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牺牲“你根本不知道。”……


    率先碰到的应该是他的鼻梁,因为鼻骨很高,所以一下顶到了那粒,宁汐猛地一颤,抱紧了他的脑袋。


    裴不沉还未散发,被她手指这么一抓,立刻就乱了,他重新从裙摆下退了出来,一缕纤细而雅致的黑发荡在额前。


    他反手拆了自己的新郎冠,长发随之滑落下来,宛如黑瀑。


    趁着宁汐伸手去捉他发稍整理的时候,裴不沉也伸长胳膊替她解开了发带,摘下了珠钗耳珰之类带有尖角,可能会在之后动作里划伤皮肤的小东西。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他又安静看了她一会,直将宁汐看得一颗心惴惴不安地乱跳,才直起身子,将脸贴在她的小腹。


    宁汐下意识再次抱住他的脑袋,摸猫似的摸了几下后脑勺,随即就感觉一只冰凉带着湿意的手掌贴住了自己的小肚子。


    她在白玉京时多干杂役,常年锻炼,身体虽然单薄却也不算瘦弱,胳膊、大腿都有些浅浅的肌肉痕迹,只是肚子那块用得少,依旧是软绵绵的。


    裴不沉用自己脸颊感受了一下宁汐软软的小肚子,然后又用手捏了捏,他也出了一点汗,落在她肚皮上的指腹就有点冰,不过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反而有点刺激。


    宁汐被他捏得忍不住哼唧起来,裴不沉马上抬起头,黑黝黝的眼里有点水光:“念念的肚子好软,好可爱。”


    这话说得像是她的肚子成了什么活物似的,宁汐往后躲了一点,嘟囔:“人不都是一样的肚子。”


    裴不沉就去捉她的手,拉着她去按自己的腹部:“那念念感受一下,我的和你的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自己捏宁汐的肚子的时候探进了衣裳里,可他拉着宁汐感受自己的腹部却隔着衣裳。


    不过喜服劣质,只有薄薄的一层,在花烛光下几乎还能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线条影子。


    宁汐的指腹隔着布料陷了进去,清晰地感受到块垒分明,凹凸起伏,随着他一下重过一下的呼吸而缓缓蠕动。


    ……这才真的像个活物。


    之前几次替他宽衣上药的画面不自控地涌现在脑海里,宁汐第一次痛恨自己有这么好的记忆力。


    当时上药时心无旁骛,现在那些有意无意看见的画面却全都成了定时炸弹,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雷区,时时刻刻脚下都可能爆发暗雷,把她烧得精光。


    宁汐嗫嚅:“好像,确实,你的肚子更硬一点。”


    裴不沉没什么表情,对她的反馈没说是满意还是不满,松开了她的手。


    刚一松开,她就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撑在后背借力,免得自己意志太薄弱,待会整个人都仰面躺下去。


    兴许是她紧张得太过明显,裴不沉揉了揉她的脑袋,宽慰似的,起身重新去拿了一壶酒,倒了一杯给她。


    这算是自欺欺人吗?宁汐一边想着,一边接过酒杯,也不多想,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沿着喉管一路下滑,所到之处皆是蹿起了火苗,连同整个胃袋都像是烧了起来。


    一杯酒下肚,她就有点晕乎乎的,心还是跳得很快,但手脚和身体却放松了。


    眼前跪着的人重新面贴了上来,他闭着眼睛,鼻翼微动,轻轻地嗅闻着什么,宁汐突然神游天外,在想自己今早洗得澡够不够干净,也不自觉跟着吸了几口气。


    结果什么也没闻到,除了淡淡的酒香,就是愈发浓郁的白樱香味。


    正出神间,嫁衣领口处的系带子被人用鼻梁顶开来,高而窄的鼻骨一拱一拱,向两边拨开葡萄的外皮,露出欲遮还羞、鲜嫩多汁的莹白果肉。


    只解开到一半,他就停下来,鼻梁沿着高低起伏,一路爬到最高点,呼出的鼻息炽热,尽数喷薄在那一点上面。


    就这么静静地喘了一会,他才开始慢慢隔着衣裳舔那一点。


    先前宁汐喝酒的时候太着急,几滴酒液从嘴角流下来,现在一路蜿蜒,已经流到了嫁衣的衣领处。


    裴不沉安静舔-舐了一会,抬头看她:“有点酒的味道,念念把衣裳弄脏了。”


    他这话的语气平稳无波,不是责怪,宁汐却不自觉掐紧了指尖,“唔”了一声。


    他重新低下头,鼻尖蹭了蹭,去舔另外一个,感受到她控制不住的轻微战栗之后,顿了一下,下一刻却直接张大口,将那一整块衣裳都含了进去。


    她的腰一下子软了,整个人就要往后跌去,一只手掌及时地护住了她的后背,身前的湿热却没有停。


    甚至因为他落在后背的手有了发力处,反而半强迫地摁着她重新挺直了腰背。


    于是宁汐就像个刚刚入学听讲的稚童一般,坐得笔直端正,每一处肌肉骨骼都绷得紧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汇聚到了被他舔-舐的高处。


    隔着衣裳,就有了劣质衣料粗疏的质感,又酥又麻,宁汐难受得直哼哼,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拨开了外皮,刚想要喘一口气,却没想到不隔着衣服的刺激更甚。


    裴不沉仿佛一只蜂鸟,历经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自己觅食的果肉,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啄吻着,他每亲一下,宁汐体内的酥麻就积蓄一分,像是春夜涨潮的湖水,一点一滴慢慢涨了上来,有些难忍。


    轻轻的吻过之后,他才开始仔细地品尝果子,循序渐进,沿着纹理滑过,中间凹陷的小孔被特意戳了几下,宁汐的眼前就闪过一阵白光。


    裴不沉将果肉吸-吮着吃了,一只手摁在她的小腹,感受着那柔软弧度的起伏。


    宁汐一开始还能攥着自己的衣摆,到后来感觉指尖都快掐破自己的油皮了,又痒又酸,几次想叫他停下。


    等他尝够了果子的味道,她的眼前也白了又亮,额头被人用袖子轻轻擦拭,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毛汗,在温暖如春的室内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裴不沉起身打回来了一盆清水,漱了几次口,又拿了干净的帕子回来。


    这次宁汐跟一只软脚虾似的,根本没了夹住的力气,任由他分-开自己的小腿,裙摆被撩到膝盖上。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先害得她没力气了,然后才好下手料理。


    当然无人回答她的疑惑。今夜的裴不沉格外沉默,他洗帕子用的是后院的井水,有些凉,刚一碰上裙摆遮掩下的皮肤,她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一手摁住她乱动的膝盖,冰凉凉的帕子还是一下一下地仔细擦拭。


    宁汐本来晕乎乎的脑袋,愣是被他这么一下一下地给擦清醒了,原本已经消停下去的酥痒,此刻再次沿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瞪着两只腿想要踢开,马上又被牢牢制住。


    “念念乖,擦干净就好了,马上就好了。”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温声劝哄,手里动作却一点没停,甚至改擦为磨,绕着圈一圈圈打转。


    原本冰凉凉的帕子在他手里渐渐变热,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甚至越来越多。


    最后连帕子也吸收不干净了,裴不沉察觉到自己的掌间一片湿润,有水痕沿着掌根一路流到了小臂。


    他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她。


    少女的泪眼汪汪,低着脑袋和他对视。


    裴不沉黑黝黝的眸里像是涌动的黑潮,慢慢地垂下眼睫,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慢慢将帕子抽出来,看着满手的水痕,发了一会呆,才哑声道:“念念,我爱你。”


    宁汐摁住胸口怦怦乱跳的心脏,好不容易才喘过气,就听见他有些哽咽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好爱你”。


    该哭的应该是她吧?


    她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我知道啦……”


    “不,你根本不知道。”


    你不会知道我为了爱你都牺牲了什么。


    此时此刻,窗外血月明亮,


    照得跪在地上的人一身萧索。


    宁汐满脑的热血还没褪去,就迷迷瞪瞪地看见他抖着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烟罗似的麻衣落下,少年袒露出赤-裸的胸膛,青玉似的半透的皮肤在月光下轻轻颤抖。


    “你会不会冷?”她坐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扶他,他却躲开了。


    扯掉了外袍,接着是玉腰带,玉扣落地时砸出好大一声。


    连烛光都心惊肉跳似的闪了一下,忽然暗下的红光中,少年半张脸影影绰绰,嘴角还是上翘着,却在这暧昧不明的光线中显出一种旁人不会有的偏执和疯狂。


    他不像是在脱掉新郎的喜袍,倒像是在活生生剥掉自己的血肉,摘掉生而为人本该固守的一部分,或是良心自尊,或是礼义廉耻。


    他摁着床沿,手背青筋爆起,踉跄着站了起来,继续抖着手去解宁汐的裙带。


    莹白的皮肉静静裹在艳红的嫁衣当中。


    只看第一眼他就用力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等晕眩悄然过去,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俯下身,蓄势待发,贴近,再贴近。


    ……


    他猛地后退一步,一下子吐了出来。


    “子昭哥哥!”宁汐猛地弹跳起来,胡乱穿好衣裳,跳下床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裴不沉像是再也站不住,沿着床沿就跪了下来。


    少年蜷曲着,光裸的脊背上一根单薄的脊背骨凸起,宛如拉满弓的弦,似乎随时都不堪重负,随时都要被折断。


    他跪在地上,双眼血红,直到一身狼藉,干呕不止。


    自始至终,他一直笑着说爱她,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


    第142章 午夜有人坐在床头


    *因果线在34章——


    宁汐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前半夜照顾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的新郎官,好不容易将人止住了吐,他却死活不肯和她同床而寝,自己踉踉跄跄地去了书房。


    她拦也拦不住,只好自己回了新房独寝,结果后半夜也在一直担心着裴不沉,硬生生在床上烙了无数个烧饼。


    熬到天刚蒙蒙亮,她就跳下床,迫不及待去看自己的新婚夫婿。


    还没推门,就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等推开门,看清血泊里躺着的人,宁汐一颗心差点停止跳动。


    果然半夜不该放裴不沉一人独寝。


    她往他的手腕伤口输入了许多灵力,才堪堪止住血。


    费了好多白玉生肌膏才养回来的手腕伤口再次前功尽弃,新出现的一道竖形伤口比以往任何一道还要深、还要狰狞。


    裴不沉对自己下手已经是轻车熟路、毫无怜惜,心里坚定存了死志,还用上了逐日剑,流出的血泊染红了好大一块地面。


    宁汐试了一下他的呼吸,确认把人救回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自尽未果的人还昏迷着,像是睡着了一般无忧无虑,反而留下她这个活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犹豫了一会,决定先去外头找个郎中开点补血养气的灵药,但也不能把裴不沉就这么丢下不管,万一她不在的时候他又醒过来再次割腕,她救都来不及。


    于是她背着人去敲了隔壁圆娘家的门,门一开,圆娘被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浑身血差点没给吓晕过去。


    宁汐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是他们做菜时不小心切到手了,圆娘才喘过气来,没多怀疑,连忙接过了裴不沉:“宁姐姐你放心去买药吧,我替你照顾裴公子,不会出差错的。”


    宁汐再三道谢,才往集市走去。


    忘忧乡人丁稀少,也只有一家药铺,还是和她小时候的记忆一样,开在老位置,只不过里头坐堂的郎中换了一个她不认识的。


    “姑娘想要点什么?”


    “我夫君受伤……流了很多血。”奇怪,第一眼见到他倒在血泊里、将血人包扎伤口、背着他去邻居家安置时都没有的后怕,此时突然涌了上来。


    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掉泪,便赶紧垂下脑袋,假装眼睛进沙子,重重揉了揉。


    坐堂的是个年迈的女郎中,闻言颔首,转身呼唤跑腿的学徒:“益气补血药一份!”


    宁汐接了药包,捏在手心里,却没有马上走,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我夫君,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有没有什么宁神解闷的方子?”


    “听起来像是心病,夫人能否详细说说您夫君的症状?”


    宁汐皱着眉,想了想,才道:“昨夜我们新婚洞房,他本来好好的,脱了衣裳后突然就不对了。”


    女郎中正提笔写药方的毛笔一顿,随即露出了过来人了然的表情:“敢问夫人,你们圆房已否?”


    宁汐想起自己与裴不沉说起此事时对方再三推拒的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补充道:“我问过我夫君几回,他都不肯和我圆房。”


    女郎中叹了口气,又打量她一眼,心道这般貌美的女娘,怎的就遇上了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我这里有一味药方,你回去炖给他喝,一日三次,今晚就能见效。”。


    忘忧乡乡野之地,当地从风寒头痛,到母猪的产后护理,乡民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来找这一个赤脚郎中看病,女郎中也是荤素不忌,反正有人敢找她,她就敢开药。


    这貌美小娘子的夫君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举,所以生了心病。


    宁汐拿着药:“这,真的有用吗?”


    “牛鞭、鹿血……都是壮,啊不,培本固元的药材,就算你夫君没有隐疾,喝了也能强身健体。”


    宁汐讷讷地接过了药方,跟着小二去抓药了。


    她晕乎乎地出了药铺,不经意间抬眼,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正弯腰向卖糖人的摊主问价。


    “从周师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朝着那一身灰袍、头戴斗笠的男子追去。


    对方被她抓住肩膀,扭过头来,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陌生面孔。


    “施主找小僧有事?”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人不仅是面貌迥异,身上穿的也是一身打满补丁的僧侣袍子。


    宁汐如梦方醒,连忙放开那人,又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她听到有关裴从周最后的消息,便是他在前往昆仑丘的途中遭遇大妖袭击坠入深渊,生死不知。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思量到赫连为的狠毒手段,她心里隐约猜想裴从周已经凶多吉少,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免尚存一丝希冀。


    那僧人却笑道:“萍水相逢亦是有缘,虽然不知施主将我认成了谁,但今日施主叫住我,便是你我相识的机缘到了。小僧是乡西珈蓝小寺的住持,法号珈蓝,不知施主姓名?”


    珈蓝寺?那不就是之前何道友遇上的骗子。


    宁汐一下子对珈蓝没了好感,只含糊道:“我姓宁。”


    “原来是宁施主。”珈蓝朝她做了一个佛礼,又拦住想走的宁汐,“施主双目琥珀精光大盛,似有心中烦忧?”


    宁汐才不想和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生僧人胡搅蛮缠:“我的右眼好好的,不买保健补品。”


    “非也非也,宁姑娘两眼皆是异色,为何只提右眼?”


    宁汐一怔,随即面前被递上了一枚铜镜,镜中人两眼皆是琥珀金色——什么时候左眼也变成异色瞳了?难道是前段时间妖力用得太多,激发了隐藏的封印之类的?


    “非也非也,并非后来之变,而是本该如此。”珈蓝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手在铜镜上一抹,指痕弄污了镜中左眼的位置,乍看起来像是那只眼被挖去了一般。


    他话说的稀里糊涂,惹来宁汐心里一阵不舒服:“你到底想说什么?”


    伽蓝笑嘻嘻:“小僧生平有一爱好,便是扶乩占卜他人命运,自认算无遗策,可偏偏见宁施主身上因果之力汇聚混乱,竟无法测出你未来的走向。”


    “不就是算命骗子,说得神神叨叨。”


    “非也非也,若不信,宁施主不如看那街边的黄衣女子。”珈蓝随意


    伸手一指,“三息之后,那黄衣女将会勒颈自尽。”


    宁汐顺着他的指示看去,果然在一件布料坊前看见了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人,女子身着黄裙,身边的男伴一身白衫,两人交颈密谈,模样十分亲密,怎么也不像伽蓝所说会那般。


    然而下一刻,那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女方脸色突变,忽地抬手一巴掌正扇在男子的脸上,


    伽蓝的声音适时响起:“宁施主还不去救人?”


    只见那女子发了狂一般奔到布料坊里,抓住一条悬挂的红绸,就踩着椅子把自己挂了上去。


    宁汐吓了一大跳,冲上前去将人抱下来,又输入灵力,好歹将人救回一命。


    那女子的男伴这才反应过来,冲过来抱着晕死的女子,泣不成声。


    宁汐对路人的喜怒哀乐无甚兴趣,确认人无大碍后就回到珈蓝身边:“你怎么算出来的?”


    趁着她去救人的功夫,珈蓝居然还有闲心买了一只蝴蝶形状的糖人,不知是不是用红糖熬制而成,颜色红得怪异:“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现下宁施主该相信我了?”


    他不答反问,宁汐只好悻悻点头:“你说我身上因果之力混乱,又是怎么回事?”


    “劳烦宁施主伸出手来。”


    等她依言照做,珈蓝用那只红蝶糖人在她掌心上方虚虚一划,她的无名指上忽然出现了一根红色的细线。


    宁汐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因果线*,愣了一瞬,才皱眉道:“它好像变得更多、更红了……”


    “正是正是。此线连接你与裴公子之因果,彼此羁绊愈深,线条缠绕越繁。释门佛经也曾有得道高僧佛子故事,生前种下善念因果,因果之线贯通天地,死后以其中因果之力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后得以重塑肉身、死而复生。唉,可惜自从伽蓝圣子殉道、释门衰败之后,世间便少有人再修因果了……”


    他长吁短叹好半天,眼见就要开始拉着她传教,宁汐本就听得云里雾里,此时连忙摆手:“我不知道什么释门经义,也不是很感兴趣。我就想知道这些因果线会有什么害处吗?”


    “无害无害,不如说,也许日后它还能帮上宁施主救人呢。”


    “我对救人也没什么兴趣。”她似乎想到什么,撇了撇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救大师兄之外。


    “非也非也,救人亦是救己。”


    他满嘴的“非也非也”听得宁汐脑袋发晕。困惑既解,她也不想继续和他掰扯下去,抬脚便要走,谁知珈蓝竟又追了上来,活像快甩不掉的牛皮膏药。


    “你还有什么事?”她努力黑脸威胁,“若是没事还追着我,我就报官了!”


    伽蓝笑嘻嘻地摇头:“宁施主不爱与外人打交道,速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会报官的。”


    说得好像很了解她。宁汐瞪着他:“我对那什么伽蓝佛经教义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到底走不走?”


    “宁施主今日无感,却难保来日。何况就算宁施主自己不听,你那位夫君或许需要呢?”


    “你怎么知道我夫君——刚才我买药的时候,你听到了?”


    珈蓝神秘一笑,不置可否,只道:“那郎中是个庸医,宁施主若是用那些方子去治病,你夫君永远也好不了。他心中有疾,需要对症下药。”


    抢在宁汐打断之前,他飞快地接下去道:“宁施主无甚道德感,视天底下的道德伦常为无物,心中无牵自然一身轻,你那夫君却与你不同,纲常、伦理、责任、道义,他远比他自己所想的更在乎这些。解铃还需系铃人,宁施主想救此人,向他人寻医问药是没用的。”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说她没有道德感,是在骂她吗?


    宁汐刚想要说什么,忽地平地一阵大风,飞沙走石迷了眼睛,等她揉完眼睛再睁眼一看,面前空空如也,珈蓝居然凭空消失了。


    她不信邪地动用了扶乩术查探,没有找到阵法的痕迹,也没有妖气,除非那人是个修为极其高深的大能,否则做不到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可如果真是大能,又为什么她从没听说过一个叫珈蓝的人,是假名?


    若是的话,大能又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跑到这穷乡僻壤,同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宁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答案,干脆就不想了。


    她把昏迷中的裴不沉从圆娘家里接了回来,将人安置在新房内,就去煎药。


    煎药的时候,她有些犹豫,珈蓝那家伙来历不明,只凭他说那药无用,宁汐不可能相信。


    但她在白玉京百药园里打杂过那么久,基本的药理还是通的,女郎中开给她的药里有什么牛鞭、鹿血,怎么看都像是壮阳生精的配方。


    两人亲密了那么久,总是差临门一脚,宁汐也不知道他到底需不需要喝这种药。


    她煮了药,装在碗里,想了想,还是没给裴不沉送去。


    天色渐暗,隐约有了落雨的征兆,宁汐想起早晨换下的血衣还晒在院子里,连忙跑去收衣服。等再回厨房的时候,灶台前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呈药的碗已经空了。


    宁汐一呆:“大师兄?!”


    裴不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扭头看着她,脸色有些古怪。


    “那个,药……”


    “我起床口渴,找不到水,厨房昏暗没看清,就喝了这药,是你给我买的补血药……吗?”


    “是我买的,但本来想倒掉的……”宁汐支支吾吾,见他似乎有些站不住,便上前想要扶他一把。


    谁知裴不沉一见她就如看见洪水猛兽,猛地一躲,大步流星往外走:“别碰我。”


    宁汐茫然一瞬,以为他又要去寻短见,连汤也差点撒了,就急急忙忙追出去:“你要去哪?”


    他的步伐又快又急,没有回头,只是露出的耳廓通红,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我去沐浴。”


    说着人就闪进了净室。


    门被砰地一下关上。


    宁汐吞了口唾沫。


    方才,她好像看见大师兄的腰下像是衣裳没穿好,鼓了一大包,害得他走路姿势都有些僵硬。


    ……


    裴不沉这澡一洗就洗了两个时辰。


    连原本等在净室外的宁汐都觉得无聊了,坐到两瓣屁股都被板凳烙得生疼,里面的人还没出来。


    她有点担心,便去敲门:“你没事吧?这么久水也该凉了,要不要我施法烧点热水……”


    “不用。”里头的人声音隐忍,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我用冰水便可。”


    还没过正月,虽然江南春暖,但也不能用冰水洗澡吧?修士虽然体质较凡人好一些,却不是百病不侵。她实在不放心,又要说什么,净室的门就哗啦一下打开了。


    裴不沉只裹了一件单衣,发稍眉角都在滴水,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还不去睡觉?”


    宁汐下意识瞥了一眼他下半身,衣服还是没穿好,支起一大团。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裴不沉此时的心情不慎美妙,于是她眼观鼻鼻观心,讷讷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她上床睡着的时候裴不沉也没有回来。


    睡梦中隐隐约约总听见耳边有奇怪的哼喘,还夹杂着黏腻的水声,不多时渐渐闻到了浓郁的白樱香味,以及一种淡淡的奇怪腥味。


    宁汐睡得不安稳,突然醒过来。


    一睁眼就发现有人坐在床头,两只眼亮得骇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啊,大师兄,是你啊。晚上好。”


    正在紧要关头的人手中动作猛地一顿。


    他膝上的亵裤洇湿了一块。


    第143章 恶心为什么能这么平淡和冷静?


    屋子没有点灯,为了能及时听到裴不沉的动静,她特地没有关窗,透过花窗能看见屋外无星无月,细雨绵绵。


    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黑暗里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他一动不动,宛如化身一块沉默的山石。


    于是她又迷迷瞪瞪地喊了一声:“子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是我。”


    宁汐的困意未散,打了个哈欠:“你洗完澡了啊。要不要上来一块睡觉?”


    说着,她吸了吸


    鼻子,空气里还漂浮着那浓浓的白樱香气,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裴不沉还是没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没有表情。


    ……为什么能这么平淡和冷静?


    半晌,他才开口:“你知道我刚刚在做什么吗?”


    “嗯。就跟风月话本上写的一样吧,你刚刚在做让自己舒服的事情。”


    语音刚落,她就看见裴不沉露出吓坏了似的表情。


    宁汐反而被他这反应弄困惑了:“你怎么了?”


    他僵直地坐在原地,发了良久的怔愣,反而还是宁汐率先安慰他:“你要手帕吗?”她刚刚依稀看见他的手掌里有些晶亮的黏湿。


    她掀开被子,在床头摸索一阵,找到了干净的帕子,下床要递给他。


    结果手才伸到一半,他就猛地仓皇后仰,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后仰的幅度太大,一下子失去平衡,连同坐着的椅子也翻倒了,整个人摔了下去。


    赶在宁汐慌张地去拉他起来之前,他猛地将手往后藏:“别、别碰我太脏了。”


    她抿了抿唇,当做没听见,继续向他走近,随着她走近一步,裴不沉就随之往后挪,终于后背贴墙,避无可避。


    “昨夜你事到临头突然不肯和我洞房,今天白天时也看起来心情不好,我原本还以为你讨厌我了。”宁汐在他面前蹲下来,强行把他的手拉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替他擦干净,又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现在看样子没有呢。”


    “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在做那件事。”裴不沉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哦。”


    “……看我这样……亲近你,你不觉得恶心么?”


    “不会啊。我们成亲了呀,而且我也想亲近子昭。”


    裴不沉的眼角肌肉微微抽动,并不确定她口中的亲近和自己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宁汐等了一会,见他还是没有说话,便主动开口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裴不沉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睫,哑声道:“有,可我不敢。”


    这人又成了个锯嘴的葫芦,让她颇有些束手无策,只好绷起脸来恐吓他:“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生气了!”


    他苦笑:“我若是说了,你才会生气。”


    宁汐强行捧起他的脸,和他大眼瞪小眼。


    似乎是被她逼视得受不了,裴不沉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才道:“我最近总在想阿虎。”


    这可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她想了想,以己度人,便道:“你也心疼那个孩子,觉得他很可怜吗?”


    裴不沉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细语:“念念喜欢孩子吗?”


    倒也算不上喜欢,不过如果是和他一起的话,应该也不算坏?


    人族应该都很注重血脉传承吧?像他这么厉害的天才,若是没有继承人,似乎有点可惜。


    不过,不知道妖与人会不会有生殖隔离……反正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就要原地造人。要是说不愿意,指不定他又要多想难过。


    于是宁汐用力点头:“嗯。”


    裴不沉重重捏了她的手指,才心不在焉似的“喔”了一声。


    他沉默片刻,忽然勉强笑笑:“抱歉今晚吵到你了。困了吗,先睡吧。”


    *


    可惜今夜注定不平静,宁汐正要在被子里躺下,大门就被砰砰砰地砸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唤出了本命剑。


    来人携有妖气。


    裴不沉正坐在椅子上,已经整理好了心绪,闻声正色:“你跟在我身后,若是来袭击的妖物,不要冒进,也别放过,免得伤了邻居的凡人。”


    宁汐点头。


    大门打开,奎木狼站在门外,双眼猩红。


    “怎么是你!”宁汐脱口而出。


    她与这前世仇人许久未见,几乎都快忘了此人,之前他被逐日剑火焰烧了半死,已经让她狠狠出了一回气,后来又逢巨变,她也就暂时忘了去找奎木狼的麻烦,没成想这人现在居然自己找上门。


    裴不沉也认出了面前这只缠满绷带的狼妖,皱眉:“你是南宫音的近卫,是南宫家的人找过来了?”


    奎木狼咬着牙,摇了摇头,哑声道:“只有我。”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十分眼熟的牡丹耳坠:“此是大小姐之物,三年前空桑闹过狐狸灾,许多修士的首饰都被盗走了,这也在其中之一。日前我接到下属禀报,说这赃物重新出现在忘忧乡,本来只是为了捉拿盗贼,没想到和那当铺老板一核对,发现当这枚牡丹耳坠的竟然是你们。”


    宁汐一时大为窘迫:居然被狐狸坑了一回!


    裴不沉冷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身份,那就留你不得。”


    说着,他抽出逐日剑,直接朝奎木狼刺去。


    奎木狼却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我来这里,是想请宁姑娘和裴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南宫音出事了?


    逐日剑尖停在他后脑一寸。


    “我们凭什么要帮你?”裴不沉语气又尖酸又凉薄,面上满是嫌恶,“你先前还想杀了我师妹,我没一见你就杀了你已经是宽仁,你还妄想让我们帮你救人?”


    南宫音之流死了就死了,可他的念念若是没了,谁来赔?!


    他一想到前世今生就因为这个肮脏的妖人、他差点就失去了他的念念,只觉一股邪火蹿上天灵盖,想也不想,直接一剑削在奎木狼的手臂上。


    伤口顿时血流如注,因为烧伤而溃烂无法愈合的腐肉被狠狠削下一大块,裴不沉却还嫌不够似的,下一剑就直接朝着奎木狼的心口去。


    “子昭哥哥等等!”宁汐连忙摁住了他的手,不妨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一下子又想起来他不喜自己叫他哥哥,顿时改口,“我是说子、子昭。”


    叫习惯了师兄、哥哥,一下子让她直呼其名,真是怎么叫怎么别扭。


    裴不沉黑黝黝的瞳仁目光落在她身上,过了一会,笑得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无妨,你爱叫哥哥就叫吧。”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太过复杂晦暗,快到宁汐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他就已经重新恢复了素来应对人的温和自矜假面。


    “好,我暂且不杀这妖狼,念念可是有话要问他?”


    “嗯。”宁汐重新看向奎木狼,“你家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奎木狼匍匐在地,不敢去捂被逐日剑刺伤的伤口,强忍着痛,颤声道:“赫连为狼子野心,瞒骗天下人暗中修习鬼道,还要用三千童男童女的鲜血助他压制鬼毒。他骗婚空桑,却在大婚当日强逼大小姐为他杀死一名童女,我家大小姐不堪受辱,已经、已经被他逼疯了!”


    他骤然爆发出一阵克制不住的悲鸣,低吼了几声,才勉强继续:“可那南宫和匹夫、墙头草一样的懦夫,居然害怕赫连为仙督的权势,不肯令空桑为大小姐复仇,还与昆仑丘助纣为虐,将大小姐软禁在新房中,连我也不能入见……”


    “裴公子宁姑娘,从前是我糊涂该死,得罪了你们两位,你们要杀要剐我都不会吭一声,可如今只有你们不惧赫连为,能救我家大小姐,求求你们,只要你们愿意救救大小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奎木狼不住地在地上磕头,不一会就脑门青肿、鲜血直流。


    宁汐十分纳闷他怎么会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居然想要来求助他们:“如今我和我大师兄都被仙门通缉,也不过是勉强在忘忧乡隐藏度日而已,就算我们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啊。”


    “不,不是的,裴公子是白玉京的八重樱,只要他想,论修为论剑术,赫连为绝对赢不过他,求求你们,裴公子……”他又冲着面无表情裴不沉胡乱磕了好几个响头,“是我错了,我不该对宁姑娘起了杀心,都是我该死,我赎罪……”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就要去舔宁汐的鞋面,后者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往裴不沉身后躲。


    裴不沉一脚踹在他肩膀,直接将人踹得打了几个滚:“丧家之犬,别碰我师妹。”


    奎木狼慌乱地抓起了地上的碎石块,注入妖力,狠狠往自己的爪子上砸去:“我不该用这只手伤了宁姑娘,我该死,我该死……”


    他毫不留情,下了死力气,没几下就听见骨骼断裂的脆响


    “够了!”宁汐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弹指瞌睡术点了过去,奎木狼血肉淋漓地歪倒在地。


    上前一看,果然奎木狼那只胳膊已经软趴趴得成了一条肉虫,估计是废了。


    第144章 前因竟只是为了她


    暂时将晕死过去的奎木狼扔进空着的厢房,宁汐转身去找裴不沉。


    他正倚在门外,百无聊赖地把玩指间的牡丹耳坠。


    一听见她走近的脚步声,裴不沉就抬起眼来,有些笑意:“没想到这小东西还颇有来历,倒是平白惹了个大麻烦。”


    宁汐跟着叹了口气:“是啊,现在该拿奎木狼怎么办呢?”


    南宫音毕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蹉跎而死,他们本来也打算对付赫连为,救下南宫音就是顺手为之,倒也不算违背初心。


    可问题摆着这里,难的是如何救她。


    裴不沉将那枚耳坠塞进宁汐怀里,突然道:“念念觉得她是真的疯了吗?”


    宁汐被他问得茫然:“应该是吧,奎木狼总不能骗我们,他那么喜欢南宫音,决不会拿自家大小姐的声誉开玩笑的。”


    他却轻轻摇头,转而道:“那念念想救她吗?”


    宁汐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即使她有错,也不该以这样以这样耻辱的方式活受罪。”


    裴不沉莞尔,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好,都听你的。不过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然而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妥当的结果来,第二天奎木狼就死了。


    是剖腹自尽,血流了一地,血腥味冲鼻,把宁汐给熏醒了,闻着味道冲进关押他的柴房,才发现狼妖已经断气多时。


    奎木狼用自己的利爪剖开腹部,硬生生一声没吭,熬了大半夜,等到自己的血都流干了才死去。


    尸体旁边的地上还留有血书,狼妖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字迹歪歪扭扭,还有许多错别字,宁汐磕磕绊绊读下来,大意是他误以为宁裴两人因为介怀他之前伤害宁汐一事而不愿助他,他自愿以死赔罪,只求他们放下前嫌,相救他家大小姐,他留下了一枚传送卷轴,可以直达昆仑丘南宫音被囚禁之所。


    是为了赔罪,所以才特地选了剖腹这么残忍的死法。


    宁汐心中不是滋味,讷讷半晌,蹲下身,将狼妖死不瞑目的眼睛闭上了。


    “此举甚蠢。”裴不沉抱着胳膊,平静地评价,“死后一了百了,若是我们依旧不肯答应,他就是白死罢了。”


    “妖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嘛。”宁汐小声替奎木狼辩解,“他要是真的清醒,前世也不至于做出误会我是赫连为真爱,要绑了我杀掉的事情了。”


    裴不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黑了一点:“就这么让他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宁汐对他这番冷心冷肺、堪称反派级别的发言没发表意见,将奎木狼的埋葬在后院,回来捡起那枚沾了血的传送卷轴,检查了一番,没有被做手脚,也还能用。


    裴不沉叹了口气,握住她准备打开卷轴的手腕,低声道:“此去危险重重,念念当真想好了?”


    宁汐颔首:“按照奎木狼所说,因为南宫音的疯病,南宫和被拖住了脚,还留在昆仑丘,我们正好与他会面,看有无联合余地。”


    裴不沉攥紧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待在我身边。”


    “嗯。”


    传送卷轴打开,灵光乍亮,进入了灵力乱流之中。


    宁汐此前只跟着林鹤凝前往古伽蓝寺时用过一次传送卷轴,第二次进入传送阵,却感觉不太一样,格外颠簸嘈杂,奔涌而来的灵力几乎要将她和身边的裴不沉冲散。


    没等她发问,眼前就豁然一亮,已经换了一副天地。


    一间昏暗的宫室,装潢布置是昆仑丘特有的奢靡金粉颜色。


    她落在了一张绘着工笔花鸟的屏风后面,身边的裴不沉却不见了。


    宁汐东张西望,刚想迈步去找,忽然听见屏风的另一端有人在说话。


    “少主说那裴姓通缉犯还逃亡在外,最近仙门不太平,今日凌晨刚刚让昆仑丘加修了护山大阵,任何外来的传送阵法都会失效,这样就不怕有贼人闯入了。”


    怎么这么倒霉!


    早知道出门前就应该看看黄历,拜过祖神再来了。


    估计就是因为这劳什子大阵,传送阵中途失效,传送灵力成了乱流,她才与裴不沉失散。


    也不知道他被送去了哪里,宁汐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长了一双翅膀飞到他身边,可屏风后的侍女依旧轻声细语的说个没完:“您不如与少主服个软吧,擅自处死那些妖物本就是您不对。那些白玉京的修士与裴不沉狼狈为奸,死了便死了,您还非要为他们出气、杀了那些妖物,有什么用,还平白惹来少主不高兴……”


    一道凛冽的女声响起:“杀了就杀了!我是仙门修士,同那些妖暂时谋划已是宽容至极,难道还想要我将他们供起来不成?!”


    宁汐一怔: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像是……林鹤凝?!


    侍女一时诺诺,只好换了个话题:“您看着这尊炼丹炉也有好几日了,要不要歇歇眼睛,奴婢给您端一碗清肝明目的甜汤来——”


    “我说了不用,滚出去。”


    宁汐用手指头在宣纸屏风上戳了个洞,眼睛贴上去一看,惊得张大嘴巴。


    居然真的是林鹤凝。


    林鹤凝鬼气森森地坐在桌边,身前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旁边的昆仑丘侍女面色苍白,深深作揖,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告诉你家少主,该做什么我自有分寸,让他省点力气,少派你们这些蹩脚探子来盯着我!”


    门被慌乱地关上了。


    一屋子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坐在中央的林鹤凝,屋内一时陷入更沉的昏暗。


    正在宁汐纠结怎么找机会逃出去时,林鹤凝突然将手一拍桌案,整座屏风随之四分五裂,她连躲都来不及,就这么暴露了身形。


    “宁、汐。”


    林鹤凝眯起眼睛,黏腻长发遮盖的面容神色难辨:“居然真的是你。”


    宁汐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林鹤凝“咯咯咯”地怪笑起来,那笑声尖利刺耳,仿佛指甲划在琉璃板上,听得宁汐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好久不见’?你可知我日日夜夜都想见你——恨不得把你削成千片万片,好解我心头之恨!”


    宁汐心道自己也没怎么惹过她吧,不就是“抢”了她心上人,在全师门围观下让她罚跪了一次、打败了她一次……


    “其实我也不想见到你的,都是意外。”宁汐干巴巴道。


    林鹤凝冷笑一声:“你是来杀赫连为的吧。”


    见宁汐一脸“我不知道该不该承认”的心虚,林鹤凝又是一声冷笑:“随便你,最好你们俩同归于尽,那才叫畅快呢。”


    她虽然不住放狠话,却却坐在原地,迟迟没有动手,于是宁汐大着胆子往门边走。


    没走出两步,又听见林鹤凝冷笑:“裴不沉呢?”


    她笑得不累吗……


    宁汐一边想一边说谎:“我自己溜进来的,他不在。”


    “胡说!你们两个生得连体婴儿一般,他就差把你拴在裤腰带上了,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行动!快说,他到底在哪!”


    宁汐无辜:“我真的不知道。”


    才不说呢,说了干嘛,好让你去找他再打一架?惹出动静来,到时候一整个昆仑丘都围了上来,他们还要不要活了。


    林鹤凝盯了她一会,忽然咧出个阴森的笑容:“他不在,你落在我手上也是一样,到时候我把你这漂亮的小脸上刮几个字,你看他是会来救你不救?”


    “你先冷静一点。”


    宁汐实在不想和她在这里打起来,生怕引来其他人,只能试图拖延时间:“我知道你喜欢大师兄,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对吧?”


    林鹤凝从椅子上爬了下来,阴毒地盯着她,一边朝她爬过来:“你懂什么!如今我这副模样都是拜他所赐,我要亲手杀了他!”


    宁汐生怕被这怨气冲天的女鬼挨到裙子边,只能拎着裙角在屋子里和她兜圈子:“何必呢,天底下三条腿的癞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啊!”


    林鹤凝直接一个鬼爪扫来,差点削掉宁汐半截小腿。


    “你不要纠结于大师兄了,真的,其实他也有很多不好的啊,比如睡觉会


    打鼾、老是踢被子,好几次晚上都把我踢下去……”


    对不起了大师兄,为了摆脱这女鬼,只能暂时移花嫁木,委屈你替我背锅了。


    “你还敢和我炫耀?!你找死!”


    然而她的一番苦口婆心都成了对牛弹琴,林鹤凝猛扑过来,将躲闪不及的宁汐直接拍在地上,试图用爪子掐死她,两人在地上厮打翻滚,撞翻了炼丹炉。


    炼丹炉轰隆倒下,连沉重的青铜炉盖都打翻,宁汐却眼尖,一下子瞥见了炉盖背面刻着的一行小字。


    【赠予爱徒鹤凝,愿岁岁年年常相见。天枢三十一年,信亲留。】


    林鹤凝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那炉盖背后的字,面容顿时扭曲,一掌将宁汐拍开。


    宁汐慢慢爬起来,眨了眨眼睛:“……那是裴信长老送给你的礼物啊。”


    林鹤凝不语,将翻倒了的炼丹炉扶正,又伸长了胳膊想把炉盖放上去。


    她堕鬼之后,因为强续经脉损了骨髓,双脚就废了,没法完全站起来,试了好一会也没法将沉重的青铜炉盖稳妥地放上去。


    宁汐看了一会,走过去接过炉盖,替她放好了。


    林鹤凝跪坐在地上,长发散乱,一双血色眸子紧紧盯着她,过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这是我师尊送给我的礼物,还是为了用来炼制一柄模仿逐日剑的仿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宁汐默然片刻,才道:“裴信长老的尸身,后来你有替他收敛吗?”


    当时裴信自尽后,他们碍于白玉京内都是妖物,急着去裴氏宗祠救人,只能暂时将他的尸身放在原位,用宝珠防腐。


    林鹤凝面无表情:“一把火烧了。”


    宁汐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悻悻“哦”了一声,又道:“你现在成了白玉京掌门?”


    “别和我兜圈子,我们本也不是可以闲聊叙旧的关系。”


    还是这么不好相处啊……


    “我是想问,白玉京如今怎样了?”


    林鹤凝斜了她一眼,语气仍然不善,却还是回答了:“差不多都死光了。”


    宁汐却想起方才侍女所说,林鹤凝背着赫连为处死了所有曾在白玉京杀过人的妖族,一时心中涌起了几分复杂。


    她想了想,还是把裴信临死前的遗言和盘托出,说完,才小声补充:“大师兄虽然面上没说,但裴信长老也是为数不多得他敬重的长辈,他心里一定也已经答应裴信长老,不会伤你的。”


    “你这是威胁我?他裴不沉如今是丧家之犬,不知在天南地北哪个臭水沟里苟且偷生呢,还妄想托大来原谅我?我不需要他手下留情!我本来就能胜过他!”


    宁汐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戳到对方的痛脚了,只好讷讷应声:“对对对,你说得对。”


    林鹤凝似乎气急,不住地剧烈喘气。


    宁汐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喘息,一时屋内只回荡着那粗哑、拉风箱似的呼吸。


    突然,刺耳的呼吸声停了。


    下一刻,宁汐就对上了两只猩红充满杀意的眸子。


    林鹤凝骤然发难,鬼爪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速度极快,扑过来时几乎只剩一道残影,宁汐连奔月剑都来不及抽出来,就已经感觉喉间一紧,呼吸凝滞。


    林鹤凝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面容狰狞:“我才不需要你们手下留情,我一点也不比你们差!他裴不沉看不上我是他该死,你这妖邪抢了我的东西,你也该死!”


    那双张着漆黑利甲的双手宛如铁钳,在宁汐的脖子上越掐越紧,很快她的眼前就冒起了金星,头脑也因为缺氧而恍惚。


    “就、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也永远赢不了大师兄……”


    林鹤凝加大了手指的力度,露出个残忍畅快的微笑来:“怎么赢不了?只要我在这里杀了你,裴不沉自然也活不了——他会乖乖去自尽的。”


    宁汐手中本来已经偷偷拔出来、对准林鹤凝的奔月剑差点没握稳。


    “怎么,以为自己没有那么重要是吗?”对上她骤缩的瞳孔,林鹤凝的笑容扩大几分,“我可不这么认为。”


    “世人都说裴不沉是白玉京八重樱,天之骄子光风霁月,而认为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外门杂役,论家世出身、论修为境界都配不上裴不沉。没想到世人有眼无珠,全都看错了——是裴不沉配不上你。”


    林鹤凝注视着身下面无表情的少女:“你可能并不知道,但我一直看在眼里,是他依赖着你、仰慕着你——若是裴不沉死了,你大概就只会伤心一阵,但最终还是会渐渐恢复过来,可要是裴不沉失去你,他怕是多一息都活不了。”


    宁汐像是在发愣,连挣扎的力度都变小了。


    林鹤凝残忍的笑容弧度越来越大:“哼,一开始倒是我小看你了,若是早知裴不沉会为了你连赫连含山都敢杀,我决不会放任你活到今日。”


    “什么、什么赫连含山?”宁汐突然又找回了力气,死死掰住她的手指,喘息着挤出话来。


    “你以为裴不沉为何要冒着被仙门追杀的风险暗杀赫连含山?不就是为了你,就因为那蠢猪看上了你,想要纳你为妾!”林鹤凝又像笑又像扭曲,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又像是落井下石的畅快。


    宁汐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我,我不知道……”


    “哼,你蠢成这样,当然什么都不知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大师兄当初也不会差点死在剖心台上!”


    宁汐回过神来,重新握紧奔月剑:“当初剖心锤有异,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是赫连为骗了我!就算不是我,裴不沉也挨不过剖心锤,他与赫连含山之死有关,算不上清白!”


    一股后怕涌上宁汐的心头:若当日她没有重生阻拦,裴不沉在剖心台上几乎是个双重的必死之局。


    前世今生,酿成一切悲剧结尾的最开始是裴不沉因赫连含山之死上剖心台受刑。


    而他受刑的缘由,竟只是为了她。


    第145章 蛊虫任何坏事都不会落到你身上


    落在脖颈间的十指越收越紧,宁汐憋着一股气,反手一剑刺穿了林鹤凝的心口。


    她不想杀她,但她也不想死。


    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松开了,趁着林鹤凝受伤失力的一瞬,宁汐站起身,往门口跑了几步,突然小声道:“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喜欢大师兄,同他喜欢我是一样的。”


    方才那一件刺穿了林鹤凝的灵府,即使她侥幸能活下来,修为也散了大半,余生只能做个半废人。


    话说完,没再听她回话,宁汐正要推开门,却见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林姑娘,少主让我们来送本月的药。”


    她猛地扭头,只见身后林鹤凝口吐鲜血,吃力地张开嘴,似乎马上就要大喊。


    她一个激灵,立刻冲回去捂住了她的嘴——若是喊来惊动了昆仑丘的修士,凭她一己之力绝对无法脱身,救


    人的计划也会失败。


    林鹤凝宛如一只案板上的活鱼,在她掌下疯狂扑腾,又抓又挠,没一会宁汐的手背就被那双尖锐的鬼甲划出了道道血痕。


    她痛地直抽冷气,饶是泥人也被惹出了三分火气:“你害了白玉京满门,害死了裴信,现在还想继续错下去吗?!”


    林鹤凝挣扎的动作顿时僵住。


    宁汐正正地同那双漆黑颤动的眸子对视:“我听见你方才与侍女的对话。你杀了妖族不单纯只是为了泄愤,你是为了削弱赫连为、你想要报复他,对不对?!”


    林鹤凝的眼里一下子涌起了水光,死死地盯着她。


    “你瞧不起赫连为,却必须屈服在他之下,还要被他用蛊虫控制,以至于如今叛师叛友叛宗,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丝不甘?”


    “当初你踏入仙山,在炼器峰上苦修数十年,内门弟子大会上一举夺魁,众人的炼器峰大师姐风光无限,难道只为了今日做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


    林鹤凝落在她手背上的手骤然扣紧,甲尖掐入血肉,宁汐的手背流出血珠:“我知道你心里尚存一丝善念,那就别出声,放我离开。”


    林鹤凝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满是鬼气的眼里浸染着通红的血丝,隐隐有水光闪烁。


    良久,她垂下了那只手。


    宁汐出了一身冷汗,缓缓吐出一口气,准备放开她。


    下一刻,林鹤凝突然双眼暴起,痛苦地倒了下去。


    “你怎么了?!”宁汐一惊,看清她的面皮上凸起了一个小包,像是有什么活物寄生在皮肤之下,正在飞快地蠕动。


    林鹤凝仿佛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宁汐想起门外侍女的话,明白过来:“你中蛊了?”


    她以前在百药园帮工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症状,有弟子捉妖时不慎感染了蛊虫,发作时便是这般痛苦情状。


    可她虽然见过医修医治中蛊者,自己却不知该如何驱蛊。


    门外送解药的侍女许是久不见人回声,便自行离开了,宁汐求助无人,只能往林鹤凝经脉中灌输灵力,试图延缓骷髅蛊虫发作的时间。


    却是无力回天,林鹤凝的喉咙间发出咯咯的怪响,七窍流血,最终狠狠抽搐了一下,没了气息。


    一只黑白相间的蛊虫从她的鼻腔中爬了出来,蠕动几下,碎成了飞灰。


    宁汐看着她的尸体,愣了好一会。


    若是方才林鹤凝没有为了她的话动摇心神,及时喊来侍女服下解药,或许就不会被那只骷髅骨活活毒死。


    她要当个坏人,却也不够狠绝,到头来为了自己残存的那一点不甘和善意送了性命。


    *


    昆仑丘,另一间宫室中。


    裴不沉一落地,便发现空气中灵气运行有异。


    他施法浅浅探测出昆仑丘新设的护山大阵,心知宁汐大约是被失效的传送大阵给冲散了,心中顿时涌起烦躁。


    没有念念在他身边,纵然只是片刻,也像是百蚁噬心,无法忍受。


    眼前只有一个青衣女修在对镜梳妆,裴不沉走上前,准备将人捉来指路。


    这里大概是某个女修的寝殿,陈设简陋,与昆仑丘的奢靡华丽之风大相径庭,想来屋主身份低微,无人服侍。


    裴不沉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梳头女修,将逐日剑架在她脖颈上:“南宫音在哪——”


    他看清了镜中人的面容,顿了一下。


    居然正是南宫音。


    但又不太像南宫音。


    她瘦了很多,只剩下个皮包骨,眼珠突出,从前的温婉可人消失无踪。


    裴不沉皱着眉打量一番:“你怎么了?”


    南宫音两眼无神,仿佛过了好一会,才认出他来,口气幽幽:“是你啊,裴不沉。”


    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会找来。


    想到奎木狼之前的话,南宫音大约是在新婚夜被赫连为所厌弃,如今幽禁在此。奎木狼的卷轴虽然半途出了差错,但还是起了效果,将他直接带到了南宫音面前。


    裴不沉心思飞转,面上却没显:“你的侍卫奎木狼托我将你救出去,事不宜迟,你现在同我回空桑——”


    “回空桑?”南宫音稳稳地坐在原地,面上挂着微笑,“我为什么要回去?”


    裴不沉顿了顿,才道:“你不想回家?”


    “……回家?”


    南宫音再次抓起了梳子,从头顶到发尾,一下一下,仔仔细细地梳发:“是啊,我想回家。”


    “……我嫁给了为哥哥,我的攻略任务马上就要成功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啊哈哈哈,哈哈……”


    她梦游似的,哑声笑个不停。


    看来奎木狼说婚变时南宫音被逼疯之事是真的。裴不沉对待其他人素来没什么耐心,只道:“随你,我还要去寻我师妹,恕不奉陪。”


    南宫音梳头的动作一下子停下来:“宁汐还没死?!”


    裴不沉的笑容淡了三分,冷冷睨她:“你什么意思?”


    “不应该啊,她早就该死了,她没死的话,为哥哥怎么会为了替白月光复仇而成为仙督呢……”南宫音压根不看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死?!”


    她猛地扭过头来,面上全是癫狂之色,凄声尖叫起来:“还有你,裴不沉,你也早该死了,在八十六章就应该为了赫连为挡剑而死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为什么你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裴不沉面无表情,听着她怨恨诅咒所有人,直到说地喘不上气才被迫停下来。


    “从来没有人和你抢什么。”他忽然开口,“师妹对赫连为一直无意,即使赫连为心有所属,但依旧娶了你,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


    “是你们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老老实实按照原定剧本去死?”


    “从周从前给我看过他写的话本,他同我说过其中不易,戏中人物结局千变万化,稍一不留意,话本走向便会千差万别,犹如笔下之人生出了心智,自行做出了选择。”


    裴不沉顿了顿,才继续道:“人之命运也是如此,所谓天命,从来胜不过人定。”


    裴清野没去世前,白玉京与空桑交好,他与南宫音偶有几次碰面,谈不上熟络,也算不上厌恶,就当是回报她在昆仑丘救自己离开水狱,裴不沉不介意多废些口舌开导她一番。


    谁知南宫音却不肯接受他的好心,反言讥讽:“所以你也想决定自己的命运,就隐瞒自己的身世不肯告诉宁汐?”


    裴不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南宫音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字一句,“她会在最后时刻认清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会怀揣着对你的恨意死去——”


    “闭嘴。”


    “你活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害死了她,她本来可以不必经受这些折磨,全都是因为你!”南宫音大笑起来,“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人,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自己满身污秽却还要将所爱之人拖入泥坑,全部、全部都是你的错!”


    她使出全身力气就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能脱口而出,若是有熟识她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披头散发的疯婆子与空桑的大小姐联系到一起。


    “骂累了吗?”裴不沉等她嗓子都哑了才出声,“可惜我答应了师妹,要救你,你最好省着点力气,起来跟我走。”


    南宫音刚刚有力气,就抡圆了胳膊要甩他一耳光。


    裴不沉一把拦下她的胳膊,依旧笑得犹如春风拂面:“你我从小相熟,应知我本性并非良人……你还偏要往死路上撞。”


    他稍微用力,将她的的手甩开,语气遗憾:“只不过,若我杀了你,师妹会和我生气的。你知道的,她就是个太过善良的小笨蛋。”


    “反正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南宫音大吼。


    “没想到你对赫连为倒是真心。”


    “真心?”南宫音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哑声低笑起来,“他是个什么玩意,他配吗?”


    裴不沉微微扬眉,若有所思:“也对。”


    裴清野在世时,白玉京和空桑还算交好,两家常有往来,裴不沉与南宫音见过几次面,谈不上关系亲近,只有一件事情印象深刻。


    有一次两家联合狩猎妖鬼,在围杀一只金丹蛇妖时裴不沉躲闪不急,手臂被蛇牙划破,染上了剧毒,毒发来势汹汹,连小裴不沉自己都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众人一片哭丧之声,小南宫音亦是以帕拭泪。


    可小裴不沉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帕子分毫未湿。


    “你我从来泛泛之交,所以在昆仑丘时,我从未想过你会来相助我与师妹。”裴不沉道,“我也不相信你会真心喜欢赫连为。”


    “南宫姑娘你很傲慢,虽然你自己并不知道,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看着我们,就像看着事不关己的木偶剧。”


    台上人的


    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看戏人偶尔会被戏中人的伤春悲秋触动一瞬,但那点情绪很快就会蒸发,犹如漆黑皮革上划过的水痕,在她心里不会留下一点点疤痕。


    当然,若真论起傲慢,裴不沉又自嘲笑笑,他也没资格说她。


    南宫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放空:“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你居然会和宁汐真的在一起,还走到如今……明明按照书里的结局,你们一个早夭一个阵亡,都只是赫连为的工具人而已,为何却偏偏能走到一处,还压过原书的主角?”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明明她有系统傍身,为何还是换不来一个完美的HE结局?


    ……不,她没错,她也不能错。


    南宫音咬紧嘴唇,用力抹掉眼泪,重新爬起来,坐回梳妆凳上,拿起木梳,仔仔细细将凌乱的发丝一一梳好。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尝试了几回,终于再次露出那种大家闺秀的温婉笑容。


    身后的裴不沉冷不丁出声:“你真的不跟我们走?”


    南宫音扭过头,垂眼水波盈盈,天青裙衫如烟似雾,朝他柔柔一笑:“我要留在这里。”


    生死由人,裴不沉淡淡道了声好,便抬步往外走去。


    方才南宫音诅咒他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决不会害死他的师妹。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在他们面前,浩浩人言、纲常伦理、血缘诅咒、万世骂名,统统都落在他身上好了,只要他小心再小心,千年万年,只要瞒着她就好了。


    其实他知道,即使宁汐知晓了一切,也许也并不会责怪自己。师妹总是那样善良而包容,她的爱使她能容忍一切。


    但他不能容忍任何出错的可能。他那年幼的妹妹太过年轻太过天真,尚且不知道背德的代价,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后悔了、怨恨了,他都无法接受。


    裴不沉轻轻吸了一口气,掐住宽袖中抖个不停的指尖,试图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师妹,任何坏事都不会落到你身上。


    第146章 反水“诸位,好久不见。”……


    裴不沉刚一推门,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侍女。


    裴不沉下意识就要拔剑,对方却抢先行了个礼:“裴公子,是我,茱萸。”


    他这才发觉面前人十分眼熟,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将长剑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茱萸姑娘,上次替我与师妹解围,还未谢过你。不过,你方才一直在这里?”


    茱萸垂下眼,恭敬道:“我来服侍南宫姑娘,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那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当做没见过我。”


    他立刻就要走,茱萸却又深深行了一个礼:“实不相瞒,我想请裴公子帮忙。”


    “空桑家主南宫和与我们少主政见不合,暗中组织了空桑、太极剑门、逍遥药宗等数十名仙门长老企图逼宫令少主退位,却被少主抢先发现,如今这数十人都被软禁在牡丹殿中,请裴公子相救!”


    裴不沉微微扬眉。


    *


    宁汐猫着腰,贴着墙根,躲过了一排巡逻的昆仑丘弟子。


    她用扶乩术法占卜出了南宫音所在,一路小心避开修士,只差穿过这条长廊,便能到达南宫音的寝殿。


    长廊尽头是个水榭亭台,上头坐着一人正在饮茶,粉衣如霞,桃花眉目,尽显风流。


    宁汐心里咯噔一声:好巧不巧,居然先碰上了赫连为!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屈指敲着桌面,眉宇间满是不耐。


    宁汐转身想要绕道,却远远瞧见长廊的另一边又行来了一人,长须飘动,身材圆润,正是空桑家主南宫和。


    两人一前一后,正好把她夹在当中,偏偏长廊四面透风,压根无处可躲。


    她一个脑袋涨成两个大,瞥见廊下水波摇曳,心中一动,给自己施了一个避水咒,噗通跳进池子里。


    透过摇曳的水面,她看见南宫和满脸怒容,直冲到赫连为面前:“你把空桑的人都软禁在牡丹殿里,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吵起来了?


    果然和子昭哥哥猜想的不错,赫连为对空桑的忽视终于令南宫和起了不满,就差撕破脸皮了。


    “本督的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赫连为并不瞧他,依旧自斟自饮,“你以为你暗地里做的那些肮脏手段本督不知晓?”


    “你胡说什么——”


    “你借口本督触怒天道,德不配位,勾结太极剑门和逍遥药宗,试图逼宫谋逆,这个仙督的位置,你想自己做,是也不是?”


    南宫和脸色大变:“你都知道?!你什么时候——”


    “阿音早就在枕边一字不落地同本督说了。”赫连为将茶水一饮而尽,砸了咂嘴,“本督倒还要谢谢你生出了个识时务的好女儿呢。”


    “是阿音……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东西!”南宫和气得胡须都在哆嗦,“果然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阿音呢,她现在在何处?”


    “本督的夫人,自然是锦衣玉食,金屋暖帐得娇养闺中。只是这辈子估计都见不到岳丈大人了吧。”


    “你若心里当真还对我这岳丈还有三分敬重,我今日也不会在这里!自你继任仙督之后,当初与我的诺言可曾兑现过一个?就说那白玉京,本来说好驱逐裴氏之后,白玉京就由南宫家接手,可现在呢?那个林鹤凝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赫连为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岳丈可曾听过一句话——贪心不足蛇吞象。凭着本督与阿音的亲事,你从昆仑丘拿走多少灵药法宝,还需要本督一一列明?”


    南宫和噎了一下,十分不服:“那都是给阿音的聘礼,何况联姻之后空桑昆仑丘就是一家,何必再分你我——”


    “既然如此,岳丈又何必在意白玉京的归属呢?林鹤凝是本督的人,她成了白玉京掌门,便等同于本督掌管白玉京,本督与岳丈也是一家啊。”


    “谁同你是一家!你还有脸说?!你答应要好好对待阿音,可她现在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女儿,竟然被你活活逼疯……你这狼心狗肺的野种!”


    啪——


    赫连为脸色骤沉,捏碎了掌中握着的瓷杯,滚烫的茶水飞溅,有几滴溅到了南宫和的眼珠上,他惊得“哎哟”一声,忙不迭后退。


    就在他看不清眼前事物的时候,赫连为猛地站了起来,空空剑自袖中唤出,直接刺入了南宫和的小腹。


    长廊水面之下,宁汐险些喊出声音,吐出了一连串水泡。


    她还想拉拢南宫和,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死了。


    宁汐游近了一些,看清南宫和半跪在地,小腹血流不止,但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危。


    赫连为下手虽狠,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还是没下死手:“岳丈大人慎言。再让‘本督’听见‘野种’二字,恐怕岳丈下次伤的就不止是腹中了。”


    空桑一脉善阵法,论起单打独斗来压根不是


    其他仙门修士的对手,而南宫和自身也是修为平平,如今不过刚刚跨过金丹期,还是个用灵药对上来的假金丹。他能坐上空桑家主之位,全凭的是风吹墙头两边倒的识眼色。


    眼见硬来不成,南宫和立刻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语气也软和下来:“是我一时情急,口误,口误而已,贤婿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同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般计较。”


    “岳丈大人倒是能屈能伸,本督佩服。”赫连为将剑抽出来,冷眼旁观面前痛得倒地不起的人,“只不过,岳丈做的错事不止这一件,空桑、太极剑门、逍遥药宗的一干修士都还在牡丹殿里做客,你说,本督该拿他们怎么办呢?”


    南宫和不知是痛还是吓,满脸都是冷汗,早没了当初气势汹汹前来质问的气势:“这、这帮家伙简直狗胆包天,简直罪无可恕!贤婿想要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我、我绝无二话!”


    这人好生无耻!被赫连为威胁了几句,竟然直接就出卖了自己的同道!宁汐只恨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冲上岸去踹他几脚,愤愤不平地在水里吐了一连串泡泡。


    瞧不起南宫和的也不止她一个,赫连为勾起嘴角,语气泛冷:“该夸你是识时务为俊杰呢,还是一把软骨头、天生的下贱胚子。”


    南宫和养气功夫修得极佳,即使被一个小辈这样指着鼻子大骂,一张保养得当的圆脸依旧赔笑,不见丝毫不满。


    “看来所谓仙门世家、龙子凤血,也不过如此。”赫连为突然有些索然无味,将人扶了起来,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南宫和受宠若惊,双手捧着茶,也不顾那茶水滚烫,直接一饮而尽。


    等他喝完,赫连为才施施然开口:“其实岳丈想要白玉京,也并非不能。高位本乃有能者居之,本督也如此认为。”


    南宫和人精一般,怎么听不懂他眼下之意是想让他掏出点东西证明自己的价值,连忙恭敬道:“贤婿先前令我去查的那名名为茱萸的侍女,我已经查到了。”


    他露出了有些神秘的笑容,邀功一般:“贤婿神机妙算,茱萸果然曾经是赫连云照的贴身侍女,当初赫连云照之死,她怕是也——”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宁汐敛气屏息,想游近一些听个仔细,刚刚划开一道涟漪,就听岸上一声怒喝:“谁在水下?!”


    宁汐想也不想,先发制人,奔月剑剑势如虹,直捣赫连为要害!


    *


    “裴公子,这边请,穿过这条走廊,牡丹殿就到了。”


    裴不沉“嗯”了一声,拎着逐日剑,跟在茱萸身后。


    他盯着少女的背影看了一会,忽然开口:“我曾经见过你。”


    “裴公子说笑了,先前您被宁姑娘救出时,我们就碰过面的。”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


    茱萸脚步不停:“那兴许是某次裴公子前来昆仑丘时是我服侍的吧。”


    又走了几步,裴不沉蹙眉:“不。我记得你,你以前在赫连云照身边。”


    茱萸笑道:“裴公子好记性,我最初拜入山门时,的确是前任家主的贴身侍女,后来前家主过世,我被分配前去服侍了大少主一段时间,然后才跟的二少主。”


    “既然你是赫连为的人,为何却没有跟他一条心?”裴不沉轻笑,“赫连为知道他的手下背着他,私自与我这个通缉犯勾结,要去救他的囚犯么?”


    “我服侍的是昆仑丘的少主。”茱萸只道。


    言下之意,她只忠于昆仑丘。裴不沉含笑瞥了她一眼,进了牡丹殿的大门。


    里头正吵成一团。


    “南宫和呢?!那老狐狸是不是又背弃了我们!让他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当初是他说有赫连为修鬼道、残害童男童女的证据,我们才跟着他起事,事到临头他却临阵逃脱!这老匹夫!等我出去我定要拔光他的胡子!气煞我也啊啊啊啊!”


    “赫连为,赫连为你给我出来!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什么都没做!你才成仙督几日,就要翻天不成?!”


    “来人啊!放我们出去!”


    茱萸早做过准备,支开了看守牡丹殿的修士,赫连为今日有会客安排,也没有亲自盯着。


    “裴不沉?!等等,你是裴不沉吗?!”


    “裴不沉怎么会在这里!”


    “喂,那边那个昆仑丘的侍女,到底怎么回事啊!”


    茱萸无视了一众囚犯的叫嚷,转向裴不沉:“我只是外门弟子,不善阵法,这束缚金阵须得金丹以上修为修士才能从外打开,麻烦裴公子了。”


    被困在金阵中的众人听出端倪,面面相觑:怎么,这仙门通缉犯居然是来救他们的?!


    裴不沉抄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一张张或面生、或熟悉的面孔:“诸位,好久不见。”


    第147章 合剑人心善变,人言可畏


    被困在束缚咒中的修士中不乏有曾经为了攀附白玉京而对裴不沉称兄道弟的,如今自己成了阶下囚,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


    还有些想起了当初白玉京遭妖祸时自己明哲保身的不义之举,在那双柳叶眼温和却嘲讽的目光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低下了脑袋。


    剩下一部分硬骨头,有人高声道:“裴不沉,你既已叛入鬼道,与妖女勾结,又何必来此假惺惺装好人!”


    “对,我们就算在这里被困死,也绝不稀罕你的施舍!”


    裴不沉摇头叹气,一脸无奈地看向茱萸:“你看,不是我不想救。”


    茱萸:……真不明白宁姑娘为什么说你是个好人。


    她清了清嗓子,朝群情激愤的众修士大声道:“当初裴公子身中鬼气,实则是在风月楼内被鬼物感染,而那豢养鬼物的罪魁祸首,便是赫连为。”


    她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抛出十几枚留影珠:“我乃昆仑丘外门弟子茱萸,自天枢十七年入昆仑丘,如今是赫连为的贴身侍女。这些留影珠内皆是我在服侍赫连为期间偷偷录下的证据,诸位不信,可自行查证。”


    金阵内一片哗然。


    “当初赫连为于风月楼设聚阴阵、豢养鬼物,又勾结诛邪渊下应龙大妖阎野并白玉京叛徒林鹤凝,酿成白玉京两次妖祸,乃至灭宗。升任仙督之后,他为修鬼道,杀三千童男童女,囚禁空桑家主之女,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至于裴不沉公子与宁汐姑娘,皆为赫连为构陷。还望诸位长老明辨是非,同仇敌忾。”


    裴不沉平静地抱着手,等了许久,金阵内的喧哗才渐渐平息下来。


    率先走出的是空桑长老南宫沛,他一脸愧色,话没开口,就朝裴不沉作了一个长长的揖。


    南宫沛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人,都是裴不沉过去熟悉的,太极剑门公孙谐与逍遥药宗何圣姑以前还来过白玉京,就赫连含山之死来审过他。


    “裴贤侄。”留影珠铁证如山,南宫沛等人再想装作没看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更何况,如今他们被赫连为软禁在此,


    又知晓了他背地里的龌龊勾当,如果裴不沉不肯伸出援手,等赫连为回过神来就会立即处置了他们这些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南宫沛当起墙头草来也毫不含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初赫连为那竖子说你修鬼道我就不信,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可能干出那样伤天害理之事!”


    “不错不错。”公孙谐也连声附合,“都怪那赫连为巧舌如簧,将我们瞒骗了过去,还害得裴氏满门……定要杀了那赫连竖子替裴氏伸冤!”


    “杀了赫连为,替裴氏伸冤!”


    “杀了赫连为,替裴氏伸冤!”


    “杀了赫连为,替裴氏伸冤!”


    一声高过一声的声浪中,只有裴不沉在平静地微笑。


    他没说话,也没有出手解开束缚金阵。


    修士们渐渐察觉不对,闭上了嘴,偌大一个牡丹殿,一时落针可闻。


    裴不沉这才笑了:“当初轻易认定我是邪修,人人喊打喊杀,如今又同样轻松就替我洗脱罪名。众口铄金,一朝能推上成龙,他日便可践踏如泥。人心善变,人言可畏,裴某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了。”


    然而南宫沛等人连脸也不曾红一下,笑道:“裴贤侄这是哪里话,原先是我们糊涂,错怪了你,如今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啊。”


    立刻有人连声附合:“不错不错。裴公子光风霁月,怎么能和赫连为那种阴险小人同日而语!”


    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立刻又喧嚣起来,裴不沉等这一波吵闹结束之后,才温声开口:“诸位说这样多,不过是想让我替你们解开牢笼罢了。”


    南宫沛暗自捏了一把汗:“这,裴公子若是能将我们放出,一切都好商量,日后白玉京的重建、裴公子修习所需的丹药法器,这些若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空桑竭尽全力助之”


    “趁人之危可并非君子所为。”裴不沉不置可否,一个施法,轻轻松松便打开了困住众人几天几夜的金阵。


    有阵修看得心中一跳,暗自将裴不沉接阵的手法与自己比较,立刻自惭形秽,不甘地嘀咕了一句:“可恶的天才。”


    束缚金阵既破,众人鱼贯而出,尚未来得及说上几句道谢的话,就听见天边剑声轰鸣。


    有人率先急急忙忙地冲出殿外,高声惊呼:“是赫连为!”


    裴不沉提着逐日剑,抬头朝天望去,两道雪白剑痕且战且分,一人胭脂粉衫,另一人褐裙纷飞,火红的发带随风飘舞,那只他亲手绣的碧绿小乌龟憨态可掬。


    他一言不发,御剑飞上前去,宁汐正差点削掉赫连为的鼻子,就见眼前突然横出一道裹着焰光的雪亮长剑,顿时眼睛一亮:“子昭哥哥!”


    裴不沉一剑挑开赫连为反击的空空剑,转头朝宁汐分出个笑:“没受伤吧?”


    “嗯!”


    方才她被赫连为看出藏身之处,干脆先发制人,与他打斗起来,南宫和那老狐狸,两头都不敢相帮,他们一打起来就装晕了。


    “‘子昭’,呵,倒是叫得亲热。”赫连为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怎么,在本督的洞房里行过苟且之事,就不玩你们那情师兄情师妹的把戏了?”


    裴不沉不知想起什么,冷笑一声:“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赫连为眯起眼睛,朝地面上方看去,闻讯而来的昆仑丘修士已经将牡丹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现下兵戈碰撞,战成一团。


    他看了一会,咬牙切齿:“裴公子可真是好样的,没声没息就差点将昆仑丘翻了个天。”


    裴不沉莞尔:“对比你在白玉京做的事,如今不过九牛一毛。”


    湛蓝的天幕之间,两道华光璀璨的剑虹交相辉映,一道犹如晴空朗日,另一道则是月下流辉,同散发着暗色邪气的空空间战在一处。


    剑招搅动灵气,天地之间风云忽变,白日贯雷,地上许多修士注意到了这一响动,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两道雪白的剑痕时而相聚时而分开,持剑的男女修士虽一言不发,动作间却十足默契。


    有年轻修士按捺不住,一边反抗鬼修一边朝同伴嘀咕:“我怎么不知道白玉京还有这么一套情意绵绵剑?”


    同伴朝他翻白眼:“你想学也学不成,也不看看拿剑的是谁,你比得上么!”


    半空中,赫连为再次被两人联手险些中剑,他看见地上同样节节败退的昆仑丘修士,脸色阴沉:“南宫和已将尔等所谋如数告知于本督,尔等现下住手,本督还可饶你们性命。”


    地上有修士叫骂:“竖子小儿,竟将我们骗得团团转,今日就是你赫连为的死期!”


    赫连为修了鬼道,修为一日千里,眼下在宁汐与裴不沉两人夹攻下居然还能撑过十几招,只不过招招勉强,几次三番被剑气划破衣衫,不一会就形容狼狈。


    越是如此,他血红眸中的恨意就越深,怒极反笑,忽然掌中掐诀:“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府无门偏要闯,我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


    话音刚落,整座昆仑丘都震颤起来,伴随着地面上修士躲闪不及、摔得四仰八叉的惊呼声,一道散发着不详煞气的漆黑阵法浮现在地面之上,远远看来,宛如大地龟裂,正在汩汩流出浓黑的鲜血。


    有空桑修士震惊喊出声来:“是聚阴阵!不过,怎么会这么大?!”


    宁汐太阳穴一跳,再次一剑刺向赫连为气穴,剑尖刺中,却没能阻止巨大聚阴阵的形成,此时赫连为露出了一个血腥味的笑容,口中飞快默念,下一刻,地面上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


    无数昆仑丘修士七窍流血,两眼翻白,眼眶中涌动着漆黑的鬼气。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宁汐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感染鬼气的症状。


    看来中过招的不仅仅是裴不沉一人。


    “你将手下的修士全炼成了鬼修?”裴不沉轻巧地挽了个剑花,面露厌恶,“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赫连为笑声桀桀:“我是仙督,本督欲之生便得生,欲之死则死。莫说是堕鬼,就算我让他们立即自刎,他们也不配有二话。”


    宁汐气得颤声:“你口口声声说昆仑丘修士瞧不起你平民出身,待你猪狗不如,可你如今又何曾将底下的普通修士当成人看?赫连为,你当真是自私自利,无耻至极!”


    赫连为浑像没听见一般,举起空空剑,吃力挡住二人的剑招。


    剑气不断在他周身划出血口,他却笑得愈发猖狂:“裴不沉,你也堕过鬼道,也该知道那力量的滋味有多美妙吧?……刀砍不入,火侵不进,有了这千万鬼兵,本督能拿什么输?!”


    裴不沉懒得同他废话,一剑砍断他的臂膀,追着惨叫的人落地,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聚阴阵的阵眼在何处?”


    赫连为笑个不停,鲜血将一口白牙都染成猩红:“你想毁阵眼?做梦。不如抬头看看,我的大礼可还没送完呢。”


    第148章 糖人昆仑仙山崩


    天幕之中,无形涌动,仿佛刚出炉时的蒸汽扭曲空气,几只受惊的飞鸟绕着某个透明的边界来回盘旋,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你落了鬼帐。”裴不沉冷声,逐日剑对准他的眼球,“解开,除非你不想要这只眼珠了。”


    赫连为死死睁大双眼,瞳孔中倒映出裴不沉背后扑上来的几只鬼修:“去死吧!”


    趁着裴不沉转身与鬼修缠斗之势,他活鱼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瞬间钻入人群之中。


    宁汐飞剑落地,来得晚了一步,瞥见裴不沉去追赫连为了,心想交给他应该没问题,便自己先去寻阵眼所在。


    逼宫的修士们没料到昆仑丘地下居然藏着巨大聚阴阵,被滔滔不绝涌出来的昆仑丘鬼修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已经胜利在望的局势又成了一边倒。


    “宁姑娘!这边!”宁汐扭头看去,惊讶地看见了被几个鬼修围住的茱萸。


    “我知道阵眼所在,你跟我来。”


    宁汐眨了眨眼睛,击退了那几个鬼修,将茱萸一把抓出来,放在自己身后,御剑而起。


    茱萸抓住她的衣摆,高兴道:“宁姑娘你会御剑了!真厉害!”


    宁汐也朝她笑:“谢谢,不过,你说的聚阴阵阵眼在哪里?”


    “是昆仑丘的祖庙,那里埋葬着历任昆仑丘门主的棺椁,前几日我送清羽长老祭典前门主时,曾经感觉到那处灵力波动。”


    宁汐一愣:“清羽伯伯?对了,他可还无恙?”


    当初他帮了宁汐二人逃离昆仑丘,自己却对上了追捕的赫连为,宁汐心中一直牵挂着这个长辈,不过没听到他受伤或去世的风声,没消息亦是一种好消息。


    “毕竟是生父,赫连为没有下死手,我受命看守清羽长老,他醒来后时常前去前门主灵前吊唁。”


    说话间,赫连家祖庙已经遥遥在望,飞剑之间入殿,宁汐果然在蒲团之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清羽伯伯!”


    跪在蒲团上的人讶然回头:“宁家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话短说。“宁汐言简意赅地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你日日在此处,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供藏匿阵眼?”


    自她开口,赫连清羽的脸色就越来越白,到最后听见赫连为公然召唤聚阴阵、对抗仙门时,已经是面无人色,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看就要摔倒,后背被茱萸扶了一把。


    他嗫嚅道了一句多谢,垂下眼睫:“我,我不知道。”


    宁汐只当他这幅神色是因为突逢骤变而心神不宁,安慰了几句,便开始引扶乩施法寻踪。


    试了好几次,却只能隐隐看见空气中有灵力波动,阵眼确切所在被加密隐匿,无法找出。


    聚阴阵一刻不除,鬼修一刻不灭,修士与裴不沉就多一分危险,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身后始终沉默的茱萸开口了:“清羽长老与我们前门主应该算是夫妻情深吧?”


    “是、是的。”赫连清羽茫然地看看茱萸,又看看桌案上赫连云照的灵位,渐渐红了眼眶,“云照死后,我好长一段时间夜夜不能安眠,总是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只恨不能追随她而去……”


    “既然长老与前门主如此情深,为何如今还要助纣为虐、放任杀害前门主的凶手逍遥法外?”


    赫连清羽的神色更迷茫了:“什么凶手?云照是染病身亡……”


    连宁汐也二丈摸不着头脑,小声插话道:“那个,现在更重要的应该是找聚阴阵的阵眼吧……”


    茱萸却摇头:“我说这些,就是为了找到阵眼。清羽长老,你与赫连为是亲生父子,又日日夜夜呆在祖庙内,阵眼该放在何处,你怎会不知晓?不过是想护着亲子,不肯实说罢了。”


    赫连清羽的脸更白了:“你、你口说无凭,怎能这样辱人清白!”


    他说着就想往外走,却被茱萸一把拉住,语气咄咄:“难道您还要继续装糊涂下去?云照家主素来身体康健,又正指金丹盛期,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会染疾的模样,却病来如山倒,不出月余人就去了,您身为她的枕边人,就当真没有怀疑过?”


    宁汐一开始还想替赫连清羽解围,听见这话,伸出去的手顿住了。


    昆仑丘以药修闻名,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修、各种灵丹妙药应有尽有,怎么自家的门主却会活活病死?


    前世她只隐约听说过一些赫连云照的闲言碎语,这位前任家主说好听些是性情泼辣,说难听就是任性专行,活脱脱世家养出的刁钻妇人,与空桑的南宫音是两个极端。也就是赫连云照这般个性,当初才会不顾昆仑丘一众反对,强行纳赫连清羽入赘续弦。


    如今茱萸口口声声赫连云照之死另有隐情,偏偏在这个时点……


    “你、你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赫连清羽抓紧了袍袖,仿佛随时都要晕倒。


    “奴婢的意思,您已经听懂了吧——赫连为,就是毒杀云照门主的凶手。”


    赫连清羽终于被松开,整个人如风卷残叶一般跌坐下去。


    往日一桩桩一件件翻涌而来,他记得与云照初遇时,她是怎样站在高高的绣楼,笑容爽朗明艳,朝他砸了一个招亲的绣球。


    耳鬓厮磨,枯木逢春。云照身为昆仑丘的家主,总喜欢以身试药,偶尔也会吃错中毒,每当他担忧心疼时,她总是一笑了之,只说这是她身为一门之主应尽的责任。


    “出事的前一天,门主又因为尝了新药而头晕眼花,是赫连为送来了一丛新摘的牡丹。门主性格粗放,不善与这个继子打交道,两人关系一直平平。那夜难得见赫连为主动示好,便叫人将那瓶中牡丹放在房中显眼位置。”


    茱萸说着就红了眼:“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状,可渐渐的,门主总是瞌睡不轻,夜里咳嗽,还时常呕血,请了医修来,却也查不出病因。赫连为也就是在那时开始日日殷勤,请安问候,每日都会更换新鲜牡丹,装得一副孝顺模样,甚至将我们都骗了过去。”


    “……后来,门主病死了。我想去送她最后一程,想起她喜欢赫连为送的那丛牡丹,就像偷偷取出来放进她的棺材里。谁知那天,竟让我撞见了他销毁证据的现场。”


    那日,茱萸一进赫连云照的卧房,便听见背后传来两道脚步声,按理来说侍女不能私自溜进门主卧房,她生怕被人捉住惩罚,赶紧躲进了床底下。


    两双黑靴一前一后地进了卧房,一人粉衫轻薄,桃花风流,正是赫连为,他身边的人却令她大吃一惊:居然是大妖阎野。


    “我说赫连老弟,至于让老夫亲自来跑这一趟嘛,云照那女人不都已经被你毒死了,这丛毒牡丹你就自己留着呗,以后想杀个人玩玩还能用的上。”


    赫连为假笑:“留着杀人的证据不销毁,我是嫌自己命太长?”


    阎野哼哼两声,伸出龙爪,将附着在花蕊深处的几滴残余妖血收回体内:“你们人族果然狡诈,能想出用妖血之毒与她日常服用的熏香属性相克这样麻烦的杀人方式,要是老夫,直接一爪子削掉她的脑袋就完事了。”


    赫连为将那株已经改头换面的牡丹重新插回瓶中,微微一笑:“我想杀她,但也不能把我自己赔进去。”


    “也对,你还想早点当昆仑丘门主嘛。不过上次说好要给我送五十个练气修士来吃,你可别忘了。”


    “知道了。”


    直到那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床下的茱萸死死捂着嘴,早已是泪流满面。


    ……


    泪水从赫连清羽的双眼流下,没心思保养的花白胡须早被打湿。


    茱萸微红眼眶,牢牢盯着他:“清羽长老,你如今一切知晓,难道还不肯说出阵眼所在吗?”


    仅仅是他们说话的片刻,宁汐就已经感受到脚下越来越剧烈的震颤,她冲出祖庙一看,天地俱黑,飞沙走石,鬼气蔽日。


    聚阴阵中冒出无数森森白爪,将尖叫着的修士拖入泥潭,目之所及似乎都成了血肉沼泽,大地裂缝之中不断涌出蚀骨的血水,腥臭扑鼻。


    远处整座仙山正在缓缓坍塌,落石如雨,仙山上来不及逃难的鸟兽飞禽全被砸成了齑粉,一时间血雾冲天,哀鸿遍野。


    昆仑丘地处西南,建立在群山环抱的谷间,宁汐皱起眉来,心中觉得奇怪,这山,似乎比上一眼看到的时候更高了一些。


    突然,不知是谁惊恐地吼了一声:“山、是山活了!”


    话音刚落,一阵宛如雷鸣的巨响,环绕着昆仑丘的四座仙山齐齐拔高,掉落的山石正好组成了四副巨大扭曲的鬼脸,全都面无表情,垂脸凝视着被夹在当中的昆仑丘。


    宁汐太阳穴一跳,立刻返身回了祖庙内:“不好,昆仑丘仙山要崩了!”


    赫连清羽被她喊得一颤,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百鸟朝凤的涂金令牌,哑声道:“这是云照留给我的牡丹令,原本只有历任门主才能持有,只要令出,昆仑丘内无处不可通行。”


    他踉跄地爬起来,将牡丹令扣在无数昆仑丘门主的灵位之前。


    空气之中隐约波动,华光流转,千百枚灵位翻转,露出了背后冉冉升起的白玉高台,高台之上,漆黑煞气缠绕,无数鬼气沿着经脉似的网络延伸,这便是控制了整座昆仑丘的聚阴阵所在。


    宁汐率先飞上高台,奔月剑握在手中,准备先将压住阵眼的镇物毁掉。


    只要毁了镇物,聚阴阵自解。


    然后她看清了鬼爪一般扭曲缠绕下的镇物。


    是一根晶莹琥珀色的糖人。


    第149章 堕海那只素白的手擦过他的指尖……


    昆仑丘赫连家祖庙之外,一处隆起的鬼山之上。


    赫连为被一剑重重击飞。


    裴不沉提着燃烧的逐日剑,缓步朝他走近。


    赫连为几次三番试图起身,都被逐日剑压下,周身已经被剑气切割得皮开肉绽,染成了个血人。


    “早该杀了你这杂种了。”


    在赫连为目眦欲裂的瞳孔中,裴不沉的倒影微笑着:“我家师妹宅心仁厚,前世身死依旧不同你计较,可


    我不同。我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眦睚必报的小人。她不怨恨你,我来替她怨恨,她舍不得杀的人,我来杀。”


    现下二人正处于石山鬼脸的额头位置,方才他追着赫连为,一路打到了西面的仙山之上。因着巨型聚阴阵的煞气,连石山都被鬼气控制,成了行动的活物,朝着昆仑丘之外的修士攻击。


    鬼石山的额头像是一座几步宽的平台,赫连为就躺在平台边缘,距离边缘只有寸步距离。


    而平台边缘之下,便是万丈悬崖,崖底煞气血海翻涌。


    裴不沉刚刚迈出一步,脚下大地便开始剧烈震颤,他还以为是鬼石山再次袭击,下意识挥出剑气,却发现不对。


    他淡淡瞥了一眼倒地正试图起身的赫连为,再次一剑将人绞倒在地,才有空分神关注鬼山下的情况。


    整座昆仑丘鬼气横生,灵气动荡,引发天象异常,此时此刻艳阳高照,却同时雷电交加,地面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带着煞气的血水,转瞬沧海桑田,几乎淹没半个昆仑丘,有些修士被那血水碰了一下皮肤,立刻被侵蚀出森森白骨。


    不过转眼间,地面的裂痕就已经扩大到了吞没半座昆仑丘的程度,仙宫塌陷,露出了掩藏在地底之下的深渊。


    妖气四溢,隐约传来无数妖物的不甘嘶吼。


    裴不沉略讶异地扬眉:“昆仑丘下竟然联通着诛邪渊?”


    百年前仙门迎战第一次妖祸,将阎野在内的无数妖族镇压入诛邪渊中。为免妖物重出为祸人间,诛邪渊的所在一直是不传之秘,只有当初亲手封印过诛邪渊的亲历者才知晓。后来亲历者大多死去,就更无人所知。


    他看了赫连为一眼,似有所悟:“昆仑丘炼药化丹,其中原料大多来自大妖的皮血骨肉,以赫连家数百年如一日地猎杀妖物,按理来说境内的妖物早该消绝……原来是私下联通了诛邪渊,利用其中的妖物炼丹。”


    赫连为呸地吐了一口血:“诛邪渊下皆是上古大妖,只要本督一声令下,便会冲出将你们撕成碎片——”


    “呵。”裴不沉打断,“倘若阎野还活着,你这话倒还有几分可信。如今能号令万妖的龙君已死,你若是依旧能控制妖族,早该将它们放出来了,何至于,如此狼狈?”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面带温和嘲讽的笑意,一脚踩在赫连为的胸口,用力碾过他断裂的肋骨:“诛邪渊……我可不喜欢这地方。”


    宁汐同他说过,他就是在这附近寻了沾染煞气的蚀骨狂海,投水而死。


    真是晦气。裴不沉最后淡淡扫了一眼悬崖底下翻涌的黑浪,便移开视线。


    天边翻涌如墨,雷声渐响。


    裴不沉侧耳听了一会,翘起唇角:“你的聚阴阵被破了。”


    赫连为的脸色一僵,随即不可置信地扭身看向下方,他趴在悬崖边缘,十指扣进石缝,几乎指骨尽断:“是谁、我杀——”


    他突然收声,似乎也想到了此次此刻能有余力毁掉阵眼的只会是宁汐。


    他怔了一会,忽地露出一个嘲讽、扭曲的笑来。


    脖颈一热,是裴不沉再次将逐日剑架在了他的喉间。


    就在剑刃即将割破脖颈皮肤之前,赫连为没有挣扎,反而道:“前段日子,我去了太华山遗址。”


    裴不沉微微蹙眉:“尉迟家的人都死光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逐日剑曾经是尉迟煦的佩剑。”


    裴不沉看了他一会:“还有闲心操心我本命剑的来历,看来你这仙督做得当真无聊。怎么,以为去了一趟太华山就能找出打败我和我手中剑的方式?”


    他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冷冷地勾唇,用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赫连为的脸:“废物,就算我没了剑,照样能杀你。”


    他再次握紧剑,准备砍下赫连为的头颅。


    赫连为却突然笑了:“方才,我托人给汐妹送了一份礼物,现下,她也应该打开了吧?”


    裴不沉一顿。


    *


    赫连家祖庙内。


    糖人易碎,只需轻轻一剑,就碎成了齑粉。


    宁汐收剑往外走,赫连清羽还垂头丧气地站在祖庙外。


    她想了想,准备走上前安慰他几句,对方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这是……为儿托我交给你的。他刺伤我之后来见过我一次,只让我把这幅画像交给你。”


    赫连为留给她的东西?


    宁汐没有接。见她谨慎,赫连清羽苦笑:“我都检查过了,上面没有邪术。”


    事已至此,赫连为已经无力回天,宁汐想了想,才接过画卷,随口问:“是什么?”


    “是你的东西,我没有打开看过。”


    宁汐的手指搭上画卷,不知为何,这画卷的质感让她想起了忘忧乡宁家老宅中阿爹的画像。


    对了,本来说好要给大师兄看她阿爹的画像,结果居然又忘记了。


    不过她记性不好是常有的事,怎么大师兄也不提醒她?


    宁汐一边想着,一边展开了一小节,露出画像中人漆黑如丝的发顶。


    赫连清羽也看见了,这才想起来补充:“对了,为儿说这是裴公子亲生父亲的画像。”


    *


    “你说谎!”裴不沉猛地将逐日剑刺进赫连为的脖颈。


    大股大股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热血溅上了他的半边脸,连他的眼珠也通红:“你怎么知道——”


    “你在害怕……所以根本没去过太华山,对吧?”赫连为的喉管被砍断了一半,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伴随着咕噜噜的气泡爆裂,含糊不清,“所以你也不知道……太华山的地宫没有被完全毁去,里头有尉迟煦的衣冠冢……和他的画像……”


    “我曾经见过宁汐她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本来只想……查出逐日剑的弱点,却没想到……查出的是你的弱点,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是你龌龊至极!”赫连为又是笑又是愤怒,呛了一口血,连断掉的喉管都不顾了,大声嘶哑地吼叫起来,“裴不沉,你怎么能这么恶心?!你自己下贱还不够、竟然还想把宁汐也拖下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居然那么信你……等她明白过来一定恨死你了吧?枉她对你那样好,你却自私自利哄骗着她,你还配为人兄长吗?!”


    “别说了、别说了啊啊啊!”


    裴不沉将人拎了起来,攥住人衣领的手剧烈颤抖,另一手也哆嗦着去怀里掏玉简,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来了,念念的声音从玉简中传来,带了些失真:“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


    “我在赫连家的祖庙里,和清羽伯伯在一起。怎么了,你打败赫连为了吗?”


    他下意识想要笑,却更像是痉挛:“赫连清羽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有,是一副画像,他说是你爹——”


    “不要打开!”


    轰隆隆——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暴雨倾盆而下。


    她的声音隔着哗啦啦的雨幕,听起来紧张又无助:“大师兄?大师兄!子昭哥哥!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现在来找你,我去救你——”


    “不要来!”


    冰凉的雨水浇湿全身,那种潮湿感,相隔已久却历久弥新,再次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不……”裴不沉用尽全身力气,以最温和的声音开口,“没事的,念念,听话,你就待在那里,不要过来,我很好很安全……”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师长同门、白玉京……他只剩下一个念念了。


    玉简里少女的声音染上些许哭腔:“子昭哥哥……”


    纤细而柔软的哭腔,他将她压在红艳艳的喜床上时也曾听见过,他紧紧搂着她,亲吻她的时候,湿润掌心感受她颤抖的时候,她红着脸说喜欢自己的时候……母亲临死前也曾撕心裂肺地喊过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一声一声,杜鹃啼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恨你啊哥哥——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


    哭腔顺着雷雨,化成千万根针,刺得他目眦欲裂,语无伦次:“乖,念念,别哭,不怕啊,不,真的,念念,听话,没事的,不要动,不要打开那画卷,师妹,师、妹……妹妹……妹妹,不怕啊,哥哥在呢……”


    裴不沉将还在呼喊的玉简收起来,雨水满手,湿滑无比,他一刻没握紧,玉简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他直挺挺的,在暴雨中站了良久,突然跪了下去。


    他丢了剑,四肢匍匐,膝行着爬过去,跪在面前人的黑靴之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她,求求你,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所有、所有都是我错了,求你……”


    他跪坐起来,重新握紧逐日剑,苍白的火焰被雨珠扑打,脆弱而疯狂地摇曳着,他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想要我死对不对?好,好,是我该死,我现在就去死,我现在就——呃啊!”


    逐日剑没入脖颈,骤然涌出的鲜血将全身的力气一起带走,他在痛楚与失力中跌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令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捂住伤口,顷刻间,冰冷的雨水就将血液冲成了淡粉色。


    震耳欲聋的水声里,隐约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宁汐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远方,白得刚刚像是爬出地狱的鬼魂。


    “赫连为!你放开我师兄!”


    他被赫连为挟持起来,拖一条死狗似的往悬崖边拽去。


    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从他的鼻尖滑落,一滴滴落在他断裂的脖颈上。


    “宁汐,你毁了本督的阵眼,那你可有看见镇物!”


    奔月剑几次想要上前,却怕伤及裴不沉,只能虚虚悬在空中。


    “看见了。你先放开我大师兄,有什么话我等会再和你说——”


    “你都看见了,就没有话想要对本督说?”


    “……”


    天地间都是雨声,仿佛人被深海淹没,裴不沉在一片模糊中,听见赫连为咬着牙道:“堕鬼之人的鬼帐,只能由镇物开合,镇物是鬼帐之主最重要的所在,宁汐,你在白玉京修习仙术多年,我不信没人教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


    赫连为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聚阴阵已毁,左右……我也活不成了,干脆……拖一个跟我一起上路。让、让白玉京的八重樱,给本督陪葬!”


    “住手!我说、我说就是了!……你汲汲于权力,所以才会将至关重要的阵眼放在象征着昆仑丘至高的祖庙内。你不爱亲人,不信爱人,除了权力,任何东西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你思来想去,只有……我送你的糖人勉强可以一用,所以你——”


    “‘勉强可以一用’?!”赫连为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边笑边挤出声音,“你这个该死的木头,你根本、根本什么、什么都不懂……”


    “活该你被裴不沉骗到死!你和他就是——”他忽然举剑,朝靠近的宁汐刺去。


    笑声戛然而止。


    “大师兄!”


    逐日剑抢先一步穿透了相叠的两人心口,裴不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剑柄,用力搅碎了心脏。


    赫连为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人质会与自己同归于尽,两眼暴突,向后栽倒,一脚踩空。


    天地在裴不沉的视野中旋转,他看着宁汐踉跄着朝自己奔来。


    她素白的手与自己擦肩而过。


    没事的……妹妹,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救你的,不要哭啊,任何坏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仰面坠入崖下的时候,雨水扑面而来,宛如轻柔而冰凉的掌掴。


    第150章 珈蓝“我们一起逃走吧!”


    宁汐想要跟着跳下去的前一瞬,被人拉住了。


    “狂海被诛邪渊妖气感染,纵使大罗金仙,跳下去也是尸骨无存,施主莫要寻死。”


    宁汐满脸水痕,猛地扭过头来。


    居然是在忘忧乡遇见的那个怪僧。


    珈蓝撑着一柄油纸伞朝她微微一笑,五官逐渐随着雨水融化,不多时,变成了另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从周师兄?!你怎么会、你不是已经在昆仑丘道中坠崖死了——”


    宁汐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雨水渗进眼角,刺痛冰凉,却提醒她这并不是在做梦。


    水声响彻天地,她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裴从周,一时茫然。


    僧人将伞遮在她的头顶:“小僧是裴从周,也不是,更准确而言,小僧只是借了裴从周躯壳死而复生的一缕孤魂野鬼而已。”


    从他口中,宁汐终于知道了天枢八十三年十二月,裴从周一行人入伽蓝寺旧址,在天梵幻梦蝶幻境中究竟遇见了什么。


    “小僧自-焚将梦娘锁在伽蓝寺以后,一缕残魂却始终没有消散,懵懵懂懂盘旋了不知多久,才发觉是梦娘临死前将她的蝶灵妖力注入了小僧的爱魄之中。”


    宁汐呆呆看着那张属于裴从周的清俊面容,不再有看惯了的嬉皮笑脸,而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淡漠与温和。


    他口中的梦娘,应该便是大妖天梵幻梦蝶。


    “你是伽蓝圣子?”


    对方微微颔首:“梦娘的蝶毒不仅能令一城陷入幻境,也令小僧在身死后爱魄不灭,跨越斗转星移,机缘巧合之下,附在了裴从周的身体之中。”


    伽蓝圣子从混沌中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湛蓝夜空中繁星漫天。


    恰如他还是寺中小僧,在某场法会彻夜守着长明灯时,同肩头落下的那只红蝶一起看过的星空。


    他在漫天星光下呆坐许久,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与记忆之中大相径庭。


    “从周公子在幻境中受了重伤,几近假死,而小僧之爱魄本能想要借尸还魂,于是附着在他的身上。一开始,小僧力量微弱,以至于他并没有发现小僧的存在。小僧就这样安静地寄生在他体内,一直昏睡着,直到那日他遇到妖族截杀,性命垂危时本能再次将小僧唤醒。”


    “从周公子他,似乎并不惊讶体内有小僧的存在,当时他整颗内丹都被妖物捏碎,小僧有心相救却也无力回天。神识消散前,他要小僧答应替他办一件事,否则便宁可自爆毁了这具身体,也不肯留给小僧。”


    宁汐抿着唇,站起来又要往悬崖边走:“你和从周师兄的故事,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大师兄还在下面,我要去救他——”


    “小僧要说的,便是救不沉公子之事。”


    宁汐顿住,茫然地回过头。


    “从周公子道他小时弄坏一柄贵伞,连累不沉公子遭受惩罚,这么多年,他一直受到自己表哥关照,却没能回报,他要小僧答应他,若有朝一日裴不沉身死,小僧一定要救他一命。”


    宁汐猛地抓紧他的胳膊:“你有什么办法,拜托你——”


    珈蓝叹了口气,眸中透出一丝怜悯:“天道命数,无法更改,小僧虽然侥幸存活,但亦不能直接干涉凡人命数。”


    “何况,小僧早已尝试过,宁姑娘难道没有发觉这一世与前世已有区别了吗?”


    宁汐愣愣地看着他:“前世,你怎么知道——是你令我重生的?!”


    珈蓝圣子微微颔首:“小僧不能直接干涉裴不沉公子的命数,更不能对他泄露天机,只能从旁入手。佛子曾云三千轮回,在某些小轮回中,小僧试过制作书册吸引异世来者,从周公子以裴不沉为原型写过不少话本,我将这些话本投放于异世,寄希望于异世来者能改变结局。”


    “南宫姑娘便是其中之一,我曾分出一缕神识,假借异世流行的攻略系统之名,希望她能令推波助澜悲剧的真凶之一赫连为悔改,从而救下不沉公子的姓名,但现下看来……唉。”


    珈蓝长长叹息,才继续道:“还有这一次小轮回,我尝试令你记起前世结局,希望你能转变不沉公子的死志,但,如今结局你已得见,皆是无功而返。”


    宁汐讷讷摇头:“我不明白……”


    她咬紧了牙关,尝到喉咙里一点灼热的铁腥味。


    “我跳进应龙的胃里,从尉迟今禾院后的莲湖里救过他,带着他离开风月楼,逃出昆仑丘,解了鬼毒,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他留在我身边,也不过几日……难道他就非死不可吗?”


    她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僧人:“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什么代价都可以,我都愿意。”


    珈蓝默然片刻,翻掌施法,一只红蝶幻化在他掌心。


    轰鸣雷声戛然而止。


    宁汐似有所感,抬起头去看,漫天雨帘仿佛停滞,雨珠晶莹如豆,尽数停在半空。


    天穹阴霾,阳光惨烈。地上还有正在交战或奔逃的修士鬼修,全都成了木偶人,一动不动。


    下一刻,所有雨珠向着天空倒流。


    相触的兵刃各自分开,喷溅的血珠飞回伤口,于此同时,死者睁开双眼,哭泣者重新扬起笑脸。


    “这是梦娘留给我的所有蝶灵,消耗其中的妖力就能


    让你回到过去,然而妖力不稳,悖反时空,你回到何时、何地、能留多久,都不确定,即使成功回到过去,他也有可能不再记得你所做过的一切。宁姑娘,你还要试吗?”


    宁汐看向那只小小红蝶,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它。


    蝴蝶扑棱了一下翅膀,掀起狂风,下一刻,时空回溯,她睁开眼,站在赫连家祖庙之内。


    【回溯天枢八十四年二月初六】


    玉简里传来沙沙的雨声,裴不沉的声音听起来宛如即将崩断的细线:“没事的,念念,听话,你就待在那里,不要过来,我很好很安全……”


    “你才不许动!”


    宁汐握住玉简的手抖个不停,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我不管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你不许跳进那海里,我不许你死,你听见了没有?!”


    她一把推开一脸懵的赫连清羽,急忙忙地往外跑,将手上的画卷随手一扔。


    卷轴散开,露出了里面柳叶眼、黑长发的男子。


    玉简与祖庙外,同时被闪电照亮。


    赫连清羽率先惊叫起来:“这、这这不是初九兄吗!?为儿怎么会说是裴公子的生父?!”


    宁汐盯着那不能再熟悉的人。


    那些忽远又忽近的阴晴不定,那些回眸时热切又躲闪的目光,还有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时至今日才找到了他的出口。


    她太迟钝太笨拙又明白得太晚,直到现在才懂得了一点她的大师兄。


    他是个剑修,却不喜欢练剑,他喜欢绣花、喜欢做饭、喜欢捣鼓各种旁门左道的小玩意,但是不敢让人知道。他是所有人爱戴的大师兄,可是他却无法爱所有人。他有很多的秘密,很多的坏情绪,很多的阴暗面,却只有一个喜欢到宁可毁灭自己的人。


    而她又该奉献出什么,才足以回报这样沉重而渗着血的爱意呢?


    ……


    等她御剑冲到鬼山之上时,早已被切断的玉简摔在地上,人影皆无。


    雨势如海,宁汐呆呆地跪在地上。


    吞没了她所爱之人的狂海怒涛如山,无言地咆哮着。


    她低下脑袋,温热的眼泪和冰冷的雨水掉进掌心,顺着龟裂的掌纹四处流淌,红蝶自远处翩跹而来,轻轻地落在她的指尖。


    她再次握紧。


    【回溯天枢八十四年二月初一】*


    宁汐睁开眼,眼前一片影影绰绰的红色亮光。


    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烛光摇曳,宁家老宅的卧室里空空如也。


    匆忙下床时腿软得差点跪在地上,膝盖一下子撞到地面,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撑起来就往外跑。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厨房还开着火,响着汩汩的水声,暖融融地发出黄晕。


    门被砰地推开,她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冲了上去,紧紧地抱住那人的后背。


    正在煮面的裴不沉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面条一股脑全丢进了热水锅里。


    他既无奈又好笑,想要摸她脑袋,又碍于满手的面粉,只好用手肘戳了戳她的脸:“你怎么了?”


    他讶然地抬高手,盯着手肘处那一点湿意,收了笑:“怎么哭了?”


    他有些慌张地将手擦干净,连忙转过身来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将泪水全都抹掉,声音温和里又带了一点紧张:“是刚刚做的时候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啊,我以后用手的时候小心点——”


    “不要在意我们是不是兄妹了,好不好?”宁汐用力摇头,“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就算为了我,忘掉那些,不可以吗?”


    裴不沉面露错愕:“你说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会和尉迟煦长得一模一样,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宁汐紧紧地抱住他:“或者,就算不是误会,即使你是我哥哥,也压根无所谓吧——难道兄妹之间就不能喜欢吗?!”


    安静了好一会,锅里的水烧开了,汩汩作响。


    宁汐被轻轻推开,泪眼朦胧中抬头看见他的神色十分平静:“你说你爹和尉迟煦长得像,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到宁汐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毛骨悚然、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裴不沉勾起嘴角,摸了摸她的脑袋:“书房里是不是有一副你爹的画像?带我去看,好不好?”


    宁汐怔了一下,猛地松开他,转身就跑。


    终于赶在裴不沉之前,她冲进书房将那副画像撕成了碎片,又用法术烧得一干二净。


    心脏跳的快要蹦出胸口,眼前阵阵发黑,她在原地喘了好一会,扭过头,才惊现裴不沉就站在门边。


    他不知在黑暗里看了她多久,燃烧画卷的火光照在他的半边侧脸,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哭。


    次日清晨,宁汐被浓重的血腥味熏醒。


    裴不沉了无生气地倒在她身边,腕口层层叠叠的伤疤上裂开了新的竖口。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止血,她跪在他的身边,大脑一片空白,徒劳地往他的伤口输入灵气。


    右手指不知何时被因果线缠绕,被鲜血染红,紧紧地绕在右手无名指上,勒出了血珠,却怎么也扯不开。


    她不明白,她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明说了喜欢她,想要与她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却又三番五次抛下她一个人?


    红蝶落在她的伤口上,相较于珈蓝刚刚交给她的时候,蝶翅上的灵光已经暗淡了许多,宁汐只是轻轻用指一碰,就有鳞粉窸窣落下。


    然而下一刻,妖血滴在幻梦蝶的蝶翅上,立即就与它融为一体,新的妖力输入,蝶翅重新闪亮起来,宁汐恍惚明白,她又能有一次机会了。


    【回溯天枢八十四年一月十日】*


    宁汐从颠簸的马车上滚下来。


    响彻耳畔的暴雨,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还是在昆仑丘的鬼山上。


    裴不沉趴在她的背上,眼睫结了冰霜,眼里闪烁着柔和的波光:“念念?”


    远处昆仑丘封闭阵刚刚落下,姗姗来迟的昆仑丘修士被隔绝在后。


    宁汐坐在滂沱的大雨里,讷讷地望着他:“我们不要回白玉京了。”


    也不要回忘忧乡。


    不要管别人。


    不要再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去。


    已经足够了。


    裴不沉愣了一下:“那我们去哪里?”


    “不要回白玉京,就我和你,我们一起逃走,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裴不沉微微蹙眉,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似乎在权衡她有没有发烧说胡话:“可是白玉京是我的家——”


    “求求你!我爱你!我们一起逃走吧!”


    他怔了怔,最后无奈地笑起来:“真拿你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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