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取与舍“他尚未深尝情滋味,已是如此……


    雷声轰隆,却无雨落。


    闪电陡然乍亮。


    阿吀身子一哆嗦,眼睛忽惊惧地睁了开来。


    心跳和耳鸣尚未平复,她就下意识挣扎挪动。等察觉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嘴巴也被布条勒得只能发出呜啊之声后,阿吀才放弃抵抗。


    她的身子半歪在角落,也是没了力气,便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


    屋子空无一物,倒三角的房顶,让人觉得这地方是个阁楼。


    不算明亮的光透过窗户的澄明油纸,照得屋子里半昏不昏。地上的灰尘因为她的动作也被擦出了几道痕迹。


    时辰几何也不清楚。


    直到外头人声渐起,阿吀就明白了,怕是已经过去了一夜,到了七月初一。


    也是武林大会正式开比的日子。


    阿吀脚蹬着墙角,一下子往窗户边前进了不少,随后又跟个虫子似的动作,挪到了窗户边上。


    她没办法伸出舌头和手指戳破窗户纸,就只好整个脸都贴到了窗户上。不住地呼气,吸气,刻意泌出口水,反复多次,才将窗户弄出一个丸子大小的洞孔。


    待看清楚外面情景,阿吀怒极反笑。


    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怕是旁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会在这里。


    会在武林大会比武的地方。


    此地名曰武庄,是锦城西边一处的大宅院,占地十亩有余,设比武台九个,房屋一片,高阁一座。


    房屋平日里都空着,只在大会期间,会给一些门派做休憩之用;而高阁共五层,除却一层是留给司正以及判事,其他几层都是供江湖上那些位高的门派掌门或是高人观赛。


    阿吀没来过武庄,只是听桑甜提过,可眼下低处九个比武台也够教她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了。


    武庄是赤霞山庄的产业,此事人尽皆知。


    把她关在这里,阿吀体会出上位者的那份挑衅和蔑视,气得她心里都发哽。


    她就知道!那个赤霞山庄庄主,叫做红渊的大爷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真是舍得绕弯子。


    武林大会都参加不了的鬼门估计早已落末,这么看的确是个好刀子,和顾涯师父又有过节,连理由都是现成的。锅教鬼门来背,赤霞山庄就还是那个面子里子都有的武林泰斗。


    阿吀跪在窗户边看了半天都没看到顾涯的身影,心里难免担忧起来。她希望顾涯不要那么傻,不要为了她就不参加大会了。


    因为无论他来不来,坏人应该都没打算教她活着出去。


    之所以现在她还没死,只是因为防了变数。


    否则就不会把她关在高阁的阁楼里了,丝毫不惧这桩事会败露。


    阿吀觉得,至多三天,比武一结束,坏人便会把她处理了。


    她以往活着不快乐,没把自己这条命看得多重,可不代表她愿意别人拿她当棋子。


    阿吀还从没像此刻一样,这么想活下去。她力气有限,跪了一阵子就跪不住了,手脚被绑着,无奈就又瘫倒在了地上。


    随着辰时的一声锣响,阿吀就听见司正宣告这回的武林大会正式开比,之后又是一大串的人名。


    在听到逍遥派顾涯五字之时,阿吀还是忍着身上的痛又跪到了窗边。


    阁楼和比武台的距离不算远,那么多人里,阿吀一眼就瞧见了双手环胸持剑的顾涯。


    他脸色有些苍白,瞧不出什么喜怒忧愁。


    穿着的那身儿玉色交领窄袖长袍,还是她特意教银杏赶制的,意思盼着他能在武林大会上闪瞎别人的眼。


    此刻,他也确实成了人群里被人瞩目的那个,逍遥派三字给顾涯身上浇筑了太多荣耀。


    毕竟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的名头,引人妒也引人羡。


    他于人群之中,神情淡漠,阿吀忽就觉着他陌生。


    她以为顾涯老实,以为他良善,以为他不太聪明,这会儿她忽就觉得她的“我以为”或许太过自以为是。


    阿吀眨了眨眼,心内难免起了叹息,终究还是被人算计进去了。


    即便她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依旧忍不住因为顾涯出现在武林大会而没有来救她的选择,感到难过。


    真的是被人放天秤上衡量之后,然后被放弃。不论那理由多么正当,她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这件事儿也不难琢磨,是以顾涯知道她有很大可能会死,可依旧选择了舍弃她。


    脸上有些发凉,阿吀暗道自己没出息,明明没想哭却还是流了泪。


    她其实不怪顾涯,真的不怪。


    立场对换,她也不会做得比顾涯更好。


    该怪的是始作俑者。


    阿吀恶狠狠地想,待她有命出去,一定教顾涯把赤霞山庄砸了。


    可怎么办。


    她还是好难过。


    阿吀没心思看外头比武的境况了,她眼睛都哭花,又想到事儿其实都是她惹出来的,没她的话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自我攻击后,哭得就更厉害了。


    阁楼之外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银杏在台下紧张兮兮地捏着衣角,她身侧则是脸色不太好的桑甜。


    “这可怎么办啊?鬼门的人留下话教公子不许参加武林大会,否则就要杀了姑娘,这会儿姑娘不会已经是…”


    银杏担心完这个又担心那个,急得直跺脚:“公子找了姑娘一宿,又中过毒,这会儿上台比武真能赢吗?”


    桑甜擅毒,顾涯身上鬼门的毒就是她解的。又因着她这回来锦城是陪他师兄桑树的,桑树是个老实性子,是以她早早将比武名单上的人研究了一遍,对翡翠谷高护还算了解。


    “他的毒你不用担心了,解得是干干净净,就算对身子暂时会有影响,以他的武功也没什么事儿。至于这个高护就更奈何不了他。”桑甜郁闷道:“我心里更担心阿吀姐姐。”


    “姑娘要是真被杀了怎么办?”


    桑甜一巴掌就拍到了银杏背上,她没好气道:“鬼门的人既冲着顾涯来,拿了阿吀姐姐要挟他,不达目的该是不会轻举妄动。”


    银杏闻言脸色依旧苦着。


    再见台上,顾涯与高护站定在比武台两侧。


    一声锣响,其他八个比武台上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动呢,顾涯已是一脚将其踹了下去。


    别说不让用的银光剑,连那把普通的剑都没出鞘。


    银杏听到不少人在后面嘀咕,道是翡翠谷的人太倒霉,头一遭就碰上了逍遥派,也是气运不佳。


    显然这一日没什么意外,接下来第二轮的比武,追云门的王居正也一样一脚就被踹下了台。


    顾涯面色不善,赢了之后就在台上等着这一日的比武结束。


    他着急寻人,在十八人决出之后,没理会其他门派邀约,匆匆忙忙和蛊山的人继续去寻阿吀了。


    鬼门的人音律功夫不低,尤其擅长阵法与轻功。加之行事腌臢,暗器毒药无所不用其极,顾涯这才着了他们的道,教他们跑了。


    鬼门若是为了前尘往事,冲他而来无可厚非,可他并没听他师父说过鬼门的这段恩怨。


    这理由则真假难辨。


    且报仇多是要命,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不该是不许他参加武林大会。


    顾涯心里便明白鬼门大概是受了赤霞山庄的指使,为了红叶,为了给他们扶持的凌云阁开道。


    于是他在事发当夜就夜探了赤霞山庄内部,连红叶的院子他都找了一遍,可并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后又想到凌云阁,在其居住的客栈之中查探,人来人往也并无藏人之地。


    顾涯不得不又把注意力放到鬼门身上,可诺大个锦城,这帮人貌似只在九鲤湖出现过,连城门处的守门人都毫无印象。


    即便他们黑袍黑纱遮面,可换装束,但十几个人一同行动,怎会毫无痕迹?


    除了有人在背后相帮,相帮之人除却赤霞山庄他不作他想。


    可对方在暗,又以鬼门做筏子,没有证据,他就算闯入赤霞山庄要人也无用。


    没人会信他。


    恐还反倒容易被人添油加醋往逍遥派身上泼脏水。


    他在意逍遥派的名声,在意他师父的名声,他自己的名声其实无所谓,可为了洗清爹娘冤屈,就容不得他对自己名声的那份无所谓。


    顾涯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如此浓重的挫败之感。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武功足够高,只要他行事端正,行走江湖就不会有何掣肘,眼下才觉自己这想法天真。


    人心难测。


    江湖难行。


    背后像是有一座无形的牢,困着他不允他往上飞。在意的越是多,牢笼就愈发沉重。


    而阿吀因他陷入生死困境,他却无法舍弃身上所负去救她之时,顾涯尤其无力。


    他尚未深尝情滋味,已是如此。


    脑海中不禁想起师父曾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为逍遥才入逍遥,却再难逍遥。”


    初听不明话中意,待明了之时,顾涯只能怪自己,生怕来不及。


    连着两天一夜没睡,顾涯眼中都见了红血丝。


    桑甜在其侧劝道:“我们还是先去食肆用些吃食,之后再兵分两路去找。不然阿吀姐姐生死难测,你太疲累比武又出意外的话,岂不两头都落不着。”


    这话听得银杏都不敢出气,像是劝解,可能明显听出那话意思还是怨怪了顾涯。


    她去看顾涯脸色,好在人没什么恼怒意思。


    等他们一行人刚到食肆门口,还未进去,就听食肆里头有人高谈阔论。


    “翡翠谷的高护是什么人物!追云门的王居正又是什么人物!可都是年纪轻轻就上了高手榜的人啊!被个十五岁的少年踢得一脚就输,难道不蹊跷?即便是逍遥派,也不可能厉害到此等境地。”


    “哎呀,我都说了是赤霞山庄的大小姐红叶看上了人家了,所以有意扶持他拿下武林大会第一。有老丈人保他,别说一脚了,风一吹都能输啊。”


    第24章 孤勇逃“可惜别无他选。”


    推杯换盏,嘲笑调侃。


    银杏卡在食肆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敢偷偷去瞧顾涯的反应。


    桑甜就当没听,推着自己三个师兄继续往食肆里走:“快点儿,饿死了要。”


    一进去,食肆里的人齐刷刷都将目光瞥向了他们。


    银杏在锦城这些日子也是认识些门派了。分辨出刚才瞎说胡话的是太和宗的人,店里还依稀坐着天机谷与静气坊的人。


    还有峨眉,武当。明显这两个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门派,就没瞎掺合此等空穴来风之事。


    银杏熬了两天一宿,脑子多少有些发昏,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两桌人都能听见:“小门小派和大门派的区别,我算是领略到了。”


    太和宗的人闻言讪讪,背后说是一回事,当面被人戳穿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涯眼风扫过他们,太和宗的人却避开了他,当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继续喝酒吃菜。


    银杏当着顾涯无意争论,没成她一个错眼的功夫,面前桌子上放筷子的箸筒就在顾涯一掌之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等她再一回头,箸筒里头那么多筷子,已全部都戳到了太和宗四人的面前的菜食之中,其中一支还没入了正被夹起的鸡腿肉里。


    一时鸦雀无声。


    顾涯开口的言语就显得尤为突出了。


    “我与赤霞山庄的红叶姑娘并无瓜葛,至于我的武功高低,可随时下了战书来验个真假,我自当奉陪。”顾涯语气飘忽,眼神扫过厅堂众人:“若仍胡乱攀扯些子虚乌有之事,莫怪我要从刀剑里辨个分明。”


    太和宗的人便灰溜溜地留下银子,匆匆走了。


    顾涯面色不佳,再坐下,生人勿近模样,让有些白日里想与他攀谈的人都退却了下来。


    银杏心中感叹,顾涯这么个端正性子,怎就偏偏欢喜了阿吀那样的人?若没阿吀拖累,以顾涯的武功和为人处事,别人想威胁,想找他错处也是难的。


    桑甜却在食肆恢复热闹之后,来了句:“你行事还是低调些吧,别人不能拿你如何,别到时候都算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就跟阿吀姐姐一样。”


    顾涯被此话顶得心里那份无力更甚:“我解释难道是错?”


    “无关乎对错,我师父说过,强者无需解释,只需高高在上远离庸庸之辈即可。”桑甜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忍着替阿吀打抱不平的冲动,继续道:“天下那么多人,解释不过来的,”


    银杏的心思则就又跟着桑甜的话倒了个个儿,觉得顾涯不是端正,而是较真儿。


    用过晚食,几人再找,可却越找离阿吀越远。


    明亮月色照过锦城,一片天地之下,顾涯一行与阿咩此处显出了两份不一样的焦急。


    正值亥时,武庄无了白日嘈杂,一派静默。


    无人察觉到高阁的阁楼里,阿吀还在麻绳里头挣扎。她晓得白日顾涯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坏人盘算暂时落空,肯定要拿她再做文章。


    平时麻烦了顾涯衣食住行倒也罢了,不影响他什么,可涉及到将来人生路,阿吀宁愿毁了自己也不想拖累他。


    她得赶紧脱离困境,不能给坏人有威胁他的机会。


    阿吀自知自己无用,性子也刁钻,她贪图顾涯的好,不代表她就真的当那些好理所当然。恰恰相反,她是太明白谁人的好都不是理所当然,每一次具体到衣食住行里的在意,足够教她迷恋,才会贪图了那许多。


    她难过顾涯对他的舍弃,可做不到去怪他。


    如同她父母对她的恨与厌,对她的舍与弃,她也理解,她做不到去怪谁。


    她怨的人,失望的人,攻击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活着的欲望低下,也源于此。


    阿吀静静躺在地上,听着麻绳摩擦皮肤的细小声音,心里只有从绳索里解脱出来的一个念头。思绪集中,心里的痛苦反而少了,只是如此,她手腕的痛就太明显了些。


    这幅身子瘦弱,磨了许久,手腕的地方已是见了血。


    阿吀额角后背都是冷汗。


    可她头发上珠钗等都被搜刮走了,阁楼什么东西也无,她除了使劲磨了自己的手腕,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


    阁楼昏暗,她也看不自己的手被磨成了什么样子,只湿濡的触感,教她猜到自己的血该是流了不少。


    阿吀吸了吸鼻子,一点点,一点点蹭。


    等终于她右手的大拇指从绳索里挣脱出来后,阿吀松了口气。她也越发紧张,生怕这个时候又有谁来。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吀两只手终于从麻绳里磨了出来。她双手痛得已经麻木,借着窗户处的月光,阿吀稍稍瞥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就挪开了视线。


    手指发着抖,又解开了自己脚上麻绳。


    她又开始庆幸,好在那些人看她瘦弱,只是绑了手脚。要是全身都被绑,她也只有一头撞死一条选择了。


    等身上的桎梏都被解开。


    阿吀也没着急做了其他,她屏住呼吸,挪到了那道门前。整个身子匍匐下来,从门底的缝隙处,看到了一只脚。


    虽有人看守在她意料之中,但此刻阿吀心里还是有些难为。


    她又将目光挪到了窗户处。


    阁楼的窗户可以撑开,她的身形从撑开的空隙处可以挤出去。但高阁的高度,她一个失手恐就会死。


    而她现在的手,她真的不确定自己的力气能不能支撑她落下去。


    可惜别无他选。


    她只能这么干。


    阿吀走回绳边,忍着手腕处的疼,将绳子绑在了窗棂窗框上。她想老天爷还是待她不薄,这窗户纸能捅破,不然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顺着窗户缝隙往下看的时候,阿吀瞧见了武庄后排处的房屋。这会儿还有零星的光亮,大概是那些没住到客栈的门派留宿在此。


    那她只要能跑到房屋处,性命就无虞了。


    就怕那屋子里住着的全是赤霞山庄或者鬼门的人。


    阿吀不敢再想太多,怕再想她就没了勇气。托了身子瘦弱的福,她从窗户缝隙挤出去没搞出什么动静来。


    绳子链接到一起的长度,堪堪能到第五层的栏杆处。阿吀边用手腕控着绳子,边流泪不止。


    她感觉她的手要废了。


    紧张的心绪成了麻痹痛楚的良药,阿吀的脚能碰到栏杆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丝毫不敢停留,又从高阁的楼梯处轻手轻脚地往下走。


    等她出了高阁,阿吀眼前已是发黑了,她失血过多,再撑不了多久。高阁之外,也无林木遮挡,阿吀只能卯足劲儿往屋舍走。


    大不了就死。


    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吀身子摇摇晃晃,等眼前出现一道窈窕身影之时,她已没办法再思考这股熟悉感是为何。


    她伸出手,喃喃道:“救我”


    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后半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阵骚动。


    守着阁楼的郑观本是半迷不迷,被人踢醒,双眼还有茫然。他看清楚来人是长老孔徐,薛秀之后,忙不迭地起身。


    孔徐与薛秀此刻并未做黑袍蒙面打扮,而是白日里的司正,判事模样,两人疾言厉色道:“快开门!”


    郑观被这语气惹得心里慌张,开了铜锁,见里头空无一人,只剩下绑着麻绳的窗框,直被吓得腿都哆嗦。


    可已无用,孔徐连问责都没有,手掌一番,轻轻咔嚓一声,郑观的脖子就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歪到了一侧,身子也如没了骨头的软肉瘫倒在地。


    薛秀对此恍若不见,只愁道:“当着她不会武功,身子孱弱,没想到会如此孤勇,看阶梯处的血迹,怕是磨了手骨才脱开了绳子。可武庄就这么大,这小丫头能逃到哪?”


    “高阁处的痕迹教哑女们清理干净,切勿留下什么教人诟病赤霞山庄的蛛丝马迹。”孔徐闷声,语气含怒:“至于那个小丫头,她在哪已是不重要了,她就算能活着出了武庄也无需忌惮,所谓鬼门一派与赤霞山庄明面儿上一正一邪毫无瓜葛,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她。眼下我发愁的是,没了能要胁顾家小子不参加武林大会的由头。”


    薛秀捋了胡子,悠悠道:“我们许是高估了那丫头对顾涯的重要了,就算今夜拿她继续逼迫,顾涯那小子恐也不愿为了她退出武林大会。早知如此,还不如杀了她,至少痛快。”


    孔徐眉头紧锁,思索中视线扫过脚边郑观的尸体,忽道:“今日同顾涯比武的人是翡翠谷的高护与追云门的王居正。”


    薛秀立刻就领略了话中意:“若是庄主问责”


    “庄主为达主公所愿,想来也不会说什么,至于主公那处有我担着,无需操心,只用尽所有手段,也绝不能教顾涯在武林大会冒头。”


    薛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沈无念会收顾寒舟的儿子为徒。”


    “沈无念终归是个麻烦,顾寒舟的遗孤也势必要除,两厢并一起,一起谋划,倒省了功夫。”


    “若没沈无念瞒了所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其为徒,遗孤何至于如此难除。”薛秀又捋了捋胡子,“可我怎觉得主公对顾涯此人似留有余地?”


    孔徐对此讳莫如深,并未接这话,而是催促薛秀赶紧行事。


    至于阁楼处郑观的尸体,也被一瓶化尸水完全抹除了痕迹。


    第25章 显聪慧“竟还为个女子哭。”……


    夜,还在继续。


    身体的剧烈疼痛,教阿吀在昏迷了短短一阵子就醒了过来。她被一片碧绿晃了眼,感受着脖颈汗水黏腻,气若游丝道:“青青羽姑娘?”


    青羽没回这声招呼,皱着眉头继给阿吀处理着伤口。


    阿吀见她拿着匕首,手起刀落间,她双手上还黏连着麻绳碎屑的肉就被切了下来。


    痛得阿吀身子都蜷缩。


    “你不像个能忍如此巨痛的人。”青羽语气冷静,动作很快,金创药与布条在她言语间已是整齐地包裹住了阿吀的手。


    阿吀咬着后槽牙道:“我也没想到。”


    “你这双手我不知能不能保住。”


    阿吀猛摇头,她一时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在疼痛稍缓之后,语速加快道:“你虽然没问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模样,但想必你也晓得我遭了事儿。眼下没功夫同你细细解释,我等不到明早了,现在就得带我去找顾涯,否则天一亮,恐是来不及。”


    青羽不为所动,低眸整理面前狼藉:“旁人事与我无关,救你是你恰好昏倒在我面前,仅此而已。”


    阿吀急了:“真要救我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喊大夫,你没惊动武庄合理,可你没惊动其他门派就不合理了。那就证明你在本该安眠的时辰徘徊在武庄之内,不是闲的散步而是有所图谋。我如此异状撞到你,你是存了探索的心思才会救我不是吗?既如此,你的图谋我教顾涯帮你,你只需要带我去找他就行。”


    青羽手顿住一刻,抬眼看向阿吀的眼神有些莫测:“你倒教我出乎意料。”


    “你不用这么看我,杀我只是多了桩麻烦,我对你的事儿也一样不感兴趣,你帮我,我就帮你,就这么简单。”


    青羽嘴角口气,讥讽了一句:“若顾涯不帮待如何?”


    “不帮的话我到时自愿教你杀我泄愤,也不损失什么,可你愿意帮我就是多了份成算。”阿吀很急切:“大不了我再附赠你一份额外的,上回合欢门那几个人,你不是看她们不顺眼又嫌弃脏吗,我去揍她们一顿给你出气。”


    “成交。”


    阿吀本想开口说可以大大方方的教武庄的下人抬她出去,她刚张口声音都没发出来,青羽已是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更再下一瞬就闪身到了门外。


    阿吀略有无奈的感叹,武侠世界没孬种,都牛逼。


    月色正明。


    “走人多的地方,人越多越好。”


    好在青羽答应相帮之后丝毫不墨迹,沿路也当真不问不询,只按着阿吀的意思行路。


    在行到东街之后,阿吀又道:“你们秋水宫怕不怕赤霞山庄和凌云阁?”


    见青羽一副怎么可能的不耐烦表情后,阿吀才继续说了:“时辰来不及了,我等不到见到顾涯后再去办这事儿。一会儿你将我放到西街热闹处,还得麻烦你走一遭赤霞山庄,就说鬼门为了陷害顾涯,正在追杀追云门王居正与翡翠谷的高护,眼下急需山庄与凌云阁的人去平事。不用管理由蹩脚不蹩脚,只管这么说,”


    “这并不在我答应帮你的范畴之内。”


    “武林大会内含不公,你难道不气愤?。”


    “江湖一向如此。”


    “没想到你奴性也是挺重的。”阿吀还有力气笑:“那帮你揍合欢门的人两顿。”


    “成交。”


    被青羽放在小吃摊之后,阿吀趴在桌子上哧哧地笑得肩膀都发颤。她发现她特么真喜欢青羽这个姑娘,太合她胃口了,她难得生出了一份想同人交朋友的心思。


    阿吀一颤,身子就开始疼。


    她此刻动不了,若不是神经绷着,一副强弩之末的状态,恐也撑不到现在。


    她衣服都还没换,浑身血迹斑斑地趴在小摊上,惹了不少目光。


    摊主夫妇一时也不敢上前。


    阿吀叹了口气,尽量大声道:“老板娘,喂我吃点东西,也麻烦帮我喊个人,唤做顾涯,等他人到了我给你五十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


    待肚子里有了食物,摊主老板一声又一声洪亮的嗓子唤着顾涯二字,阿吀紧张的情绪才被这点烟火气去了些。


    她望着街道上渐少的百姓,不觉寂寥,倒是有几分解了难局的成就感。


    阿吀知道顾涯依旧参加武林大会之后,坏人定会等夜深人静之时拿她当面逼迫要挟顾涯。既她顺利从高阁逃出,坏人则会另寻他法阻止他。


    在她看来,无非就是泼脏水效率最高。


    那既要泼脏水,也得有个由头。


    按着武林大会只比武不伤人的原则,若是白日里同顾涯交手的二人重伤而死,顾涯是不退也得退了。


    这就是眼下最快最便捷阻了顾涯的法子。


    即便坏人脑子蠢,没想到拿两个倒霉蛋泼脏水倒也无妨。


    有秋水宫的人冒头去请,赤霞山庄与凌云阁得维持自己江湖正派人设,就不得不出手相帮。


    鬼门之事扯到明面上来,之后这帮坏人无论再做什么陷害逼迫顾涯,也就都是鬼门的问题,顾涯都很无辜,也就可以安心继续比武。


    赶得早,那两倒霉蛋还活着,不伤人命最好,这样其他有机会和顾涯比武的人也晓得防备。泼脏水这招就废了坏人估计也不会再用。


    赶得巧,正碰上下手时候,那事儿就有意思了,鬼门和赤霞山庄自己人打自己人,私下里不管如何,明面上是站到了对立面了。


    赶得晚,两个倒霉蛋已经死了,事情就严重了,负责举办武林大会的赤霞山庄和要办武林大会的大门派都难辞其咎,不揪出鬼门的人如何给翡翠谷和追云门一个交代?


    后头再生其他枝节,也只会影响赤霞山庄在江湖人心里的信任。


    信任这个东西,建立起来难,毁掉就容易得多,毁掉之后再想建,就是难上加难。


    阿吀心理上绕了一通,想到顾涯从未提及过自己爹娘,只说过一次,还是洗清冤屈的话,那这里头说不定还掺合了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


    可惜顾涯武功高,坏人死活打不过,又怕他师父天下第一的实力,才会阴谋轮番上阵。


    阿吀鸡贼,一招釜底抽薪,再将计就计,让事情之后再怎么发展,顾涯都是彻底被择出来了。


    这样才不耽误他以清白的名声,拿下第一。


    有实力,说的话别人才会听;有名声,说的话别人才会信。


    基于此,他才能在武林大会上,亮出自己的另一层身份;才能以儿子的身份拿回属于他爹的遗物;才能开启为爹娘洗清冤屈,报仇的路。


    阿吀嚼着嘴里的东西,看着远处顾涯面色苍白,动作急促地飞身而来,她心里却愈发平静。


    只想着,人还是太复杂了。


    耳边是银杏和桑甜等人的惊呼惊叹,眼前是顾涯复杂难言的是眼神和欲碰她却未碰的双手。


    阿吀自知自己力气无多,快要昏厥,顾不上许多,只言简意赅道:“顾涯你现在带我去赤霞山庄寻求庇护,桑甜你也快去请你师父来山庄为我医治。没离开锦城之前,我们全部人都要住在山庄里。记住了,我的伤是鬼门所为,今夜后面发生的其他事也是鬼门所为,鬼门为的就是教你不能参加武林大会。”


    她见顾涯不动,心里生不起来气,望着他苍白的脸,柔声道:“这会儿还不是讲骨气的时候。”


    其他人还在询问为何。


    阿吀没再说什么,她想他会懂。


    顾涯抿唇,双手这才近前抱起了阿吀。


    他用了轻功猛地一下跃起又落下,教阿吀有了失重感,她也是神思混沌了,周边景色变化她竟觉着梦幻。


    “对不起。”


    这三个字混在风声里,阿吀听得都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只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赤霞山庄的门,前脚刚被秋水宫的青羽姑娘敲响,带走了一波人,没想到后脚又被逍遥派的顾涯敲烂。


    开门的管家李伯,在见到顾涯怀里浑身血迹的阿吀之后,脸色相当难言。


    “鬼门的人将我未过门的妻子重伤,顾涯前来,特求红渊庄主庇护,希望庄主能施以援手。”


    顾涯这一句话,用了内力,虽不及精通音律功夫的那些人,但以足够教周围的人听个清楚。


    不在场证明完成。


    就算今夜坏人再找其他的阿吀不知道的人的命来陷害顾涯,也成不了事了。


    阿吀轻吐一口浊气,双手一松,终是放心晕了过去。


    她的手垂落,顾涯再自持不了。


    住在内院的红叶都被山庄里动静惊动。


    她召了丫鬟来问,知晓那个骄傲的顾涯竟来相求庇护,还有该死的丫头命在旦夕之后,忙笑着拄了拐杖。


    “走,我们去瞧瞧,运气好说不定能亲眼看着那丫头能死在我面前。”


    丫鬟能说什么,只能扶着红叶往客房的地方去。


    红叶是真高兴啊,能有此机会落井下石,她在路上就盘算着怎么讽刺那二人。


    等她去到客房处,见丫鬟们抱着血水血衣脚步匆忙,她人就被卡在了门槛处。


    红叶侧在门边朝卧房里头去看,便见着顾涯正用真气内力给阿吀护着心脉。


    且他双手颤抖,连眼神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瞧出惊惶。


    当烛火晃出顾涯脸上晶莹之时。


    红叶便觉得顾涯真的疯了,武林大会期间还敢用真气给人续命。就算他打得过她师兄,可初三那次比武,是要一对二的,万一不巧同时碰上少林的不尘,武当的孟青榕怎么可能赢?


    竟还为个女子哭。


    红叶从来没见过她爹为他娘哭过,她娘死的时候,她爹都未曾落泪,也从没见过她的师兄弟们为了什么女子哭过。


    “姑娘,我们还进去吗?蛊山的人来了。”丫鬟指了指远处的长廊道。


    红叶摇摇头,拄着拐杖转身道:“扶我回去。”


    第26章 犹豫间“她也可以这么骗自己。”……


    七月初一的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


    秋水宫的青羽姑娘带着赤霞山庄的人先去了翡翠谷所住的客栈,等他们人到的时候,高护已死。


    青羽本没全信阿吀的话,至于其中干系她也没想探寻,但见此情景是不禁皱眉。


    凌云阁以司徒禹为首的四个弟子珊珊来迟。


    韩霜见状,冷声道:“鬼门只和逍遥派有仇,不敌顾涯也掳走了他身边的那位姑娘了,这还不够?为何要杀高护?”


    青羽忽笑了一声,直到了床铺前扯开了高护的里衣:“他今日被顾涯一脚踹下比武台,那一脚我看得分明,至多教他落地,远不至于伤了内脏心脉。而此刻,他胸前脚印泛紫,这是中毒的征兆。”


    青羽说着,手从高护的太阳穴处抚过,内力稍用,便取出一枚银针:“鬼门的人用银针装出高护是因重伤而死,好嫁祸了顾涯,教其犯了比武规则,好无缘大会。”


    “为何?”韩霜又问。


    “你竟如此蠢钝吗?”青羽讽刺:“不能杀其人便毁其名,杀其妻,磨煞其心神,往后鬼门再杀他人统统往顾涯头上安,再等某一日惹了众怒,群起攻之,天下第一打不过,徒弟又杀不死,用些肮脏手段拉神祇下泥潭也不稀奇。”


    韩霜欲反驳,青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四个:“赤霞山庄的人已是去寻求官府,全城追索鬼门之人。我现在要先行赶去追云门的客栈了,至于你们凌云阁这般天真,跟不跟来随你们。”


    青羽轻功高,脚程快,和她差不多速度的则是司徒禹。两人无言,一前一后到了追云门所住客栈之时,正巧碰上黑袍人从窗户跃出。


    毫无犹豫,两人齐齐亮了兵器与其动了手。


    与此同时,赤霞山庄书房内,孔徐正坐在红渊庄主案桌旁的太师椅上,一脸难看神色。


    他没想到秋水宫竟掺合了进来,更没想到那个压根儿没当回事儿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心机,竟先他们一步算好了所有。


    生生将他们陷入了被动困境里。


    且眼下人已经住到了赤霞山庄,小姑娘要护着,护不住死了是赤霞山庄无能;顾涯也在山庄眼皮子底下,再陷害什么,别人都不会怀疑他了。


    薛秀处知晓消息不及,也不知动手了没,是个什么境况。


    孔徐越想,脸色越发崩坏,他心思一转,看向红渊:“庄主,此事上待如何?”


    红渊则要显得沉稳许多,徐徐开口:“此次大会,本以为处理一个武当的孟青榕就已足够,可没料到少林舍得教小小年纪的不尘来此,也没料到沈无念会收了他的儿子为徒,这两人横空出世,孟青榕都没顾上处理。今日比下来,就显得司徒那孩子资质太差,撑不起凌云阁日后,便无用了,算作弃子,无需再为他费什么心思。”


    “庄主的意思是?”


    “初三的比武,先将不尘,孟青榕,顾涯安排到一处。你与薛秀暗中助力不尘,顾涯落败后,司徒的名次落在第二便不难看。输给少林,也算给凌云阁留了面子。”


    “即便如此,顾涯仍旧脱颖而出该当如何?”


    红渊双手拢在袖中,沉声道:“我不信这天下,还能再出第二个沈无念。”


    “可他是顾寒舟的儿子,当年他与沈无念平分秋色,难保他就一定逊于这二人。”孔徐语气有些克制不住,他道:“我与他交过手,他未必会输,还是你有意要给顾涯留了一条路。”


    灯芯因燃得太久,垂落至蜡油之中,发出噗呲之声。


    红渊的眼神幽深,望着案桌上的宣纸,眼神却透了虚空:“他和他娘太像了,我不信主公看到这孩子面容,能狠得下心折了他。”


    孔徐冷哼:“主公不可能看到,此事你既手下留情,便我全权担责,后续我有何作为,你莫阻挠,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不欢而散。


    红渊直在案桌前坐到丑时,才起身,步子去的是客房方向。


    客房内仍旧灯火通明,红渊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华兮道:“她身子底太差,鬼门的梵音破魂咒于普通人来说,调养半年即好,但是她她至多只剩下半年光景可活。”


    顾涯还在盯着阿吀的手。


    华兮心里不忍,声音放缓道:“她的手看着严重,反倒无大碍,养养就好,蛊山有良方,也不会留疤。”


    红渊恰如其分的插话:“此次武林大会四样宝贝里,那颗九龙冰丹,或许能续这位姑娘的命。”


    顾涯这才将视线从阿吀身上挪开,转头看向了说出此话的人。


    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红血丝,声音倒冷淡:“当真?”


    “九龙冰丹本是皇宫大内的至宝,世间仅有三颗,这一颗被赠先人,又辗转流落江湖,虽无起死回生之效,但至少能教这位姑娘多活半年。”


    “对。”华兮语气有些犹豫:“若是她能多活个一年半载,许是蛊山上下合力,能想出治她的法子。”


    屋子里许多人,许多声音。


    说的话顾涯渐渐听不进去耳朵里。


    等夜更深,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阿吀之时,顾涯才趴到了她的身侧。他都没办法去握阿吀的手,一闭眼就是她那双手血肉模糊见骨的惨状。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就不再难猜。


    难猜的是她这么弱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撑到出现在他面前的?还能在短短时辰里,筹谋好了一切?


    她原是如此聪慧,如此深谙人心吗?


    那她可否连着他的心思,也都猜到。


    既如此,仍愿意冒险为他谋划吗?


    她不怪他吗?


    明明她的脾气那么差。


    顾涯发现他原来一点都不了解阿吀。他曾也和其他人一样,心以为她真的是累赘一般的姑娘,她的可怜,她的麻烦作闹除却能掀起他心里几分涟漪,再无其他。


    对她好,一半因了不忍的善,一半因了被她全心依赖着需要着的那份无名感受。


    即便有些情意欢喜,也太浅了。


    和他想做的事儿来说,舍弃她的选择并不难做。


    第一次,因为要参加武林大会,所以在放弃比武和放弃她之间,选择了放弃她。


    第二次,在拿回他爹的遗物,和救她之间,要怎么选?


    他娘至少给他了一支碧玉簪,他爹则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他留。


    而那炳破霄剑本在十二年前,随着他爹娘的死,一起消失世间。陡然出现,顾涯才毅然决然下了山。


    江湖曾久传过一句话。


    寒舟夜雪上,破霄遇顾狂。


    破霄剑不但是他爹残存的遗像,还是他爹的象征。


    此次不取,破霄是否会随着武林大会的结束继续消失不得而知,毕竟此刻回想,更像有人故意用此剑诱他出现不是吗?


    若真的偷都没地方偷,他要怎么办?


    早就设想好的,拿回破霄,当着江湖所有人的面,证明他是他爹的儿子,赢了却不要破霄,别人还会信吗?若不以破霄慰藉他爹在天之灵,他又何谈为他爹洗清冤屈,报仇雪恨。


    顾涯又抬头看了一眼阿吀,他眼中红血丝更甚,鬓角处的青筋都暴起。


    他太久没睡,趴在阿吀身侧,那体温教他慢慢闭上眼,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


    七月初二,武林大会未因昨夜骚动有何变故,依旧如期进行。


    阿吀醒的时候,则是在这日的黄昏了。一睁眼,身旁是银杏与桑甜的担忧神色,倒教她心里一暖。


    多少次,她生病也好,住院也好,睁开眼看到的都只有她的管家阿姨。


    银杏眼睛一眨就落了泪:“姑娘你真的是,吓死我了。”


    桑甜那颗虎牙露出来,凶她:“快去拿药!还有纱布什么的,要给她重新包了手了!”


    阿吀囧道:“你原是这么凶的吗?我当着你是个甜妹来的。”


    “甜不起来了,急死了。”


    “顾涯去比武了吗?”


    桑甜不应,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阿吀姐姐,你等武林大会结束跟我们回蛊山吧,不要再跟着他了。他和小时候一样还是没变,还是坏,你被掳的那天,鬼门的人是当着他的面和他说了,你的命和参加武林大会只能选一个,我想不通啊!武林大会下一回再来不行吗!为何选比武不选你?他就那么着急扬名天下吗?是沈师父的徒弟,这名号难道还不够吗?”


    她说得嗓门不小,听得阿吀脑瓜子嗡嗡。她想到了,只是没想到鬼门威胁得还挺简单直接。


    桑甜不知顾涯往事,如此气愤不稀奇。


    阿吀对顾涯往事其实也就知道那浅浅一句话,她先是安静,然后又笑:“你们凌晨说的话,我听到了其实,我不就剩下半年可活了吗?在哪里都行。”


    桑甜眼睛立马就红了:“还有那个九龙冰丹啊,姐姐,顾涯只要赢了,肯定会为你要了这个宝物的,这又不耽误他前途了,他肯定会选这个的。”


    阿吀还是笑,那日,顾涯介绍武林大会规则彩头的时候,放在第一个说的宝物是破霄剑。


    她想,他爹的遗物应该就是这把宝剑。


    可为了赌她一个活着的可能,就去放弃他爹的兵器吗?


    阿吀明白,对江湖上这些人来说,兵器如命,是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的夙愿和她,选了夙愿,是寻常。


    一个遗物,和她呢?


    她也好奇,顾涯会怎么选。


    “明日最后一场比试,你教人把我抬过去,我也要看。”


    桑甜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可很快,阿吀这份好奇就消失了。


    因为青羽同顾涯黄昏时一道回了赤霞山庄,来了客房,来到了她的床前。


    在只他们三人的时候,青羽道:“我此次前来武林大会,只为夺取九龙冰丹。可我辈能人太多,初一之后,我便明白通过正途我是拿不到了,你答应我的,我帮你,你便帮我。”


    青羽目光扫过阿吀平静的脸之后,又看向顾涯:“待武林大会结束后能否允诺?我已摸清冰丹储存之地,届时作鬼门打扮去盗取,也无后顾之忧。”


    阿吀先顾涯一步开了口,她笑得温婉:“自当允诺,无你相帮,我和顾涯无法脱险,对吧顾涯,反正都有现成背锅的了。”


    说着看向了他。


    顾涯在阿吀的笑里,还有那双摸不清她在想什么的眼睛里,艰难地点了点头。


    阿吀夜里喝完药犯困的时候,想着这样也好,她其实也不想逼顾涯去做这种类似你爹和我掉河里,你救谁的愚蠢选择。


    成全青羽,也成全顾涯。


    她也算圆满。


    如果不是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耳朵里,阿吀想,她也可以这么骗自己。


    第27章 情易散“就当报恩了。”


    昏暗之中,顾涯躺在阿吀身侧。


    他抬手抚摸了她的脸,头一次,身子一低,将脑袋埋入了她的颈窝处。


    “九龙冰丹共有三颗,另外两颗在皇宫大内,待锦城事了之后,我去一趟京城。”


    阿吀有些不知说什么。


    她的沉默,教顾涯的心往空处一坠:“我的身世”


    “你不用说其实,我不是很想听。”阿吀语气显了平静:“我不太喜欢同人接触,也不喜欢江湖,我精神状态不好,和外人打交道让我很累。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处,缘由和什么都无关,不过是因为在你面前不用动脑子而已。”


    顾涯喉头一涩,一张嘴闭合两次,始终无法开口说些什么。他的双唇就在阿吀的颈间,能感受到她的些微体温。


    脖颈处忽被吻住。


    阿吀始料未及,轻轻啊了一声侧了脑袋就要躲开。顾涯却伸出手,箍住了她的动作,他手微微用力,阿吀的脸就不得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她都来不及辨别他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嘴角就已经被他含住,再至口,再至深的唇舌交缠。


    两人气息混杂一处,阿吀逐渐呼吸不过来就要退开,别开脸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之后,顾涯就又将其吻住。


    到后面,阿吀的舌头都发麻了,可顾涯还是没放开她。


    藏在亲吻里的情绪,分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这浓长的一吻,无丝毫缱绻,一次一次里,他都似要吻到彼此的心海底处,像是如此才足够亲密。


    如果不是她说了疼,嘴皮子都要磨薄,顾涯仍旧打算继续。


    “你属狗的吗你?”


    “嗯,我于永顺初年出生,的确属狗。”


    阿吀啧了一声:“我属耗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俩生肖犯冲,是孽缘。”


    “哪个江湖庸人说的污糟话,我去杀了他。”


    阿吀便笑,她一笑,顾涯的手就去摸了她的耳垂,轻轻摩挲着。


    他又吻在她的额角:“睡吧。”


    顾涯说睡,其实先睡着的反而是阿吀。


    她身上的药香,也催着他在子时前后沉入了梦乡。


    七月初三,武林大会最后一场,按照惯例对全城百姓大开武庄之门。


    整个锦城,但凡有闲工夫的人,统统聚集到武庄处。


    赤霞山庄与官府负责内外秩序,万花楼九名书生于高阁三层处当场主笔,各大酒楼捧出来的说书先生也早早递了帖子,占了个好位置。


    多方造势,誓要将这一场盛事的名声传遍天下。


    人数太多,武庄几乎里外不通。


    甚至还有挤不到空位的人爬到了树上。


    另有赌庄人等,在长街开了长桌,高呼买定离手,撺掇人来赌这一次名扬天下的人到底会是谁。


    阿吀本是手痒,可想到答应了顾涯不再赌博,生生压下了这欲望。


    她被桑树桑果抬在椅子上,同银杏还有桑甜桑叶,又厚脸皮蹭了赤霞山庄大小姐红叶的队伍,跟在后头。


    沿路碰上青羽,阿吀手快,伸着个被包的如大馒头的手朝她挥着,硬叫银杏把人拽上。


    然后她们七个人愣是给挤到了高阁第二层处坐着了。


    银杏站在阿吀旁边咬耳朵:“这疯婆娘转性啦?竟然没赶咱们走?”


    阿吀哎呀呀了一声,侧头去看栏杆前隔了几个椅子的红叶,见人家一身红衣,胳膊腿还绑着白布,目不斜视的模样,笑了笑道:“许是看我两只手这样了,同病相怜吧。”


    红叶听到阿吀言语,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冷哼别过了脑袋。


    阿吀也切了一声,不再看她。


    桑甜在一旁抓了把瓜子,见到武当的人来了之后,兴奋地指给阿吀看:“姐姐你快瞧!那个就是孟青榕!”


    阿吀和银杏顺着桑田指着的方向,一眼就知道她是为谁激动了。


    孟青榕,人如其名,清清肃肃,着青衣,束同色纶巾。外罩一层乳白轻纱,从人群中来,周边嘈杂都跟着清朗了似的。


    阿吀看看孟青榕的脸,又扭头去了看青羽的脸,她问:“你俩怎么长得还有点像?你俩名字还都带青?你俩什么关系?”


    青羽将灵蛇剑搁置在是桌上,抬手去给自己斟茶:“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阿吀唔了一声,没再追问。


    既是同父异母,后面肯定跟着一长串的爹娘辈的爱恨情仇,加之她此次来为的是九龙冰丹,少不得就是为了救自己娘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阿吀有些郁闷,当爹妈的真的少谈点恋爱多负点责吧,闷着脸又教银杏给自己剥核桃吃。


    桑甜摇摇头,道:“青羽姑娘,你说顾涯要是对上孟青榕和不尘小师父,能赢吗?”


    “我不知道,未曾见过他们三人尽过全力。”青羽对上了台下孟青榕的目光,避开了他的眼神继续给自己倒了茶水,转而说了别的:“我同凌云阁的司徒禹前夜没能捉住鬼门的人,赤霞山庄搜索也无果,今日就要决出胜负,也不知鬼门的人会不会再生枝节。”


    这也是阿吀对顾涯失望之后还非要来现场看看的缘由。当然,现场看比武也是很高兴的。


    “你放心吧,如今这场面,除非炸了武庄,否则都无法阻了顾涯冒头。”阿吀说完愣了一下,问青羽:“你们这个朝代有火药吗?”


    青羽蹙眉:“有,不过那属于军火,除却朝廷无人敢私制私囤,你的意思是鬼门”


    “我可没说,不至于不至于。”阿吀晃了晃手,没在就此多言。


    在她看来,鬼门的人若有炸药,其实也不用多到炸了整个武庄的量,只需炸了比武台不就够了吗?


    若顾涯胜出,到时比武台上就他一个人。


    阿吀又去看那九个比武台,乃是巨石所造,真能抬起来吗?且周遭的青石板也没看出松动迹象。


    鬼门同赤霞山庄勾结,能在比武台上动手脚不稀奇,炸药应是没有的,否则,这事儿就要比她想象得牵扯还要深远。


    地方官府没有制造火药的权利,此等军火,一般都需层层审批才能从朝廷拨下来。


    要是鬼门的人有炸药,那疯了,这帮坏人背后的主使就成了惹不起也不能惹的人了。


    阿吀脑子动得快,转头让银杏凑了耳朵过来,在其耳边小小声道:“你去和顾涯说一声,比武台恐被人做过手脚,教他小心些。还有就是,他这回比武,应该是会同时碰上那个孟和什么尘的,教他多吃些东西保存好力气。”


    银杏如今是太佩服阿吀了,再没了当初的不耐烦看不起,听了后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高阁之外走。


    其他人都在张望着刚到场的少林,峨眉。


    只有青羽侧头看着阿吀,在她眼里,此女是个谜。初见跳脱无脑,再见机敏非常,可她听说,她的身子似乎只有半年可活了,为何还能如此洒脱?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阿吀也去看她:“怎么啦?不看小和尚看我?”


    “没什么。”


    阿吀好奇:“那个不尘瞧着可可爱爱的,年纪和顾涯差不多,真能打吗?”


    这回青羽很肯定道:“不尘小师父长得虽是像个孩子,但他成名很早。听闻其过目不忘,晦涩的少林武功秘籍,他一遍便懂,许是其心智至纯至善,许多少林高僧都无法堪透的武功,他都学得容易。”


    似想到什么,青羽笑了,语气难得探究:“其实顾涯横空出世,声称自己是逍遥派弟子,若不是他佩剑是银光,又在金陵万花楼亮出了逍遥派的掌门文书,恐怕没人会信。”


    “为什么啊?”


    “我听我师父说,沈无念是个极其奢靡,挑剔,爱洁之人。”


    听得阿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那要是我,我也不信顾涯是他徒弟,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穷酸了。”


    “所以,我很好奇天下第一到底为何会这么教养徒弟?”


    阿吀耸耸肩,无太所谓的语气:“估摸是对顾涯始终不太满意欢喜吧,就刻薄了。”


    “那为何会收他为徒?”


    “看他长得好看呗。”阿吀朝着人群处,扬了扬下巴,“你自己看是不是嘛,这么多人,不就顾涯长得最好。他这是才十六,待成年了你瞧瞧,帅死人。”


    青羽竟认同了:“的确,这么看符合他师父的性子了,毕竟他师父俊秀非常,对人长相也极为苛求。”


    “有多俊秀?”


    “无心念沈郎,情却缠梦长。”青羽说得淡然:“江湖用此来描绘他,他是许多江湖女儿的心上人。”


    “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得多花心。”阿吀又去看向顾涯:“他要是和他师父一样,我就不理他了。”


    “你错了,沈无念是出了名的无情,才会有了这么一句怨妇诗。倒是顾涯对你”


    阿吀突就不说话了,她其实觉得顾涯对她也挺无情的。日后遇到其他影响了他的事儿,顾涯肯定也会把她放弃。


    既是被无情的师父教导,算是一脉相承。


    “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相处满打满算两月有余而已,他对我不是有情,而是不影响他什么的举手之劳,几分不忍几分善意几分消遣谁说得清。”阿吀望着人群里顾涯的脸。


    两人遥遥相望间她又开口,语气浅淡平静:“其实相处的那点感情,连镜花水月都算不上,情深尚且易散,何况是我和他这种。”


    顾涯在人群里朝她浅笑颔首。


    阿吀又笑出声:“难为他照顾我那么久,就当报恩了。”


    第28章 煞气浓(一)“这特么合理吗!”……


    因顾涯此举,是以人群中注意他的人都朝着阿吀看了过去。


    比武台到高阁的距离很近,有些没刻意压低声音的话就传到了几人耳朵里。


    “那位平平无奇的姑娘便是顾少侠未过门的妻子?莫不是使了什么手段缠着人家不放吧?”


    “长相身段儿一应都无,瘦弱如此,病怏怏的,啧啧,鲜花插牛粪,可惜可惜。”


    “顾少侠肯定是被逼迫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就喜好这种能怎么办?武功倒是高了,眼光却如此之差。”


    桑甜听不得那些话,心里骂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她觉得阿吀是表面看起来刁钻,实则心善纯粹得很;反而是顾涯,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好相处却不好接近,内心更是冷漠。


    她也不骂人,手上用了点内力,嗑出来的瓜子皮就都丢到那几个男女的身上。


    青羽道:“你不气吗?不像你作风。”


    桑甜闻言也低头去看了阿吀。


    “因为我之前是清楚自己不想他欢喜别人,现在没有这种感受了,所以就没什么感觉。”


    说得桑甜觉得她是被伤到了,心里一阵难受,还想说点什么,一声锣响却提醒了时辰的即将到来,阻了她的话头。


    在场所有人,便都注目到了启幕之仪中。


    锣响余音未绝,又是围绕着九个比武台的几十个鼖鼓同时被敲醒。


    附有气概,带有战意的鼓声在绑着鼓槌的红布拂动里此起彼伏。


    调动众人心弦之后,随之其中的便是敲锣汉子的喝声响起。


    一声更比一声高。


    初三的日头,在早间就已极烈,这群江湖儿女的面容暴露在炙阳之下,神色虽各异,但都显出了对荣耀,对追求极致武学的一腔热血。


    当锣鼓与喝声的节奏达到顶端。


    便见身着姜色长袍,隶属天玄阁的武林盟主祁尚旭、身着黑红相见广袖的赤霞山庄庄主红渊、一身素衣的峨眉派掌门慧莲师太,以及月白长袍凌云阁掌门宋绝四人,从高阁五层破空而来。


    这几派是与少林武当齐名,数一数二的大派。


    武功皆为上乘。


    区区飞身而来的轻功动作,就已显出了绝顶高手风范。


    众人情绪高涨,呼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便是这四位德高望重之人,说了些场面话。


    阿吀想摸鼻子来着,手不能动之后,只能舔舔唇。


    她本来对江湖的概念不深,觉得不过依旧一样的追求名利,但此场景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武学若能登峰造极,凌驾于众人顶端的绝对胜利,的确教人痴迷。


    看得她都恨不得哼哈,刷刷两下。


    尤其即将竞技比武,这是体育精神啊!为的就是赢!


    再等司正孔徐,判事薛秀按着惯例说明了比武规则,最后这一场的九名赛者,就上了中央的比武台开始抓阄。


    除却顾涯、不尘、孟青榕三人,就属凌云阁的司徒禹和峨眉的夏时月上台的呼声最高。


    也就明了了获胜者将在这几人里角逐。


    抓阄完毕,司正孔徐道明顾涯、不尘、孟青榕将一起切磋之后,人群一阵噪杂骚动。


    青羽嘴角讽刺:“看来他想赢,难了。”


    阿吀啧了一声:“你说你大哥还是顾涯啊?”


    青羽不应。


    桑甜气愤,在一旁叫骂:“凌云阁和峨眉真是走狗屎运了,不然是根本轮不着他们当第二!”


    这五人之外的其他四个比武者,却心有窃喜。


    武林大会比武虽只决一人胜出,其他人在此赛之中无名次,但却在高手百名榜之中有啊。


    能挤进榜中就已极难,更别提往前挪了。


    为了将赛事刺激感推向巅峰,另外两组先比,顾涯这组就放到了最后。


    另外两组没什么悬念,阿吀却在看的时候,瞧出了人与人的性格差异。


    胜出的司徒禹招式动作里,显了他很好面子,打得不但好看还要俊俏,下手却狠绝,可见此人是个极为自负自恋的人,内里更怕是睚眦必报,冷漠至极。


    胜出的夏时月,招招式式里则要实在得多,且对战之时,敢将后背空门露出诱敌,一对二间,条理分明,又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想来性子冷静沉着,更有心慈。


    阿吀看得紧张地脚趾甲都在绣花鞋里蜷缩了起来。


    她沉浸其中后不禁想,算是有天赋的这二人打得已是比电影里夸张太多,那被称为天才的另三人呢?


    阿吀看向台下站在一处的顾涯他们,呲牙道:“这两组都飞到天上打了,一会儿到顾涯他们不会把场子都掀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胜出条件是”青羽眼睛里竟也有紧张地指着中央处的那个巨石台子,同阿吀道:“比武台就那么大,高手对决这么点地方显然不够用,是以,可以脱离比武台之外,只要双脚不同时落在除比武台之外的其他地方即可。也就是说,周遭的东西都可作借力之用。”


    “那比武台毁了呢?”


    “不能毁,否则都算作输。”


    阿吀欣赏真正有才华实力的人,这会儿眼睛发光,激动地抖脚问:“外头这场比,压了他们三个谁赢?”


    “是不尘小师父。”桑甜捏了捏手道:“我压的是孟青榕,一定要赢啊!”


    “啊啊啊啊啊。”阿吀压抑着兴奋小声叫唤。


    终于,判事薛秀报出最后一组人名,依次请他们上台。


    青衣纶巾的孟青榕,从地面人群中飞身而上,举止君子有持,是唯一一个面朝人群、百姓、和司正等人作揖的人。


    之后站定比武台一侧,亮出了他的兵器。


    据说是由名匠特意为其所锻的,朽枯剑。


    再上台的是不尘小师父,朴素的少林素白短打衣裳,轻功落到比武台中央之后,左看看右看看,才摸着自己圆圆的光头站到了孟青榕对面。


    兵器出乎意料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棍。


    最后,逍遥派顾涯。


    身着阿吀非逼着他穿的窄袖紫衣长袍。另外披一层同色轻纱,轻纱又绣了同色莲花暗纹,紫色长长绦带紧紧束着他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出一动人心弦的弧度。


    他自落在比武台中央,随手扔出剑鞘,兵器就是临时买的一把无名剑。


    阿吀这会儿才明白前些日子他在客栈苦练武功的迫切,心绪是再难掩饰,情不自禁颤巍起身挥手高呼:“顾涯!你一定要赢!给我冲!不然我和你没完!”


    因她开了个头,引起效仿,人群里便分了三拨声音。


    各自支持者生怕被另外两方压了气势,皆是喊得脸红脖子粗。


    阿吀甚至瞧见了合欢门那几个姑娘在人群里尖叫喊着孟青榕的名字,当然相同嘶喊的还有她身旁的桑甜。


    一声宣布开比的锣声震人耳膜。


    这么多人不约而同齐齐安静了下来,屏息看向了台上。


    事实证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赋和天才之间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距离或许比人想象得还要深,还要远。


    根本看不清楚三人谁先动手,朽枯剑、无名剑,木棍相互抵抗碰撞的一瞬,内力激荡,惹得周遭人发丝一片飞扬。


    阿吀身子弱,坐于高阁二层之中,她的脸甚至都因为这股内力,开始发麻。


    只见三人相撞之后,不尘腿脚先动袭向另二人。


    顾涯与孟青榕身子相继腾至半空,各自持剑对招,又各自脚下抵抗不尘木棍之力。


    朽枯剑如其名,刃力在孟青榕内力催动之下呈现出摧枯拉朽之势;无名剑不敌此剑,但有顾涯五蕴决真气注入其内,让其有了尤外的柔韧。


    上有双剑招招式式刺与挥,下有木棍虎虎生风扫与荡。


    不尘一手将木棍抵至半空,破开另二人焦灼之态,他在二人还未曾来得及退开之前,身形已是窜到二人中间。


    在他翻身跟斗的须臾里,他双手握住木棍,更在极限速度中,双脚倒着劈开,呈现空中一字马之态又同时踢中二人胸口。


    他的身形不过堪堪才正,又在这一息之内,以恐怖的决断力、疾速力扭转身形,双脚踢向左侧孟青榕,右手以棍抵住顾涯攻击。


    整个身子愣是突破了阿吀常识里的所谓重力,斜横着卡在二人之中。


    孟青榕退闪不及,只赶上用朽枯剑抵住其脚强劲击力。


    顾涯也是如此,他的无名剑被木棍正抵剑身正中,已是弯曲到一种欲折之度。


    诡异的,三人身子在空中停住片刻。


    “那是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惊叹,便见着木棍同顾涯手里的无名剑对抗之中,闪现出几缕发红的呲呲红黑之光。


    阿吀倒吸一口凉气,心叹真特么能打出类似特效光的东西?


    这合理?


    这特么合理?


    这特么合理吗!


    “这是《五蕴决》的真气之力,是唯一一门高深浓厚到动武之时可以外显的内功,此光被戏称为煞气,我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传闻中”青羽不自觉吞咽了口水,改了措辞:“传说中的绝学。”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怎么变成这样的只有绝顶高手才看得分明。随着青羽的话音落,比武台上三人那诡异的停滞也以孟青榕向后倒飞的动作消失。


    不尘身子一转,和顾涯先后落在比武台上过招。


    刹那里已是各自攻出十几招之多。


    左侧孟青榕退远,双脚踏着虚空莫须有,身形以燕子回飞之态继续持剑攻向了不尘。


    顾涯却以诡谲轻功,忽闪至孟青榕其后。


    他此轻功身法太过惊骇。


    不尘一棍扫空之后,沉着眼神都起了变化,再等视线变换之际,他就又看到了顾涯身上的煞气浮现。


    第29章 煞气浓(二)“现在你说什么我都只想……


    不尘眼神一暗,明白他是想先解决孟青榕。


    三人里他最弱,三先除一,不尘未有犹豫也很快做出决断。


    便见顾涯在后,不尘在前,前者手中剑在其手打了个剑花已是攻其后背,后者手中的木棍也直接朝着孟青榕面门击出。


    就在众人皆为孟青榕的危机提心吊胆的刹那,孟青榕迅速在空中打了不知多少个旋身,等他双脚踩到实处,他的人已是在比武台的边缘处摇摇欲坠。


    顾涯一剑刺其上,不尘抓住木棍一棍挥其腰,更是一脚扫其下盘。


    孟青榕身姿已是下腰到了极尽,在此绝境之中,再寻不到赢的可能。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右手朽枯剑抵了顾涯攻势,用内力裹了左手生生握住了那根木棍,以致于他左手虎口都见了血。


    再下一息,他下盘被不尘荡空,身子腾跃,一个翻身以单膝跪地,朽枯剑撑地之态落到了比武台之外。


    台上二人却没因为少了孟青榕而更为轻松,两人甚至都来不及收回右手的动作,就已是各自挥出左掌。


    纯拼内力,余威激荡。


    孟青榕在台下,衣角被此威力激得翻飞。他却笑,笑得畅快,输给这二人他心服口服,起身后收剑归鞘,去寻了不远处武当中人。


    只十六岁的少年,在面对武当长辈之前,还是难掩落寞,他低头浅声道:“弟子尽力了。”


    武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二人武功在你之上,你能应付至此已是足够,我等,以你为荣。”


    孟亲榕抿唇,极郑重地嗯了一声。


    而此刻在比武台上纯拼内力的二人,直至拼到彼此极限,煞气不绝之刻,才在威力之中双双收手退开,各自站定在巨石左右。


    顾涯右手一挥,剑风使其衣摆微动,发间紫色绦带在清风之中飘扬,他盯着对面的不尘,其眼中显了杀气。


    不尘曾是他师父中意的孩童之一,虽最后未选了他当徒弟,但在他师父的只言片语里,顾涯也听出了他师父对不尘的赞赏之意。


    此次武林大会,被顾涯视作对手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不尘一人。


    而他的武功,比他预估的还要更为厉害。


    这是一场硬战。


    可无论如何,他,都要赢。


    两人相望几息,再次齐齐而动。


    这一次,二人对招的速度比三人对决时候更快。


    如果说刚刚还能捕捉到二人招式的残影,眼下则是成了透明。


    除了隐隐乍现的煞气,在场许多人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剑风“哧哧”之声中,顾涯双脚距离拉开,下盘更稳抓地,他身子略朝前抵,剑炳在其手腕中交替翻飞。


    木棍发出“吱呀”之音,听得人耳朵发紧。


    不尘忽松了手,身形猛地下压,掌冲顾涯腹部,脚故技重施扫其下盘。


    顾涯双脚更快跳开,以在空中横身之态躲了不尘此招。


    不尘在下,右手掌心抵住即将落下的木棍一侧,往上用力直击顾涯脖颈之处。


    顾涯侧身躲闪之际,不尘又已飞身到其面前。


    两人各持兵器,在空中对招不断,顾涯双手在短短须臾间刺出几十剑之多,脚也快,一脚踢其心口,不尘中招后,身形不得不无限向后散了力道,直退到了高阁之处。


    他欲以单脚借力阁顶,再回比武台之上。


    可两人速度不相上下。


    在不尘脚尖刚碰到高阁顶处的那一刻!


    顾涯紧追不舍,单脚轻点场上旗杆顶处,他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在借力之后身子闪至前,右手挥出。


    “砰”地一声!


    一剑破宝顶!


    煞气还在空中留有余光,高阁一整块顶部还在落下未曾着地,众人还在尖叫里惊叹不止。


    可不尘已是躲过了这一次险而又险的杀招,落回了比武台上,他还未完全站定,顾涯却已由上而下飞来,他手中剑影成帘,身形完全倒置,剑中寒光直逼不尘面门。


    在高阁顶部落地的那一刻!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里!


    不尘以木棍一端抵住了无名剑尖。


    顾涯将真气集中一点,誓要将不尘击败,而不尘身形旋转,拧转木棍誓要生迎对手杀意。


    木屑四散,剑身也裂。


    两人对击败彼此的胜负之心,在此刻达到巅峰之态。


    既棍已无,剑也毁,就成了肉身互搏之状。


    整个场子也在惊叹之后安静了下来,几乎千人聚集,偏偏静得奇异。


    忽高阁二层,红叶噌地起身惊叫一句:“顾涯,小心!”


    逼得阿吀,银杏这两个看比武已是看傻了的两人,都下意识惊讶地去看了单脚站起的红叶。


    她二人还来不及深想,就又被比武台上连续的声响扯回了注意力。


    只见不尘嘴角已是沁血,招式之间却仍旧和顾涯生拼,顾涯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速度明显都慢了许多。


    内行人已是瞧出不尘变了功夫,以少林绝学金刚鞘对击。金刚鞘难以入门,可练成之后身躯即可刀枪不入,便猜测恐是不尘并未学到深处,才到快要决出高低之时方用了这门武功。


    不尘当机立断的功法替换,为其赢来了胜出的可能,他借用身高便利,右脚蹭着石台拉出了一字马,躲开了顾涯一击。


    分不清楚谁更快,不尘已是一掌击了顾涯腹部。


    顾涯喉头一甜。


    不尘双脚疾速合并,他直身跃起,身子猛然腾空,腿上功夫了得,连环踢向顾涯胸口。


    顾涯身姿随此攻势不断朝着石台边缘退去,鞋底阻着力道因摩擦都生了火星。


    就在众人以为他败局已定,顾涯却用了令人胆寒的气势,双手抓住了不尘双腿。


    他低头咬紧牙关,因为用力,是以齿微微露出,随着血从其嘴中流出的瞬间,转动了身子,将不尘甩出了比武台外。


    在其借力要飞回来的同时,顾涯双手张开,以内力催动石台之上的残剑,残屑。


    以此残骸为媒,化作暗器之用。


    场上浮空乍现数不清的煞气,所有统统逼着不尘而去。


    不尘身形被大片携带煞气的残骸所阻,不得不扯了半空旗帜方布将其悉数拢住。


    等他挡住此招,回神之时,双脚已经都落在了鼖鼓的鼓面上。


    不尘丢开旗帜,抬手挠了挠嘴角处被残屑所伤的细小伤口,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最后瞥了一眼顾涯,才摸着自己圆圆的光头跳下了鼖鼓,有些懊恼地往人群里少林等人的方向去了。


    正中央的比武台上,便只剩下一个紫衣身影。


    整个场子依旧一片安静。


    顾涯在此安静里散了攻势,抬起右手抹了嘴角血迹,才转身看向高阁二层处,张着口望着他显得有些痴傻的阿吀。


    随着两人隔空对视,他身上杀气渐消,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笑意,脚步一挪,打算朝着阿吀那处走。


    他的衣角还在随风翻动,发间绦带也在空中婉转。


    一声象征此场对决结束的锣响起。


    判事、司正宣告赢者为顾涯的话语也落地。


    人群这才响起一片高呼。


    阿吀从来没想过在古代,还能听到见到,类似前世万人齐聚体育场的盛况。


    顾涯的名字,在所有人口中喊得都让阿吀感到有些陌生。


    而那个正朝着她走来的,集万千眼神注视,无数言语捧举的少年,阿吀只注意到了他胸前的脚印,还有嘴角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的拼命她都看在眼里。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点不心疼他的。


    阿吀不想成为许多女子眼里被羡慕被嫉妒的人,这会儿躲也没地方躲,她就身子顺着椅背往下滑,然后脑袋往银杏裙摆里钻。


    “姑娘,你这是作什么啊?”


    阿吀闭上眼,呀了一声:“你别管,赶紧把我蒙住。”


    银杏只能哦了一声照做。


    不得不说阿吀此举还是明智的,如果说之前其他人对她只是看不上,如今顾涯于这么多人面前,被眼睁睁地瞧着他赢了之后只想朝她走去,则是教人羡慕嫉妒恨了。


    显然阿吀完全不想招惹这种是非。


    她是躲到司正说了赛事暂歇,未时再比的话后,才小心翼翼从银杏裙摆底下露了脑袋。


    银杏赶紧就退到了后头。


    阿吀抬头睁眼就见顾涯弯着身子,一张脸在她面前,那双眼睛还眨啊眨的。


    “你躲什么?”顾涯问。


    “不躲被人眼光盯死吗?”阿吀无语:“我不是那么高调的人。”


    说得顾涯抿唇笑。


    阿吀则撅了嘴,伸手去摸他身上的脚印:“换身衣裳吧。”


    “嗯,听你的。”


    “再多吃几口饭。”


    “嗯,听你的。”


    “你那把剑废了,得赶紧教人再去买一把。”


    “嗯,也听你的。”


    阿吀啧了一声:“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


    “我不知道,只现在你说什么我都想听你的。”


    他表情如常,声音语气却能勾死人。


    阿吀见不得他这样,也听不得这种话,偏了脑袋。


    结果她偏错了方向,偏到了左边红叶处,见其一脸不屑嘲讽,她懒得搭理她,脑袋则又偏到了右侧青羽处。


    青羽似没听见,目不斜视,望着远处继续品茶。


    顾涯笑意不自觉有些宠溺,直接伸手横抱了阿吀,边把人抱起,边道:“走吧,都一起吃些东西去。”


    桑甜被刚才那几句听你的惹得都害臊,便不跟着,拉着银杏和另外三个桑继续在二楼占好位置。


    青羽体会不到那些,起身一起。


    坐到武庄外小摊处时,青羽将自己的佩剑放置桌上,推到了顾涯面前:“最后一场比试,你用我的佩剑好了,你眼下的伤势,以一敌二恐是艰辛,若是兵器不行,怕是更为吃力。”


    说得阿吀立刻放下了手中筷子去摸顾涯胸口,语气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担心:“什么伤?内伤吗?在哪里?严重吗?”


    第30章 煞气浓(三)“在绿帘剑影之中裂其衣……


    顾涯握住了阿吀手腕,轻轻拍了拍她包得如馒头的手以示安抚:“有些内伤,对付司徒禹,还不至于。”


    “司徒禹或是不足为惧,不过夏时月就未必了。”青羽语调没什么起伏,说的话却都是夸赞之意:“昨日那一场我输给了她,否则秋水宫的功夫,还不至于无缘前九。”


    阿吀昨日没来,不知其中细节,眼神询问意味地看向顾涯。


    “昨日我查探鬼门之事心切,并未留意。”顾涯握住了灵蛇剑:“多谢,待事了,我会尽快允诺。”


    “我现在都怀疑这个鬼门到底是不是鬼门。”阿吀挥了挥手,郁闷道:“我听桑甜说这个门派不是覆灭吗?突然冒出来,呵呵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中诸多细节,只有阿吀和顾涯最清楚,不过两人也未就此事细聊,更未曾全然抛了内心所想。


    阿吀是顾涯不问,她就当他什么都明白,至于顾涯为什么不同她说,她估摸着是不想,不信任,不方便诸如此类的缘由。


    “你们的麻烦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听,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青羽直接止住了阿吀欲谈的话锋。


    摊贩正好这会儿端了三碗面上来,同样的打卤面,顾涯的那碗明显肉要多得多,顾涯筷子一动,底下还多了两颗茶叶蛋。


    阿吀无语:“怪不得人都要出名,实打实的好处。”


    顾涯却端着面,拧了面丝儿到勺子里,有汤有面有肉的一调羹喂到了阿吀嘴边。


    其实阿吀觉得顾涯大可不必如此。


    他所行事取舍乃是人之常情,即便心中对她有些感动,倒也不必做到这般体贴小意。


    她是受用,可到时分手怎么分啊?


    原本就是她抽风,她连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顾涯都分不清,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想干嘛,就情绪上头想着先把人霸占了再说而已。


    虽说锦城这茬事的确断了她爱顾涯的可能,但也不全然无好处,她是头一回这么有成就感。


    也算意外之喜了。


    教她都想多活一阵子和桑甜她们回蛊山,好去见识见识传说中蛊虫之类。


    阿吀思绪间却没多言,只张口吞了那一调羹。


    饭毕。


    阿吀身子不太能动,被顾涯横抱着,从武庄到高阁短短这么点儿距离,来时已是太高调惹了无数眼神与窃语;回去又来一次,阿吀索性闭眼埋头缩到了他怀里。


    眼睛看不见,耳朵还能听见。


    路人:“她也知道自己丢顾少侠的脸啊。”


    阿吀:“”


    未时,阿吀黑着一张脸坐在二层的太师椅上,冷冷看着台上顾涯不知道从哪里换的一身白色锦缎窄袖素衣。


    她心内腹诽,要想俏一身孝,顾涯这厮嘴巴上像是低调,干的事儿却没一个不骄傲不嚣张不张扬的。


    这人就是,闷着装。


    最后一场比武,众人没了刚才对决时候的紧张,多是嬉笑。


    连大会主方似也这么认为,竟在开比锣响之后,教鼓手们敲响了鼖鼓。


    鼓点稳稳卡在了顾涯身形闪动的一瞬。


    同不尘,孟青榕二人比起来,司徒禹夏时月的速度不足,招式不狠,在顾涯疲战之后仍旧讨不到好处。


    也不知为何,顾涯先行对付的明显不是更弱的司徒禹,而是夏时月。


    夏时月手中峨眉鞭在其手中似成活物,她不是糊涂做梦的傻子,知晓此战她是绝对赢不了顾涯。


    但,输赢也分上乘与下乘。


    夏时月所求,只有虽败犹荣四字。这才对得起她自己多年习武的艰辛;才不辜负她师父养之苦心,教之恩情;才不辱没峨眉派三字所承载的多年荣光。


    一鞭挥空,夏时月手腕拧转,并没改变其方向,而是隔空追着顾涯手中的青蛇剑而去。


    青蛇剑,剑有婉转,因此倒被峨眉鞭缚了个牢。


    司徒禹顺势冲向顾涯,却被其轻功轻松躲闪开来,不但如此,顾涯并未闪远,而是脚尖轻点其肩膀。


    他立于其上,白衣翻飞。


    夏时月力道不足,内力不敌的须臾里,当机立断松了鞭尾对灵蛇剑的捆绑,飞身跃起,挥动出极有刚力的一鞭。


    “太慢了。”顾涯轻吐三字,身形再度一跃。


    他脚尖借力长鞭弧度,顺其鞭身,滑身至夏时月面前,一个翻身落其身后。他手中剑未用刃处,左手反剪背在腰侧,只用剑背重重击向其背后蝴蝶骨处。


    夏时月脸侧一动,生生将口中血咽了回去。她甚至还来不及转身之时,又是被灵蛇剑背敲中了右边肩膀。


    在夏时月看不清的境像里,她只能捕捉到左右肩膀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心中绝望顿生。


    她自以为做好身死准备便能与之一敌,也自以为最起码能输得不太难看。


    可,差得太远。


    教夏时月更为道心溃散的是,这恐怕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能与天纵之才交手的机会,终其一生她也未必能追其脚步。


    若习武无缘巅峰,自此庸碌无名。


    夏时月忽在此念之中爆发出癫狂之态。


    所有人都没想到擅用鞭的夏时月竟会丢了手中长鞭,她身形向后,下腰到眼中场景颠倒之刻,双手取了发间长簪,化作峨眉刺再度攻向了顾涯。


    夏时月长发随其动作如长缎,如长瀑的倾泻。峨眉刺也在其手中闪动银光。


    不能碰其身,便毁其衣。


    不能舐其血,便断其发。


    不能胜其才,便守己心。


    以求至高无上的武学。


    顾涯不在意他白衣的碎裂,也不在意被其断掉的一缕发丝,而是惊讶夏时月的近战更为敏捷迅速,却为何多年习练长鞭?


    不过他也没太探究耽搁时辰,选择不再掩盖灵蛇剑锋芒,于一道剑影之中,击败夏时月落下了比武台。


    台上的峨眉鞭也被灵蛇剑挑起落在了夏时月身侧。


    顾涯回身要对付司徒禹之时,夏时月却在台下大喊:“顾涯!总有一天我会再与你一战!”


    “顾某自当恭候。”


    得了他答复,夏时月这才拾鞭起身离去。


    阿吀从黑着脸变得有些发苦,身子朝着青羽歪了过去,开口道:“怎么好像不用你的灵蛇剑也行?我是有点心疼这个峨眉姑娘了。”


    青羽先是尴尬地回了她前面一句:“我太自以为是了,还是差得太远。”


    后又回了她尾一句:“夏时月输得光彩无需心疼。不如可怜可怜司徒禹,他名声传得响亮,可眼下论武功不敌顾涯等人,论坚韧不如夏时月,虚有其表,当真是个废柴。”


    阿吀再转了目光看了台上,笑得幸灾乐祸:“我都忘了他了,劈砍刺了半天都没能近顾涯身,真招笑。”


    比武台上,同样是身着白衣身形高挑的两人,甚至司徒禹的衣裳发冠更为名贵华丽,可偏偏气势落了一身碎衣的顾涯一大截都不止。


    顾涯长剑一挥,亦步亦趋地朝着此刻还在硬撑体面的司徒禹走去。


    他每走一步,其口中言语便教司徒禹惧怕一分。


    “阿吀心脉有损的帐,有你一笔,我忘了算。”


    “阿吀被掳,伤她双手,折她寿数的帐,也算你一笔。”


    “区区庸才,站于此地,辱他人多年习武艰辛的帐,更有你一笔。”


    司徒禹本还执剑凹着姿势,打算得体落败,却在闪现的煞气之中慌了心神,更在顾涯只两人能听到的三句话里乱了阵脚。


    其无所谓他生死的眼神则是教他手中剑都微微晃动。


    顾涯睥睨之态如看蝼蚁,一声冷哼带起嘲讽笑意:“凭你也配。”


    人群一派哗然。


    只因司徒禹输得丢人到凌云阁弟子都别了头不敢再看,坐于高阁五层的掌门宋绝更是脸色铁青。


    哧哧剑风,隐隐煞气。


    灵蛇剑先碎其兵,挑其冠,再在绿帘剑影之中裂其衣,堕其名。


    布帛飞散,司徒禹无丝毫抵抗之力。


    不过几息而已。


    就狼狈落地。


    司徒禹还在强撑体面,欲翻身做个好看姿势,可翻身一瞬,因恐惧手掌一滑。


    所谓玉面少侠,连带着凌云阁都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成了笑话。


    阿吀面含几分意外地望着还在台上的顾涯,她虽不信初初相识顾涯所显现出来的“太好”,但也从没想过他性子里竟有些疯。


    她还一时纠结不到缘由去,只想了利害关系。


    当着江湖众人面前,他这么侮辱司徒禹,就是在给自己招仇恨,惹麻烦。


    凌云阁看似只有一派,可已知其和赤霞山庄关系匪浅,不知的还有与其交好的其他势力。


    还有掌门宋绝既然能坐镇武林大会,想来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凌云阁瞧着又比其他门派豪阔许多。


    惹了这帮既有名,又有钱,还有人的,只为图个痛快,当真合算吗?


    一人之力,又怎抵万人妒恨。


    阿吀哎呦了一声,觉得顾涯真是不省心。


    银杏还在一旁叫着痛快。


    青羽也笑了:“舒爽得很。”


    阿吀想到什么,侧头看向红叶。


    那日在湖边对这个师兄多有仰慕意思的师妹,这会儿脸色变幻得快赶上油彩了。


    她还听红叶在喊:“我不要再当凌云阁弟子了!太丢人了!”


    阿吀哈哈笑出声,被红叶瞪眼过来之后,她朝她做了个鬼脸,还大声道:“大小姐,你看男人的眼光有点差啊。”


    说完她也爽了。


    等阿吀再去看场上的时候,便心想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有没有以后都不知道呢,还是先享受了乐呵吧。


    武林大会来到尾声。


    接下来就是顾涯要拿回破霄剑,亮了身份了。


    阿吀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脑海灵光乍现,突想到了一个始终被她忽略的细节,挣扎着就要起身:“青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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