚有个超速的记录,然后……”


    “然后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张裘目光从车子上移开,抖抖半长不短的一条烟灰,眉


    心蹙得更紧。


    那警察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眼前:“然后发现了那晚,车不是肖迟在开。”


    闻言,张裘狐疑地咬上烟蒂,接过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放大了看处罚记录上拍到的人影。


    照片模糊,即使当时有着闪光拍照,但是在夜里,又是飞速行驶的情况下,也看不太清驾驶座上的人的面容。


    只有大致的面部轮廓,能看出来戴个眼镜,剩下的就辨认不清。


    ——起码在没见过那人本人的情况下,光看个照片,是认不出来的。


    但要是凑巧见过本人……


    “宋思听身边那个当老师的叫李什么来着?李……”


    张裘脑中闪过一张脸,但一时间名字到了嘴边,却念不出来。


    “李牧迁。”


    警察接上他的话。


    又紧接着说道:“那条记录走的是肖迟本人的驾驶证,我问了他关于这件事,他本来还是咬死了不认,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眼见他又停顿,张裘深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地上积雪里,鞋尖碾了碾,不满地道,“你现在说话怎么磕磕绊绊的,跟我还留上话了。”


    “没,没有,怎么敢,张队,”警察连忙摇头否认,见张裘面露不愉,连忙把自己还没整理好的疑问说出口,“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其实今天李牧迁主动过来了,说了自己要来保释肖迟,当时车管所的档案还没调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和肖迟认识,问他俩什么关系,说是朋友。”


    “然后现在走保释程序还太早了,肖迟只是在审问阶段,还没定嫌疑,我只说让他先回去等等。然后之后车管所的档案出来后,我去审肖迟,刚刚说了,他不是本来咬死了不承认嘛,但是后来,我和他说李牧迁过来了一趟在谈保释的事宜后,他又忽然转口,就是我在短信里和你说的那件事。”


    张裘默默听着,直到他说完后都未置一词,只是面上疑虑越发重,当听到警察提到短信,他想起来自己现在过来的原因。


    ——是因为肖迟主动说要招供,还指名点姓,只要他张裘来审。


    从凌晨的锯嘴葫芦到现在主动说要招供,期间的转变,显而易见,就是李牧迁。


    这个李牧迁。


    从前张裘不是没怀疑过李牧迁,他也查过他,但是他身上真的没什么可查的,履历干净。再加上从案情,还有和各类相关人的关系来看,他都是那么地边缘。


    即使他是宋思听的男友,林冉的老师,张裘找不到什么线索,也不再关注,也就暂时搁置,逐渐忽视他的存在。


    不过现在,一堆看似不关联的案子堆在一起,刻意找着李牧迁的身影会发现,怎么哪都有他。


    一次两次说是巧合,但是这每一起,从最开始宋拜山死亡的一案,到后面,林德飞失踪案,林德飞死亡案,再到现在周曼茹遇袭案,会发现,他总是以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身份处于事件内外边缘。


    真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从接手林德飞的案子后,张裘的白头发可谓是一茬接一茬,长个不停,查到现在,当年和他失踪案有关联的人,近的远的,亲的疏的,到现在都有出了状况,凭借他多年的刑警直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他没抓住。


    现在乍然蹦出个肖迟,让他不得不重新将目光放在李牧迁身上,主动审视。


    不是李牧迁身上真的没什么线索,只是他没找到。


    “除此之外,肖迟还说什么了?”


    张裘静静想着,同时问道。


    警察摇摇头:“没有,他和我们什么都不肯说。”


    张裘乜了他一眼:“他现在在?”


    “还在警局,暂时不敢放,但是也不能押看守所。”


    点点头,张裘拢了拢皮夹克外套,往警局大门去:“那就先会会,看看这个锯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怎么不开灯?”


    李牧迁走进家门,黑漆漆一片,只有屋外月光浅浅照进来一层,镀着客厅的物件,他看见沙发上,侧躺着一个轮廓。


    目光停了停,他扭过身拉开客厅灯,轻声问道。


    眩目的白色灯光一瞬间充盈满室,宋思听眨眨干涩的眼,坐起身。


    她盯着李牧迁的背影,看着他脱掉外套,穿着一身白色棉毛衣走过来,她一言不发。


    没等到回答,李牧迁微微抬眉看她。


    目光触及她有些乱的披肩发,还有眼底一层明显的红血丝,他眉心微折,视线转到桌面,看见面前茶几上一个半盛着水的烟灰缸,里面歪歪斜斜游着许多燃尽了的烟头,染得黄黑的水晃荡着一层厚厚的油灰。


    旁边放着一个火机和一盒长白山,里面只余一根。


    “你抽了多少?”


    他走到窗边,解开锁扣,推开窗,外面的冷风一瞬间灌进来,裹着他的声音,冷冷的。


    吹得人头疼欲裂。


    宋思听依旧没回答,她视线锁在他身上,久久凝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的震怒,恐惧,后怕,在从黄炎那里离开后,回到满室寂静的屋内,一点点散去。


    那么多的疑问。


    他到底有没有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骗的,他林德飞的失踪和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种种,每一个都是亟待回答的问题,她每一个都想先得到他的回答。


    她回到家后独自坐着,从天亮直到满室昏暗,一根根尼古丁燃烧过后,那些问题随着一起燃烧凝练,到最后汇成三个字。


    为什么?


    见她沉默至今,李牧迁淡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


    没看她,他径直拿起桌上的烟盒,掏出最后一根,夹在指尖看了看,最后将白色烟蒂咬在唇间。


    两元一个的防风打火机,迎着狭窄小窗灌进来的呼啸寒风,火苗笔直燃着点燃烟丝。


    宋思听没见过他抽烟,他一向烟和酒都不碰,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她盯着他,直到他唇间溢出薄薄一层的白,很快又被吹散。


    那点灼烧的红色光点静静烧着,化不掉他眉目间的冷意。


    李牧迁摘下眼镜,随手搁在一边的茶几桌面,他看着她,眉目很深,墨色眸子被白色的雾气遮得若隐若现。


    “你见过黄炎了。”


    依旧是李牧迁率先开口,这次他用的肯定句,没有任何的遮掩,直奔主题。


    事到如今,宋思听迎着他的视线,点点头。


    她终于开口,嗓音有点哑,她一字一顿,还是把那个酝酿了那么久的问题道出:“所以,为什么?”


    李牧迁闻言,眸色淡淡。


    他淡哂,目光依旧盯着她,只是倏尔间,有点远,似乎是在通过她的双眼,进入到某种回忆。


    满室沉寂过后,他抬手,看看腕表。


    上面秒针一点点走着。


    李牧迁说:“有点长,我们时间不多,我想想,该怎么说。”


    第107章 锈雪.28“所以,李牧迁,要和我谈……


    开学之后,教室墙上的倒计时一天一换,低头写个题再抬头的功夫,恍然间又过几日。


    时间在笔尖下飞速流逝,春天也在一点点到来。


    每天上学放学,东湖上架着的那座桥是必经之路,宋思听背着书包,手上拿着英语小册子或者文综笔记。


    偶有驻步抬头,放眼看去,东湖上面的冰同雪在一点点融化,浅蓝色的水面透过薄薄一层白色的冰面,看起来像是云雾缭绕的蓝天倒悬在里面。


    班里同学学累了也多有抱怨,说着考完试就要放飞的计划,宋思听只是默默听着,笔下不停,在练数学题。


    “我发现你好像变了个人。”


    有熟悉的同学对她说。


    “是吗?”


    宋思听把草稿纸上的答案写到填空,随口应着。


    同学说她变得不爱说话了,更沉稳了点,也更冷漠了点。


    不过这种高压之下,大部分同学也都收了心,她这种模样也不算罕见。


    杨翠兰时常会过来看她,给她带点吃的,或者给点生活费,两人晚上吃完晚饭会坐着聊会天,杨翠兰总是高兴地和她说攒下来了不少钱,她大学的各项费用也算有了着落。


    宋思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闷闷点头。


    杨翠兰问她的学习状况,她只说还好,能考个不错的本科。


    黑龙江人不多,分数线低,她在的学校又是市重点,往年成绩也不错。班里不少同学都想冲个双一流,目标院校也早早写好了贴在桌角。


    “挺好,想好考哪了吗?”


    杨翠兰问她。


    摇摇头,宋思听说:“没想好,但我想留在东北。”


    其实已经想好了,是冰城的一所211,按照她的模考分数,绰绰有余。


    但她不打算和杨翠兰说,也没贴桌角,事以密成。


    她还是有点忐忑。


    李牧迁早就开学回了学校,他的大学好像和她印象中的大学上得不怎么一样,非常忙,两人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只有周末的时间会聊上两句,问问学习状况,或者不说什么学习,就单纯问问最近的心情如何。


    开学前那晚,那两句我喜欢你,好像并未在他们之间起了什么作用。


    没有距离的拉近,也没有不可言说的羞涩隔阂。


    一些如常。


    石头滑进水面,波澜只有一点点微风吹过的激荡感。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清楚告白后的流程,她没谈过恋爱,问过李牧迁,他也没有。


    不过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班里有同学偷偷摸摸早恋,她偶然会撞见谁给谁带了个奶茶,下课悄悄摸摸站在一起牵手聊天。


    之前中午出去吃饭,还在米线店里看见穿着校服的一男一女,并排坐着,女生不小心呛到,男生慌忙放下筷子轻拍她的背。


    这样大概就是学生时代的恋爱吧。


    她忽然间代入到自己和李牧迁身上,总感觉有点不大相符。


    如果和他恋爱,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是这样。


    但具体是什么样,宋思听也想不出来。


    有问过李牧迁,他们现在算是在谈恋爱吗。


    李牧迁回她:「你觉得现在像是吗?」


    宋思听想了想:「应该是?」


    那边停了好久,期间宋思听放下手机,去刷了一道题再看,消息才回过来:「高中谈恋爱,还太早。」


    这话说得有点老成的味道,宋思听忍不住笑,但想想,他好像一直是这个调调。


    那什么时候算是合适?


    宋思听脑中出现这样的疑问,但是没问出来,只回了个好。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眨眼间到了高考。


    似乎全国高考的时候都在下雨。


    第一天的时候,天色很阴,远处天空一片盘旋着黑色云丝的乌云黑压压地,干燥风中已经提前有了雨味。


    高考考场就是她的高中,宋思听在短袖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走着熟悉的路去了学校。


    雨一直到她考完才下。


    第二天倒是晴天,不怎么热,写完最后一科目英语,出了考场,杨翠兰和李牧迁来接她。


    三个人一起在滨湖苑吃了顿饭,杨翠兰问她说暑假要不要回道乡住一段时间,宋思听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正值期末周,李牧迁是请了一天假过来的,吃完饭也要回去冰城。


    两人都走后,宋思听坐在房间里,发了会呆,没有什么大家说的解脱的感觉。


    她翻出被她放在壁橱里的钥匙,打开那扇被她锁了半年的房门。


    屋里一切都浅浅落了层灰,宋思听坐在床边,抱着床头柜上的一张遗照,长久落泪。


    暑假。


    不少同学染发的染发,出去玩的出去玩,朋友圈每天更新,她都来不及看。


    宋思听找了个大饭店的兼职,干一个暑假,能赚六七千。


    天天都很忙,忙点的话,能让她不再想东想西。


    杨翠兰有让她辞了,说自己还能养她,被宋思听软磨硬泡堵了回去。然后过两天,她就在店门口发传单的时候看见了李牧迁。


    她知道大概是杨翠兰让他过来劝,刚想说自己还算适应,就见他未置一言,朝她笑笑,背着书包去对面的咖啡店。


    宋思听站在原地看,靠窗的位置,他在那坐下,掏出笔记本,也在忙自己的事情。


    晚上下班,卡着点,他过来,陪她一起走回家,送她到楼底下,再自己走回去。


    夏天的黑龙江,晚上不是太过炎热,盛夏的晚风一吹,婆娑树影下,两人的影子也在渐渐靠近。


    高考出分那天,宋思听还在正常上班。


    下午好不容易得空了,掏出手机坐在门口台阶上打开网页查分。很不错的分数,上她的目标院校绰绰有余,只不过……她默默算了一下,和工大还是有点距离。


    不过还是心满意足,她独自高兴了一会,站起身,回饭店的时候,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咖啡店,李牧迁侧过头来,隔着玻璃窗看她。


    忽然对上他的目光,宋思听又有点不自然,拽了拽衣角,冲他扬扬手机,算是打了个招呼,又跑回店里。


    晚上回家的时候,不出所料地,李牧迁问她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


    她脚步轻松,走在他身边,步伐有点小小的跳动,很愉悦的样子。


    高三为了专心学习,她把长发剪了,如今到肩,不怎么长,发尾翘着小幅度的活泼的卷。


    她给李牧迁一一报各科的分数,李牧迁眸中蕴着浅浅笑意。


    “那你报哪个学校,想好了吗?”


    “师大。”


    宋思听不假思索。


    李牧迁一愣,他脚步停顿,看着她。


    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李牧迁没有跟上,宋思听也听下,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分还能报个更好的学校。”


    李牧迁说着,语气有点沉。


    “知道啊,但是,我想留在东北。”


    “吉林也是东北。”


    他说着,言下之意,劝她报那里。


    宋思听摇摇头:“考不上。”


    “我查过历年分数线,可以试试。”


    “不想去。”


    “宋思听……”


    李牧迁喊她名字,声音微微扬起,带着点无奈。


    宋思听不说话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转身就向湖边跑去。


    李牧迁快走两步,长臂一捞,抓住她的手肘:“去哪?”


    “不用你管,去湖边散散步。”


    “我陪你。”


    “说了不用。”


    宋思听使了点力,挣不开,她抓住他的手,一点点掰开,指尖用力到发白。


    怕伤到她,李牧迁松开手。


    他看着她,静默一瞬,和她说:“对不起,但是你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没有拿自己前程开玩笑,我想了很久,我以后打算留在鹤城,我想当老师,我看了师大的专项计划,毕业之后可以分配回来,我是为了那个计划努力备考,现在分数够了,我也不想往外走。”


    宋思听盯着他的眼睛,一口气和他说完。


    话落,她静静和他对视几秒,看见他眼中的墨色,她转身,接着往湖边走去。


    李牧迁看着她的背影,跟上。


    两人走在湖边步道,迎着晚风,还有左近时不时跑过的夜跑人。


    走了一小段,李牧迁问她:“为什么想当老师?”


    “因为很稳定啊,”宋思听说着,顿了顿,“而且奶奶年纪也大了,我想多陪陪她。而且鹤城很好,足够我在这里生活,我不想往外面跑。”


    其实目标这回事,之前她一直没有,宋拜山死后,她才萌生的这些念头。


    人活这一世,命途多舛。


    辉煌落幕,谷底逆袭,大起大落的人生,虽然她没有经历,但是跟着宋拜山长大,她也算是亲眼目睹。


    从职工,再到下岗,再东山再起,成为宋厂长,最后树倒猢狲散,钱财散尽,高楼坍塌,死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宋拜山下葬那天,她捧着他的骨灰盒子,那么高,那么壮实的一个人,死后一捧土,她讶于他那么变得那么轻。


    她不喜欢变故,不喜欢突然的急转直下,宋拜山死后,宋思听住在道乡那段时间,看雪原,看远山静卧,看屋顶上笔直的炊烟,日光下冰封的一切都如此旷达宁静。


    题目写到累的时候,她总爱看着这些景象发呆,亿万时间压缩,不过这宁静一瞬。


    安安稳稳,守着小小的家,小小的世界,就这么遍历无数个四季,她觉得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她停下来,站在昏暗路灯下,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李牧迁:“所以,这是我郑重考虑之后的结果,不用再劝我啊,为我开心一下吧,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点。”


    李牧迁也停下来,背后的灯光为他轮廓镀着一层淡淡的黄晕光边。


    “冰城师大的话,离家近,这边承认度也高,是我最好的选择,”宋思听接着说,话到中间,顿了顿,“而且,离你也近。”


    怔了一瞬,李牧迁看着她,眸光动了动。


    他抬手,指尖轻轻,落在她发顶,揉了揉。


    宋思听感受到他的手要抬走,她倏然转了话题,向前一步。


    “所以,李牧迁,要和我谈个恋爱吗?”


    话落,她踮脚,唇角轻轻,贴上他微凉的唇。


    一阵风过,吹来湖上的水汽,清醒,黏涩,卷起她的几根发丝,轻轻,扫过他的皮肤。


    水面皱起,灯下的相贴的影子也泛起涟漪。


    第108章 锈雪.29“李牧迁,你涉嫌故意杀人……


    隔着监视器,张裘先是在门外观察了片刻。


    肖迟坐在长桌对面,双眼泛着血丝,眼下乌黑,面色有些憔悴,唇上也扎出青色胡茬。


    听警察说,凌晨到现在,他没有合眼,也没有休息,只是干坐着。


    张裘要来监控,看着他在这段时间的活动,目光停在肖迟不断向外张望的眼,还有他偶有焦急抖动的腿。


    “他在等谁?”


    蓦然,张裘开口问道。


    一旁一起看监控的警察闻言,诧了一瞬,看看他,旋即目光落在屏幕上,挠挠头:“没谁啊。”


    他说:“这一整天,他就在这坐着,不吃不喝,也不休息,问他啥他也不说,也没有人来看过。”


    顿了顿,他又看看张裘,问他:“张队怎么看出他在等人的?”


    张裘沉默着,没回答。


    眼下站在门口,再看肖迟,虽然也是沉默的,但少了之前在监控画面中的那种隐隐的焦急感觉,虽然状态看着萎靡不振,但无端有种稳操胜券的感觉。


    心中有了计量,张裘推开门,走进审讯室。


    听见动静,肖迟抬起头,看见他过来,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道了声好:“张警官。”


    嗯了一声,张裘把手上拿着的本和钢笔往桌上一放,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


    看了他一眼,张裘低下头,沾了口唾沫,摊开本子,一页一页翻着,摊开一页空白,旋开笔帽,一字一顿,写着时间。


    写到日期,他笔尖稍顿,深眉压着的眼微微上挑,乜了肖迟一眼,自言自语状喃喃,却明显着是在问肖迟:“今天是周几……来着?”


    “周三。”肖迟提醒他。


    “周三,对,你看我这记性,”张裘纸上写了个星期三,笔尖划过纸张,哗哗声响,落完最后一笔,他旋上笔帽,才抬头冲他勾个笑,解释道,“年纪大了,一晚上不睡,黑白颠倒一下,就容易忘了日期,以为今天还是周二。”


    肖迟点点头,没有应声,不置可否。


    陷入短暂沉默,张裘思考一瞬,先出声,没顾着正题,而是先问他:“听说,肖先生一天没休息,也没吃东西,怎么,是紧张还是……要是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尽管提,虽然肖先生现在暂时不能走,但我们警局向来注重人文关怀,你在我们这里一天,我们肯定不会叫你饿着累着。”


    肖迟摇摇头,抿了抿发白的唇,开口道:“谢谢张警官,我只是没什么胃口,待会我们聊完,我回家路上对付一口就行。”


    听见他这么说,张裘挑挑眉:“肖先生那么确定我们聊完,你就能走了?看来肖先生想要和我说的事情不少。”


    “就算不能走,也能让人给我带点吃的,”肖迟说着,提醒他,“张警官,我们是不是应该可以开始了?”


    “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张裘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两三笔之后,他抬头,“让人给你带点?谁?李牧迁吗?你怎么知道他会过来?”


    肖迟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看张裘的本子,他写一手潦草烂字,又是倒着的角度,看不大清上面的内容。


    敛目沉思一瞬,他桌下手指蜷了蜷,似乎在组织语言。


    一时间没等到答复,张裘抬眉,看了看他:“肖先生之前不是闹着要见我,怎么现在反倒哑巴了?”


    “没有,”肖迟摇摇头,“只是在想,要怎么说,毕竟他,哦,李牧迁,他交代我的事情,有点多,我想想从何说起。”


    话到正题,张裘放下笔,端了端坐姿,双手搭在桌面成塔状,眼睛盯着他,一瞬不移。


    “我和李牧迁是高中同学……”


    2013年,李牧迁高中毕业,市状元,后来又被工大录取。


    肖迟当时听说,道了几句厉害,便没什么其余的感觉。


    他成绩普普通通,也不爱读书,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小孩,父母在宋厂长厂子里做工,工资也够养他,对他没什么要求,活着就行。


    而当时的肖迟,刚成年的毛头小子,爱玩,爱装,勾结社会上的人,毕业之后心野了,成天出去喝酒跳舞打牌捣球,一两天没个正形。


    作为社会人的小跟班,其实他心里也没怎么把李牧迁这种看样子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放在眼里,李牧迁高中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两人整个高中也就只是个知道彼此姓名的关系,点头之交也算不大上。


    真正有了交集,还是在暑假。


    他帮大哥看台球厅,一天没过去,就听说出了事,有人受伤,警察都来了。


    一打听,受伤去医院的还是群高中生,再了解,好家伙,甚至还有宋思听。


    他爸妈都在宋拜山厂里,他也老是听他们提过这个名字,宋厂长唯一的姑娘,天天紧着宠着。


    正寻摸着这件事要不要自己去帮忙表个态,找人教训一下那几个闹事的,好在爸妈前邀个功。


    说做就做,他特地打听了那群人被拘留的时间,卡着他们出来的点特地带了几个人在看守所附近守着,就等那几个人出来了。


    但他还没动手,就看见李牧迁堵了他们。


    “他一个人?身手那么好的吗?”


    张裘听到这里,狐疑地挑挑眉,打断他,问道。


    脑中浮现出李牧迁那副老神在在的斯文模样,怎么着都不能把他动手围殴一群人这种事情联想起来。


    “他身手确实还不错,”肖迟淡淡地道,话到这里,停了一瞬,伸出手,食指中指虚夹,问他,“有烟吗?”


    “审讯室不让抽烟。”


    张裘抬眉,示意了一下头顶的烟雾报警器。


    “坏的,”肖迟没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我昨天看你抽了。”


    摸摸鼻子,张裘咳了一声,看看监控器,满脸不情愿,从兜里掏出一包哈尔滨,抽出一根磕巴磕巴,递给他。


    手指停在半空,肖迟依旧没有动作,向他示意自己被铐着的双腕。


    张裘耐着性子给他点上。


    “不过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那么多人。”


    肖迟看了看燃在指间的红


    点,没抽,只夹着,接着道。


    他带着人在旁边看了会,见其中一个人随手从路边捡起块石头,怕这位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赶紧上前帮架。


    后来他们一群人和李牧迁单方面把那堆人揍了一顿,酣畅淋漓。


    说到这里,张裘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用词。


    肖迟愣了一瞬,旋即笑笑:“就因为这件事,我们有了点接触。”


    但是也就是不咸不淡。


    真正有接触,还是在宋拜山死后,林德飞失踪后,宋思听离开鹤城后。


    那个时候他爸妈换了不知道多少份工作,正想着要不要南下。肖迟也打算跟着父母一起走的时候。


    李牧迁找上门来。


    他说自己在冰城有了产业,问肖迟父母愿不愿意过去做工,很轻松的活,就是照看景区之类,人也不多。


    到了肖迟爸妈那个年纪,家都扎根在鹤城,自然不愿意跑太远,再加上身上没什么手艺,年龄也大了,所以李牧迁给介绍的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好机会了。


    工作轻松,事少钱多,离家近。


    不止如此,李牧迁还说,要给肖迟开一间棋牌室,让肖迟全权看管着。


    但是天底下没有什么掉馅饼的事情,肖迟虽然没有读太多书,也明白这点道理。


    他问李牧迁原因,李牧迁也爽快地提出自己的条件。


    他告诉他。


    要让他帮忙办一件事,这件事持续的时间会很长,可能是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


    所以李牧迁给了肖迟父母稳定的工作,给了肖迟一个长久的资金来源。


    听到这里,张裘眉心一跳,一个猜测隐隐在心中浮现。


    他张口,还没说出声,就听肖迟缓缓道。


    “他要我,监视林德飞一家母女,直到,有人对她们下手。”-


    一场突然的暴风雪。


    待到宋思听从李牧迁的话中回神,从打开的窗户外刮进来的雪粒子已经扑卷到她的侧脸。


    呼啸的风声在屋里盘旋着,她披在肩上的长发被风刮得凌乱,不时有发丝吹到眼前,遮挡视线。


    李牧迁见状,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推上窗户,锁上窗扣。


    扬起的发丝平息,宋思听扭头看他,目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停了一下,随之视线掠过他的肩,看外面被风扬起的雪花打在窗玻璃上,然后又坠落地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李牧迁方才说得足够多。


    她是尚未消化,只得无言。


    眼底已经涩然到哭不出来,宋思听闭上眼,收回视线。


    从窗玻璃的倒影上看见她的视线抽离,李牧迁顿了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视线从她疲累的眉眼上移开,透过镜片,透过玻璃,盯着远方,风刮着雪,雪卷着风。


    长夜笼罩,极寒的气温,漫天的雪花,在这里是格外稀松平常。


    红蓝闪烁的车辆鸣着笛,车灯刺破黑夜,摇摇指来。


    听见动静,宋思听睁开眼,没再看他。


    只轻声说:“你该走了。”


    嗯了一声。


    李牧迁看了一眼停在楼下的警车,走过来,拿起他搭在沙方上的外套,套上身,拉链拉到顶。


    最后扶了下眼镜,他扭过头,看着仍坐在沙发上的宋思听。


    眸光稍敛,他开口,还是问她:“要抱一下吗?”


    说完,没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的走上前,伸手,重重将她圈在怀里。


    停顿一两秒,听着门外渐近的脚步声,他松开手。


    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李牧迁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拉开门。


    门外,是拥挤的楼道,站了四五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是张裘。


    他掏出警官证,在李牧迁面前示意:“李牧迁,你涉嫌故意杀人和非法囚禁,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109章 锈雪.30尸体已成冰。


    录取结果下来,不出意外,宋思听被师大英语专业录取。


    兼职的工资也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给她发下来,宋思听用这笔钱交了学费,还请杨翠兰和李牧迁在那个大酒店搓了一顿,领班给她员工优惠。


    杨翠兰几次想着结账,被宋思听拦了回来,事后,杨翠兰硬是给她塞了两千块,说是她第一个月生活费。


    “你不收,就是觉得奶奶没用,连个小孩都养不起。”


    宋思听只得收下,存银行卡里,没打算动。


    她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她也已经提前找好了兼职,等到了冰城,可以一边上课,一边打闲工,成年了,有双手在,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总的来说,离开家前,所有的事情都让她很开心。


    考上理想的学校,理想的专业,能自己赚钱,家人平平安安在身侧,还和自己喜欢的人谈了恋爱。


    虽然这些幸福看起来都小小的,但是一切,都好像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如此,便知足。


    李牧迁的学校比她开得早,宋思听如果和他一起提前过去,宿舍也没分,没个住的地方,就晚几天过去。


    只是几天的分别也没什么的,毕竟两人暑假几乎一直在一起。


    白天她在打工,他就在街对面的咖啡店陪着她。下班之后,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吹着晚风,再散着步,他给她送回家。


    路上会聊天,很多都是畅想未来,宋思听没住过宿舍,问他住宿舍会是什么样,如果和舍友闹了矛盾,该怎么处理。另外也会问点关于冰城的,景点她自己也去过几次,多数都是问他什么饭店好吃,周六周日都是去哪玩。


    李牧迁的回答总是很无聊:吃食堂,周末不出去,泡研究室。


    “那你真的有点浪费大学时光了,不过也正好,”宋思听眼睛亮晶晶地,走在他身边,步子也轻快,她说,“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我跟你说,我在论坛搜到好多好吃的店,到时候我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先去那个……”


    “好,”李牧迁浅浅笑着,点头。他脚步停下,站在她家楼下,他微微抬了抬眼,示意,“到了。”


    宋思听看看眼前的居民楼,脚跟带着脚尖转了转,有点不舍。


    “怎么了?”


    李牧迁垂眸,轻声问她。


    摇摇头,宋思听抿抿唇,欲言又止的。


    她抬眼,看看他,又看回脚尖,声音闷闷的,她小声问他:“上去坐坐吗?”


    说完,感觉脸颊烫了点,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但是手抬到半空,又觉得太刻意,讪讪地放下。


    不知道多长的一瞬沉默中,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了,我行李还没收拾完,明天一早的车。”


    说完,李牧迁顿了顿,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也早点休息,晚上别熬太晚。”


    好半晌,宋思听看着他鞋尖将要转开,闷闷点点头。


    她没动,听着脚步声渐渐离开。


    微微叹了口气,她正要上楼,忽然,听见身后,李牧迁扬了点声,唤她名字。


    “怎么……”


    她下意识扭头,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见视线中,他大步走来。


    然后,长臂一捞,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吻倏然就落在唇


    上,宋思听讶然,眨了眨眼,缓缓,才感受到脸侧他温热的呼吸,和冰凉的镜片接触皮肤的触感。


    然后,就是双唇上触感。


    轻轻,轻轻,又密不可分。


    她听见自己心跳,也或许是他的。


    在脑海中左右回荡,砰砰,砰砰。


    晚风过,风扬着风,扬着她的发,他们的衣角。


    心跳声,微微的耳鸣声,周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夏末蝉鸣,还有不时传来的散漫步调的脚步声,车过风流,闲人交谈,轻轻狗吠。


    闭上眼,她听见风卷着树叶,哗哗的清脆摩擦,混着暧昧的,湿润的,纠缠不休的轻轻喘-息。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夏天。


    此后,再没有一个夏季比得上这个时候的心动,幸福,和一切都将开启一段新历程的满怀期望。


    开学那天,杨翠兰从道乡过来,陪着她,坐火车去了冰城。


    到了宿舍,帮她铺好床位,逛了一下学校。


    舍友都是东北人,也有鹤城本地的,听见宋思听自我介绍,盯着她看了半晌,说:“感觉你的名字好耳熟。”


    宋思听笑笑:“我这个名字蛮大众,可能有撞名的。”


    舍友也没深究。


    不过看她身边只来了个奶奶,别的也有家长送的不免也有点好奇,杨翠兰泰然自若,一边帮宋思听整理行李,一边闲闲带过,话里话外,说着她爸妈忙,有事不能过来。


    宋思听站在一边理衣服,抿抿唇,鼻子有点酸。


    报道完,手续办好,杨翠兰赶着晚上那班火车回去,没留下来吃饭,宋思听给她送到火车站,进站前,杨翠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好多。


    “每天按时吃饭,你学校食堂我看了,饭都不赖嘞,一日三餐按时吃,要是想和室友下馆子也想去就去,奶奶有钱,不够了记得及时问我要,不要亏待自己。”


    宋思听点点头。


    “还有啊,到了大学也不能玩野,要好好学习,兼职什么的要是冲突了,能放就放,你现在还是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咱家就出了你这个一个大学生,奶奶我肯定支持你,好好上学。”


    “奶奶,”宋思听瓮声瓮气反驳她,“我有数,我都看过课表安排好了兼职时间,不会冲突的。”


    杨翠兰站在检票口前,拉开挎着的小布包,拿出车票,攥着手心。


    递出去前,不太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眼瞅着宋思听绷着的脸,她又轻轻叹气:“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能养你,我不想累着你,咱还年轻,之后赚钱的机会多得是,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有力气的时候,就是想看你无忧无虑的,健健康康的。”


    她话到半,宋思听就有点忍不住了,垂眸眨了眨眼,视线里掠过杨翠兰那双斑驳的手,皱纹斧凿刀刻般,老年斑也清晰可辨。微微蜷曲的掌侧,还能窥见厚厚的黄茧。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不知道从哪看来的说法。


    降生之时点长灯,默默燃着。


    有人的灯燃到一半,突然的风过,灯灭留半根白烛,谁都料不到的死亡——是宋拜山那样。


    剩下的燃完应尽的命数,烛泪厚重,油将尽灯将枯时,死亡也是有着预兆。


    奶奶,我是怕你来不及……


    眼泪即将滚出眼眶,宋思听吸吸鼻子,硬生生压下去,闷闷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眼见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杨翠兰转过身,将要检票的时候,又放心不下,扭过身来,看了看宋思听,还是说了:“还有那个……小李,李牧迁。”


    “奶奶知道你到年纪了,说个对象也不算早,小李人也挺好,对你也好,但是啊,”杨翠兰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还是注意一下,搂啊,抱啊啥的可以,但要是单独过夜的话……奶奶不怎么支持,女孩子在这方面容易吃亏,你自己也……”


    “奶奶!”


    宋思听打断她,笑出声来。


    “笑什么?我认真的,”杨翠兰轻拍了她的手一下,“你自己注意点,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别被骗了。”


    敛了脸上的笑意,宋思听还是微微弯着眼,端了语气,回她:“我知道啊,奶奶我也不小了,我自己也清楚,何况李牧迁他也没那个意思,他很有分寸的,奶奶你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穿什么色好看,奶奶,我今年过年给你买件皮草啊。”


    “买什么皮草,穿不上那玩意,我年纪那么大了,穿了还让人笑话,”杨翠兰啧了一声,不赞许地道。顿了顿,她又开口,“但你和小李……”


    眼见她要将话题绕回去,宋思听连忙拿过她手上的票,快走两步递给检票员,推着杨翠兰进了检票闸机:“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被你唠叨出茧子了,我俩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清楚,奶奶你不用操心了,回去好好挑挑颜色款式啥的,有心意的打电话跟我说,我过年给你买一件漂漂亮亮的皮草,咱穿出去逛街赶集,我看谁敢笑话你。”


    杨翠兰张张口,稀里糊涂地过了闸机,还想扭头说些什么,外面的宋思听已经向她扬扬手:“一路顺风,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奶奶!”


    只得笑着作罢。


    当天晚上,从火车站回到学校,遇见来接她去吃晚饭的李牧迁时,宋思听还在路上把关于他的这部分说给他听。


    原以为他会像一贯的一样没什么情绪,没想到说完之后,久久没等到什么反应,宋思听走在他身边,扭头看他,见晚风擦过他泛着浅浅的红的耳廓,登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绕到他面前截停他:“不会吧,李老师,你还真有这个心思啊。”


    她笑嘻嘻盯着他,这下看得更清楚点,原本只有一点红的耳尖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嫣红。


    李牧迁有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说了句:“没有。”


    他的为人宋思听还是相信的,没有就是自然没有,不过见他如今模样,她也觉得新奇,多问了一句:“没有那你害羞什么,你刚刚不会……想象了一下?”


    话落,就见视线中,他眨了眨眼,轻咳一声。


    “你就是想了一下,没想到啊,李老师,”宋思听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倏然拉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鼻尖,心脏忽然跳快一瞬,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你想到哪了?”


    她壮着语气问他一句。


    话落,幽静的林下小路上,夜晚蝉鸣也在伴奏,晚风过,空气却逐渐有点燥热。


    顿了一两秒,也或许是很久,她没等到他的回答,也没等到一个在当下氛围中很合适的吻,只是肩上倏然握上他的手,带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李牧迁松开手,转而轻敲了一下她的发顶:“之后告诉你。”


    他接着往前走,宋思听也晃晃悠悠跟上,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跟着他的步伐,晃了晃:“之后是什么时候呀?”


    “有机会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算是有机会的时候?”


    “……”


    他没回答,而是微微侧脸,看着她。


    眸色有点深,目光像是一个漩,但是镜片的微微反光朦胧了一点。


    宋思听感觉自己耳


    尖也有点热了,有点不自然收回视线,同时下意识抽了抽,却被他反握住。


    轻轻咳了一声,宋思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跟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


    走了一会,出了校门,她问他:“那你觉得,我送奶奶什么样的皮草比较好呀?我没买过。”


    “你送什么她应该都会很喜欢。”


    “好敷衍。”


    “没有,”李牧迁摇摇头,轻声道,“奶奶最想要的应该就是看你好好的,你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挑个最好的,奶奶看见就会很开心了。”


    “那我之后再挑吧,”宋思听将这事放到一旁,开始计划着,“第一步,还是好好兼职,好好攒钱,攒个五千?不不,好像不是太够,那一万?应该差不多?”


    她自说自话,默默算着账。


    李牧迁扭头,盯着她发顶上那个雀跃的小旋,也浅浅笑着:“你努力,到时候不够的话,我给你补。”


    “那不行,这是我送奶奶的,又不是你送的,不要和我抢。”


    “好好好,不跟你抢。”


    宋思听下定决心:“我觉得还是一万五保险点,但要是攒一万五的话,我每个月就要……”


    她松开他的手,数着自己手指头算数。


    李牧迁拉着她的手肘,提醒她:“注意点路。”


    慢慢计算着花销,同时算着兼职的钱,一学期下来,满打满算,快到期末的时候,还真让宋思听攒下来小一万。


    虽然距离预期的一万五还是少了点,但是买件外套也算足够了。


    正在她边准备着期末考,边计划着回去后带着杨翠兰去哪个商场买外套的时候。


    考试前一天,噩耗到来。


    她在送别的火车站的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还是一语成谶。


    杨翠兰在院中时,不小心踩着冰面滑摔,头磕到台阶。


    和之前一样的情况,但这次没有人发现并及时送医。


    旧伤裂开,血流了一天,她躺在地面,视线最终,是远山雪顶,一线孤烟,苍茫雪天。


    扬起的雪粒迷了眼,杨翠兰缓缓阖眸,咽气时依稀想起,厨房灶台还没熄,家里没电了,她还要出去缴电费,屋里照明用了半截蜡烛,脚程不快点回来,怕烛泪沾桌上太多,还要费力铲。


    还有什么忘了来着。


    哦哦,宋丫头,还要给她打个电话,前几天她一直说着回来带她去大商买皮草,杨翠兰想起,今天上市里面还款的时候她还特地绕到大商看了,一件外套贵得吓死人,要劝劝她,别给她买那么贵的衣服,有这个钱留着自己花。


    不过想到这里,杨翠兰倒是不受控,嘴角缓缓,牵起一抹笑。


    宋丫头还怪能干得嘞,自己不声不响,赚了一万块,那么厉害,赚得比她多,都快撵上宋拜山了。


    未来肯定比宋拜山有出息。


    她也能……也能见了他,和他有个交代了。


    久久,日旋尽,风扬过。


    屋里烛火终究燃尽,屋外浅浅的雪吞吃掉地上的人半身。


    杨翠兰死后三天,也就是宋思听考试前一天,她被来催电费的人在院中发现。


    尸体已成冰。


    第110章 锈雪.31她很大可能,真的会死。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李牧迁做的这一切,是吗?”


    惨白的灯冷冷罩下,衬得宋思听的脸纸一样惨白,眉眼压出的阴影慢慢都是阴郁的沉默。


    问话的警察没等到回答,抬眼看了看她,见她低着头缄默的模样,顿了顿,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缓缓,宋思听抬眼,两相对视,她迎着警察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松了口气,警察视线移回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边往下记录边开口,提醒她:“没事,我们就是按流程做个笔录,你不用太紧张,有什么答什么就行。”


    点点头,宋思听视线垂下,看着自己搁在双膝上的手背,蜷蜷手指,闷声道:“没有紧张,我就是有点……”


    闻言,警察停下动作,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缘探出,盯着她。


    “就是有点后怕,和不敢相信,”顿了好久,宋思听接着说,“我和他认识快十年,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会是假的。”


    看着她低落的发顶,警察移开视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口供做完,宋思听在纸上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送她出审讯室的时候,两人迎面撞上走廊那头走来的张裘。


    看他紧缩着眉头,警察往他走来的方向看了看,了然。


    和宋思听说了声她可以走了后,警察凑到张裘身边,把笔录单子递给他:“问完了。”


    接过他手上的几页纸,张裘简单翻了翻,抬眼看看宋思听离开的背影:“有说什么吗?”


    警察也跟着看去,见宋思听走过转角,推开大门离开,他才收回视线,回道:“没有,她也不知道。我们要不要……”


    “没事,李牧迁这边暂时不用往下管,”张裘把笔录单子还给他,边往自己办公室走边示意他收起来,“现在还是紧着陈辉军的案子查。”


    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张裘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桌上他用来记案件细节的笔记本,越翻,眉心皱得越紧。


    双肘支到桌上,他揪着头发,长吁了一口气。


    陈辉军,也就是杠子,死了这么多天了,好不容易才追到那个经常联系他的人,也就是他们去道乡抓的三顺。


    三顺倒是对于他联系杠子这件事供认不讳,说是杠子算是他的小弟,偶尔让他帮忙,处理一些脏活累活。社会上的二流子,称兄道弟这种事放在这边也常见。


    他这个说法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当说起陈辉军在周曼茹家附近徘徊,还有关于他的死,三顺就一问三不知了。


    张裘倒是好奇:“你不在鹤城市里,常年在道乡骑摩托,一天到晚的能有啥事,让陈辉军给你帮忙?”


    三顺含糊其辞。


    直觉和经验告诉他有问题,但三顺不肯说,他也没什么证据,自是撬不开他的嘴,拿不到什么线索。


    至于当时在半山腰,莫名出现的那个,和三顺一起抓回来的男的,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咬死了只说自己是来找三顺的,什么陈辉军,什么周曼茹,一概不知。


    本来因为之前的林德飞一案,上面已经开始问责了,之后陈辉军的命案,现在又一起周曼茹的入室伤人案,三起案子连着发生,三个月内破不了,他累死累活前半生守着的工作就要和他说拜拜了。


    张裘只觉焦头烂额。


    虽然现在人抓着了不少,但是要口供,没有,要物证,也没有。


    警察归好宋思听的笔录单,正要走的时候,看张裘这副模样,想也知道他正为什么操心。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警察转到他的桌前,试探性地问道:“张队,要是三顺这边没什么进展的话,那李牧迁那边……”


    听他说起李牧迁,张裘抬头看了看他。


    昨晚带李牧迁回来后,他给他做了几乎一个晚上的笔录。


    倒是从他口里得出不少的事情,只是……


    张裘揉了揉额角,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忙:“他那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警察没有多留,闭上嘴,出了办公室,并顺便帮他带上门-


    出了警局没多久,刚坐上车,穆淼的电话打过来:“喂,我到滨湖苑了,然后呢,往哪里走?”


    宋思听跟她说了楼栋和门牌号,道了声不好意思,麻烦她在门口先等一下:“我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小区门口。”


    踩着时间,宋思听匆匆走上楼梯,一抬头,看见穆淼站在她家门口,好奇地打量扫视着。


    “久等了,出门处理了事情。”


    边拿出钥匙开门,宋思听边说着。


    给穆淼让出门边进去的空间,她在她身后顺手带上门,弯腰给她找了双新的拖鞋换上。


    “谢谢啊,”穆淼跟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宋思听去给她倒水,看着她的背影,穆淼忍不住问,“这房子外面看着挺旧,里面装修还不错,你男朋友的房子吗?”


    “是,当年他从我手上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的,这是个老小区了,大概都快有个三十年,我小时候就住这。”


    宋思听说着,把盛了温水的玻璃杯放到她面前:“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拿合同。”


    穆淼的思绪还没从她的上一句话抽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没一会,宋思听端着电脑,拿着一沓厚厚的合同纸出来。


    在穆淼身边坐下,她把合同递给她:“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字,我给公司那边打过电话了。”


    “嗨,我还能不相信你吗?”穆淼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面,拔开笔帽就要签字,宋思听一手按住,制停她的动作。


    笔尖悬而未落,穆淼抬头看她,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宋思听把


    合同翻到第一页,提醒她:“再相信我也不行,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你仔细看看,真的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再签。”


    “好好,”穆淼点点头,从第一页往后翻,认认真真看起来,边看着,边问她,“不过听听啊,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之前都是一起吃年夜饭的,我都习惯了,再说,祝驰周他……”


    话刚出口,后知后觉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她抬头,看了宋思听一眼,讪讪住了口。


    祝驰周前段时间离开,看宋思听的态度,两人之间虽没有撕破脸,但也是闹得有点僵,到底生疏了点。祝驰周那边当然不会有什么,他越挫越勇,不见黄河不落泪,不见棺材不死心的。


    但宋思听着这边,见她和男朋友相处得还不错,在道乡的那两天他们两人的相处她也看在眼里,举手投足的自然和洽是做不了假的,所以,她也不清楚和宋思听说祝驰周的事情会不会让她有点不舒服……


    见宋思听沉默的模样,咳了一声,穆淼匆匆揭过这个话题,换了个问题:“对了,你对象呢,我请你们两吃个饭吧,这次突然过来你们这,也不少打扰……”


    “他在看守所。”


    宋思听垂眸,淡声道。


    闻言,穆淼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三个字,待到思绪转了一转,当即讶然:“看守所?”


    顿了顿,她想起前天他们失踪的事情,反应过来,问道:“是被叫去问前天你们……”


    宋思听摇摇头,打断她。


    意识到事情或许有点不对劲,穆淼把合同扔到一边,双手拉起她的手,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听听,如果要是发生什么事,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


    视线中触及她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通过肌肤不断暖着她皮下的血液,宋思听顿了好久,方才抬头,看着她。


    “其实,我想把公司交给你先管着,我……”宋思听缓缓道。说完前半句,见穆淼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张。宋思听停了下来。


    “为什么?那么突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淼一连三个问题,语气有点急切,透露出浓浓的担心意味。


    “因为,我可能,以后不回去了。”


    宋思听接着把话说完。


    她说的回不去,指的是安市,她这些年一直生活的地方,也是她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公司的所在地。


    这些年,她一直在那里发展,开公司,攒钱看房子,考了驾照,还打算买辆车,俨然已经规划好了以后都在那里生活。穆淼虽然对于她一声不响跑回老家有所好奇,但是毕竟清楚宋思听会再回去,毕竟她已经做好了在那里生活下半辈子的一切准备。


    包括祝驰周愿意一直坚持的原因大部分因为知道宋思听还会再回去安市,不会一直留在东北,留在鹤城。


    他们,包括之前的宋思听自己都已经默认了,她现在不属于这里。


    眼下,陡然听见宋思听这样说,穆淼心中咯噔一声,属实是没想到。


    在她看来,宋思听只是在自己正常生活的轨道上安稳走着,忽然回老家看看,以后还是要重回自己的正常生活的,但是眼下,她不但和早分了快十年的前任复合,还突然说以后要不回去了。


    任谁都感觉意外。


    “是因为……你男朋友?你要留下来和他结婚?定居?”穆淼试探着说出这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宋思听微微弯弯唇角,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了句:“或许是因为他,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但是不是结婚,也不是定居,是……”


    越往后,声音越低,渐渐轻如蚊呐。


    “是什么?”穆淼追问道。


    “没什么,”宋思听不愿再多说,她将话题绕回要拜托她的事情上,“所以,因为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回去了,在那边的公司和租的房子,还有一些朋友,都要麻烦你了。”


    她把合同翻开到一页:“公司的话,我把股权转给你,之后公司内一些决策事物你说了算,你是公司签下来的第一个将近千万级粉丝的博主,之后想做什么内容你都可以自己决策,创作自由,也没有KPI。然后我之前租的房子,我和房东说了退租,钥匙麻烦你帮忙带回去,然后屋子里的东西,能扔的扔,扔了可惜的可以挂平台上卖掉,然后那些朋友……帮我一一告个别,可能以后都不见了……”


    “等等,”穆淼开口打断她,她拧眉,看了看合同上的股权转让字样,心中一个猜测恍然浮现,“你这怎么那么像……交代后事的调调。”


    宋思听看着她,沉默不言。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听听,你告诉我,能帮我一定帮,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穆淼语气带着点颤抖,缓缓说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只是可能暂时回不去而已。”宋思听说完,还象征性地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见她实在不愿意多说,穆淼也清楚,她再勉强也是没用。于是重重叹气。


    沉默好一会,终于,她说:“那行,我帮你。”


    “但是这个,”穆淼举起合同,撕下来关于转让的那一页,“我不签。我可以先帮你照看公司,我会等你回来。”


    顿了顿,她最后补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以你自己的平安为主,有什么困难,随时和我说就行,听听,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在我心里已经是家人了,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宋思听看着她,盯着她的不断张合的嘴唇,脑中有点空,只听见她字字真切。


    眼底忽然就有些热。


    她伸手,忽然就抱住她,双臂紧紧圈着她。


    呼吸着穆淼身上甜甜的黑鸦片味道——她记得这个味道,是她第一年送给穆淼的生日礼物,她早喷完了,现在是之后补的,穆淼很喜欢这个味道,她每次去穆淼家里,都会注意她的香水柜,见快见底了就会补上一瓶。


    眼眶忽然有点湿,宋思听把额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声道:“谢谢你。”


    穆淼轻轻拍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一句话就湮没在这片刻的沉默间。


    宋思听想说,她很大可能,真的会死。


    不过到底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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