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桃花盛, 一夜满城春。
京城迎接来春天,裴晏也一日日褪去青涩,叫宋铭川还能揉搓的小糯米团子仿佛还在昨日, 而如今……
宋铭川拂开折羽宫的柳枝。
裴晏正在练剑。
他的剑极锐, 动作也行云流水, 叫人只觉得赏心悦目, 但唯独踏入这片剑光中才能明白它的厉害。
这是裴晏向方宁学的剑。
几年前郊州一事办得极好, 裴帝又重重地赏赐裴晏不少东西, 叫四皇子的地位在前朝暧昧不清,而裴晏自己却并不在意地回了折羽宫,门一关,谁来也不见。
方宁从养好伤之后便跟在了裴晏身边一同回宫, 潜伏在折羽宫中休养了段时日。
然后某日深夜, 他踏入了暗卫所,只带上一把剑,彻夜未归。
第二日,方宁便跪在裴晏前行礼,身后带上几名身上同样血腥气极浓的暗卫。
裴晏并不好奇他的手段, 也从不质疑他的能力, 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叫方宁带他去暗卫所。
宋铭川本来觉得裴晏这么小便去看暗卫所会不会移了心智,毕竟从传言中看,暗卫所几乎是为杀人而生,手段残忍。
但想了想还是由着裴晏去了。
裴晏总要经历这些,在《与君行》中他就经历过了,没道理自己来阻拦他。
回来后裴晏面对他时倒没什么异常,只是叫方宁开始教他学武, 他从小便不是养尊处优,又极能吃苦,进展几乎一日千里,连方宁都不由赞叹。
比如如今。
宋铭川折了朵花苞朝裴晏掷去,裴晏剑锋一侧,轻轻松松将那朵花挑在剑尖,朝他一笑,如晴空初绽。
“老师。”
“何时发现我来的?”宋铭川瞧着他收剑回鞘,又将那朵还没盛开的花苞小心翼翼收进怀里,整个动作收拾得妥妥帖帖。
“早发现了,老师一到院子里我就发现了。”裴晏把那朵小花苞收好,欢欢喜喜地要黏上来,动作却又一顿,停在原地。
他长开以后,脸逐渐褪去了少年时还有些圆润的稚气,混血儿五官轮廓的优越一览无余,那双原本像湖水般蓝的眸子颜色更深了些,有种望着海洋般的深邃。
孩子果然是长大了,倒不再见着他就往身上黏,宋铭川瞧着他站在几步外,已经有了玉树临风的俊美,暗自啧啧两声。
小时候其实还不觉得,但裴晏慢慢长大,某些角度和侧脸便和现代的裴总简直一模一样,宋铭川好几次见到他就呼吸一窒。
太像了。
或许是因为就是同一个人的缘故,举手投足、长相都完美契合,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再年轻些许。
但只要对上眼睛就知道,裴晏就是裴晏,那双蓝汪汪的眼睛还是最干净好看,没有那样强势的压迫。
宋铭川看他自觉站在一步之外很有分寸,于是也自觉不靠近他,严格把控距离和裴晏说话。
裴晏没挪步,只是悄悄地嗅了一口宋铭川身上的气息。
自从那日梦中醒来,裴晏就发现,自己似乎越发渴求着靠近宋铭川……甚至不止靠近。
以往只需要站在身边就能满足,如今非得想要肌肤相贴,但只要稍一触碰,他浑身便战栗似的愉悦,几乎要叫他承受不住。
以往他还敢往宋铭川怀中钻,如今却是半分不敢,他仿佛被感官操控一般,又是想靠近,又是想退离。
裴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觉得那日的梦是亵渎,是不可言说的混乱,让他回想起来片刻就要面红耳赤,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悄悄压在心里,不敢和宋铭川说半句。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把这事告诉宋铭川,可能会有极严重的后果。
宋铭川打量着裴晏,小孩儿跟雨后春笋似的窜,营养也跟上了,长势喜人,已经比他还高些,两人从后院绕到御花园,边走边聊。
从裴晏平定郊州雪灾一事已过去几年,裴帝身体逐渐衰老,朝中针锋相对的气息也越来越重,三皇子与大皇子几乎势同水火。
六皇子也上了朝。
他才十岁,被裴帝牵来朝堂前,朝上当场就炸了锅。
那一早上吵翻天,几派大臣唾沫横飞,这下连裴帝都拉不住吵架,最后是裴帝动怒摔了一个杯子,朝堂才鸦雀无声。
“都当朕死了吗!”
没人敢接这话,但裴帝自己说完就开始咳嗽,旁边的汪仁赶忙地给他端来参茶润喉。
诸位大臣都各自看了彼此一眼,心下焦虑,却没再作声。
与朝堂上刀光剑影完全相反的则是四皇子裴晏,他就像这个皇宫里的隐形人一般,没什么存在感,也不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
他平定郊州雪灾有功,裴帝许了他更多珍宝,又再迟来地叫了些大儒给他授课,这才给了他正式的皇子该有的待遇,但就在所有人伸长脖子以为四皇子也能争一争皇位时,裴帝打住了。
他没叫裴晏上朝。
一名皇子不能上朝掌握朝堂风向,几乎是被判了夺位之争的死刑。
这举动叫朝臣们心下明白,皇帝是根本没属意四皇子上位,只是慢慢儿地才补些东西赏赐罢了。
一时间除了与裴晏共同在郊州的老臣心思还有些活络外,其他人都把这个四皇子当成注定的弃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并不把这个毫无根基的四皇子放在眼里,叫他们看来,最得宠爱又有柳贵妃吹枕头风的六皇子才是心腹大患。
而如今这个黄口小儿站上了朝堂,几乎是明摆着宣战,三方几乎混成一团。
如今就爆出一件事。
这事是大皇子在朝堂上提出的,说江南官员涉贪腐,金额极大,几乎要在江南自立成王。
这言论一爆料,三皇子与皇帝同样变了神色。
——三皇子的母妃出身江南,正是金陵望族,这一言论直指何人已十分明确,而“自立成王”是个极其诛心的指控,若是被定下,他岂不是成了谋反!
而皇帝神色变化也正是这个“自立成王”,几乎瞬间就戳中他因身体不好而越发敏感的心。
加上他冬猎回京城时,京中传来流言,说三皇子与极熟宫内,广交往,与不少内侍都有往来,这又让裴帝想到了他不知道四皇子在读什么书而三皇子却知晓。
这是裴帝最不能容忍的,他当即将三皇子痛斥一顿,不由分说便责令禁足三个月,不许三皇子踏出宫殿一步。
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又出不了宫门,大皇子趁机又派人阻扰了他通风报信的人,只瞧着他坐以待毙。
这时柳贵妃出手了。
柳贵妃朝中有柳尚书做靠山,耳目众多,她又十分能抓住时机,便向裴帝进言,要叫她哥哥柳尚书同六皇子一同南下,查个清楚。
大皇子岂能容忍六皇子一派渔翁得利,当即又掀出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乌烟瘴气。
——方宁在朝堂之上听完,转头就报给了裴晏。
这段日子来朝堂在吵什么,裴晏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陛下如今身体只怕不大好。”方宁道,“他头风痛又患了,身边的太监汪仁一日要给他端三次药,他还要斥责汪仁,觉得自己很健康。”
“还能活多久?”裴晏不在乎这人健不健康,但若死得早了些倒麻烦。
他的话仿佛那不是他亲爹,而是个什么麻烦物事,方宁汗颜了一秒:“……倒也没到这一步,三五年内性命应该是不成问题。”
裴晏就更无所谓了,“那还长得很。”
宋铭川沉思:“如今三皇子被禁足,大皇子与六皇子争得厉害,江南贪腐若要查,必然会派人南下,不知会是谁。”
“据说会派刘尚书,这刘尚书是陛下的人,平日铁面无私,从不与皇子来往,是个直臣。”方宁回禀。
他说的是“据说”,但语气已有八分准。
“那只怕要这位尚书折在江南了。”宋铭川皱眉。
刘尚书是难得正直无私的臣子,若是被三皇子一派给抹杀未免可惜。
裴晏便看一眼方宁。
方宁会意,“暗卫所尚有许多人手,近些年皇上越发注意身子,担心刺客,留了许多人都在宫内,又招了新一批人,如今暗卫所不算新来的,能带出来的足有两百人之多。”
——这倒是大大方便了裴晏。
“且派几人到刘尚书身边,起码要将他命保住,他若不能将消息带回京城,京城也翻不了天。”裴晏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呃……朝堂之事应当是没有了。”方宁略停顿一瞬,“但前些日有暗卫在柳贵妃宫中听得了柳贵妃在谈论殿下。”
裴晏皱眉,“谈我做什么?”
他又不认识此人,裴帝身边妃子无数,长得都仿佛一张脸,裴晏一个也记不住,皇子之争他尚未加入,后宫之事更是从未参与,怎么会被谈起来。
宋铭川也觉得稀奇——这些后宫妃子没事谈论裴晏做什么?
“啊,是因着今年选秀要开了,”方宁回禀,“柳贵妃与兰贵妃等人在挑选秀女,有谈论陛下,自然也有各位皇子,柳贵妃便提到,殿下年龄已然到了,身边也应当……应当要有个服侍的了。”
折羽宫中并无服侍的宫女,裴晏不习惯有人近身,习武之后尤甚,除了宋铭川没人能靠近他,也就福来这个小太监能勉强跟着旁边伺候。
宋铭川与裴晏同时一顿。
宋铭川猛然想起来,这是古代,搁现代还是个水灵灵的学生,在古代也到娶妻生子的年龄了!
虽然裴晏在现代还完全未成年,但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皇室子弟早已妻妾成群,大皇子三皇子都已有了子嗣,连六皇子都有宫女服侍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裴晏,这还是个孩子啊!
而裴晏在方宁刚禀报完时,眼神便是一冷。
……这些人真是好胆色,他还没怎么样,竟然敢有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他平生最恨别人肆意摆布他,这些人将他丢到临水轩折磨,又在他长大后迫不及待往他宫中塞人,真当他死了不成?!
况且……宋铭川还在他身边。
一想到宋铭川听到这话,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念头,裴晏心下一突,他骤然转头,正对上宋铭川的眼睛。
宋铭川似乎也很惊诧,转头恰好看向他。
四目相对。
万千思绪被裴晏骤然收敛,他垂下眸子,盯着宋铭川,只有语气泄露了一丝极轻极淡的情绪。
“老师呢?老师怎么想?”
第28章 遗梦 神仙……本无情么?
宋铭川想也不想就要张口说“不行”。
这对他一个现代人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裴晏还是个孩子!这是在犯罪!
但话在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因地制宜,他得考虑当地综合情况,这里是古代, 像裴晏这么大的皇族都能说得上是晚婚了, 也不知道裴晏怎么想。
宋铭川抬起头, 猝不及防被裴晏的目光晃了一下。
唔, 这孩子看上去有些紧张……
但仅仅是宋铭川眨个眼的功夫再看过去, 只见裴晏正眼巴巴瞧着他, 已经倒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裴晏等不到他的回答,已经坐在对面,就用那双蓝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盯着他瞧,“老师, 你真的希望我成亲吗?”
“……打住, 不许乱扣帽子,”这些年裴晏撒娇越发得了精髓,以前还需要拉袖子摇头晃脑,现在已经进化到看一眼就叫人受不住,宋铭川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听到这小子张嘴就跑马, 思绪被拐了回来, 又好气又好笑,“你还都还是个孩子……”
裴晏当即不满:“我长大了的!”
“好好好,”宋铭川依着他,“殿下长大了,该自己做主,老师看上去像是会催促你定亲成婚的人吗?”
他嘴上说着“长大了”,语气里还是哄孩子,裴晏盯着他片刻, 小小地“哼”了一声。
这又是生什么气,难不成真觉得他会催婚?
宋铭川这般想着,还是决定给裴晏科普一下常识,“小殿下,定亲成婚乃是一件大事,意味着你能够担负起责任了。这是你自己必须做出的选择,不管你想与谁在一起、喜欢谁,这些都是旁人不能替你下决定的,老师也不行。”
“那老师呢?老师会成亲吗?”裴晏歪着头,貌似随意地又骤然抛出新的问题。
这个念头已经缠绕他很久了,他在别院听见无数人询问宋铭川这个问题,如今终于有机会问出,而宋铭川现在正是能定亲的年纪,一定有许多人来找过他,可他到如今都还未娶。
神仙……会爱上凡人么?
“不会。”宋铭川毫不犹豫地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果然。
裴晏垂下眼帘,“老师,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宋铭川轻笑一声,“我这辈子从未想过成亲,自然也不会去成亲——就这么简单。”
神仙自然是不会看得上凡人的,似乎也很正常,裴晏这么想着,可自古以来志怪小说中不乏仙鬼妖魔爱上人类的传说,宋铭川怎么就敢笃定,他不是其中之一呢?
这个问题在裴晏脑海中稍纵即逝,宋铭川已经拍拍他的手,靠近了些,“小殿下,你若是没有心悦之人,倒也不需强求,柳贵妃那边总能打发走,再不济便交给老师。”
“但若有心悦之人,便莫要自视甚高,要抓住机会去追求,‘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轻轻靠近,身上带着京城内千树桃花的芬芳,一句“心悦之人”听得裴晏心荡神驰,尾音上扬像小钩子。
方才的空落还没过去,宋铭川又已开始招摇,几乎是有些肆无忌惮地晃着裴晏的眼。
裴晏眼神瞬间深了些,目光有些急迫地注视着宋铭川的嘴唇。
宋铭川的嘴唇偏薄,是非常漂亮的形状,唇珠饱满,唇色是很健康的粉,如今带着笑意,自是一段风流。
裴晏想咬一口,心痒痒的。
这种欲望也是那日梦中留下的后遗症。
从他那日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发现身下一塌糊涂时就有了,他发现自己多了一种欲望,而自从他做了这个梦以后,注视着宋铭川的目光就不自觉变了味。
比如那双清亮的眼睛,在他梦中时会蒙上一层水雾,眼角会泛红,眉头会紧皱,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
再比如那双十指修长的手,在梦中深深陷入柔软被褥中时会仓皇地抓握想要逃离,然后他会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十指相扣,感受对方的肌肤在他掌心下战栗。
裴晏喉头微微一动,勉强使自己移开眼睛。
医书上言“动于心者,神摇于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而之前不愿宋铭川娶妻时生出的暴虐念头仿佛也有了出口。
他想强占宋铭川,从那日梦境中醒来就直面了自己的欲望,甚至因此生出这般肮脏的念头,罔顾人伦。
是了,他知道的,这样的行径为人不齿,有无数诗书中写师生生出情愫是大逆不道,更有书院大儒因着师生关系尺度越线而被狠狠责罚。
但是再怎么责罚,他也是要肖想。
“……明白了。”
裴晏低声回应,缓缓平复着呼吸。
偏生宋铭川还毫无所觉,非要撩拨,“小殿下有心慕之人吗?或是想娶之人有何要求,也不妨和老师说说。”
宋铭川正倚在凉亭椅子上,他不喜欢正襟危坐,总会斜斜地倚靠,一手搭在扶栏上,动作是说不出的闲散又好看,笑意盈盈,还带点促狭。
裴晏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心火又冒了尖,他狼狈地按捺着无数大逆不道的念头,贪婪地注视着一无所觉的宋铭川,“和老师说,老师会帮我吗?”
“当然了,”凉亭风吹得极舒服,宋铭川满意地眯起眼,懒洋洋地看着裴晏,“想怎么帮你都行。”
送奶茶、做些小手工、创造偶遇把握机会,再来一场共同淋过的雨……这些小花招古代人应该没有,但他在拍偶像剧的时候早已经把套路吃得透透的,随便裴晏用。
“谁都可以?”
“谁都可……”宋铭川懒洋洋答应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神色严肃起来,“……但强取豪夺不行,不能干当街强抢民女……咳,或者什么御花园抢人这种事情。”
他把后面那几个字咬得极重,企图暗示。
裴晏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但听进去了前半段话。
谁都可以,只要不强取豪夺就行。
宋铭川会帮他。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露出一个笑,“那到时老师记得帮我。”
“唔。”宋铭川莫名觉得哪里不对,胡乱应了声,早就隐藏起来的方宁又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有人。”
裴晏:“谁?”
方宁:“是二公主并王侍郎之女王婉,二人正从西门而入,应当也是要往凉亭来。”
宋铭川听到“二公主”的名字,倒想起了之前冬猎时听到的八卦,好奇心顿起,“这位二公主我之前瞧见过她。”
宋铭川瞧见过二公主?什么时候?在哪里?
裴晏起身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宋铭川,“老师与我二姐也认识?”
宋铭川怎么和这么多人都仿佛有交情的样子?
“不认识,”宋铭川摊手,“但之前在冬猎时我瞧见过她去我们朝臣的别院,似与哪位臣子有些……爱恨纠葛,只听到些‘你爱我还是爱他’这样的句子。”
于是裴晏了悟,“老师想看戏?”
宋铭川坦然:“咳,想,但若是二公主与其他人在,那还是算了。”
“那可不一定。”裴晏朝方宁做了个手势,方宁悄悄越过了凉亭边的围墙,他自己则突然一笑,“老师,抓紧我。”
宋铭川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腰间一紧,下意识抓住裴晏——裴晏竟然揽着他,轻轻松松从凉亭处跃至林木深处,花木顿时隐藏了二人行踪。
下一刻,二公主与王婉的身影便影影绰绰来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宋铭川瞪大眼睛。
“就最近,刚好带老师试试。”
裴晏没有放开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铭川的脸色。
树木堪堪能遮挡二人身形,宋铭川没太在意,转头去看前面,裴晏便隐秘而又放肆地靠近了宋铭川,克制不住地嗅着宋铭川发间的气息,如饮鸩止渴般又是愉悦又是煎熬。
“嘘。”他呼吸极滚烫洒在脖颈,宋铭川觉得痒得很,伸出手指摁住这总喜欢东嗅嗅西闻闻的小狼崽的嘴唇,“别闹。”
白嫩的指尖触碰到裴晏的嘴唇,裴晏顿时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宋铭川则收回手,“你刚刚为何说不一定?难道这王婉与二公主有什么纠葛不成?”
那节细白的指尖如蝴蝶羽翼般轻轻拨了一下水面就收回去了,徒留潭水暗潮汹涌。
“……。”
裴晏脑子里全都是宋铭川方才用手碰他的嘴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冬猎那日我去前院时,在经过二姐别院路上恰巧撞见那个王婉,当时我只以为是她误入,并没有太在意。但那日晚上二姐便失踪了。”
宋铭川明了,“也就是说,那日二公主失踪,其实是与她有关?”
“八成是。”
得到这个答案,宋铭川便更好奇了,他猫猫祟祟地探出个头,借着一株牡丹挡着,暗中观察。
裴晏则默不作声地盯着宋铭川白皙的后颈,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凉亭中二公主坐着,神色晦暗,王婉站着,安安静静地行了个礼。
“我已与顾霖定亲了。”王婉轻柔地垂下头,腰间玉佩随动作碰撞出清脆声音,“此次前来是为告诉二公主,还望二公主早日寻得良人。”
“定亲”二字一出,二公主猝然瞪大眼睛,她狠狠闭眼又睁开,“……你和他定亲?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告知我一声?”
她这几连问极快速,几乎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个中缘由,公主心中应当比我明白。”然而王婉却平静又冷淡,“阿霖是我心上人,亦是我未来夫君,而你我自幼交好,我不愿意因着这事与公主多年情谊付之一炬,但公主也莫要仗着这些年的情分再生事了,若那日公主为贼人所害,我与阿霖日后又要如何自处?”
“你……!”二公主骤然起身,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可曾考虑过我半分?”
“那是因为公主想要的,我给不了。”
但王婉已从容地点头告辞。
她只一个眼神便将二公主定在原地,随后款款离去,二公主愣在凉亭,怔怔地看着她离去。
裴晏以为二公主在发呆,不甚在意,可当她转过身时却发现她在流泪。
二公主在被劫持时都十分强硬,可见是个极有骨气的女子,竟然会如此流泪。
她为什么哭?裴晏不理解地皱了皱眉。
二公主略在凉亭中发了会呆,便擦干眼泪,摸了把脸,似乎是确认再不见泪痕,再恢复了往日那般神色匆匆离开了。
方宁确认了她离去,宋铭川与裴晏才回到原地。
二公主与王婉的对话并不长,围绕的似乎也是王婉与顾侍郎之子定亲,但这种古怪的气氛叫裴晏不太明白。
二公主瞧上去并不喜欢那位顾公子,在得知王婉定亲后反应异常激烈。
那位王婉王姑娘更是奇怪,她看上去与二公主关系很好,还要来二公主前告知自己订婚一事,但表情却不是这般,她俩的关系看上去又并不和谐。
裴晏不解其意,却瞧见宋铭川若有所思。
“老师,”他倚靠在栏杆边,百思不得其解,将疑惑都说了出来,最后道,“这二公主与王婉关系看上去并不合,为何还要有今日这一出呢?”
宋铭川一怔。
现代社会,尤其是在娱乐圈里,同性恋是极常见的。
但真正的同性恋往往隐藏自己,一旦被曝光就是铺天盖地的非议,与之相反的是荧屏上卖腐的明星却大行其道,就连他也被和那位裴总“拉郎配”。
因着现代真真假假见了太多,如今他只听得半句,瞧见二人形态便已知大概。
这三人想必自幼一起长大,二公主喜欢王婉,然而王婉与那位顾公子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留二公主一个局外人。
想必是在别院时二公主挑破了情愫叫王婉得知,于是当即与顾霖定亲,还特地前来告知二公主,叫她早早死心。
但没想到裴晏不懂。
他看向裴晏,那双眼中清清楚楚倒映出他的身影,再无他人,也无他事。
到底还是个孩子,宋铭川心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松口气。
他并未料到今日才与裴晏说到情感之事,眼前就来了个二公主做了示范。
作为老师,他本该确实要向裴晏讲清爱情这一课题,但同性之间的爱情,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宋铭川都不好直接挑明,或者说,基于《与君行》这本书的本质,让裴晏将错就错下去全然不懂才是对的。
这就当做一个不该拓展的课外话题吧。
宋铭川轻轻扯出一个笑容,“我却不知她为何这般做,毕竟他人心思难测。”
“……是么?”
二公主的表情分明不对,但裴晏一时说不清道不明,他看向宋铭川,宋铭川神情与往日无异,瞧不出半点破绽。
是了,宋铭川若真不想表现什么,任何人都瞧不出来的,哪怕是裴晏。
那朵被他剑芒接住的花苞从衣襟处落下,滚落在了掌心,裴晏不知为何心中有点空,轻轻握住它。
神仙……本无情么?
第29章 二姐 还劳烦四弟帮我捎个口信……
裴晏把那朵花苞放在窗台, 找了个茶盏放了些清水,将那没有展开的花放在里面,晨起时看一眼, 花苞还舒展在水中, 没有盛开。
第二日, 果然有太监来宣旨, 叫裴晏去坤宁宫一趟, 言明是陛下与诸位贵妃相请。
福来进门禀报时裴晏正与宋铭川下棋, 闻言将棋子一抛落回棋罐中,整个人蔫蔫的。
“不想去。”
宋铭川执白棋,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抬头看了眼裴晏, “不想去也得去, 好歹做做样子,况且出门看一些好看姑娘养养眼不好么?”
这孩子也到青春期了,却没有半点见到异性青春懵懂的感觉,对感情二字一概不知,宫里伺候的宫女都是做杂活的, 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是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苦了所以没这方面兴趣么?
但是在《与君行》这本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话说《与君行》里暴君在遇到宋铭川之前身边好像也没有女人,所以这是类似于霸道总裁小说里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这种剧情设定?
想到自己是这本书里那个“被爱”的对象,宋铭川的表情顿时异彩纷呈,忍不住瞧了裴晏一眼。
“她们哪里好看了,”裴晏正冥思苦想下一步棋怎么走,十分不能理解,“都画着差不多的妆容,不就都长一样吗?”
这又是孩子话, 就十分胡搅蛮缠,宋铭川觉得好笑,“女子梅兰竹菊各有千秋,要学会欣赏。”
古代女子举止和现代不同,都叫人赏心悦目。
裴晏撇撇嘴,“还是老师好看。”
今日的宋铭川穿着一身青衣,映着窗外新竹,整个人更是俊逸清隽宛若画中仙,裴晏下一次棋就想看一眼,想着老师是什么竹子或是名画成的仙,思路被无缘无故打断了好几次。
宋铭川:“……”
他手一抖,掌心中本要下在棋盘上的白棋直接当作粉笔丢向裴晏,“没大没小,怎么编排你老师呢?快去。”
裴晏接住那颗棋子,摩挲了一把上面的温度,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再看一眼对面,“老师,这局棋还没下完,你且等我回来。”
还没等宋铭川回应,他就一溜烟跑了。
去坤宁宫的整条路上,裴晏的心情都极不佳。
裴帝成日里与嫔妃厮混就算了,还嫌后宫里女人不够多,要大把大把往宫中塞,患着头风痛还要女人服侍,如今还要叫上他。
三皇子被禁了足来不了,大皇子与二公主倒是与他半路相遇。
二公主的神情半分也瞧不出之前流泪的模样,平静如同往日,见着他行了个礼。
大皇子则风度翩翩,一副热心肠模样,“四弟,近日可还好?折羽宫可有什么住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与我说。”
临水轩时不见此人来问,如今反倒假惺惺做样子,裴晏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垂着头简单回应,“一切都好,劳烦皇兄挂念。”
“不劳烦,左右都是一家人,”大皇子笑着扫过他身边,“四弟身边那位老师呢?”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兴致盎然的探寻,像蛇一样又滑又黏腻,裴晏本能觉得极不舒服,语气淡了下来,“老师是外臣,无诏不得入,皇兄忘了?”
“倒确实忘了,”大皇子没将他放在眼中,此时不见宋铭川倒有些失望,“上次见到宋侍讲那般……风姿,今日不由有些挂念了。”
那时他见宋铭川,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说不出的好看,又能言善辩,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大皇子身边不乏美人,这段时间玩腻了,正好要来找些新鲜秀女玩,不料想起宋铭川,不由觉得这些秀女都差了一截。
他言语中的暗示不言而喻,裴晏原本冷淡的表情骤然一厉。
这个人,竟然敢觊觎宋铭川。
就在这时二公主突然冷淡地插了句话,“皇兄。”
她出声打断,裴晏眼中晦暗一闪而过,收敛下神色。
“啊,是我失言了。”大皇子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胞妹,想到二公主素来极厌恶他这样的做派,若不打住只怕要向母妃告状,才稍稍收敛了些情绪,“四弟,走吧。”
他先迈步,二公主随后,她在踏入门槛时回头与裴晏对上视线,似乎只有一瞬交锋,随后默不作声地进入宫中。
坤宁宫皇帝贵妃等人都已在了,大太监汪仁在一旁伺候,甚至六皇子也在,宫中氤氲着脂粉香气,大皇子二公主进门时原本坐在一边的兰贵妃笑容真切许多。
而当裴晏进门时,欢声笑语便停了一瞬。
柳贵妃与兰贵妃互相打量着裴晏,又很快挂上笑容。
裴晏早已习惯这种打量,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自己坐下。
“都来了?”裴帝瞧了眼门口,显然还记得三皇子被禁足的事,直接跳过了三皇子,“都随意些,今日替朕瞧瞧今年的秀女如何,你们若是有瞧上的,只管开口便是。”
柳贵妃便摇了摇手上的铃铛,汪仁得了示意拍手,数十名妙龄少女便款款步入宫殿,躬身行礼。
这些女子都是在最绝妙的年纪,经过宫中最严苛的选拔,外貌风度无一不出众,行走间带起香风,有些献舞,有些吹箫,极有才艺。
一位少女胆子大些,跳舞时略靠近了点裴晏,裴晏那与听觉一样灵敏的嗅觉闻到脂粉味,当即十分难以忍受地提出抗议,差点叫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撩起眼皮狠狠瞪了那个无辜少女一眼,把姑娘吓得连退两步,整支舞不敢再靠过来。
……所以些舞有什么美的,裴晏十分不讲理地想,若是老师,只要站那里就行了,比她们加起来还要好看。
那局棋还没下完呢。
他正大光明地走神,而除他以外,众人都在专心观舞,这次秀女无一不佳,裴帝选中不少,再要挑,柳贵妃便柔柔地靠过来娇嗔,“陛下可是忘了还有臣妾?”
她这样吃醋,裴帝哈哈大笑,便抛开后头的女子不再看,朝大皇子与裴晏道,“行了,莫要拘谨,有瞧中的选便是,皇室子弟,正该多多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
皇帝发言了,早就有偏好的大皇子便笑着依言,他心里头还念着宋铭川,挑的时候也不顾忌,一伸手挑中位低垂眉眼的少女。
裴晏顺着他的指向扫了一眼,大皇子点中的那位少女生得虽不能说绝美,但眉目却是冷清,一笑之间又带上股说不出的勾人意味,竟有两分熟悉。
裴晏看清之后眼神便冷了下来。
大皇子又点了两人,那位眉眼冷清的女子则直接要到了自己身边,很快身旁便满满当当。
这下就显出裴晏身边空无一人了。
“四弟为何不选,倒叫为兄独占了美人。”大皇子叫那冷清的女子站在自己身边,又不由斜着眼瞧裴晏,笑道。
柳贵妃捂着嘴笑了笑,“四皇子如今也大了,莫不是这些未瞧中?外头还有许多妹妹我未曾叫进来,可要一一过目?”
裴帝也看向了裴晏,“老四,你如今身边也没有个服侍的,柳贵妃也挂念你,叫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多谢父皇。”裴晏慢慢开口,“只是儿臣如今并未有此意,若是有瞧中的,定会向父皇讨要。”
他这么说,即使是推拒倒也不突兀,裴帝笑一笑便也罢了,兰贵妃却又插了嘴,“这有什么打紧?服侍的人罢了,要多少都是有的,你又还无子嗣,不若如今便挑几个去先试试。”
她一向最喜欢给自己儿子挑女人,大皇子妃便是她挑选,如今瞧见大皇子挑了秀女而裴晏一个也不选,心下莫名有些不顺眼。
裴帝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他虽从未考虑过给裴晏挑四皇子妃,但几个服侍的女人倒不打紧,便又开口,“兰贵妃说的倒也有理,老四……”
在此时,坐在大皇子旁边的二公主却宛若好奇似的开了口,“父皇,母妃,四弟若有子嗣,该是什么样的呀?和四弟一样么?”
她这话问得状若无意,但宫中其乐融融气氛顿时一滞。
乐呵呵在旁边服侍的太监汪仁撩起眼皮瞧了眼一脸天真直率的二公主。
裴帝的目光又落到了裴晏脸上。
他每次看到这儿子总觉得不适应,方才进门时就顿了顿。
其实裴晏生得很好,继承了伽兰公主一切优点,十分英俊,但他脸上混血儿的征兆和眼睛就昭示着这是一个有伽兰血统的孩子。
但伽兰只不过是一个偏远小国,又无什么兵力,为了求和将公主送来,生下的孩子却更像伽兰人,这是裴帝无论如何也不喜欢的一点,简直混淆皇室高贵的血脉。
更别提裴晏的母亲伽兰公主,完全的异族容貌也就算了,还丝毫不爱皇宫华丽,只觉得这些是束缚,不守规矩不向他讨宠,反而总是摆着一副无甚乐趣的模样。
二公主的话倒叫他心下咯噔一声。
是啊,裴晏如今这样的长相已经是叫他不舒服,若再有子嗣,皇室血统岂不是被这么一支边陲小国污染了?别说只是服侍的人,若是有了子嗣也是要记在名下的,一旦有异族容貌,走在哪都能被认出来,这可是皇室的一个污点。
——不纯的血脉,就不当再延续。
“老四既然并无喜欢的,便由他去吧。”裴帝几乎是瞬息就开了口,“若有了再想朕讨要吧。”
“是。”
裴晏答应得很快,裴帝又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抹不开,好似因着血脉问题就厌恶了四皇子,倒显得他堂堂皇帝失了气度,忙又补了句,“若是今日看上看,也只管挑。”
宫中又很快恢复之前的热闹,几名秀女又上前来一一行礼,便也散了。
大皇子带着美人,自然不方便再停留,谢了恩后带着人走了,走之前还向裴晏留下一句“还劳烦四弟帮我捎个口信,便说为兄挂念宋侍讲许久,叫他有空不妨来我府上坐坐”。
裴晏将这句话当成废纸般丢在脑后,由着太监引他出来。
二公主的宫殿在他前面,正要穿过一片花园。
裴晏突然出声,“二姐请稍待。”
二公主停住脚步,并不意外地看他一眼。
“今日多谢二姐。”裴晏拱了拱手。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二公主开口,“冬猎时你算救我一条命,我既不曾言谢,你就不必再说。”
似乎是觉得这话说的太冷淡,她又硬邦邦补上一句,“……你记得叫宋侍讲小心些。”
她是大皇子的胞妹,对自己兄长许多所作所为都了然于心,方才大皇子的神情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二公主虽厌恶这种作风,但她本身不是个会掺和事的性格,尤其是一旦涉及皇子,她身为大皇子的胞妹,更是事事谨慎。
但想到在雪夜里,那个风姿如仙人般的宋侍讲整个儿无视自己这么个被绑走的大活人,满眼只顾着关心她这个四弟,又想到当年四弟在临水轩那个靠近冷宫又荒凉的地方,是这宋侍讲陪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
……就像她曾经落水,是有一双手拉住她,那同样纤细的手腕用上所有力气,成了她生死一线的救命稻草。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
二公主沉默下来。
“我知道。”裴晏点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多谢二姐提醒。”
那笑容很礼貌,谁见了都会觉得四皇子温和懂礼。
但二公主不知为何总莫名觉得自己皇兄好像要遭殃。
可四弟只是个连朝也上不了、不认识任何朝官、毫无根基的皇子,哪来的能力叫她皇兄遭殃。
……错觉吧?
第30章 心弦 同类人?
裴晏自然没有把大皇子说的口信转给宋铭川。
他直接叫了方宁。
方宁默不作声地领命, 又悄无声息退下。
等到京城桃花谢了,绿意盎然时,宫里又传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大皇子不慎在府上摔了一跤, 断了腿, 半月下不了床。
二则是当朝皇帝最疼爱的二公主将要择婿。
因着三皇子犹在禁足中, 皇帝钦点了最为信任的刘尚书去查江南一案, 另派几名亲信到江南周围州府查探, 本想让大皇子参与, 不料大皇子摔上一跤,只得不了了之。
朝堂之上一下子少了两名皇子,柳贵妃登时扬眉吐气,兰贵妃心急如焚, 一边责怪大皇子如此不小心, 一边赶忙儿抛出了给二公主择婿这个话题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不料却遭到了二公主的极大反对。
“母亲要为我择婿,为什么不和我说?”二公主少见地发了脾气,“我要嫁人、要嫁谁,难道自己不能知晓么?”
“叫你知晓有什么用?”兰贵妃将二公主手上的环佩打落在地,“你就不想嫁人, 成天窝在宫殿里,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考虑过你兄长……”
她话说到这里,住了口。
“我看母亲是想将我做了顺水人情吧。”二公主将环佩重新拾起,面色嘲讽,“西北军李将军的儿子好像正好这个年纪不是?上次父皇和我说我就知道是母亲的意思,想叫皇兄与李将军……”
“啪”地一声,兰贵妃扇了二公主一耳光,阻拦了二公主接下来的话。
兰贵妃手都在抖, 匆匆忙忙地看了四周,好在房内无人,宫女太监都在她二人吵起来时便退了下去,她压低声音,“你在说什么浑话!嫁给将军府有什么不好?到时候你兄长有前途,你日子难道会难过?你到底懂不懂事!”
二公主捂着脸,看着兰贵妃。
“所以皇兄每次犯了错,便要我去向父皇求情,皇兄摔了腿,就要将我嫁出去,皇兄要求个‘好前程’,便要将我塞进将军府?”
兰贵妃眼中永远只有大皇子,她早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我绝不同意。”
“你!!”
兰贵妃气得当场晕倒,宫内一片兵荒马乱,二公主直接抛下兰贵妃,不顾宫人们呼喊,冲出了宫殿。
她被气狠了,不管不顾往前走,又像回到了那日冬猎,身体仿佛感知不到严寒,满心只想离开一个地方。
那时的她跑出别院,撞入丛林,随后……
她胡乱闯进不知何处宫殿,远远地瞧见了两个人。
是她四弟和宋侍讲。
花丛影影绰绰,她仔细看去,心中不由一跳。
阳光好得很,折羽宫虽然不大,但别院中种满了鲜花,宋铭川特别喜欢在能瞧见鲜花的窗台窝着。
裴晏如今有许多大儒给他讲课,并不缺宋铭川这一个,但总是撒娇叫他非得来这点个卯,宋铭川便掐着他课后的时间来,找个地方窝一会。
要么看书,要么作画,或是整理院子里的草木——折羽宫后院新栽的花都是他一手点名的,长起来后格外好看,反正折羽宫人少,也没人管他。
今日便是如此,他在院子中折了枝花,靠在窗台边被微风吹得极舒适,院子里又只余下草木沙沙作响,就不由合上眼小寐一会。
裴晏踏进屋内时便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屏住呼吸,放轻步子。
他并未见过宋铭川的睡颜,宋铭川在折羽宫偶尔的休息也是看书。
这偶然的小憩叫裴晏不敢呼吸,恐惊醒了他,他驻足安静地看着,却见宋铭川微微侧头,束发用的簪子碰到窗沿便缓缓滑落,眼看就要坠落在地。
若是簪子坠地,必然会惊醒梦中人,裴晏忙伸手去接——
簪子落进他的掌心,连同滑落的宋铭川的一头乌发,发丝撩过他的掌心,像羽毛一样挠到他心里。
裴晏骤然抬头。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宋铭川的呼吸似与他纠缠,他能数清宋铭川的睫毛,能看见它如蝴蝶振翅般微微颤动着,那枝被宋铭川折下的花被他揽在怀中犹带着水珠,正是人间难见的绝景。
裴晏的眼神骤然变深,目光从宋铭川的脸上逡巡,缓缓落在唇瓣上。
这个距离,他手中还握着宋铭川的发丝,只要稍稍一抬手就能把人整个圈进怀里,只要略一抬头,就能亲吻到宋铭川的唇。
他从未尝过那味道,但只是梦中所思就叫他几乎要神魂颠倒,若是能……
他魔怔似的屏住呼吸,微微靠近。
别院外,二公主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往后退。
她踩到身后一条树枝,那是极细微的声响,她本想默不作声地捂着嘴悄悄退出去,再退到一步却撞上身后的人。
那人穿着不起眼的侍卫服,长相过目即忘,看她的眼神却仿佛看死人,二公主惊恐地回头,在这样的目光里几乎想拔腿就跑,却瞧见那人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目光一收,退开一步。
二公主意识到了什么。
她缓缓回头,原本该在别院内的裴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正歪着头注视着她,“二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他依旧在笑,笑容和上次毫无分别。
但这次他没有低垂眉眼,二公主瞧见了他的眼神。
她打了个寒颤。
她仿佛回到那日冬夜里,穷凶极恶的匪首持着刀,而裴晏却漫不经心地拿起剑瞧向那血肉横飞的场面。
“我……我不是有意瞧见的,”直觉推动二公主飞快地开口说道,“我与母妃吵了一架……一时没看清路,四弟大可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裴晏盯着她,没有说话。
二公主提心吊胆,甚至已经想找人求救。
这样的气氛紧绷得似乎一扯就断,在二公主几乎绝望的时候,裴晏那原本毫无波澜的表情却是一收,回头看向院里。
二公主跟着看去,原本靠在窗台睡着的宋铭川似因碰着什么惊醒了,正有些茫然地往窗外望去,似要朝这边看来。
“二姐还请记住方才说的话。”裴晏皱着眉丢下这句,转身快步进了院子,“进来吧。”
院内鲜花开得热烈,却并无多少芬芳气息,只有草木清香。
宋铭川打了个盹不见裴晏,头发上簪子也不见了,正四处寻摸,一抬头却瞧见裴晏与二公主一同进来,忙折了枝花匆忙束上,有些诧异起身行礼,“见过二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
怎么整个人脸色差得很,还有点哆嗦?
二公主一摸自己脸上,还有方才不管不顾冲出宫殿时带出的泪痕。
“我没事……”她下意识想遮掩过去,又对上裴晏的表情。
——那表情,仿佛她不真正回答宋铭川这个问题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二公主眼角抽了抽,硬生生补上后半句,“就是母妃要给我择婿,我拒绝了,便与母妃吵了一架。”
宋铭川瞬间明了。
原来是催婚,因催婚而吵起来倒也正常。
那日凉亭中他清楚地瞧见二公主分明对王婉有情,虽说那王婉已定亲,但感情必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忘记。
然而在古代,尤其是皇室,在裴帝或大皇子做主的天下,是绝不允许女子与女子相爱的。
裴晏却不解其意追问一句,“为何拒绝?”
宋铭川:“……”
小孩不懂事就算了还双标得很,自己见着秀女就像见了鬼,反倒问别人为何不挑夫婿。
“我……另有了心上人。”二公主犹豫着慢慢开口,“只是她并不爱我,父皇与母妃也不会同意。”
提到这事,她情绪低落下去。
“那二公主如今打算怎么办?”宋铭川问道,“如今京城中只怕都知道你要择婿,陛下与贵妃那里也不好交代。”
二公主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王婉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她,只是自幼手帕交的情意,她分明苦苦暗恋对方多年,但对方甚至能轻易地在她面前开口说与人定亲,又能很平静地与她再无往来,可见对方态度之坚决。
十余年相处的光阴竟然就在感情挑破后就此终结。
“或许我不会听从父皇母妃的话吧,”她情绪有点低落,“但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裴帝此人最要面子,之前她拒绝了一次择婿,裴帝或许还能看在她是受宠的女儿纵容一次。
可是第二次呢,会不会就此不管不顾将她指出去呢?
二公主可太清楚自己这个父皇是怎么样的了,而且她更清楚,不管是自己的同胞兄长大皇子还是亲生母亲兰贵妃都不可能会给她说话。
二公主缓缓起身告辞,“叨扰四弟与宋侍讲,听我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抱歉。”
宋铭川瞧见她神色不对劲,微微皱眉,朝裴晏示意。
这段对话裴晏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看见宋铭川的表情是带着叹息和了悟的模样,就像前几日在凉亭时那样。
老师到底在掩饰什么?二公主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裴晏站起身,“二姐,我送你。”
他原路送二公主到别院外,二公主停住脚步,确信周围无人,才慢慢开了口,“送到此处便可以了。”
“四弟,你不必担忧我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我们都是同类人,都知道这条路有极难走,我虽然不中用,却也不会擅自将这种事往外说,你大可放心。”
况且以二公主之见,宋侍讲对裴晏只有关怀,却无同等情思。
她的语气带上一种同病相怜的叹惋。
“同类人?”裴晏不解其意,疑惑地停住脚步。
