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夏橙并不买账,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
他不得不乖乖松开了手,显然以前对她有用的东西,现在都没用了。
“宝贝,你好凶啊。”
夏橙不以为意,平静的凝视着前方:“温时年,去走你自己的路吧,我人生的课题我自己解决。”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没想明白吗?”
“想明白了,只是有些东西还要一些时间,才能看得更清楚。”
“恩,”他不再强求:“阿橙,我等你回来,等到你还愿意再爱我的时候。”
夏橙不想搭理他。
忽然听到他双手举在唇边,对着前方空荡无人的学校大喊道:“夏橙,我爱你。温时年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夏橙——”
夏橙臊得不行,一巴掌打在他的身上,慌张去捂他的嘴,他却瞬时转过身,在寂静漆黑的下坡道,搂着她的腰,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是四年的第一个吻。
嘴唇相碰的那个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昔日种种涌上心头,温时年试探着张开嘴唇想要继续加深,然而她却低头退后,躲开了来。
他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的冒昧,也有些慌张的侧过身,“今晚的月亮还挺圆的。”
夏橙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接下去的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走到宿舍门口,夏橙见他还有往里走的意思,温声制止道:“就到这吧。”
就到这吧。
他不知道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此刻。
可他也如她所言的停下了脚步:“恩。”
夏橙回到房间以后,他的影子还留在门外,片刻迟疑以后,她拉紧窗帘,关上了灯。
第二天,等到她起来的时候,他真的已经走了。
据守门的大爷说天不亮就有车还接他了,他在夏橙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夏橙神色平淡的点了点头。
走进他之前住过的房间,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好像就只是随便出了一趟门似的。
他房间里没什么用得也没什么穿的,从前那么爱漂亮的人,就两三套衣服换着穿,完全把自己融入了这里。
整个房间也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他在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进来过,他走了以后,她却在这间房间的书桌前坐了很久,准备离开时,随手拉开了面前书桌的抽屉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放着画笔和少许的颜料,以及一本藏在最角落的画册。
这半年间,她没有看过他画画,一度以为繁重的农活让他没有心情再去追求诗与远方。
而今看来他只是没有让她看见。
她好奇他画了什么,随手拿起翻阅几页,却在看清里面的画以后,瞬时红了眼眶。
每一页都没有她,可是每一页都是她。
1月3日,画得是坐满学生吃饭的食堂
「你总认为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让你回心转意,其实我只是想陪着小时候你长大一次」
2月16日,画得是一个人在给杨柳浇水
「从前总想把你再养一遍,把你少时没得到的都给你,可我好像还是没有把你养好」
3月18日,画得是一只小羊
「我说要卖了小羊给我的心上人买一台发电机,校长说不行,这是公家财产,让我注意一点」
4月19日,画得是一个吹口琴的少年
「今天她也没有原谅我」
4月25日,画得是一个人走在雨天的鞋底
「如果这一切都已云烟成雨,我能否变成淤泥,再一次沾染你」(1)
……
你到底要让这样的人拿什么来爱你呢?
夏橙用画册捂着自己的脸,不禁对自己提问。
他是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爱的人。
可他好像也高估了你,你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爱他。
她趴在书桌前泣不成声。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他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也有许多他无能为力的事。
年少时她仰望的少年,那个指引她走向更旷阔人生的“星星”,也在经历着她无法想象的丑恶,在看不到光的黑暗中寻找着自己的月亮。
她哭了许久,才缓缓回过劲来。
拿着画本,锁上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时间无声的前进,一切又恢复到了他没来之前的样子,除了夏橙,学校里的每个人都很想他,尤其是住在夏橙隔壁的男老师,隔三差五就来问夏橙,温时年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夏橙每次都回答“恩”,无疑加大对方心里的绝望,幸好新老师很快就来了,男老师渐渐也不怎么提了。
倒是程珩时不时会提起温时年,然后问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前几次夏橙总是敷衍的回答,这一次或许是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了,居然破天荒的和他倾诉起来:“程医生,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好好和你聊一下。我觉得我没有那么爱他,他也不是我理想中的结婚对象,可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好像忘不了他,在自以为洒脱的和他分开以后,还是会对他做得那些事耿耿于怀。”
“恩。”程珩是一个非常耐心的倾听者,听着她的烦恼,温柔的点了点头。
“我忘不了他,也不想再和走下去,害怕再来一次,也只是把当时的错再犯一次,而且世界这么大,我为什么要让他困住我?”
程珩没有说话。
她继续道:“这个世界不就是体验的吗?既然在他身边让我觉得不快乐,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他?”
“夏老师,”程珩沉默片刻:“我说句话,
你别生气。”
“恩。”
“你就是爱他啊,”程珩心平气和道:“你好像比爱你自己都还要爱他,你也不恨他,你只是不安。”
夏橙张口就要否认。
他抬手制止:“你也不必和我争论,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你只是不服,为什么他没那么爱你,你却那么的爱他。”
夏橙一下就沉默了。
他如一个温和的长者温声继续:“平心而论,你真的觉得他不爱你吗?我虽然不了解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但也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那样的人要是真的不爱你,应该不会是这样的。”
他说得委婉,可是夏橙已经听明白了。
回想起初见温时年时的张扬肆意,要是不爱她,他何至于此呢。
她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起身回道:“谢谢你,程医生。”
“不客气,”程珩随之站起身,借着开玩笑的语气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和他无论怎么都走不下去了,会不会考虑一下我?”
“不会,”夏橙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真心的成分,脱口而出道:“那我应该永远都不会结婚了。”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之间都愣住了。
程珩最先回过神,无比温柔的望着她:“世界那么大,你真的就不再考虑一下?”
夏橙颇为窘迫,“到时候再说吧,再见,程医生。”
“恩,再见。”
**
程珩不知道自己的那段开解有没有用,因为第二天夏橙依旧和往常一样正常上课,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非要说起来的话,就是比以前更平和一些了,对什么都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不再较着劲的想要证明什么。
他也不再追问夏橙的想法,只要她觉得是好的,那就是对的。
半年过去。
夏橙为期两年的支教即将结束,所有人都在祝她脱离苦海,可是只有她知道,她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一段时光,比这对她而言更有意义。
在收拾东西时,她发现自己看过的一本书里夹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瑞士的银行卡和初始密码。
她以为是自己塞在里面的,随手塞进行李箱里。
在离开前,她对学校进行了两百多万的捐款,用于学校的修建和设施的采购,学生们得知她要走了,一个个都眼泪汪汪的,夏橙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少人会走出这里,但是像她这样的孩子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她把自己的大部分东西都留给了来这里支教的老师,自己拧着一个行李箱,悄无声息的走了。
如她来时一样,不带走一片云彩,只有一轮朝霞相送。
回到京市,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准备休息几天就回去看姐姐和小枝,可她却在这时接到徐照星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出国去玩几天。
夏橙离开娱乐圈以后,就和以前许多人淡了联系,包括徐照星。
对方这个时候约她出国玩,难免让人生疑,在她穷追不舍逼问下,徐照星才和她坦白:“这些都是我哥托关系才打听他的,他大伯好像出什么事了,温时年也让人查了,说是温家利用他在洗钱,他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被冻结了,你……这段时间去国外躲一躲比较好。”
“我为什么要躲?”且不说夏橙相不相信温时年,他出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和他……关系那么近,难免被查。”
“要查就查。”夏橙大大方方道:“而且他有什么能拿给温家洗钱的?”
“说是他的画根本卖不了那么多钱,然后是他投资的那些电影……”
夏橙轻笑出声:“所以他家里人出事,就要把他的才华全部都否定掉吗?”
徐照星一时哑然。
夏橙也无意为难她,“谢谢你,小星,我不出国,也经得起任何人来查。”
徐照星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这件事没有会夏橙带来任何的困扰。
她依旧该睡睡该吃吃,一副天塌下来就把云当棉被的淡然。
可是一听温时年出事,其他人倒是坐不住了。
网上突然出来了很多关于她的爆料,先是质疑她为了出国留学,进行学历造假,在她的工作室给予证据回应之后,又说她两年没有拍戏出席任何活动是去给大佬生孩子了。
她工作室拿出她去支教的证据和照片以后,又说她是在给自己立人设。
最后终于爆出了她的“金主”是牧以影业最大的投资人温时年,仿佛认定温时年要倒台似的,把她和温时年的过往扒得底朝天。
之前那些邀约她制片方也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她瞬间从炙手可热成了不可被提起的人。
夏橙这才意识到不管她承不承认,她的身上早就被打上了“温时年”的标签,那些她以为是靠自己挣来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温时年的面子在里面。
可笑。
夏橙不以为意,全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网上有人期盼着她从神台掉落,有人在吃瓜,终于明白两年前,温时年给夏橙颁奖时,那些明星的哗然。
也有人不嫌事大,说温时年和夏橙交往之前,正在和孟时薇交往,暗指夏橙是“小三”插足。
彼时的娱乐圈谁还敢牵扯上他,爆料不到半个小时,孟时薇的工作室就出来辟谣,从未和温时年交往。
一时之间,夏橙成了他在全网唯一前任。
夏橙莫名觉得好笑,而她的工作室否认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否认过和温时年交往过的事。
网上立刻开始有人爆料温时年被查的事,并且建议官方调查夏橙,官方没有回应,也没有人来找过她,夏橙也不着急,就在家里等。
结果等了几天,等到的却是官方对她的调查结果,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官方早就把她摸得一清二楚。
她的名声洗干净了,可是关于温时年的围剿还没有停止。
夏橙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过了几天,一个漂亮有气质的中年女人找到了她,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夏橙在温时年父亲葬礼的视频里见过她,所以一眼就认出她来。
“阿姨。”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温时年的母亲。
她目光闪烁的点了点头。
显然是对夏橙有愧,始终不敢拿眼睛直视夏橙,先是和她寒暄了几句,见夏橙已经猜测到自己的来意,不得不硬着头皮直奔主题。
她是来找夏橙借钱的。
夏橙知道她是求路无门了才会找到自己,可现在和温家牵扯上关系并不是明智之举,语重心长道:“阿姨,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无论最后结果,我都认。”
“你认什么?”温时年的母亲不解道。
“我和他的命运共存,”夏橙平静无波的回道:“如果要赔钱我替他赔钱,他要坐牢我就等他出来,只有我在,他就永远都有落脚的地方。不会苦着他,也不会累着他。”
“那温家你就不管了吗?”
“你们温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夏橙轻声回道:“始终认定我的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吗?”
妇人哑然。
夏橙也没有和她计较过去的事,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向着别处望去。
“阿年拿钱给你了,对吧?”
“什么钱?”
“他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留给你的,”妇人一下站了起来,“他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留给你?你拿两百万给我,我就再也不会找你了。”
“你拿两百万干什么?”
“出国啊。”妇人没有一丝迟疑道。
夏橙起初以为她借钱是为了温家和温时年打点,没想到还是为了她自己。
“你不等阿年出来吗?”
她张了张唇,显然也自知理亏,但也只是愧疚而已。
“你给还是不给?”
“温时年没有给过我钱。”
她当时从他那里收到的每一笔钱,包括那五千万,都在她赚
到钱以后,一分没要的还给了他,以及他之前过给她的房子,也被她全部退出去了。
“我但凡收过他一分钱,我都不可能这样坐在这里。”
妇人败下阵来。
“你,图什么啊?”
这个问题问到夏橙了,她反问对方:“那你图什么呢?”
“钱啊。”
夏橙不觉得意外:“所以你在他父亲的葬礼上回来是为了钱,你们给他介绍的未婚妻,也不是真的为他好,可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他。”
“你在胡说什么,父母给孩子介绍自己心仪的对象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擅自登门拒婚,温家会是现在这样吗?他和他大伯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吗?”
夏橙从前以为他没有在这件事上做过任何努力。
而今看来却不尽然。
看来他当时打来那五千万真的不是为了和她分手。
可他所说的投降又是什么呢?
夏橙也没有在这件事多做评判:“阿姨,这是温时年做得决定,你和我发脾气没用。我能做到的就是你不用担心他的将来,他的将来有我,你照顾你自己就行了。”
“那你当我把儿子嫁给你了,你给我两百万,行吗?”
夏橙笑了。
“温时年知道吗?”
“反正他也想娶你,你也愿意为他的人生兜底,不是正合适吗?”妇人也被自己的想法惊艳到了,“说实话,他和温家已经决裂很久了,这次也属于无妄之灾,但是他和温家之间具体有什么交易,我也不知道。可我在温家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两百万,你干不干?”
以夏橙现在的财力,两百万买这么大个乐子倒是没问题。
“但是你说的话有什么法律效应吗?”
“我是他妈,这婚姻自古不就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他爸不在了,现在就我说了算。”
夏橙想了想还挺有意思的。
竖起五根指头:“五万。”
“我那么漂亮一个儿子五万?”
“你也知道你这个漂亮儿子很喜欢我的,我不给你这五万也没关系的。”
妇人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可还是不甘心,又喊到二十万,最后以十二万成交。
夏橙找了律师签了合同录了视频,从家里拿了十二万的现金给她。
她拿到钱立刻就走了。
律师提醒她,这样的合同真正对簿公堂,没有任何法律效益。
夏橙点了点头。
没有多言。
律师见她知道还为之,也不再劝阻,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顿时只剩下夏橙一个人。
她躺在沙发上,看着这份合同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向着二楼的卧室走去,从行李箱里找出了那张被自己遗忘了许久的银行卡。
霎时,她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这不是她的卡。
她登时想起妇人的话,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留给她呢。
所以,他走那天就知道要出事了。
难怪他那天会那么突然的讲起以前的事,原来是怕那时候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在和她说了。
她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
这个笨蛋。
可是这个笨蛋是她的爱人。
她不禁再度捂着脸哭了起来,但是事情并没有所有人以为那么严重,温时年过了半个月就被查明和温家的事情无关,他所有的收益都是合法所得,并非外界谣传的那样。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温时年的大伯在经过长达七个月的调查以后,不仅无事发生,最后甚至还往上升了一级。
所有以为温家要完蛋的人全部都傻了眼。
夏橙看不懂他们这一波的操作,只是温时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夏橙去见他那天,他就那样站在弥漫着薄雾的晨曦里直直的盯着她。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有温声的一句:“你回来了。”
夏橙也想过许多和他重逢画面,可最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走到他面前站定:“恩,我回来了。”
“吓到了吗?”他盯着她明显小了一圈的脸问。
“没有。”
“那你让律师给我这张纸条算什么?”他捏着一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问道。
夏橙自然知道那张纸条里写得什么。
她说,无论结果,她都会等着他。
那时她写得眼含热泪,慷慨激昂,宛如生离死别。
此刻只剩下让人恨不得想找条缝钻进去的尴尬。
她故作不经意的去拿他的手里的纸条,“在里面受苦了吗?”
“我能受什么苦?”他和其他人都很清楚,他是因为什么牵连的,而在温家彻底倒台之前,没有人会真正的为难他,他的那些账也经得起查,全然没这件事担惊受怕过,只是会担心她,如今见她这样平和淡然站在自己面前,由衷松了口气:“你是因为我的事回来的,还是你终于想明白了,愿意见我了?”
“恰好回来了。”
这个恰好用得太好了。
温时年微妙的眯着眼睛:“那我现在是白高兴了?”
“也不全是。”
“怎么说?”
“你妈收了我十二万,把你嫁给我了。”
“什么?”温时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橙拿出合同,言简意赅的解释给他听,他先是茫然,而后是诧异,最后是哭笑不得。
“就……”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偏偏她还真就这么同意了。
“没办法了,”夏橙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你妈收了我的钱,你只能给我老夏家当牛做马了。”
“恩,那也是没有办法。”他同样装作一脸为难:“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就去领证吧。”
“你也是想得挺美的,”夏橙不留情面:“我把你买回来是给我当牛做马的,谁要真的给你名分了。”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的撑着腰胯,向着别处望去:“也行。”
夏橙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
他也不自觉扬起了唇角,原本温柔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专注:“阿橙,我们从头来过。”
“恩。”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